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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客乘上3路公交车,汽车经过天宁寺时,透过车窗,看见有几个警察,反扭着一个人的手臂,从门洞里走出来的情景,让他改变了厡本就在犹豫着的计划。在工人文化宫站下车后,决定先去秋月家,她家如今感觉象是电影里的地下党交通联络站,那里可以碰见同志,可以安排同志王志华或秤砣去家里探听个究竟。 走到青果巷口,他忽然想起沈鸿基,不由自主的往弄堂里望了一眼,看见有辆满载绿油油青菜的拖拉机,轰轰轰地朝着青果巷西头开去,迟疑了数秒钟;癞蛤蟆躲端午,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去给师傅道个别吧。 沈鸿基听见他喊师傅,嗯了一声后又坐回藤椅里,藤椅旁边的方凳放了杯刚泡的绿茶,香烟,民国版的《厚黑学》;好长时间没来这里报到了吧,是不是找到新方向。他翘起二郎腿,问道。 常客说:没有方向,歇在家里看看小说。 跟志华有联系吗?,我也蛮欢喜你这个朋友的,你们想赚点外快的话,我可以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他手上有件事。风险不算大,油头肯定足佬。沈鸿基慢悠悠地说话时,目光没有离开他的面孔。 常客既然有了一不作,二不休,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听到有赚钱的机会,当然是喜出望外;有联系啊,昨天还在他家里吃夜饭。 沈鸿基看了下手表;我那个朋友讲好上午来的,趁他没来之前我把事情大概给你讲一下。有个叫老瘪的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在洗米弄里开赌档,去那里赌钱的人,大多数是供销员,投机倒把分子之类的有钱人。有个人欠我朋友二百块钱,我朋友去档里找他要钱,钱没要到反而被老瘪手下打掉门牙。他一直怀恨在心,却又没有本事反扑沖赌档抹台面。我给他出了主意,赌档台面上钞票多,抢了就逃,赌钱开档的人也不敢去派出所报案。我给他安排的任务是负责踩点,里应外合。 师傅安排做的事,我一百个放心!常客讨好地说道 沈鸿基的朋友叫赵国荣,经沈鸿基介绍跟常客见面,没讲上几句话就把这事情定了下来。这么爽快的合作态度,也是缘于对沈鸿基为人处事的认可。 有五,六个人就够了,因为那是个清档,老瘪担心会在牌上面弄花头的先生,活手去赌钱,不让社会人去档里赌钱。去那里赌钱的大都是胆小鬼,刀一亮,乖乖交钱。抹了这些人的钱,他们既没魄力反扑,更不敢报案,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赵国荣去后院撒了泡尿后回来继续说;老瘪是那一片的地方蛇,档又开在自己家里,平时也就安排两个护档的。你找的人钳口牢是第一,魄力排在第二。 赌档具体位置和如何进入赌档,明天晚上八点,我们在天宁寺碰面后再告诉你。还有一点你要关照带去冲档的人,不能去掏人家口袋里的钞票,只能抹赌台上的钞票。 在去秋月家的路上,常客确定了冲档人员:王志华,秤砣,平头,王大庆,徐戆大五个人,他本来是不想叫徐戆大的,这人看上去戆,骨子里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上趟拘留所出来后不知是自愿还是在娘老子管教下,有意无意的疏远大家。还有个原因,自从大毛和死对头马嵬那伙人厮混在一起,好些人对他很反感,拉他参与一块冲档,自然也不放心,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或是有了矛盾,可能就坏了大事。所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也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常客抓住秋月家院门上的把手,往上托的同时用力一顶,院门就被轻易打开,他正往藏钥匙的瓮头走去,房门开了,王志华站在门槛上向他招手;别找了,钥匙被我没收了。 常客颇感讶异,走进房间,看见陈洪娟穿了圆领衫,半躺在床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们打算在她家度蜜月。 我去你家找了你好几趟。王志华顺手将他拉到院子里,将自己处境讲了个大概;我这趟官司是躲不过了,所以叫她请事假,陪我好好玩两天。初步打算后天中午去派出所投案自首。走这一步,我很被动,主动投案自首,咬定不知內情,也没见过布袋钞票,在反咬一口是老林工栽赃陷害我,两者必择其一,我想警察肯定只会相信我的口供。你现在处境怎么样,回家了没有。 我们现在是一对难兄难弟,不过,我找你是商量另一件事。常客将自己的处境和明晚冲档抢赌资的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你要是出去避风头缺钞票,也用不着冒风险去冲档抢赌资,我手上有钞票,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啊。王志华说。 常客听这口气,以为他手上有钞票就不想参与了;我不出去避风头,我是想索性干一场,然后到里面去避这场风头。另外一个原因是师傅讲冲档,只要避免流血事件,公安那方面几乎没有风险。社会那方面呐,一是有内奸里应外合,风险应该也很小吧。二吶,假如失策当场被抓住,警告他们,我们是在逃通缉犯,他们也不敢拿我们开刀,谁会去跟通缉犯,亡命之徒去结冤呐。他们连送我去派出所的胆气也没有。我会警告他们,你送我去派出所,我就举报开档赌钱。我也是经过周密思考后才答应去干一场的,干完了我也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王志华听后哈哈笑了起来;好,我们干完了第二天一块去派出所投案自首。钱多不咬人,出来后我们不愁没钱花了,冲档人员定了吗。 常客把冲档人员名单及其想法跟王志华,他当即表示赞同。两个人面临的问题是都不能抛头露面去通知联络人员;秤砣每天下班了都会带着米咪来吃夜饭,我们就让他去通知联络,但要关照他保密,不能说是去冲档,要编个巧妙的借口,把他们约过来了再告诉真相。王志华说。 两个人编了好几个借口,都觉得不巧妙,最终定下来的借口就一句话;常客,志华请你们去做好事。 下午四点,秤砣,米咪两个人骑了辆自行车,和刚下班的秋月,嘻嘻哈哈的同时出现在院门口。王志华给了秋月二十块钱,让她和米咪一块去买熟菜烟酒,饮料点心。常客叫秤砣去通知平头,徐戆大,明天晚上七点半,在天宁寺门口集合去做好事,内容暂时保宻 一小时后,秤砣带着平头,王大庆一块来了秋月家。平头跟常客,志华见面就说赶紧来看看你们两个逃犯,说不准那天抓进去了,我们有可能要在山上见面。 小同志,不要这么悲观嘛,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常客模仿着电影里伟人的口吻说完这句话,引来大家一场哄笑。 这顿饭,六个人总共喝掉八瓶酒,最后一杯酒,平头说就当是饯行酒,我们一块敬常客,志华。原本活跃的气氛,霎时,被这句话搞的凝重,悲壮起来。秤砣不肯走,硬说自己已经喝醉,要秋月给他们打地铺。后来,这两个人象是流浪者一样,跟着平头回家睡了。 王志华说;我们用不着打地铺,四个人就在大床上挤一夜吧。 两个女人先上床,各睡一头,一人头朝东,一人头朝西。常客,志华搬了张长凳,坐到运河边上,心事重重的闷头抽烟。 常客先打破沉默;你真的决定后天去投案自首。 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王志华拿下叼在嘴上的烟头,用力一弹,烟头在暗夜里划出条忽明忽暗的弧线,落在大运河里;你不是说后天也去投案自首。 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我想我的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去投案自首的地步。再想吶,劳教两年的资格总是有了。我现在真正担心的娘老子,真要抓进去关两年,我真的是无所谓,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如果把娘老子急出病来,给自己也没个交代。常客学着他的样子,把烟头弹进了运河;你跟秋月是怎么讲的。 跟我对娘讲的一模一样,被师傅栽赃陷害了。王志华想了一下,把憋在心里的话还是讲了出来;我们是好朋友,讲些自私的话你也不要见怪。我觉得自己吃这趟官司是值得的,因为我毕竟混了一大笔钱,出来后我和娘的生活都有了依靠。你帮朋友打场群架,也去吃趟官司,有点不值。我一直在想,交朋友,混社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肯定不仅仅是为了讲义气,两肋插刀,坐牢吃官司。梁山好汉都懂得要跟朝廷混,所以招安了吗。你看的书比我多,道理也应该懂的比我多,我不信光靠打架会有出息,会有出头之日。过上好曰子肯定是我们追求的最终目的,仅靠讲义气,打架坐牢,过不上好曰子。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讲话有点词不达意,又给自己点了根香烟;你不要误解,我们也难得这样说说话,我绝对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比如明天冲档的事,如果是别人来叫我,风险再小,我也有理由把这件事推掉,因为这两天就只想跟洪娟在一起,我呐也不需要那点钱。明天事成之后,我就当是朋友帮忙,一分不拿。他见常客激动地腾的站了起来,急于想讲些什么,也就跟着站了起来,一手抓起长凳,一手将抽了只剩半根的香烟,塞进嘴里;进屋睡觉吧,两个女人在被窝里等我们呐。 后半夜,老式大床不堪重负,吱吱嘎嘎的哼到了天亮。
七点一刻,赵国荣,常客,王志华比其他人提前半个小时赶到天守寺门口;我先带去认认老瘪家,那个院子里住了三户人家,因为有人上中,夜班,院门平时都在十二点左右才会关上。我朋友现在已经潜入老瘪家,他说十点过后冲档是最佳时机,一是别人家睡觉了,二是赌钱人袋里的钞票也上台了。到时,你们派一个人去老瘪家,看见他家门口有个阿尔巴尼亚香烟壳,就可以冲档了。没有,说明时机还没成熟。正常情况下档里有七,八个人,五个人坐在台上梭哈,这几个人没卵用,你们亮亮家伙,就能吓瘫他们。重点要对付的是老瘪和他的手下,这两个人身上可能会带家伙。其他事情就用不着我关照了。他拍拍挂在自行车龙头上的帆布书包;你们抹钞票不带包吗,这只书包送给你们,最重要的一点我刚才忘讲了,水门桥派出所离这里只有一站路,骑车几分钟就到,所以一定要安排人看守住院门。 你的朋友是也坐在台上梭哈吗。常客问。 他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你这么一问倒提醒了我,你们分赃时也要算他一份。赵国荣交代完毕,带着王志华去了洗衣弄,认准老瘪家门,回来后说了句;我去你师傅家里,此事不论成败,也就与我们无关了。 秤砣,平头,王大庆是一块来的,冲档需要用的家伙是平头带来的,马刀给王大庆拿去了,剩下的铁尺一人一根,他给自己留了两粒比玻璃杯口略微小了一点的铁蛋子。 徐戆大最后一个到;制药厂给我们家分配了房子,在朝阳新村,这一阵忙着粉刷房间,搬家。 常客说;恭喜你搬出西瀛街,脱离苦海,否则的话,离上山的日子也不远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怎么熬,平头说去文化宫看场电影,常客说想看电影的话不如去毛纺厂会场,路近又安全。 常客的这个建议是带着私心的,六个人刚走进黑黝黝的电影院,他拉上王志华出了电影院,一路小跑到了恬恬楼下,见房间里亮着灯,又拉王志华上了楼,敲门。 我猜到就是你。恬恬说。 还有一个朋友。常客将王志华拉进房间;特意来跟你讲一声,后天中午,和我这个朋友一块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自首前特意再来看看你,这两天集训苦不苦。 再苦也比背书愜意。恬恬习惯性地嘴一撅,去厨房间拿了只热水瓶,给每人倒了杯白开水。 常客,王志华坐了半个多小时,起身说要走,恬恬倒是显得有点依依不舍,一前一后,送他们到楼下,又陪着走了一段路;自首后当天能放出来吗。她问。 不知道,可能要关上十天,半个月。常客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你关在里面我怎么办,跟你做过那事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恬恬停住脚步,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别哭啊,也有可能进去报个到就出来了呐。常客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人为自己掉眼泪,他显得有些侷促不安。 你这两天住在那里的。恬恬问。 住在他家里的。常客指指走在前面的王志华,眼前浮现和秋月在被窝里亲热情景,顿时愧疚起来了,按照原计划,今晚还是要和秋月睡一个被窝里;青青上什么班。 昨天礼拜,今天头一个夜班。你们来之前,被朋友喊出去玩了。恬恬说。 那我现在去朋友家拿些要用的东西,住到你家来。常客说。 恬恬破涕为笑,用手指头戳了下他的鼻子;你问我姐姐上什么班,我就猜到你要动我的坏念头了。
洗米弄紧靠着天宁寺。 早年,天宁寺里住了上百号和尚,和尚们每天去对面码头上去淘米洗菜,走的是侧门,这条弄堂是必经之地,后人就把这条弄堂冠名为洗米弄。弄堂长约五、六百米,老瘪家住在弄堂口院子里。冲档过程还算顺利,王志华负责守院门,王大庆第一个冲进赌钱房间,用手里马刀命令赌徒全都起立,头顶墙壁。有个赌徒趁人不备,偷偷抓了把自己面前的钞票,还没塞进口袋,这个小动作被他发觉后不由分冲,手里马刀砍向他的脑袋,其他赌徒看着马刀闪烁的寒光,吓的连放屁声都给憋回肚子里,心想这伙人不是来闹着玩的,是要动真的,赶紧瘪瑟瑟的躬起腰,头顶墙壁。 老瘪一个手下做出个了拔家伙的姿势,平头手里的铁蛋子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这人摇晃了几下后倒在了地上,几分钟的时间,磨光石子地面有了摊面积比他脑袋还要大的血迹。 老瘪和另一个手下看到这伙人出手狠辣,也不敢出声,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 平头见秤砣,徐戆大把台上钞票一把把的抓进书包里,撤退前放出句狠话;我们都是在逃通缉犯,亡命之徒,这些钞票就算是跟你们借的。不服气,不怕死的尽管去社会上打听,不过要是给我们知道了,你们的下场会比现在更悲惨。 就在他们转身要走时,有个赌徒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徐戆大背在身上的鼓囊囊的书包背带,死活不肯放手, 哭求着说你们行好,我的这些钱是公款,还不上是要吃官司的。 去你娘的,输了就不要吃官司啦。秤砣见常客用铁尺对准他的手臂连砍了二,三下,砍出很长一道伤口,鲜血衣袖都染成红颜色了,还是不肯松手,抓起茶几上的热水瓶,拔掉塞子,大半瓶滚烫的开水全都浇在他手臂上。开水烫的他松开手,喊起了救命。 几个人沿着天宁寺旁的河滩,以冲刺速度跑到红梅公园门口的路灯下,徐戆大,秤砣一个矮,一个胖,落在最后。 四周一片静寂,只听见风吹动枝叶时发出的声响。几个人围坐成一个圈子,看着徐戆大手伸进书包里,把钞票一把一把的抓出来,然后一五一十地点数着。 王志华说;我给你们站岗放哨。便坐到前面桥栏上。 二千八百三十二元。钞票交到常客手上;谁的数学好,2832除以7,每人可以分多少钞票。 徐戆大随口报出个数字;404块。 平头说;零头就别算了,毎人400块,分了赶紧散吧,人多目标大,万一有人报案,正好一锅端。 他和王大庆各拿了400块钱,把带出来的铁尺收回去后去了新丰街,在长途汽车站门口叫了辆三轮车回三堡街。 秤砣,徐戆大各拿了400块钱,说是去文化宫乘公交车或乘三轮车回西瀛街。 王志华一上来没肯要400块钱,说你留着出来花吧。后来见拗不过常客,也就收了200块钱。原以为常客今晚还是住秋月家,听他讲今晚要住在恬恬家里,一脸惊讶,说你真是个玩弄女性的老流氓,一夜换一个女人。 常客说;我和秋月是相互玩弄,等于相互不玩弄。和恬恬是谈恋爱。由于目前形势恶劣,这样作也就是想对自己好一点而已。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正准备分手,看见徐戆大一路哇啦哇啦嚷叫着逃了过来,秤砣手里握了块石头,紧追不放。 你们评评理,秤砣一口咬定我藏钞票了,要我把藏起来的钞票,我说没有,他抓起块石头,把我的头给打破了。徐戆大象是受了天大的冤枉,拉着常客评理。 秤砣从后面赶上来,火爆爆地说:老子一开始逃在你前面,回头看见你蹲下去拔鞋子还是结鞋带,我就猜到你要搞名堂,就故意落在后面监督你。你们想想,几百米的路程,他先后三次蹲下去结鞋带正常吗,他又不是穿他老亲娘的小脚鞋。 徐戆大还是一脸被冤枉的表情;我把鞋子脱下来给他看了,没有。要不谁来搜抄我的身吧,搜不出怎么办。 常客听了他们的对话是哭笑不得,这两个人虽然同住一条街,也在一块玩,但关系一般。徐戆大见到秤砣发火,心里是有些害怕的。平时为了些琐事争吵起来,总是让他一步。但今天因为没有证据的猜测,把他打的头破血流,也是有些过份。再退一步,人都在的时候不讲,两个人的时候逼他分赃,本身有黑吃黑的意思。况且,你还拿不出证据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总好了吧,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你们叫在一块做事。戆大你对天罚咒说没拿钱。 徐戆大伸手指天;我要是偷一分钱,天打雷劈。 你说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啦,你是雷公啊,偷来的钞票你拿去买药吃吧。秤砣见常客叫徐戆大先走,对着他的背影又骂了句。 唉,从小听我外婆讲,木头老了会长角,人有钱了会忘恩。现在还没混到钞票,朋友却如仇人相见了。王志华感慨道。 秤砣,我分给你一百块了。常客装作要摸钞票。 你打我耳光啊,什么戆大,外号叫戆大的全是聪明人,老子就是看不怪他的样子。幸亏他家要搬出西瀛街,不然的话,总有一天要弄他一顿。秤砣气呼呼地说。 有家归家,没家的归庙吧。常客不想继续在这件事纠缠下去,说完跑步去了恬恬家。
32 王志华是在徐丹娜,陈洪娟的多次督促下去了中山门派出所,投案自首。 关在派出所的二十四小时里,警察对他做了三次审讯笔录,他的口供如出一辙;我跟林慕彪是在拘留所里认识的普通朋友。那天我是去东风会场看电影,路过他家门前时正好碰见他,他跟我讲晚上去他家里拿些鱼肉鸡蛋回家吃吃,当天晚上我就去了。他把我带到中山门菜场,用钥匙打开菜场,我只以他在菜场上班,利用职务之便,拿公家财产做人情。待他让我盯住门卫的一举一动,有动静及时报吿。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来偷东西,我就爬翻过铁门跑了。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也没看见什么布袋。 因为王志华有悔改表现,主动到派出所里来投案自首,警察不好对他实施刑讯逼供。况且他也交待了犯罪经过,警察拿不出事实证据来否定,推翻他的口供,最终內定劳教。
早上七点,常客,恬恬赶在青青下班回家之前,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骑上双人车去了平头家,恬恬再骑车去体育场少体校参加集训。 常客在平头家里吃了午饭,平头陪他到了常清浴室门口,然后回家去拿换洗衣裳。 常客一直怀有侥幸心理,心想毕竟是别人先动手把自己砍伤后自己才出手反击,应该算是正当防卫。派出所原本没想处理我,找我只是缴付对方医药费,我去主动认罪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想到这几天都没汰浴,便决定先去常清浴室汰把浴。 在浴池里热水里泡了半个小时,把搓背工聋子喊过来;双搓。 搓完背,又在热水里泡了十分钟,出水时只觉得一身轻松。走到毛巾桶前,打开桶盖,从桶里拿出一叠烫手的热毛巾,刚刚擦干赤条条的身体,坐到浴铺上准备抽根神仙烟。这时,门帘后的走道里传来鞋钉在水泥地上摩擦时发出的声响;警靴;有警察来了。他对这种声音确实太熟悉了,以前在号房里他有个爱好;望风。有事没事欢喜在号门风洞后面窥望,听声音。警靴声一响,回头低吼一声;干部来了。大家唰的一下回到自己铺位上,做出面壁反省的姿态。 常客第一反应,这脚步声是冲着自已来的,既然无处遁身,不如强作镇定。他拿起块毛巾,顶在手指上玩坨螺旋,眼睛盯着垂挂的门帘。 民警小费撩开门帘,手里拎了副亮晃晃的手铐,哐铛哐铛径直走到赤条条地躺在浴铺上常客面前;这次你逃不了了吧,赶紧穿衣裳跟我们走。 户籍警老罗带着两个联防队员,站在他的身后。 我又没做贼,干吗要逃。常客慢腾腾地坐起来,穿上短裤。 酒鬼毛大撩开门帘晃了进来:完了完了,光杆司令也被抓进去了,西瀛街上可以唱空城计了。 狗日的是你去派出所去通风报信的吧。常客是故意激怒酒鬼毛大,是谁去派出所去通风报信他心里有数的,是尚书弄堂口杂货店老板的儿子。这个人原来是大成一厂烧水工,他有个爱好;画画,欢喜在女人短裤上画画,空闲时就去女工宿舍后面的晒场上,见到晾晒在尼龙绳上的短裤,胸罩,要么在上面画只黑乎乎的乌龟,要么画一朵黄灿灿的向日葵,画好后还要朝裤裆处吐口水,摁上个指膜印。因为这件事,被定了个流氓罪,抓进去坐了两年牢,释放出来后接替老子料理杂货店,兼职西瀛街街居委会安全宣传员的眼线。常清浴室本来就是个是非之地,市圈子和南门一带的社会人,经常会在浴室里碰面,斗嘴,一言不合便开打,头破血流是家常便饭。杂货店门正对着常清浴室的路口,岀入人员尽收眼底。有两次,他听见来店里买香烟的讲谁在汰浴,谁准备在路口打个伏击战,立马跑去南大街派出所通风报信,为此,他也吃了不少苦头。有趟,一个人快走到家门口了,旁边弄堂里窜出两个人,手里的铁棍,铁尺对着他头上,身上,一顿乱敲,为此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还有一趟,关店上门板时,后面窜上来二个人,用破麻袋罩住他的脑袋后又是一顿乱敲,撕破了嗓子喊救命也没人理睬。至于夜里在西瀛街上走走路,暗处飞出来几粒铁蛋子,砖头,砸破脑袋的事就更多了。但这人天生不长记性,弹簧脾气,越压反弹的越高,有次,许成,陆建強他们去浴室汰浴,把用来打架的家伙藏在煤堆里,他从尚书码头厠所出来,正巧被他撞见,立马跑去派出所告密。为此,五个人在派出所里关了一夜。杂货店是排门,总共七块门板,隔天晚上,陆建強叫来猩猩,吴森林几个人,把其中五块门板,卸下来后扔进护城河里。 酒鬼毛大听见常客诬赖自己去派出所通风报信,脸红脖子粗地嚷叫起来;这种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刀架在我颈根上也不会去做。你现在就安心地去吃皇粮吧,等你出来了我告诉你是那个鬼告密的。他见小费做出个要踹人的动作,急忙挡在中间;浴室里不许打人,带他去派出所,打到他屎尿屙在裤裆里也不关我屁事。 你在旁边干哄嗲,滚一边去。联防队员朝他吼了一句。 我干哄 。酒鬼毛大一把抹掉嘴角上的酒珠子,用挑衅的口气说;有种陪我旁边去练练,我酒鬼毛大只要用一手一脚,掼你十八跤不同样。” 我看你也吃饱了饭没卵搓,去跟酒鬼斗嘴,他就巴望着有人去捞他的馊豆腐的。老罗把联防队员训斥了几句 “毛大,拜托你一件事,去跟我娘老子讲一声,说我要去吃一阵皇粮了。常客被警察带出浴室时,回头叮嘱了一句。 南大街派出所的院子里有两棵大腿粗的广玉兰,树根周围铺着层有棱有角,苍蝇头大小的石子,这些石子不是用来装饰的,而是专门用来惩罚看不顺眼的嫌疑分子。警察小费把常客带进院子里时,有警察正在给一个流窜作案的盗窃犯上铐,他们让盗窃犯跪在苍蝇头石子上,两条手臂环抱广玉兰树,手腕处上了付手铐。带棱角的石子刺破裤子与皮肉,鲜血渐渐的渗透出来,膝盖不能随便移动,一旦移动,有如针锥的疼痛还会加剧。跪的时间长了,人对这样的疼痛也会麻木,常客就有过两只膝盖跪在石子上,双手抱着广玉兰树打瞌睡的经历。 有警察命令常客刚跪到苍蝇头石子上,却又被老罗喊站起来,伸直手臂,然后将他吊铐在用来锻炼身体的单杠上了。他原以为老罗看在熟面孔的份上,会给点照顾,后来听讲是因为要送去什么学习班,身上有伤,会造成不良影响。 学习班,什么学习班。吊铐在单杠上近两个小时里,他一直琢磨学习班的含义。 快到吃夜饭的时间,小费才来给常客解铐,带他进值班室,在一张表格上签字,摁手印。表格上方印了行粗体黑字;常州市新刑法学习班{第一期} ;怎么不先做审讯笔录去学习啊,要学习多长时间,是去看守所里学习新刑法吗。常客问。 去了就知道是什么地方,我警告你,进了学习班,在这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不,已经开班一个礼拜,在这接下来的三个礼拜里对照自己的错误,认识学习新刑法,你们那个案件,还没有正式处理结果,你要是在学习班里闹事,立马送你上山。小费说。 你放心,我保证遵守学习班的规章制度。常客尽管不太相信学习好也能得到宽大处理,当侥幸心理占上风时,又想尝试一下。 市公安局为了认真贯彻执行1980年7月1曰颁布的新刑法,在全市范围内组织了这次为期一个月的学习班,六十名学员均由区分局,派出所强制性推荐押送进来的。学习班设在常州纺机厂防空洞里。这个防空洞是七十年初响应中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而挖建的,洞里共有十二个房间,经过改造后的设施样式,跟号房相差无几,号房铺板还散发着桐油香味。被子床单都是新的,上面都印着某某厂民兵指挥部和指示,语录字样。房间角落里放了只大粪桶,是给学员夜里用来大小便的,白天去厠所大小便。中间的大房间改造成教室,房顶上装着吊扇,课桌长凳排列整齐。做完签名报到手续,常客被送进铁皮门上贴着12号字样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有五个人,这几个人中他只认识住在广化桥下的王戆卵,他一看见常客就开玩笑说:你怎么也到鸡窝里来了。 常客不知道鸡窝的含义:什么意思。 我们这个模范标兵号房,学习班结束,警察要从号房挑几个模范标兵杀鸡儆猴,判刑劳教拘留。 那我也是待杀鸡的了。常客听后心一沉,完了。 你的好朋友李爱国,已经定了三年劳教,送山前被扣下,留在学习班里当标兵,杀鸡儆猴,学习班结束后再送山。他关在斜对面的号房里。 学习班分成单,双两组,双数号房学员上午在教室背诵,学习新刑法,下午在号房写学习心得体会。号房门只有到了晚上才会上锁,白天是开着的,学员串房,即使被警察撞见,只会被珂训斥几句,过份活跃,那就要罚抄刑法。 第两天中午,常客就去7号房找李爱囯,他在这里见到常客并不惊奇,开口便问;派出所里警察问你去东下塘做什么,你是怎样回答的。 常客说;我还没做审讯笔录,抓住后在派出所关了半天,就直接送进学习班。 李爱囯说;你千万不能承认我们是去找陈之新,歪头报仇的,你就讲跟着我去同学家玩的,半路上遭到陈之新等人的突然袭击,我们是被迫还击。你的口供必须与我们高度统一,否则,倒霉的是你。 在防空洞里三个礼拜,白天黑夜全靠吃饭用餐来分辩,洞内空气浑浊,严禁抽烟,警察也是到洞外面去抽烟的,洞内连个烟屁股也找不着。最后三天是号审,也叫过审,谁推荐送来的学员谁负责号审,号审內容是对照新刑法写三份材料;学习心得,自我检讨,检举揭发。常客比其他学员多了份审讯笔录。幸亏他与李爱囯已经统一口径,矢口否认是有预谋地去报复陈之新,结果反遭陈之新等人的群殴,主动与被动直接导致处罚性质的变更。 学习班结束的那天上午,局领导主持奖罚大会。 早晨九点钟,警察按名单去每个号房点名,叫到名字的去教室,没有叫到名字的号房里等候通知。警察一走,李爱囯窜进常客号房,说前天号审时正巧听见警察在定处罚人员名单,指标是15个人上山,各派出所在学习班开办前两天,把名额送到分局报批,当时还没有抓到你,最终把你划入拘留名单里。 躲在外面避风头还是起到作用的吧。常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我是判几年的。王戆卵问。 你是拘役十个月,我是劳教三年,我们三年后再见。李爱囯说。 我会去山上看你的。常客把他送到过道里;要给谁带话吗。 好象没有。李爱囯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说了句;我不希望跟你在山上会合。 王戆卵刚从少管所出来,这趟总以为会判个二,三年,听见是拘役十个月,顿时喜笑颜开,开心地哼唱起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插曲《赶快上山去吧,勇士们!》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 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
十五天后,常客走出拘留所,看见秤砣,米咪,秋月三个人坐在路旁边的铁轨上,他朝秤砣做个要抽烟的姿势,秤砣扬手给他扔了包香烟;火柴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来。 我看十五天把你关痴了,比你早放出来的人不会讲吗。秤砣上来替他点着香烟;我陪你去剃头汰浴,秋月,米咪回家烧菜,中午就在秋月家为你接风。 常客思考了一会说;你就陪我剃头汰浴吧,有两个月没回家了,出来头一顿饭,我是家里吃吧。 他们往前走了百来步,经过两个枕木堆,秋月看见有七,八个人躲在枕木堆后面,手里还握着木棍,槽钢,便问常客;那些人不会在这里打架吧。 他们大概知道冤家今天释放,候在这里送个见面礼,祝贺祝贺。常客接着问了句;王志华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我听陈洪娟讲是劳教两年。秋月说。 常客苦笑着说;好事情,李爱国有伴了,两个人可以同进同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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