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草榴社區 » 技術討論區 » [黑皮书]   《西瀛往事1980---1999》连载 更新至第42章
本頁主題: [黑皮书]   《西瀛往事1980---1999》连载 更新至第42章字體大小 寬屏顯示 只看樓主 最新點評 熱門評論 時間順序
v2ex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黑皮书]   《西瀛往事1980---1999》连载 更新至第42章

《西瀛往事1980---1999》

   附;西瀛里东起南大街,西至文亨桥、南临大运河,北近延陵西路。据史载,西瀛里原名西营里,自明初朱元璋派大将汤和驻守常州,这里一直驻有西营重兵。西营时常失火,于是,地方官采用《周易》阴阳五行金、木、水、火、土互生互克的学说,把“营”改为“瀛”,取以水克火之义。虽然改名,由于明清以来直至民国,西瀛里商铺很多,又都是木结构房子,前店后坊,厨房连着铺面,故极易发生火灾。民国初年成立救火会,设在距西瀛里东街口不足十米的马元巷口。虽有消防水龙用于灭火,但遇火警,仍需至大水关或绕道至老西门外取水,所以往往因取水困难而使火势延烧多时,商家损失很大。 
据常州已故文史专家戴伯元在《常州文史杂谈》一文中说:“(为方便消防取水)拆城砌门,请书法家唐驼写了‘西瀛门’三个楷书字镌石,并于城门外之新码头设立渡船一只,以通南北两岸。抗战时期(西瀛门)为日伪封闭达八年之久,直至1947年8月,始重行开放至今。” 
西瀛里引人注目的首推城墙。
据史料记载,西瀛里处城墙始建于明洪武二年(1369年),为砖石垒砌而成。西瀛里表场码头始于清末,为常州最早的内河客运航线。清末,常州内河招商局经营常州地区内河航运,开创了常州内河客运的先河。
表场,据传清朝时在表场码头位置设有镖局,故称镖场,后被称为表场。 这里商铺云集,曾是常州金融一条街。历史上的西瀛里曾为运河驿道,明清以后,这里便逐渐形成了街市,贸易往来十分繁荣,为“百货业集之所”。又因为“瀛”与“赢”同音,寓意财富和吉祥,许多商铺和钱庄自然而然汇聚于此,金融市场就逐步形成。 
清代著名经学家洪亮吉曾这样描述西瀛里:“吾乡西瀛里中,为百货业集之所。临河一带,半皆染坊,屋上飞竿插天,大率皆布廊也。”  1914年,常州民族工商业如纱厂等的创办,活跃了金融业。
1916年,钱琳叔集股10万元,在西瀛里开办了常州商业银行,之后多家银行跟进。 
1915年4月,在上海成立的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为扩大业务。 
1920年将位于南大街的常州代理处迁至西瀛里,升格为上海商业储蓄银行常州分行,声誉列地方商业银行之首。据介绍,该银行还是最早进入常州的外来银行。 
这一时期,西瀛里商铺云集,银号票号钱庄林立。 
1948年出版的《武进年鉴》记载,当时,西瀛里有银行7家,各类钱庄票号17家,保险机构6家,银号4家,堪称当时的“常州金融一条街”。  西瀛里文化历史悠久,周边还有察院弄、早科坊、尚书码头、杨柳巷等老街巷。

1。
平头是张宏军的外号,这个外号是李爱国给他起的,起因是他觉得李爱国的长相跟表给他起的,起因是他觉得李爱国的长相跟《红灯记》里的鸠山有七分相似,便送了他一个外号;鬼子。随后就在西瀛街上喊开了。只要出现在街上,被经常一起玩的几个同学,朋友看到了,就会象电影里头上扎条毛巾的村长那样吆喊;鬼子来了,鬼子上街了。
李爱国曾经对着镜子,把《红灯记》剧照里的男演员跟自己的脸,反复细致的作了对比之后,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的长相应该更象王连举,无奈戏里的王连举是个叛徒,而在他的认知世界里,叛徒是最最可耻的人。给张宏军起了个平头的外号,是因为自己和许成,陆建强,常客几个人都是留了三七开小分头的发型,唯独张宏军一年四季都剃了个板刷。
给朋友起外号,也是这几个人有事没事聚在一块玩耍的乐趣之一,所以这几个人,每人都有三个以上的外号,那个叫顺叫响了,就盯着那个外号叫。许成的外号叫扁豆,陆建强的外号叫剪卵,常客的外号叫团子,秤砣的名字叫夏国庆。
平头的老孒张长征在西瀛街上,也算得上个的名人。张长征在常武柴油机厂上班,车钳刨样样精通,技艺精湛。连续九年,被评为市,区,厂里的劳动模范,技术能手。每到年底,他胸前戴了朵红布做的大红花,双手捧着装在镜框里的年度先进奖状,站在披红挂彩的解放牌卡车厢里,站在两旁的厂宣锣鼓队员挥动双臂,咚咚呛呛,营造欢天喜地的气氛。卡车在西瀛街上开了两个来回,最后停在张长征家门口。锣鼓队员再将事先备好的鞭炮,从树上挂到地下,噼里啪啦,咚呛咚呛的闹上半个小时,才会平息。
西瀛街上的人送了个外号给张长征;劳模。
劳模张长征的那双手,只有七根半指头:左手四根,右手三根半。少掉的两根半指头,都是不小心给车床咔嚓一声给切掉了。据他讲,第一次看见被车床切下来的血淋淋的手指头,吓得脸色煞白,吓到不由自主地射精的地步,而且要比平时射在女人那里面的多出半调羹,惬意的程度也不一样,说是射完了还能惬意上五,六分钟。不过,被车床切掉的两根半手指头,除了剧痛到麻木,就什么都没有了。这事旁人无从考证,有无科学依据也不知道,也没人因为他描述的惬意而好奇,故意切掉根手指头去体验上一回。后面二次类似的工伤事故,工友们看到是他左手捏着血淋淋的右手,一边怪叫,一边吩咐女徒弟赶紧去把工具箱里的酒瓶拿来给他,一挺脖子,咕噜咕噜猛喝几口60度的常州白酒,剩下半口喷吐在血淋淋的手指头上,好象白酒不但能醉人,还有镇痛,消毒的功效。
切下来的手指头,女徒弟用报纸包好后,跟着上了主任喊来的运货车,把师傅送到医院,跪求外科医生,说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把师傅切下来的手指头重新给接上去。医生拿过端详了数秒钟,冷冷地回了句;来晚了。
张长征倒是很乐开,说接上去了也是聋子的耳朵和尚的卵,摆设。后来,他用酒精棉球擦擦干净消消毒,送给女徒弟做纪念品了。
在厂里,能被劳模张长征收为徒弟,会有种莫名的荣誉感,而引来工友们的羡叹与尊敬。女徒弟听了师傅的话,脸上立马现出如获至宝的开心的表情,把左手中指装进小号盐水瓶里,带回了家。
劳模张长征带过的几个女徒弟,都是令人眼馋,馋涎欲滴的厂花。他本人从不忌讳别人说自己贪酒好色,认为有本事的男人,才有资格吹牛。半斤60度的常州白酒下肚,以为世界就只有五斗橱上的地球仪那么大,女人都象是任他拧旋的螺丝钉,螺丝帽。老话说祸从口出。这些酒话给他在厂里厂外惹了好些麻烦。酒醒后自己想想有些牛皮是吹的太过份了,再去找当事人作揖道歉。
有回,跟几个厂里人一块吃酒。半斤白酒下肚,听台上有人议论生产科长,跟家里老婆离婚后转身跟厂里的琴琴领了结婚证,引起了一阵羡叹。他听后很不屑地回了句;琴琴又不是好货色,你们居然这么稀奇,羡慕。她那里长了几根毛我都知道,总共是1038根,不信你们去问她好了。
这句话,第二天就在厂里传开,引出了场轩然大波。琴琴直接去厂长办公室,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告状说人言可畏,曾经的师傅张长征毀了她清白的身子,让她在厂里再也不能抬头挺胸的做人了,说着就做出要从三楼窗口往下跳的姿势。
最终,在厂长的授意,调解下,张长征亲自向曾经的徒弟低头道歉,并请宣传科长帮自己写了份检讨书,张贴在厂门囗的宣传栏里,检讨书内容用四个字便可概括; 我该死,我造谣。
这件事让劳模张长征丢尽面子,但仍然没能让他长记性,改掉吹牛皮的坏习惯,吃酒时依然欢喜以揭人之短,炫己之长为乐。
平头第一次打架进拘留所坐板房,就是张长征这张夜壶嘴惹来的祸。?
张长征每个礼拜要去弋桥下面的广悦面馆吃上二,三顿酒,这是雷打不动的事。酒搭子有厂里人,也有在面馆里吃酒时认识的人。厂休日的碰头酒虽说是轮流请的,但也个规矩,谁要是无故缺席,下次碰头,就是缺席者请客。这顿酒,也要花好几块钱的。几个人半斤白酒下肚,便像乡下人养的草狗一样,不是互舔就是对吼。话题总是从各种小道消息转到男女苟合那点事上。谈到男女这点事,大家有意无意地把发言权让给张长征,缘由是在这点事上,谁要是说比他能干,他立马脸红脖子粗,唾沫星子乱溅,跟人吵到掀台子,脱裤子,把那东西掏出来比大小的地步。这天,王麻子把食堂里的厨师带到饭桌上。厨师也有吹牛皮的爱好,三两白酒下肚,先是吹嘘自己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的神勇表现,讲自己当时在造反派里,是个名声响当当的头目。有回,带了几个人,端着冲锋枪直接冲进总工会,没费一颗子弹,就俘虏了几十个保皇派成员。喝下半口酒后接着又吹,说民丰布厂是造反派的据点之一,守在据点里的二个多月里,织布车间有如皇帝的后宫,看上那个挡车女工,手一挥,就陪我我去库房困觉了,还有好些个女工是哭着闹着要给我生儿子。
张长征眼看酒桌上的发言权,被新入伙的厨师一通牛皮,夺去了半壁江山,心里自是不爽,却又插不上嘴,只得一旁喝闷酒。听到厨师话头转到女人身上,顿时象打了针鸡血,拍台子蹬脚,跟厨师激呛了起来,激呛的主题是比一比谁睡的女人多。
厨师正吹在兴头上,被他这么一激呛,感觉半路上杀出的程咬金。面对咄咄逼人的张长征,厨师在众人面前当然不肯示弱,端起酒杯,咕噜喝下一大口酒,拍着台子说:不吹牛,就凭我在食堂厨师的身份,随便走进那个车间,总比你七级钕钳工吃香吧。我用食堂里的鱼肉鸡蛋,骗上床的女人就可以坐一桌。”
你睡的那些破鞋,滥污货,怎么好意思摆到台面上来讲,你倒是真的拾进篮子里的就是菜,这点上你跟王麻子是一路货,锅炉间煤场上拾煤渣的女人他都要睡,二块五分钱的麻糕或者一双海绵拖鞋就能哄上床的凊洁工也会睡,看见母的就像条发情的狗。老话讲,人日面孔狗日比。我张长征不吹牛皮,从二十岁到五十岁,睡的全是黄花闺女,我家小儿子张宏军就是姘头给我生的,我睡她时还是原封头。”张长征给自己点香烟时往店外瞥了眼,正好有几辆运送大白菜的拖拉机嘣嘣地开过车门,他便指着拖拉机说:“老子睡过的黄花闺女两辆拖拉机都不下。
牛皮吹到这个份上,就没人再敢接这话头比高低。在厂里人的吹捧声里,象个从战场上得胜归来的将军,神气活现的哼着小调,踱步回家了。
张宏军是张长征姘头生的新闻,也在私底下传开了。?
平头第一次听见有人喊他姘头,是去老子厂里的浴室汰浴澡,刚走走厂门,听见有人在身后喊姘头,姘头,他以为是喝平头,平头,应了一声后见没人上来搭话,就继续走自己的路了。
平头家在市蔬菜公司西边,蔬菜公司东边的弄堂,原先是尚书码头的运输通道,这条弄堂宽三米,长不足二十米,直通护城河,常青浴室在弄堂中间。这天下午,许成,平头几个人在浴室普座一块汰浴。平头走出家门,看见常客穿了身黄军装,头上戴着的确良军帽,站在斜对面的尚书弄堂口,便召手说一块去汰浴。
浴室门口,碰见坐在板凳上边看自行车,边吃酒的酒鬼毛大。他忽然叫住平头,说你老子替你起了外号你知道吗。我听王麻子讲,他们叫你姘头你都答应了。
平头听了恍然大悟,原来厂里那些人是叫他姘头,不是平头;我老子给我起这个外号,是什么意思。
酒鬼毛大鼓着双红眼睛,一讲话,满嘴酒气直往外冲;你怎么问我,应该回去问你老子。
一个偏要他讲,一个偏不讲,一个说你今天不交出人名来,我就当是你给我起的这个外号。一个说老子给你起外号的闲功夫,还不如多吃两杯酒。
常客一看两个人闹成了僵局,照这样闹下去,虽说一个十七岁,一个已经六十多岁了,犟头货碰上死不买账的酒鬼,动手打起来也说不定的。他赶紧笑嘻嘻地从袋里摸出刚买的大前门香烟,发了一圈;毛大叔叔,我们这些小朋友对你一直很尊重的,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讲给我们听听。
常客见毛大把收下的香烟,舍不得抽似的放进口袋,赶紧又敬上一根。
毛大这下子眉开眼笑了,美美地抽了一口烟,嘴撅起的象鸡屁股,连吐了几个烟卷后,先是教训了平头几句,说你这个小赤佬,老子看着你从爬学会走的,现在居然敢对我老三老四了,不要以为你们人多,在街上打过几次群架,我就会怕你们这种小痞子。想吃社会饭就要讲规矩,你给我记好了,做人处事我看你要好好跟常客学学。我现在可以讲给你听,我也是从王麻子嘴里听来的,他讲那天在广悦面馆,你老子当着好些人的面讲的,讲你不是现在的娘养的,是他在外面轧姘头,姘头养下来送给你娘的。
常客看着脸色铁青,两眼喷火的平头,把上下嘴唇都给咬破,满嘴是血。感觉他现在手里有把刀,天王老子也敢杀。急忙拖他进浴室,边拖边劝,说你老子本来就是个酒鬼,酒鬼讲的话怎么好当真。况且他是你老子你还能拿他怎么样。
这个下午,平头板着脸,闷闷不乐地躺在浴铺上,香烟不抽,话也不讲。姘头两个字,给他带来的联想是娘在老子面前逆来顺受,在家里任劳任怨不言苦及对自己宠爱有加的模样。曾经有一次,娘在饭桌上,为了某件琐事顶撞了老子几句,惹怒了老子,老子竟然当着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面,将装着三两酒的拉丝杯,砸在娘的头上。
是可忍,孰不可忍,平头看到这一幕,顿时怒火中烧饭碗一找,拔腿冲进厨房间,抓起砧板上的菜刀,突然又感到不知所措,他知道一旦冲出厨房间,手里的菜刀肯定会向着老子的脑袋砍去,而儿子砍老子,可是件大逆不道的事,后果呐,后果会是什么呐?就在他犹豫不决之时,阿哥冲进来一把夺出他抓在手里的菜刀,说你神经搭在高压线上,把你脑子烧坏了是不是,夫妇间打打闹闹正常的不得了,床下打闹,一上床就和好了,你瞎起哄什么。
平头虽然觉得阿哥的话既在理,也是事实,但也难消心里的怒气。如今,姘头这件事又冒出来了。他首先肯定这是老子酒后的胡说八道,二是,这回的胡说八道,带来的是双重侮辱,母亲的,还有自己的,不可饶恕。这个下午,他躺在浴铺上想的全是如何报复旳方案。
许成看出他反常的情绪,走过来问有什么心事,有事能帮上忙的话,趁剪卵、秤砣、常客,鬼子我们都在,现在就去帮你把事办了。
平头目光炬,盯看着许成,说当然有事,我想叫你们去把老子揍一顿,你们肯帮这个忙吗。
许成听后瞠目结舌,说你是拿我们寻开心,还是国际玩笑,我们全住在一条街上,我跟你家就隔开一条马路,我们去打了你老子,反过来不被你老子打,回家也要被自家老子打个半死。
平头打断他的话头,显出失望又扫兴的样子;算了算了,就当我没讲。
自此之后,平头情愿省下买吃早饭的钞票,花七分,一毛钱去常清浴室汰浴,也不肯去老子厂里汰浴。在家里跟老子讲话,也多是粗声粗气,犟头倔脑,好象是在跟仇人讲话似的。有时话语里故意加塞进挑衅的口气,似乎是在激怒对手,寻找借口干他一场,
80年5月的一天下午,平头,许成、陆建强、秤砣、李爱国几个人又逃课去人民公园,玩了半天弹弹子。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几个人去了史家弄,拿了藏在公共厕所房顶上的书包,各自回家。平头,秤砣约了常清浴室汰浴,两个人脱光身上的衣裤,躺在浴铺上抽了根烟后,起身正往浴池方向走去,听见后面传来叫声;姘头,姘头,汰完浴家去跟你老子讲一声,夜里我请他广悦面馆吃酒。
一听这公鸡嗓音,平头就知道是经常来找老子吃酒的王麻子在叫他,他转过身,唬着脸,径自走到盘腿坐在浴铺上的王麻子面前,强压住心里直往上窜的火气,冷冰冰地问了句;你刚才乱叫什么,我又不是没有名字。
平头在王麻子眼里,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佬,自然不会看着他的面色讲话;叫你什么凭我高兴,我现在高兴叫你姘头不叫你名字,你还能把我吃掉啊。
平头往前走了半步:“你们这些做大人的,是不是调戏我这个小佬,觉得是件好玩又开心的事。
王麻子手往外一挥,用命令的口气说:我要调戏也只会调戏你妈哇,去去去,快点家去通知你老子。
秤砣见平头煞唬着面孔,把刚脱掉的衣裳,裤子重又穿到身上,就猜想到肯定不是家去的。他也赶紧穿上衣服裤子,跟在后面,出了浴室往右走到河边上,说你是不是想弄他一顿,想弄的话你在这里盯住他,我去拿史家弄厕所房顶上的铁尺,瓦刀。
史家弄里的公共厕所房顶上有只破皮箱,西瀛街上的这几个人,把各处弄来的铁尺,铁棒,瓦刀,三角刮刀之类只要在打群架时派得上用场的家伙,集中藏在这只破皮箱里。
这些家伙,有的躺在破皮箱大半年了,一直没有派上用场的机会派,秤砣讲这话时,心里还喜滋滋地想;终于可以让这些家伙开开洋荤了。
来不及了,你看不出他马上就要走了。平头目光转到浴室后门旁边的煤堆上,煤堆下面有几块碗口大的煤矸石。他俯下身去挑了块握在手里,秤砣也跑过去挑了块握在手里正合适的煤矸石。?
六点钟,正是吃夜饭的辰光浴,浴室大厅里加上王麻子,才有六个人,其中两个人估计中午酒吃多了,仍在呼呼大睡,一个人在看报纸,还有个人穿好衣裳,正往外走。王麻子光着身体躺在浴铺上,面孔上盖了块冒着热气的毛巾,听见平头用还没完全发育成熟的声音,凶巴巴地讲,你再喊一遍我姘头呐。他伸手边拿毛巾边有恃无恐地讲,老子就叫你姘头嗲说法。当他看清平头手里握了块黒乎乎的石头,口气立马变软,虚张声势的嚷了起来;你这小亦佬现在不得了了,你想造反哇,回头我就去告诉你老子,叫他好好.....。
为时已晚,没等王麻子把话讲完,秤砣手里的煤矸石已经狠狠的砸在他的面孔上。
平头紧跟而上,握在手里的煤矸石,出手第一记敲在王麻子捂脸的手背上,第二记敲在他的脑袋上的同时,煤矸石从手里震落,掉在了地上。
王麻子趁这他们去捡石头的间歇,嘴里一边嚷着你有种,你给我等着,你看我怎么弄你。一边用手捂着往外淌血的伤口,顾不上拉条浴巾遮挡下精赤着的身体,两只肩膀扛了颗晕乎乎的脑袋,没命似的往外窜。窜出通向男浴室的过道,看见售筹处对面的垂挂塑料门帘,慌里慌张的他都忘了门面是女子部,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撩开门帘,直往里窜。
女子部大厅里有两个带着小孩来汰浴的妇女,从浴池里出来,迎面看见光着身体,满脸是血的男人,以为活见鬼了。一个妇女被吓得魂不附体,当时就面色煞白地瘫到在了地上,另一个精赤着身体的妇女,顾不上难看难为情了,拉上小孩,一边惊叫着喊救命,一边逃进了卖浴筹的房间里。
平头,秤砣手握煤矸石,追到过道口,正好看到这一幕,猜想王麻子躲进女浴室里了。走出浴室后扔掉手里的石头,平头长长地舒了口气,抬头望了眼愈来愈暗的天空, 跟秤砣商量接下来去那里定定心,如何应付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秤砣指着马路对面的尚书弄,说去常客家,他脑子比我们好,让他替我们拿个主意。
常客家在尚书弄弄底的最后一家,走进弄堂一半,看见他捧着饭碗,蹲在路灯下面,看别人下四国大战军棋。平头上去拍了下他肩膀,说你吃饱了没有,我和秤砣还饿着肚皮吶。
常客说:我吃饱了,我等了半个小时,他们不论谁输,都要轮到我下了,要不我们搭档下一局,赢了请你们去甘棠桥锅贴店去吃锅贴。
秤砣是个急性子,伸手把他拉一旁,说我们刚闯了个祸,那有心思下棋。
平头把在浴室里打人事情及前因后果,跟他讲了大概;我们来找你商量下一步棋该怎么走。
总不能饿着肚皮商量国际大事,再说,这里离打人现场也太近了,不安全。常客说。他领着平头,秤砣,象做贼一样的悄悄穿过自家住的院子,从后门出去,横穿过一条马路,就到了双桂坊,途经双桂副食品店,进去买了五个面包,三瓶桔子水,三包香烟。平头见他出手如此阔绰,都看傻了眼,说你今天捡到皮夹子啦。
常客嬉皮笑脸地说你猜对了一半,今天在公交车上碰到了在拘留所里认识的三只手白插子,正巧看见他的两只指头,伸到别人袋里去钳皮夹子。汽车到站,我跟着他下车后,只讲了句;规矩懂的呀,见者有份。白插子倒也是个拎得清的人,分给我一半,五块六毛钱,十五斤粮票。
话讲完,三个人也走到人民公园大门口。坐在假山台阶上,趁着他们吃面包的空隙,常客把平头讲的事情,分析了一遍后跟他讲;这种事情既然发生了,一般来讲只有两种结果,一,报派{出所},我想这种事情,王麻子是做不出来的,他不可能把老朋友送进派出所,看守所里去的,他如果做出这样的事情,肯定要被人骂的。二,报复。跟我们开战,我认为也没有这种可能性。事情是挑起来的,结果被老朋友的儿子打破了头,他就跟小佬一般见识,拎根铁棍,在你头上也敲出两头洞,这不是闹笑话给别人看吗。
秤砣把喝空了的桔子水瓶,扔进不远处的池塘里,引来一阵狼狗吠叫;听你这么一讲,好象没什么事的,平头夜里照样可以回去睡大觉,明早背着书包去公园找人弹弹子。
我的话还没讲完你就要抢发言。常客接上根香烟,继续说道;我猜想他只会去告诉你老子,让你老子好好教训你一顿,然后再多请他多吃几顿酒,医药费反正厂里可以报销的。安全起见呐今晚你俩都不要回家,广化桥洞里去趴一夜,早上回家,觉得苗头不对就跑出来,在外面晃几天。
平头起身,默不作声地在台阶走了两个来回后,突然想起了件事;王麻子有个弟子,在面馆里我还见过一次,听王麻子讲他这个弟子,在茅山帮里算得上个人物,去年,插队茅山的知青全都返城,他去街办报到后也没给安排工作,就伙同当年一起插队茅山的知青,整天在社会上惹是生非,偷窃扒拿打砸抢,我记得他弟子的外号叫王扁头。
茅山帮肯定听说过,至于扁头呐,社会上起码有几十个外号叫扁头的人。常客想了下说;你意思是王麻子会叫弟子出面来找你麻烦。
秤砣象是突然变得聪明了,抢过话头;王麻子叫弟子出面来找你麻烦,也只有两种结果,一种结果是你怂了,服输,赔礼道歉,赔偿损失。还有种结果就是开战,日下比来看卵,看到底谁比谁硬。说到这里,他好象被自己的才智勇气所感动,蹭地立了起来,亢奋地嚷闹着;开战,开战,这伙人除了年纪大,块头大,我就不相信魄力也大,什么叫初生牛犊不怕虎,我们就是初生牛犊。
我的态度也是开战,我又没做错事干吗要怂,去赔礼道歉。明天我们西瀛街上的朋友,在老地方碰头,商量对策。平头一边说话,两只手一边做着劈砍捅刺的动作;这事摆平了,我要请我老子吃点苦头,这事情就是这神经病弄出来的事,他跟王麻子一样的货色,不吃苦头,不长记性。
常客说;王麻子这趟真要叫弟子出面来找麻烦,存切想把这事钉在板子了,除了开战,拼个软硬凶狠,我想想也没有更好的选择,好吧,都回去睡个好觉,明天起,家伙就不能离身,时刻准备开战。
秤砣一听全在赞同的意见,象是捡到了个宝贝,手舞足蹈地唱了起来;武器已擦亮,队伍已出发,我们最终将获得胜利。

  2
不出平头所料,隔天中午,王麻子的弟子王扁头带着两个茅山帮成员,气势汹汹找上门来了。
所谓茅山帮,也就是十多年前那批刚走出校门,踏上社会的青年,正好碰上国家在倡导上山下乡运动;农村是一个广阔的天地,在那里是可以大有作为的。这批人被迫去了距常武市有好几十公里的穷乡僻壤;茅山,插队落户了。据说当时的茅山知青点,最多时十一个,人数逾万,在这么一座江南小城里,逾万人数也算是非常可观了。近两年,政府又颁发知青返乡回城的新政策,按他们的说法,这些被后妈下放到乡下修了近十年地球的知青,回城后,有门路的托人说情,招工进厂,从农民摇身一变成了工人,乡下人变成了城里人。有的人顶替娘老子,进工厂上班。剩下些招工进厂摸不着门,找不到工作,捧不上饭碗的五无人员;即无工作,无老婆,无饭碗,无人管,无人要。有些人便拉帮结伙,到处寻衅滋事,明偷暗抢,惹事闹事,原本一座民风古朴的千年古城,社会冶安就被这伙人搅得乌烟瘴气,人心惶惶,世风日下。还带坏了一帮年轻人,跟在他们屁股后面,舞刀弄棍,兴风作浪。
王扁头敲门,是平头阿姐小玲去开的门。看见门外站了个身穿身海军蓝,脚上穿了双白颜色回力球鞋,面孔上戴了付墨镜,身后还站了两个穿着打扮象是从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人,当时感觉这几个人不象好人。当她以为这几人是阿哥朋友,还是有礼貌的先开口说;宏強不在家。
王扁头拿下墨镜,不怀好意的望着长相俏丽的小玲,露出了一付流氓腔;宏强是谁呀,我怎么没听说过呀,我是来找平头的,你能让我进来说话吗。
平头正在后面房间里看小人书,听到讲话声,从床底下以前去厂里汰浴,从老子的工具箱偷出来的三角刮刀。刀壳是用硬纸板和伤膏药布做的,刮刀上涂抹了一层缝纫机油。他把三角刮刀放进宽大的军裤袋里,右手握着刀柄,边往外走边应了声;我在家,来了。事先有了心理准备,即使走到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王扁头面前,也能装出镇定的样子;你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我娘在房间里睡觉,有事我们到旁边弄堂里去讲吧。
到旁边弄堂里去这句话,原本是王扁头想用来吓唬平头的。没想到这话居然会被平头先讲出来了;走,你走在前面。他恶狠狠地说。;
小玲看着平头象是被犯人一样押送进旁边的弄堂里,顿时六神无主,突然想到了弟子的好朋友,住在斜对门的许成。随即三步并作两步,窜过马路,把正趴在台上补做作业的许成喊了出来,把刚才的事情讲给他听后又着急地补充了句;见到那些人凶神恶煞的样子,我都全身发抖的,你帮我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桩事情呐。
许成不知道平头,秤砣在常清浴室里殴打王麻子的事情,但从小玲脸上的惊恐表情,意识到平头肯定在外面闯了祸,人家找上门来了。他边安慰小玲,说这大白天里不会出事的,边想着那里有可以用来打架的家伙。他的那把从老子上班的食品公司里偷出来的杀猪刀,藏在史家弄里的厠所房顶上,家里如有现成的,就是厨房间里的菜刀。他将摊放在台上的作业本,课本塞进书包,然后挎着书包进了厨房,从碗厨里拿出菜刀,塞进书包。出门前朝着娘老子的房间,喊了声;作业做完,我去学校了。
刚走出院门,迎面碰见住在史家弄2号院里的大毛,这人一天到晚都是吊儿郎当,贼嘻嘻的样子,身上穿的白颜色的确良衬衫,纽扣也是上搭下配。看见许成,小玲急匆匆过马路的样子,上来一把拉住他,说又不急着去重投人生,有嗲事也跟我讲讲呐。
许成说;你身上带了家伙,我就跟你讲。
大毛拍了拍书包;带了把瓦刀,能派上用场吗。
能,跟我去解救平头。许成让小玲别跟进去,就站在弄堂口。他和大毛一直走到弄堂底里的尚书码头,果然看见有三个看上去年纪要比自己大七,八岁的人,把平头逼到了河边上,往后半步,就是散发着污臭味的护城河。
王扁头显然没把这两个背着书包的少年,放在眼里。看他们站在身后,恶狠狠地骂了句;来看什么热闹,滚一边去,再不走老子连你一起扔到河里去。
大毛退后一步,贼嘻嘻地说;别吓我,这河不深,淹不死人的。就凭我的水性,你把我扔进长江,淹死了保证不怪你。
许成朝面无怯色的平头做了个鬼脸,手伸进书包,紧紧地握住刀柄,作好随时出战的准备。
王扁头接上原先的话头,跟平头谈私了条件,说砸掉二粒门牙,一粒十块,二粒两十块,头上缝了十一针,一针一块,十一块。在双挂坊的兴隆园饭店摆一桌赔礼道歉的酒席,当月生产出厂的牡丹,大前门香烟各一条,合计人民币60元;要是不答应这个条件,我们自然有其它办法治你。一,公了,我阿哥去报派,让警察来治理你,二,老子现在就打断你一只脚,以后在社会上见一次,打一顿。他最后煞唬着个面孔威胁道。
平头自始至终,右手一直伸在裤袋里,握着刮刀刀柄的右手掌心,已冒出一层湿叽叽的汗,一脸漫不在乎的表情,好象也在提醒王扁头;你提出的条件与要求,早在我的意料之中。等他把话讲完,才懒洋洋地回了句;怎么治理随你的便吧,反正我没钱。
你想跟我耍赖皮是不是。王扁头提高嗓门,朝他吼了一句。这吼声同时也是喑示旁边的人;你现在可以动手教训一下这个小赤佬了。
我讲的全是实话,我一个中学生,,,,,。平头下半句话还没讲出口,穿了件淡黄色花衬衫的人,窜出来就给他了一记面拳。
没等花衬衫打出第二拳,平头握在手里的刮刀,朝着他的胸口直刺过去。
王扁头看他一脸的煞相,恨不得连刀柄捅进花衬衫的肚子里,顿时傻了眼,。刀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的道理,砍刀伤筋骨,匕首夺人命。要不是自己反应快,及时出手拉住平头,这一刀搞不好就捅出人命。
花衬衫也被吓出了个寒颤,赶紧往后退两步,正巧退到了许成面前。许成给他了个手起刀落,菜刀狠狠地斩在他的后脑壳上,鲜红的血立马淌出浓密的头发,染红了衬衫衣领。
花衬衫怪叫一声,向着弄堂口,逃窜而去。
大毛用手里的瓦刀,警告另外一个人;不要轻举妄动,否则的话,那个人就是你的下场。
显然,面前这三个不起眼的中学生的魄力与撒野的程度,远远超出王扁头想象。他原本以为把平头吓唬一通。然后把他带到他娘老子面前,连吓带诈后拿钱了事走人。原本觉得办这件事就象三只手指头捏只田螺,笃笃定定,稳稳当当,根本不用带家伙来防备什么,三个人就赤手空拳出场了。此时,面对这三个人手里的刮刀,菜刀,瓦刀。尤其是平头手里那把油亮的刮刀与煞唬着的面孔,让他心里发怵,脑子里盘算着找个既不卸台型,又不会就此了结的台阶,先走人,后算帐;这大白天的我不想把你们弄的血淋淋,然后被大盖帽抓去坐板房,有种的话,今天晚上八点半,我们新桥桥脚下,篦箕巷弄堂口见,不去的是狗日出来的野种。
这三个人异口同声地回了句;不去的是狗日的。
王扁头走到弄堂口,看见双手抱头,坐在街沿石上的花衬衫,心里多少有些懊恼,本来想借阿哥这事敲竹杠,敲点零用钞票,敲点烟酒。结果一分钱没敲到,反被小赤佬敲破了头,还了敲出一场约战,他在心里狠狠地骂着;看我晚上怎么收拾这几小赤佬,我不操他们娘,他们就不会晓得我这个野老子的厉害。

三个人接下来要做的事,便是分头通知西瀛街上的朋友,下午两点,在史家弄里的公共厠所房顶上集合,共同商讨晚上跟王扁头约战的事情。
西瀛街估计不足五百米,从街东口走到街西头,顶多只要十来分钟。史家弄正好街的中间,街上居民习惯以史家弄口为界线,弄堂往西,简称为西街,往东,顺称为东街。平头,许成这伙人全住在东街上。
史家弄这条不足百米的弄堂,四通八达。往弄堂里走上十来步,有座看上去蛮洋气,与众不同的房子。说洋气是周围房子都是用石灰抹在外墙上的,唯独这座房子是用黄沙水泥涂抹在墙面上的,房子形状与颜色有点象在电影里看到的上海小洋房。这座房子正对着糖烟酒公司后门,房子原先也是糖烟酒公司宣传科办公室。弄堂里有代代红小学和几个住了十几户人家的院子,好些年前,商业幼儿园,向阳制药厂在弄堂里开了大门,人流量一下子增加了。糖烟酒公司算是行好事,把这座房子改造成了公共厠所,又把旁边的大花坛拆了,在空出来的地方上挖了个大茅坑,这样一来,弄堂里的居民就不必每天早上提着马桶,坐在家门口候环卫所的流动粪车了。茅坑四周原来是有围墙和大门的,大门钥匙由拖粪车工人保管,这个工人就住在公共厠所旁边的茅草棚里,黑颜色粪车紧靠电线杆停着,工人怕有人偷粪车,用铁链条把车轮和电线杆锁在一起。大门晚上八点上锁,早上五点开门。上锁是为了防止有人偷粪。粪是可以卖钱的,收粪船就停在尚书街西头的水关桥下,大半马桶粪据说可以卖三,五分钱,而这五分钱在西瀛街东头的迎桂馒头店,可以买个香喷喷的肉馒头了。
这个茅坑后来被填的主要原因有二,一是收龚船主因销赃罪被判刑了。二是卫生问题,夏天的时候,茅坑里的蛆爬到附近居民家里去了,居民叫苦不迭。环卫所就派人来用建筑垃圾填满了茅坑,在女厠所里改造出了专门用来倒马桶的茅坑。
后来,大门被人卸掉,住在附近的青少年就把这片空地,当成理想的活动场所,几乎每天聚了一堆人,在这里打弾子,滚硬币,掼牌片等。
公共厠所房顶是平头他们经常碰面的地方。爬上厠所房顶只需要十几秒钟的时间,水泥门框与围墙如今成了爬房顶的台阶,单手抓住门框,脚踩上围墙,另一只手抓住楼板,双脚用力往上一踮,噌地爬上房顶。他们聚在房顶上无非是可以避开大人,吃吃香烟,看看新买的小人书。房顶的一只破皮箱,是专门用来藏书包,用来打架的家伙。这几个人都有个相同的爱好;逃学旷课,早上在娘老子面前做出去上学的样子,背着书包出门,先把书包藏到这只破皮箱里,然后去人民公园看人打牌,坐在假山上,莫名其妙地望着天空发呆,用娘老子给的早饭钱,去看电影或者在小人书摊待上半天。这几个人都欢喜看历史小说改变的成套小人书,说岳全传,扬家将,隋唐演义,封神榜,四大名著里的西游记,三国演义,水浒传里的人物外号,都能滚瓜烂熟的背诵出来。
房顶上有块脏兮兮,散发着汽油味道的雨篷布,陆建强一直怀疑是大毛表阿哥潘东子偷来的,但又没人敢问。潘东子比他们大五岁,靠打架在市圈子里挣了点名气,还在念中学时,他就敢用水果刀捅人,而且一捅就是好几刀。少管所里蹲了两年,出来后又不知为了什么事,又进了几趟拘留所,收容所。他的经历就象是英雄胸前佩戴的闪烁金光的勋章,令这几个少年们羡叹不已,馋涎欲滴。自从大毛把他带到厠所顶上来玩过后,他没事时也会来坐坐,给陆建强几个人讲少管所和号房里的趣事,讲跟女人做过的那些事,少年们听的口水直淌。唯独陆建强不太感兴趣,躺到一旁,借着不亮不暗的路灯光,翻看小人书。许成经常讲他中了水浒,三国的流毒,因为水浒里的绿林好汉,从不瞎七搭八,乱搞女人,三国里武艺高强的大将,更是如此。
陆建强怀疑雨篷布是潘东子带上来的,自有他的理由。这个厠所房顶,只有两个人带女人爬上来过,头一个是常客,那回,他们一块看完电影后,常客带着在电影院门口搭上的小姊妹,说大白天找不到两个人可以待在一块的地方,就把小姊妹带到厠所房顶上,陪着看了几本小人书。那时,房顶上还没有这雨篷布,自从潘东子在房顶上出现后,女人与雨篷布也跟着出现了。讲到雨篷布的用途,几个童卵子学着老流氓的腔调,一边比划一边抢嚷闹着解释,说跟女人困觉时派得上用场,半垫半盖,一半当床单,一半当被子盖,那情景象是几条饿荒了的野狗,吠叫着争抢根肉骨头。
人都陆陆续续来了,李爱国,陆建强,秤砣,大毛,常客最后一个爬上房顶;有事快讲,等一歇我还要去上中班的。
夜里约战,有架打还去上什么班,你看我们今天都不去学校上课了。秤砣说。
平头把发生在这两天里的事,跟大家讲了一遍。讲到晚上约战的事说自己表达能力没有许成强,让许成把他们已经决定好的应战计划,吿诉大家。
不强迫,原意出战的举手。许成讲话很干脆,见到场者都举手了,接着说道;七点半准时在史家弄堂口集合,武器自带。二,跟茅山帮这伙老流氓开战,经验,魄力与战术肯定比不上他们,不斗智,跟他们斗勇。三,人数方面如果还少于他们,我们肯定是要硬吃亏的。我可以把邮电路上那帮朋友叫过来帮忙参战,你们想想,还能从社会上调朋友来参战吗。叫来的绝对不能是怂人,对方喊一声冲,他兜转屁股就跑,这种人动摇军心,长他人士气。
常客说;我可以叫上六,七个朋友帮忙参战,这些朋友都是我在拘留所里认识的,应该没问题。
陆建强接上话头;我也可以叫来六,七个朋友帮忙参战
这时,潘东子突然出现在了厠所房顶上;你们是不是在密谋暴动。
许成故意岔开话题,笑嘻嘻地说;你大白天的爬到厠所房顶上,有何公干。
我约了小姊妹来谈心的,她人还没到。潘东子接过大毛递上来的香烟;我听见你们好象跟谁要开战,是谁啊。
茅山帮。大毛脱口而出;他们大欺小,硬吃硬做敲我们竹杠,我们没答应他提出的条件,他就跟我们约战。
许成原本是不想让潘东子知道这件亊,就凭他们这伙人的实力,跟茅山帮来场决战。现在,潘东子既然知道了这件亊,索性就摊开底牌,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跟他讲清楚后,看他如何表态了。
你们难道不知道少管帮跟茅山帮是死对头吗,这伙人年纪,块头比我们大,要讲开鞭素质与魄力,甩他们几条街。这伙人还特别欢喜充老卵,摆老资格,吆五喝六,发号施令。潘东子点着叼进嘴里的香烟,想了一会,搂住许成的肩膀,走到一旁;你们就不要到处召兵买马,乌合之众,人心不齐,劲就不会往一处使。我去串联少管帮成员,晚上八点,在表场汇合。但你要切记一点;对外讲是你们西瀛街跟茅山帮约战,千万不能讲我们少管帮也参予了开战。
我懂你的意思。许成听了朝他会意一笑,心里在想他是不是在玩借刀杀人之计;如果是的话,我们不也是在跟他玩借刀杀人之计吗。

3
民国时期,西瀛街有江南华尔街之称。几百米长的街上,银行,商号,当铺竟有二十多家之多。天友来客栈隔壁的祥瑞当铺,便是常客爷爷开的,他们家还有一个当铺,开在无锡南长街93号。酒鬼毛大认得常客的爷爷,讲祥瑞当铺没等到全国解放的那一天,就被父子几个人抽大烟给抽掉了。
因为是有钱人聚集的地方,青楼,烟馆这些富人欢喜涉足玩乐的地方,应远而生。西瀛街上的新民旅馆,人民旅馆,中国人民银行宿舍,就是以前的青楼,烟馆所在地。轮船码头旁边,还开了家元丰镖局,老板是湖南人,据传老板跟孙中山保镖杜心五是师兄弟,镖局里的人个个武功高强。他们的工作是当有钱人的贴身护卫,护送财物。西瀛街西的几十米路段,因此易名为镖场,解放后,镖局取缔解散,改名为表场,沿用至今。?
西瀛街往西,经过轮船码头与表场,有一座平桥,过桥往左转,是条铺着黄麻石的弄堂,弄堂底里石拱桥,就是新桥。新桥原先叫文亨桥,建于明嘉靖二十七年,清乾隆三十三年时重新修建,改称新桥。新桥有十米高,曹雪芹的《红楼梦》里,写贾宝玉出家前与父亲贾政最后见面一别,就在新桥上,不过,那时还叫文亨桥。
这座桥,就是今晚平头与王扁头约战地点。
旧时运河为主要交通运输要道,舟船日夜来回穿棱,号子橹声此起彼伏,一派繁荣景象。新桥西侧的篦箕巷里有座皇华亭,古时候是常武城区运河畔的三个接官亭中,最高级别的驿站。史料记载,乾隆南巡经常武,有二次就是从这儿的大码头登岸进城。篦箕巷原名花市街,因巷内鳞次栉比的梳篦店兼售宫花而得名。?
如今,皇帝登岸的码头,仅剩几块石头台阶,花市街也早已败落,曾誉为运河畔耀眼的一景;篦梁灯火,也都成为了历史遗迹。唯有新桥桥脚旁的新桥茶馆,从旧社会开到新社会,一直没拆。听酒鬼毛大讲,他们家在新河滩开老虎灶和盆汤浴室,自己带了几个兄弟在码头上替人要要账,接点活干。大钱没有,小钱不断。混来的钞票全花在这家茶馆里。平时一有空闲辰光,会坐到茶馆里剥剥瓜子喝喝茶,发发大兴,听听常州滩簧,这些是花不了几个钞票的。他讲混来的钞票,全被茶馆里那些胸前挂着竹蔑编的桃篮,篮子里放着篦箕和木梳,香烟和瓜子,媚眼飞来飞去的女人。他讲现在的大光明电影院,原先叫百乐门舞厅,在茶馆里泡茶卖香烟,包括弹琴唱戏的,大多是舞厅里的陪舞女郎,这些女人有的过气了,有的得罪了人,就跑这个茶馆里,名义上卖瓜子香烟,暗地里卖身;新桥茶馆当时在市圈子里名气最响,门槛也是最高的茶馆,面盘子稍为长着蹩脚点,是跨不进来的。我当时在茶馆里也是有权力的,想来赚钞票的女人首先过我这一关,我要是看着不顺眼,进了门也会被轰出去的。说到这儿,他总是会用力也拍两下大腿;唉,不讲了,不讲了,讲不下去了,越讲越难过,我家娘老子留给我的金货,钻戒,后来全被这些卖货骗了个精光。
许成,平头这伙人对新桥的熟悉程度,就象陆建强说的能睁着眼睛走进去,闭着眼睛摸出来。夏秋两季,他们结伙成群去地运河里游泳,从明城墙脚下的轮船码头那里下水,吊上运输船,客轮,逆水而上三百米,到了新桥桥脚下后松手上岸后爬上石桥,站成一排,往河里跳。大毛,常客只会一种跳水姿势:冰棒式。手捏鼻孔,眼一闭,身体直冲冲的象根棒子一样坠进河里。所有跳水姿势中,这是最没有技术难度而只需要胆量的姿势。其他人站在桥栏上,张开双臂,收腹俯冲,跳出个鹞式之类的花样,博来一阵围观者的叫好起哄声。
新桥茶馆大门高出新桥五个台阶,正对篦箕巷口。
茶馆里喝茶的是码头上的扛包工,或者是运输船上把舵的船老大。有的是歇脚,有的是等货装船。
许成几个人在弄堂里,桥脚周围巡视了几遍,没有发现隐蔽性强的藏身之处,除非躲在附近居民家里,那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常客坐在石桥台阶上抽香烟,眼睛却一直盯着茶馆大门,六点十分,茶馆老板关灯锁门,回家吃夜饭,茶馆里不就没人了吗;我有个想法,我们事先躲在茶馆里,都备些石头,砖头。潘东子带人从平桥旁边弄堂里进来,王扁头肯定要带人冲上去迎战,我们趁机从茶馆店里冲出来,居高临下,前后夹攻,用石头,砖头就可以砸他个半死不活。至于茶馆大门我去看了,外搭扣上挂了把挂锁,带根铁棒来轻轻一撬,就撬开了。
想不到你还会做贼的。平头征询大家意见,大家一致觉得常客运用的战术战略,绝对牛逼;那我们现在就地取材,把石头,砖头备足。
我在拘留所里拜了个师傅老扒,号称贼骨头,白插子堆里一只鼎。常客见自己的提议,也是喜的合拢嘴
晚上七点一刻,平头走到史家弄堂口,看见大毛和住在隔壁院子里徐戆大,蹲在暗黑隆咚的墙角落里了,见到他象见着了救星,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夸张地说你行行好,先给我们几支香烟,吃过夜饭到现在,还没吃到一根香烟抽。接过香烟,两个人爬到厕所顶上,一边抽烟,一边将开战要用的家伙,一件件的扔到厕所后面的空地上。
烟抽完,参战人员陆陆续续地都来了,点了下人数,总共八个人;拿上家伙,出发。
过了平桥,往左转弯进了通向新桥与茶馆的弄堂。许成叫大家在弄堂囗待命,拉上常客说先进去动静。十来米长,三,五米宽的弄堂直通新桥,弄堂里总共住了不到十户人家,只有两,三户人家大门半敞,经过门口,朝里面望了一眼,没看见人影。
弄堂里共有三盏路灯,弄口,中间与茶馆店各一盏,昏黄的灯光落在铺着麻石板的路上,象是洒了一层雨水。走到新桥桥脚下往右看,篦箕巷口是家茶叶店,再往西去是南北杂货店,堆放货物的仓库,这个辰光已经关门打烊。篦箕巷西头的路灯下,有三,四个人围了张小台子,不知是在打牌下棋,还是喝酒发大兴,收音机正巧播放着越剧《红楼梦》宝玉哭灵那一段,呜咽抽泣声象是一阵阵阴风吹了过来,汗毛根根竖了起来。几艘停在河边的拖船,只看见吊在桅杆上马灯亮着,人也恐怕钻进船舱里去困觉了,只有运河水旁若无人地在由西往东流淌,时而发出好听的声响;平安无事。
常客找了块石头,对准茶馆店大门上的挂锁,才砸了两下,就把挂锁从门上砸到了地下。推开茶馆大门,进去给自己泡了杯茶。
许成回到弄堂口,吿待平头几个人分成几批,要象鬼子进村一样悄悄的进去,进了茶馆千万不能开灯;今晚有月亮,记住,大家不要去拿茶馆里的东西,拿了以后被当作贼抓起来,名声难听的。茶馆窗户两面临河,就象个天然了望台,你安排两个人负责观察敌情,特别是从新桥上下来的行人。我和大毛在这里潘东子,跟他讲定了作战计划,就回茶馆。他讲这些话时声音沉着,神态自若;一旦出击就只能往前冲,一次战败,有可能导致一辈子没有出线的机会,没有出头之日,也就只能低着头做人。
平头挥了几下手里的太平斧,说你讲话怎么象个身经百战的小将军。
我一直叫你向他学习,多看几遍《三国演义》,《水浒》可你偏偏向我学习,欢喜看《西游记》,《封神演义》。陆建强突然想起平头手里的太平斧,本该属于自己的。这把太平斧是从轮船上偷来的,它的作用是碰到紧急情况,船工用来砍缆绳之类东西的。那天他们爬到轮船顶上去跳水,无意中发现驾驶舱里的太平斧,陆建强趁船员不备,怀抱起一个箭步跳进运河,藏到了河底里。晚上,几个人根据白天记住的大概位置,潜水下去打捞,结果被平头捞上来带回家,今天总算派上用场,有了用武之地。
八点整。大毛领路,潘东子带了十几个少管帮成员走到了弄堂口,手里握的家伙是清一色的槽钢。这些槽钢原先是镶包在公交车窗玻璃上的,所以中间有条一公分多点的凹槽,它的厉害之处是也口锋利,劈在头上同时会有两道伤口,因为两道伤口几近并列,医生难以缝针。这些槽钢,都是从小营前回车场上的公交车上偷下来的。许成看后禁不住赞叹;不愧为少管帮,出场都有正规军的气势,跟你们一比,我们就象杂牌军,游击队的干活。
潘东子好象已经胜券在握;我派人打听到王扃头的住处,他住在武宜路上的邮电宿舍,他能叫来参战的住在老西门一带的,都是些经不起打的纸老虎。按照路线,他们肯定从新桥那边过来,我们冲上去肯定要吃亏,要么现在就到桥上去候他,要么就守在篦箕巷弄堂口。
许成讲了他的作战计划;你安排几个人站在弄堂中间的路灯下,引他们上钩。茅山帮一看我们没几个人,肯定从桥上直冲下来,等他们一过茶馆店大门,我们从茶馆里突然冲出来打他个猝不及防,石头砖头一顿乱砸,砸乱他们的阵脚与士气,你们再从暗地里杀出来一顿猛打,这样一来,我们肯定大获全胜。
平时还真没看不出来,你的脑子够可以,既能斗智,又能斗勇,大有发展前途。潘东子似乎头一次跟许成见面认识,夸张地盯看了几眼,拍着他的肩膀说道。
许成,大毛脚刚踏进茶馆大门,就听见负责趴在窗户后面观察动静的徐戆大压低声音,兴奋地嚷着;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石拱桥顶上果然有好几个人影晃动,慢慢地越聚越多,聚了有十几个人。有几个人扛着长长的棍子,开始往桥下走来。常客想起以前去桥顶上跳水,都喜欢一步一步的数台级,经常会出现不一样旳结果,有时是四十三级,有时会数到四十五级。现在,看见这几个人往下一级一级的走,又下意识的默数起台级,数到十六阶时,常客突然双手捂住肚子; 他妈的怎么突然肚子疼了,谁身上有草纸。 快点,屎到屁眼憋不住了。
秤砣手指侧门;那里出去就是河滩,屙完了就用河水洗屁眼吧。”
大毛一旁和调;早不屙,晚不屙,要开战了他却要屙屎了,你这叫临阵脱逃。
常客一边解皮带,一边说着:你放心,我不会贻误战机的。
许成,平头耐着性子,密切注意桥上动向。
茅山帮那伙人聚在台阶上商量战术,没过几分钟,这伙人一字排开,手里拿着长短不一的家伙,威风凛凛的从桥上走了下来。没等最后一个人走过茶馆店大门。秤砣一只手托着六,七块砖头,另一只手拉开大门,迫不及待地冲了出去,大喊一声;砸。
这伙人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砖头狠狠地落在队伍最后一个人的脑袋上。
秤砣提前一声喊砸,迫使其他人怀抱石头砖头往外冲。
倾刻间,几十块拳头大的石头砖头,雨点般砸向这伙人的脑袋。砸的这伙人晕头转向,乱了阵脚。待稍许回过神来,看见前面又冒出十几个人来,挥舞着槽钢,喊打喊杀地直冲过来。脑子里只有一个字;逃。他们掉转头,摆出一付鱼死网破的样子,挥舞着手里的工兵铲,扁担,铁棍撬捧,向着平头几个人,孤注一掷地反扑而来。
平头自然明白,这伙人避强就弱,想从他们这边拼出一条可供逃跑的路线。无奈石头砖头全都砸掉了,手里的铁尺,刮刀柴刀,即便是太平斧,也顶不住茅山帮手里马刀,铁铲之类长家伙的反击,所有人员只得退回进了茶馆。
蹲在河滩上拉稀的常客,听见喊砸喊冲声,伸手撩起河水,抹了几下屁股,一手结皮带,一手紧握瓦刀,往着新桥方向冲了过去。没跑上几步, 看见一个双手捂头的人,朝着自己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一看这人是茅山帮成员,便闪到一旁。这人大概被石块砸晕了大脑,经过他的身边,居然没察觉有个人握了把瓦刀,有如猎人盯视猎物,虎视眈眈地候着他。待他经过身边,常客忽地冲了上去,手里的瓦刀,对着他已经受伤,鲜血淋淋的脑袋,咣咣咣的连砍了几下,直接把他砍倒在了河滩上。
速战速决,整场战斗时间就不足五分钟,最终结果是茅山帮成员被打的抱头鼠窜,有的人从篦箕巷西口跑走了,有的人跳进运河,游到了河对岸,有三个人抱着被打破的头,躺在石板路上哎哟哇啦地怪叫着。
平桥上,潘东子与表弟大毛分手时关照了句;跟你朋友讲一声,不要到社会上去讲我东子参予了这场开战,少个冤家多条路。
大毛心领神会地连说了几遍;有数,有数。
回到西瀛街上,许成憋着嗓子,起了个山歌调:“老爷生长西瀛街。
其他人跟着一起吼:“不怕官司不怕天。昨晚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片天。”
这歌是《水浒》里船火儿张横唱的。

王扁头吃了个败仗,自己头上也被石头砸出了两个洞,心里有怨气,可以怪罪阿哥头上,面对同样被打破了头的朋友,他还要有个告待,首要之事是先去医院缝针,消炎。但他的口袋比面皮还光。恼羞成怒却又无处发作的他,把打破头的朋友带到阿哥王麻子家里,先是给吃败仗寻理由,找藉口,接着伸手要了一百块钱医药费
王麻子自认倒了八辈子霉,本来被打这事,只当小佬不懂事,去平头老子告他一状,让张长征回去教训他一顿,自己还可以混吃几顿酒,十块八块的医药费。弟子知道了自作主张地说要帮自已出这口怨气。结果呐,反过来还到倒贴一百块去付医药费,营养费。他越想越气,在家里摔杯子砸碗,又被老婆当着女儿的面,劈头盖脸地斥骂了一顿。
去你家娘的,什么面子,交情,你们不让我好过,老子也要你们难过难过。王麻子骑上自行车直接去了南街派出所,把那天在常清浴室被打过程及伤势,给值班民警小陆作了详细的报告;我建议公安机关去把这两个小赤佬抓起来关一阵,让他们尝尝无产阶级专政的铁拳。否则的话,会越来越无法无天,等他们长大成人,踏进社会,对人民而言就是个祸害。
小陆做完讯问笔录,说你放心,待我们调查取证后会给你个满意的结果。
隔天傍晚,平头在家准备吃夜饭,南街派出所民警小陆,小费走了进来,跟他娘老子说要带你儿子去派出所协助调查一个案子。
平头走在派出所的路上,心里咒骂着王扁头与茅山帮;都是没种的东西,居然做出报派这种邋遢的事情,以后生女儿没洞眼,生儿子没屁眼。
下半夜,小陆带去审讯,办公室门口碰见秤砣时才恍然大悟,自己错怪了王扁头,是王麻子来派出所报告他俩在常青浴室里殴打了他的事情。
事实面前,平头,秤砣对殴打他人的事实供认不讳。
小陆正式宣读行政处罚决定前解释了句;念你们两个人是初犯,又未成年,所以从轻处罚,予以行政拘留十五天。
两人听后,相视一笑。


[ 此貼由v2ex重新編輯:2025-08-24 22:26 ]

赞(23)
DMCA / ABUSE REPORT | TOP Posted: 07-07 10:47 發表評論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4
平头,秤砣放票的那天早上,平头阿哥张宏强去厂里食堂间借了辆三轮车,然后接上秤砣的大妹子滢滢,去了小东桥煤场旁门的拘留所大门口,九点钟,平头,秤砣抱着家里人送进去的被子,衣裳裤子与日用品,笑嘻嘻的走出了拘留所大门,从他们身上根本看不到经过这趟行政处罚教育后悔过自新,改邪归正的精神状态,反而活脱活象个二流子了。
秤砣看见妹子滢滢,心里满是惊喜,嘴上却还要责怪张宏伟,说你年纪比我们大,怎么就一点也不懂事,把妹子带到这种破地方来呐。
滢滢打断阿哥的话头;没经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是我昨天去问宏强阿哥你们释放的日子,因为我讲了也要来,还特意去借了三轮车来接我
这是你亲妹子吗,怎么长的一点也不象,看你妹子长的多漂亮,个子也要比你高出几公分,再看看你一副渣相样子,真老作孽的。平头认得滢滢的,她也在二十二中学念书,每天背着书包上学,平头家门口是必经之路。她是校篮球队队员,确切的讲是坐冷板凳的替补队员。学校举办中学篮球联赛,秤砣拖着他们看了十几场,却从没看见滢滢上场摸过篮球。为了这个妹子,打的架倒不少于十几场了。只要他知道妺子被谁欺负受气了,或者发现有那个男生对妺子不怀好意,一出校门,随即拖到正对校门的中心桥下,一顿拳打脚踢。
秤砣问;老子晓得你接我吗。
滢滢说;我要是讲了,他们还肯让我来接你。我这几天正好少体校参加集训,请假也容易,没事的。
张宏强蹬了二十多分钟,终于蹬到了红梅公园后门。秤砣一出拘留所大门就嚷着要抽香烟,他不抽香烟,一路上也没找家烟酒杂货店。他一个刹车,将三轮车停在红梅商店门口,跑进店里买了香烟,火柴,棒冰,桔子水,分发完毕,他边咬着棒冰,边说要蹬快点了,老子知道今天你要出来,一大早去了小河沿菜场,中午请了王麻子到家里来吃酒,给你接风。
他怎么还这个畜牲在一起喝酒。平头听了一脸惊讶与气愤,将手里的香烟愤狠地弹到了人行道上,他怎么也没想到老子居然把仇人叫到家里来吃酒,还美名其曰说是为自己接风;你给我十块钱,我和秤砣去广悦面馆吃碗面,然后把霉头剃掉,汰把浴。我告诉你,我们这趟拘留半个月,包括后来的约战,全是王麻子背后弄的鬼。这垃圾眼不见为净,看见就来气,他居然还有面皮上我们家去吃酒。我怕自已看见那张鬼脸,万一憋不住在家里用菜刀把他又给斩了。
张宏强从皮夹子抽出一张十元票面;我听老子讲你们这次事情,全亏王麻子出面去派出所里帮你们说情,开脱罪状。当时,浴室主任去报警后,警察随后去找他核对犯罪事实,他把事情揽在自己身上,跟警察讲是自己先惹的事,那天中午酒吃多了,跟小佬瞎开玩笑乱骂人,结果把小佬激怒了,在派出所里还为你们写了谅解书,否则的话,最起码你们要进少管所关上两年。
操他娘的,这狗日的太卑鄙无耻了,警察做拘留材料时都亲口讲了,是受害人亲自来派出所报的案,人证物证俱在,我们颃抗到底是没有好下场。平头最后从牙齿缝里吐出这么一句话;我们家里那个老混蛋,也不是个好东西,有机会我也要找他算算帐,给我们娘一个吿待。
你越讲就豁边了。张宏强迟疑了下,最终还是把十块钱给了平头。
不一定,你回家就他们讲,说没有接到我,后面的谎话我来编。平头叫张宏强停在弋桥上,他和秤砣兄妺两人去了广悦面馆。走到面馆门口,滢滢瞄了眼里面乱哄哄的场面后说不欢喜吃面。平头也只好顺依着她,转身带他们去了百步开外的三鲜馄饨店。
十一点一刻,正好是二十二中学下课放学回家的辰光。走到青果巷弄堂口,他们先是碰见大毛,没说上几句话,许成,李爱国几个人陆陆续续围了过来。秤砣开玩笑,说我们一进拘留所,你们也都学好不旷课逃学了。
许成说;我们都商量好了,坚持混完这个学期,下半年全都退学,就想问你们两个打算退不退学。
秤砣直截了当;从今天起,我就不会再踏进校门。
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转到了平头身上。
我在拘留所里就想好了,娘老子不给饭吃,赶我出门,我也不会跨进校门一步。平头手一挥;走,我请大家吃油煎馄饨,生啤酒。
十斤油煎馄饨,三桶生啤酒,六碗绿豆汤。剩下的钞票除去剃头,汰浴,还够买两包香烟。
从三鲜馄饨店出来,许成几个人去了常清浴室。平头,秤砣在西瀛街口的理发店里剃了个板刷头,然后去常清浴室,在尚书弄堂口,正巧碰见去杂货店里买香烟的常客,平头将他叫过来一块汰浴。
常青浴室门口,酒鬼毛大坐在吱嗄作响的竹椅凳,看见平头,伸手拦下他说:你们这趟闯出大名气了啊,市圈子,南门这一带的小痞漏来汰浴,都到我这里来打听平头是谁,我跟他们讲是刚冒出头的小七煞,以后碰见他能躲多远就躲多远。茅山帮这伙人也实在太老卵,目中无人,浴室里进进出出,从来没想到发根香烟抽抽。他只要一开口,嘴里永远有股浓烈的烧酒味往外窜。
平头本不想搭理他,发给他一根烟后往浴室里走了几步,忽然想起件事,又退了回去;毛大我问你件事,那天我跟王麻子在浴室里打架,是你还是主任去派出所报案的。
你问话也不动动脑筋,你们这种小打小闹就去报案,那我们要拿派出所当舅婆家跑了。你又是不知道市圈子,南门这一带的人全到这里来汰浴,从浴室里打到浴室外面这种事,三天两头发生,以前主任打电话去派出所报案,非但没受到表扬,反而被呛了几句,见到打架为什么不见义勇为,当场抓住他们。要等我们去抓个人影吗,以后谁被打了让他自己来派出所报案。主任后来在会上直截了当地跟我们讲,不死人不报案。谁去拉架劝架被打伤,医药费一律自理。至于我呐,你也不动动脑筋想想,我也是吃社会饭过来的人,我会做出去跟警察合作,戳道上人屁眼这种下流事吶。
平头通过他的这番话,再次证实自己的判断,王麻子作恶充善,瞎骗个故事为自己树碑立传,骗取老子的好感,营养费和酒;这两个人都欠打。
平头,秤砣刚躺到浴铺上,大毛他们就围了上来,象是开记者招待会,几个人都抢着提问题,有人问饭吃的饱吗,有人问进了号房过闸子挨打了吗,这人问要干活吗,那人问警察是不是皮带,竹片,麻绳之类的东西捆扎,打人。他们把道听途说的加上自己的各种想象,都想在这两人那里得到证实。
秤砣没有遮瞒事实,老实交待说被打了,还倒了三天号桶,擦了一天铺板;打我的人就住在河对过的横兴弄里,外号叫大头。老子被他打了两个耳光,踢了几脚。那天被我碰到,我总要把他的大头打成猪头。
李爱国说;用不着碰见,这个人我认识,他又不是开鞭生,这狗日的是搬运生,贼骨头。就住在南门菜场对过的弄堂里,要弄他随时随地,你刚出来就不要去烦了,我带两个人去把他斩了。
徐戆大毛激呛他说;听你这轻飘飘的口气,斩一个人好象比剖个西瓜还要容易。
李爱国回呛了句;你不服气夜里就我们两个人去弄堂口候他,你负责一旁看戏,看我一个人上去怎么斩他。
秤砣一旁急了;我没手没脚啊要你们瞎起劲,放票那天我送了他一句话,社会上低头不见抬头见,你呐最好不要给我碰见,落在我手上我要弄到你叫我老子去操你娘。
话题又转到平头身上,大毛问平头进了号房被人打了没有。
平头说;有啊,号长指使两个土卵子上来教训我,要给我开飞机,说这是规矩,每个刚进号房的新兵都要过三关。我心想我是在开鞭抓进来的,进了号房被你们两个土卵子调戏,以后出去还有脸做人吗。士可杀,不可辱这个道理还是懂的。结果就他们揪打了起来,然后被张干部带到操场,上了副羊角铐后把我当成了沙包,一顿拳打脚踢。完了换号房,3号房换到5号房。换了新号房待遇立马改变了,因为我在操场上宁死不屈的样子,他们都看见了,号房里什么事都用不着我做了。
秤砣红着脸听完平头的讲述,心里在想当时怎么就怂了,不能象平头豁出去打一场,吃点皮肉苦算什么,台型没卸,面子保住了;三天之内,斩不了大头我见人爬着走。他发狠地对自已说道。
拘留的经历倒象是背后一掌,将他们狠狠推进了社会漩涡。让这两人性格脾气变的更加猖狂,变本加厉。
大毛去了趟厠所,回过来时听见躺在墙角浴铺上的两个人,打呼的声音比拖拉机发动声还要响,下意识的朝那方向瞥了一眼,发现打呼的居然是平头的老子,躺在他旁边的那个人,见过但喊不出名字。他过去推醒刚刚入睡的平头,把看见的场景告诉了他。
王麻子,百分之百是王麻子。平头立马联想到阿哥讲老子叫王麻子到家里吃酒的事,咬牙切齿地骂了句;这个不得好死的老骗子。
平头尽管压低了嗓门骂人,但还是惊动了睡在两旁边的朋友。
秤砣从浴铺上一跃而起,跑去看了两眼;是他,王麻子,我们再弄他一顿。
旁边人也都在起哄,说弄,再弄他一顿,平头跟秤砣先撤,我们来弄。
平头闷着头连抽了几口烟后突然说道;要弄就连我老子一块弄。
几个人霎那间都闭上了嘴,面面相觑。
许成想了下说:你一定要弄你老子,肯定有你的理由,反正我也不想知道。这里的人呐我猜也都下不了手,象我家跟你家等于门对门,中间就隔了条马路。最主要一点是打朋友的老子,总觉得有点大逆不道。
陆建強跟着表态;反正我也下不了手,我敲他不如朝自己头上敲一砖头。
常客说;当面叔叔长,叔叔短,转过身给他一棒子,这种事情我也做不来。
平头赌气地说;算了,就当我放屁没讲话。我去叫这趟在拘留所里结交的朋友来帮这个忙,打之前交待一声打的是一个贼骨头。
在一旁见貌辩色的大毛,见双方快要闹到僵局的地步,朝许成眨了几眼,意思不要跟他争了;你们全住在西瀛街上,我跟徐戆大住在史家弄,这件事我跟戆大来办,戆大你现在去水房里拿几块砖头来,你们穿好衣裳,大摇大摆的走出去后直接过马路,在尚书弄里等我们,或者就在常客家后门汇合。
许成领会了他的眼神,催促大家赶快穿上衣裳跑路,让大毛他们办事。
进入夏季,浴室生意清淡了不少,摆放着三十几张浴铺的大厅,只躺了六,七个人,下午汰浴的大多是来困觉。老浴客是吃过了夜饭再来水包皮,泡把热身浴。
尚书弄不长,也就五,六十米。常客住在弄底最后一家,那是座有着百年历史的老院子。院门前有五级青石台阶,院门四周的门框石,选用了整块的青麻石,石头上面刻凿了祥云纹饰。门框两旁的墙上写了副对联:衣锦荣归光故里,非异人任在吾身。尽管这些字被人用石灰水粉刷过了几遍,几经风雨,石灰剥落后仍能辩认出字样。常客说这幢老建筑是他们家的祠堂,原先大门两旁蹲着两头石狮子,门框上面还有块楠木匾,上面写有:望出河东。这几个字是请晚清江南名士德潜题签的。50年,他老子跟亲眷商量后,把家族的产业,地契全部捐献给了政府,只留下了这幢祖祠,留作日常居住安身。政府答应了,文化大革命那年,两头石狮子与门匾被小将们砸碎搬走了。
常客家的后门,正对着双桂坊。
大毛一边抽烟一边计算时间,猜想他们走到了那里。
徐戆大捡来三块砖头,大毛拿两块,不急不慌地走到王麻子跟前,见他睡的象头死猪,便用手指指他,意思让徐戆大先动手。
徐戆大也就不容气了,举起手里的砖头,照着王麻子的面孔狠狠砸了下去。
王麻子痛苦地哎了一声,哟还没喊出口,又是连着两块砖头砸在面孔,额骨上,直接被砸晕了过去。
大毛,徐戆大熟门熟路地从水房窜进锅炉间,再从侧门出去,绕到蔬菜公司后门,穿过公司走廊,这一路没碰到个人。

他们在双桂坊路口汇合了。
把我老子打成什么样子了。平头见到大毛,开口就问。从他的声音里也能听出复杂的心情。
没砸到,我们计划先砸王麻子,再砸你老子。谁知王麻子被砸了几记后还能站起来伸手抓我们,我们只好选择逃为上策了。大毛随口编了个故事。
常客忧心忡忡地问;那你们被他看见了。
看见个屁,我猜想戆大那砸在面孔上的砖头,没砸瞎眼睛,也要把他鼻头砸塌了。大毛乐呵呵地说;让他再去派出所报案吧,这一次总报不出名堂来了。
几个人边讲边走进人民公园,坐在了落星亭里。
算了,我这事还是叫别的朋友来办吧。平头神情失落,郁郁不乐地说。
许成立马反对,说外头人不晓得要打的人是你老子,下手没有数目,万一把他打了个残废怎么办,这事情万一暴露了怎么办,众叛亲离你总懂的吧,你家里人都要朝你吐唾液。
反正横竖我要给他个教训。”平头无奈地摇着头说。
常客听出平头口气明显有了改变:“ 既然一定要给他个教训,叫别人来还不如我们自己来动手,我的意思你们也懂的吧。
用只麻袋往他头上一罩,然后给他一顿拳脚。李爱国边讲边做示范动作。
你们就想演场戏给我看看,算了,算了,我不难为你们了。平头又来了脾气。
大家陷入尴尬的沉默。
常客忽然想起师傅老扒家里有两把汽枪;我想到了办法,既让他吃足苦头,还能铭记在心。我想办法借两把汽枪,等他那一天去广悦面馆吃酒,我们候在半路上,送他几粒铅弹。现在出门只穿单布衫,如果近距离射击,这铅弹钻进肉里,能疼的让人昏过去,取铅弹还一定要去医院,做手术,挂盐水。我想这样一来肯定要长记性,以后看到疤,就会为自己多问几个为什么了。
这是个好主意。大毛补充说:“我腿上就有个被汽枪打了后留下的疤,有次在东河沿看别人用汽枪打野猫,有个狗日的东瞄西瞄,瞄到我小腿上来了,就一粒铅弹就能痛的我喊救命。喊到昏过去也没人理我,我也找不到射暗枪的人。
平头见大家都在为常客的方案叫好,自己想想眼面前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嘴上讲叫外人动手教训老子,心里其实也虚的,毕竟是嫡亲老子,万一打出了个意外,给自己也没有交待;那就先这样定下来吧。心里认了,但他还要摆出勉强接受的样子。
常客见大家都同意自己的方案,心里自然喜滋滋的:我明天去师傅家把枪借到手,我们再坐下来商量具体实施方案。

5
1979年3月27号,常客因打架斗殴被行政拘留了十天。
26号晚上,他和肖军从文化宫溜冰场出来,乘3路公交车回家,在公交车上碰见小学女同学,肖军上去打招呼,讲了些长高长胖变漂亮之类的话。没想到这几句话引起她旁边男人的不满,误以为肖军在勾搭自己的小姊妺,上前用力推了肖军一把,凶巴巴地说死远点,老子的小姊妺轮不到你来表扬。
肖军望望高出自己半个头的男人,再望望站在这男人旁边的两个朋友,也朝自己怒目相向,只敢闭上嘴,别转身体,背朝向他们。
这男人认为肖军用这个转身动作,表示心里不服气,骂骂咧咧的说了些带有挑衅意思的话。
常客认得这个人,外号叫毛豆,住在西瀛街上的明元里,印象中是个既不瞎混,也贼没卵用的人。今天这场面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在小姊妺面前硬扎台型。
如是这样,有情可原。况且对方毕竟人多,块头也大,常客出于息事宁人的目的,伸手把肖军拉到了自己身边,意思不要烦,离这些人远一点。
这个人一旦看你不顺手,你随便做什么举动,都会觉得含有敌意,要么是不服,要么有挑衅的意味。除非你俯首帖耳地趴在地上,再让他再踩上一只脚,才会觉得惬意。
从文化宫到表场,骂骂咧咧的话不绝于耳,常客心想就当你神经病发作吧。
表场下车,肖军去轮船码头小卖部买了包香烟,两个人走到离水关桥还有十来米的地方,看见那几个人在前面一字排开,看上去象是特意候他俩的。
常客穿的紧身棉袄袖管里藏了根铁尺,这根铁尺还是在溜冰场门口捡来的。走出溜冰场时,正巧有两伙人在打群架,他就一旁看热闹。后来有人吼叫一声;老派来了。两伙人立马收手,有人丢掉手里的家伙,哄地一下逃的无影无踪了。
这根铁尺是在现场捡来的,他想可能要派上用场了。
果然,走过毛豆面前时被他喊住,一顿警告之后开始掮牌头;你们知道姐夫是谁吗,南霸天许楠,以后看见我不要没大没小,讲点规矩。
有人直接手伸到肖军裤袋里,把刚买的香烟摸出来装进自己袋里;没收。
毛豆一把抓下常客头上的军帽,往自己头上一戴;我戴也正好,借来戴几天。
常客早己怒火中烧,煞唬着脸说;你最好不要引我发火。
毛豆斜了他一眼;你威胁我啊,你晓得我姐夫是谁啊,,,,,。
常客退后一步的同时拔出铁尺,没等他把后面讲出来,铁尺重重的落在了他的头上。
哎哟,你跟我来真的啊。毛豆手捂着往外淌血的伤口,惨叫一声。
你当我说了玩的。常客手里铁尺,又是朝着他头上连劈了两下。
毛豆扛不住了,一屁股坐到地上,哇啦哇啦的哼叫着。身边那几个男女,看见常客手里铁尺敲在他的头上,好象就敲在自己头上似的双手抱头,窜进了对面暗漆抹黑的弄堂。
南街派出所民警小费,带着联防队员巡逻,正巧经过这里,看到了这一幕,顺手把常客逮住,带到派出所,第二天下午,送进了拘留所。
在拘留所11号房里,常客认识了后来拜为师傅沈鸿基,外号老扒。这师傅也就嘴上叫叫而己,心里根本不认,师傅能传教的手艺,他一是不想学,二是学不来。
常客是和王长生同时被送进号房的,进号房时正好是吃夜饭辰光。号长朱拐一句话;刚进来的肚皮里还有油水的,夜饭充公。
王长生辩解了句;我们在派出所里关了一天,就喝了几口水。
分饭的人狗仗人势:你喝几口尿也不关我屁事。?
吃过夜饭,分饭的过来他俩洗碗和擦号板;洗不干净开飞机。
洗碗时,王长生跟常客讲;接下来要搞活动,拿我们当猢狲寻开心了。
常客听后也有点虚,没了主意;那我们怎么办。
王长生胸有成竹;只有一个办法,硬揪,谁先动手打我们,我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盯着谁往死里打。
他看上去比常客要矮十公分,一米七都不到,但他从小就入选少体校游泳队,不但身体健壮结实,还会点三脚猫拳脚功夫。
清理工作完毕,分饭的那人又开始发号施令,叫他们站到贴在墙上的十七条号规前面,默读三十遍,半小时后背诵,背错一句,原地转圈一分钟。
常客转过身,扫了眼拘留所条例,只将第一条;为了规范拘留所的设置和管理,惩戒和教育被拘留人,保护被拘留人的合法权益,根据有关法律的规定,制定本条例。默读了一遍,头脑开始发昏了。
王长生非但没有转身,还激杠了一句;我记性不好,也没念几年书,不会背。
分饭的没想到刚入号的新兵居然敢顶撞自己,腾地从号板站起来后冲上前,居高临下地抬脚朝着王长生的胸口,做出一个蹬踏动作。
王长生灵巧地往旁边一闪,用手抱住他的脚,顺势往后一拖。分饭的身体失去平衡,咚的一声,整个人摔到在了号板上。他也没有就此罢休,以牙还牙,冲上去对准分饭的裤裆,狠狠地蹬了一脚。
常客听到王长生与分饭的激杠,立马意识到接下来该要发生的事,转身做好开战,准确的讲是作好挨打的准备。
分饭的人躺在号板上,双手捂裆,龇牙咧嘴做出痛苦状。
另一个人冲上前来,习惯性地做出一个蹬踏动作,只是动作明显比分饭的笨拙。常客现学现用,迎上去抱住他抬起的脚,顺势往后一拖。咚的一声,这个人也重重地摔到在了号板上。
号长朱拐见两个手下被新兵摔倒在了号板上,就准备亲手来教训这两个新兵,他从号板一站起来,坐在两旁边的唩罗赶紧跟着起身,气势汹汹地正要赶在号长动手之前,冲上来先修理他们一顿。就在这时,巡号干部在外面哐哐哐地敲了几下号门,朝着号长低吼了一声;今晚所长值班,全他妈安稳点,不要给我找麻烦。
号房里顿时鸦雀无声,每人规规矩矩地坐到自己的铺位上,常客,王长生睡在最未两个。临睡前,号长朱拐存心要跟他俩过不去了,又安排了一项任务,手指着墙肖;明天早上起床先记得倒号桶。
号桶也就是乡下人家里常见的,用来装粪浇粪的木桶,号房里十几个人一天的大小便,能装上大半桶。
早上六点,天才蒙蒙亮,干部喊着起床,按顺序打开铁门。号房里的人排好队去操场旁边井台,打水洗漱。常客,王长生正准备去抬号桶,睡在2号铺位,年纪约有四十岁,眉毛上面有条醒目的刀疤,身上穿件黑色呢子大衣的人,他拍了下常客肩膀,说往粪桶里扔几张草纸,可以防止尿屎晃荡,溅到身上。常客这时想起夜里看见的场景,老号们大便拉屎,先会往粪桶里铺几张草纸,草纸漂浮在上面,一坨屎扑通掉下去,就不会溅的满屁股都是骚臭味的尿液。
常客说了声谢谢,找了几张草纸铺到在粪桶上面。这人随后又告待了一件事;进了茅房,靠左边墙脚下有块木板,木板下面有个纸包,你记得帮回带回来。
井台上就一口洋井,有个人负责摁井柄打水,其他人排在出水的井嘴旁边,轮流洗脸刷牙。三个干部站成一旁监督。常客进了茅房,果然看见左边墙脚下有块木板,掀开脏兮兮的木板,拿出纸包打开一看,全是香烟屁股。他将纸包塞进回力球鞋鞋帮里,抬着空粪桶去了井台,等所有人洗潄完了,才可以清洗粪桶。
这人走到常客后面,没等他开口,常客转身朝他点了下头,意思搞定了。
回到号房,常客趁人不备,把纸包塞给这人时,这人笑着问了句;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吗。
常客援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是烟屁股。这人拍了下他的肩膀;新兵进号,干部都要叫出去号审,有机会捡几个,不会亏待你的
吃过早饭,查完房,小张干部果然把常客带去办公室号审,姓名常客,出生年月1962年8月28号,民族汉族,问到学历时常客愣了下;初中肄业。他实际学历是小学毕业,初二那年,因为旷课和多次违反校纪,学校发了张油印的初中肄业证书;初中肄业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叫张干部出去讲话。
常客一进门,就朝三张办公台上的军绿色烟灰缸扫视了一眼,里面空空如也。最后的目光停在了张干部面前的庐山牌香烟,但也只敢看二眼,不敢动任何心思。张干部一出门,耳朵里开始回响不会亏待你的这句话,环顾四周没人,来了贼胆。伸手先揌了摁烟壳,刚拆封,几乎满包,估猜只有抽掉了二,三根,他咬了咬牙,抖簌簌的从里面抽出五根,转尔一想,五根有点多,又塞回去了两根。?
回到号房,他讨好地将偷来的三根香烟,全都送给这个人;沈鸿基。
上午外出劳动的任务,拆围墙。号房里的人分成两组,块头小的,年纪大的任务是拆卸拘留所围墙,块头大的,年轻力壮的人合并进另一个号房,把拆下来的大号预制块砖,用板车拖到吊桥路上的看守所工地,每辆板车装三块,一人前面拖,一人后面推。
常客分在了运输组,刚站进队列,就被张干部喊出队列,看着他和旁边干部手里的毛竹片,麻绳,第一反应是偷香烟的事被发觉了。常客下意识的望了眼沈鸿基,他面无表情的耸耸肩,意思望我有什么用,另一层意思是你做的事情,跟我有什么关系。
张干部发出号令;所有人原地坐下,你站到前面来呐。然后皮笑肉不笑的走到常客面前,眯着眼睛说;主动交出来吧。
常客一脸的浑然不知;交什么啊。
张干部依然一脸冷笑,命令他脱下衣服,脱到身上只剩下球衫,短裤,趴到积了层露水的水泥地上,手里的竹片发话了,噼里啪啦的声响在操场上空回荡。
头几下让常客痛的双手挠地,扛过了七,八下,疼痛感也渐渐的进入麻木状态。
张干部又问了两遍;交不交。
常客已决心装痴装到底了;交什么啊,该交代的都交代了。
张干部厉声吼了句;香烟。
常客又做出惊讶的表情;我没拿香烟拿交什么吶。
搜身,搜号房,空忙了半个小时,什么违禁品也没搜出来。最终,把在水里浸泡的细麻绳,将常客捆绑在水泥篮球杆上。中午解绑时,细麻绳涨镶嵌进肉里去了。?
以后的几天里常客只能趴在号板上困觉,吃饭喝水都要人喂。他的表现,也只得到了沈鸿基的认可;硬气,吃社会饭的料,出来后找我,收你做徒弟。
他比常客早出去六天,出所那天的早上,他找来支圆珠笔芯,把住址写在常客穿的夹克衫口袋布;?青果巷22号。
沈鸿基在社会上有两个外号,一个叫老扒,扒窃的扒。据他自己讲十多年前,每年在家里收收一市三县扒手的份头费,可以吃上三辈子。后来结婚有了儿子,自己觉得名声太臭,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有辱门面。金盆洗手后转身迷上了赌。十赌九诈半出千,玩花头,一年多的时间里不但输光了前些年攒下来的积蓄,有趟被朋友叫去大场子做输赢,结果钞票输光,还被抓去坐了两年牢。
那两年牢他始终说没有白坐,在牢里他认识了个玩扑克牌的高手,据他描述,魔术师的手法也在高手之下。高手收他为徒,一有空闲,牌不离手,专练弹牌,夹牌,飞牌,发牌。出狱后转战赌档,几年下来,有了活手这个外号。人怕出名猪怕壮,这话用在赌道上尤为妥贴。名声断了财路,沪宁线上,只要听见活手坐在台上,没人敢进门,因为大家知道跟他赌,只有输份,没有赢面。
除了青果巷里有套房子,沈鸿基在电子新村还有套房子。常客只去过一趟,站在后阳台上,能看见射击场的标靶和趴在黄泥地里的武装民兵,枪声传到耳朵里,象是折断树枝时发出的声响。枪声曾给常客心里留下童年阴影,文革开始的那年,他坐在自家院里楼上的靠背凳,专心致志的看小人书,突然有几颗子弹,穿过窗玻璃,打在身后的木板墙上。他一开始以为有人故意用砖头砸玻璃,趴在窗台上东张西望。老子听见碎玻璃的声响,赶紧上楼把他拖进房间,两只脚还没有完全跨过门槛,又是一梭子子弹扫射过后。事后,老子还特意找了把皮尺,左量右划木板墙上弹孔的高度与窗台的高度,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幸亏拖的及时,否则一命呜呼。隔天一大早,老子和舅婆轮流背着他去了长途汽车站,搭上开往东台的长途车,在苏北躲过了声势浩大的文攻武卫运动。
所以他听见从射击场传来的枪声,就感觉有个黑洞洞的枪口,在那个地方瞄准了自己的眉心,眉心即是靶心。
那次,沈鸿基是叫他陪着等人来修理抽水马桶的。他是头一回见到抽水马桶,好奇地问了很多幼稚的问题,问到后来实在没什么问了,就问为什么不住楼房,住在青果巷里的平房。沈鸿基说我跟老婆分居了,这里让给老婆孩子住了。
常客打算是要打破沙锅问到底了;我不明白,有老婆孩子陪不幸福吗,还要分居。
我的卵没用,棉花卵,硬不起来了。沈鸿基半开玩笑的说。
常客更是不信;卵还会硬不起来了,我只要一想到女人,它就硬了。
沈鸿基看了下手表,离修理工到来还要有段时间,就当故事一样跟他讲为什么卵会没用的经历。当年,他的劳改地是在镇江茶场,去茶田干活,是有机会接触到当地茶农。如果是釆茶季节,碰见最多的还是采茶女。监狱里流传一句话;坐牢半年,看见老母猪都是双眼皮。所以,那些采茶女在犯人眼里,个个胜似仙女。有些采茶女虽然长了丑,年纪也偏大,给点小恩小惠,讲点好听话,伸手去身上摸摸抠抠揩揩油,她既不会吱声,也不会去报告干部。如果想进一步发展,拉到茶树田里或歇脚躲雨的简易棚里放一枪,那是要付出代价了。大多数犯人与采茶女虽说都没念过几天书,但都懂的天下有白吃的鸡,但没有白操的屄这么一个道理,既然懂这个道理,就要讲规矩,尤其在监狱这个地方。有个专门养猪放羊的犯人,跟一个采茶女的丈夫达成桩协议,犯人把劳改队养的一头羊,赶放到采茶女的家里,他的老婆就给犯人使用一个月。这个犯人冤的是和采茶女放第一枪时就被抓了个现行。这个犯人也是个讲情义的人,一顿皮鞭,加刑三个月的处罚,他也没有供出与采茶女丈夫的口头协议。要是招供了呐,可能要更为严重的处罚。
沈鸿基是用老婆寄他的解放牌球鞋,跟采茶女做交易,每趟完事后只给一只,第二天再来找他,想要回另一只,那么必须再做趟交易。这样一来,每趟交易变成不是以双,而是以只为单位了。当他把自己实践经验告诉给其他犯人,有条件的犯人纷纷效仿。
凡事都有意外。
那天,茶场上新来了个采茶女,几句话一搭脉,沈鸿基判断出这个都叫她滥塘的女人,以前肯定做过这样的交易,可能还是专门从事这交易的,在别的中队茶区混不下去或是其它原因,转移到这片茶场上来混了。
这天,沈鸿基正巧收到家里寄来的一双元宝口套鞋,就顺手放进了工具篓里。到了茶场,看见滥塘躺在雨棚外面晒太阳,拿出套鞋在她面前晃了两下,又用手指头做了个交媾的动作,滥塘咧嘴一笑,会意地点了头点。
因为是冬天的缘故,沈鸿基找滥塘试穿套鞋的地点,选在了一条干涸的水渠里,两边高出的路基象是天然屏障,既挡风又遮眼,中间还有太阳照着。滥塘也是有备而来,随身带了块塑料布,铺在身下。待他匍匐爬行到水渠旁,看见滥塘仰面朝天,花棉裤退到膝盖处,露出两截又白又肥的大腿,黑乎乎的倒三角形状的毛发,在冬日暖阳的照耀下,油光发亮。?
速战速决,十分钟便缴出了子弹。
完事后,沈鸿基故伎重演,给了一只套鞋,但为时己晚。滥塘已经看见放在工具篓子里的另一只套鞋,所以他找了好些借口都不管用,滥塘只用一句话回绝了;明天我去西边那片茶区上班了,即使是只破鞋,你也给我带走。
两个人的争吵声越来越大,在这么片空旷的地方,声音会传的传远。
听到滥塘争吵口气里明显带有威胁的成份,沈鸿基火气也上头了,拿出套鞋,扔向旁边的塘河。套鞋在半空中划出一条弧圆的抛物线,扑嗵一声,掉进了河里。然后回茶场,继续给茶树剪枝的同时,暗中观察滥塘的行踪。只见她走到李管教跟前指指点点,嘀咕了几句,心里正想着她除非脑子进水有病,否则的话,决不会拿这件事去李管教那儿告状的。
当他看见李管教带着组长及三个犯人,朝自己走了过来,心里连念了两遍;触霉头的,操到这种滥货真是触霉头的。
李管教一脸狞笑:有人报告,你把别人的劳动工具扔到塘河里去了。
沈鸿基也只得点头承认:是的。
怎么扔进去的,就怎么把它捞出来。李管教坐在河滩上,监督着他把身上衣服脱的只剩条短裤,抖抖簌簌地走进水面上飘浮着薄冰的塘河。塘河水深处正好没到胸口,河水冰凉刺骨,他弯腰俯身,上半身紧贴河面,手脚并用,围着落水点,踩摸开去。在冰凉河水里整整浸泡了近一个小时,总算把那只套鞋给捞了上来;你以后也要记住,刚操完女人,那东西经不起冷水浸泡的,也尽量不要喝冷水。我就是那次在冰水浸泡后派不上用场了,除非碰上床上功夫特别好的,特别欢喜的女人,偶尔也会硬上几分钟。妈的,那地方惨无人道啊。
沈鸿基讲这话时一脸悲愤,声音带有哭腔。

隔天,常客是去找师傅沈鸿基借汽枪了。
青果巷22号是幢青砖黛瓦的老房子。两扇总是关闭着的大门,给人阴沉,神秘的感觉,熟人都知道从旁边弄堂里有扇侧门。更熟的人还知道门上挂着的牛奶箱是个摆设,牛奶箱后面的门缝里,藏着把备用钥匙。知道这个秘密的人不超过五个,关门徒弟常客是其中之一
常客从门缝里抠出铜钥匙,打开门后,又把钥匙插回原处。
从侧门进去,正对的是铺着青石板的后明堂,石板缝里长着各色各样的小草。左边是个半米高,一扇门大小的花坛,上面也是荒草丛生,堆放着破裂的或是有豁口的紫砂花盆。右边是井台,一口八角形的石头井圈,看的出来是从整块的石头里凿出来的,壁上有几道不深不浅的绳痕,井圈的每一面都凿刻着字,他曾带着新华字典辨认每一个字,但他还是不知道那个字是句子的开头。
中间屋的六扇花格门,右侧的两扇半敞开着,中间的八仙桌上放着热水瓶,几只放了茶叶的陶瓷杯。讲话声音是从右边房间里传出,不用猜,常客就知道又有人在里面赌钱,因为那个房间专门用来打牌赌钱的。
沈鸿基从来不坐到台上去打牌的,他坐在台上就没人来打牌了。如果有朋友带了外人或葱头来赌钱,他倒是安排大徒弟国国坐上去赌一会,不过也是见好就收,而不会让别人输的血淋淋,以后不敢上门来赌了。他有句名言;嗨到门不如常到门,意思不要想着一场就嬴的别人叫痛,要学会场场赢,还要赢的让输家愿赌服输。
左边是卧室。常客直接推门进去,见他和两个女人挤坐在表皮磨损,露出衬布的人革沙发里。他一眼看出那两个女人不是好货色,都是到这里来混红钱的。赌钱的人忌讳身旁身后有女人坐着站着,她们只好坐到卧室里来了。
有个胸脯特别大,烫着满头卷发的女人,见他常客就问:那边战况如何?谁赢了钱。
不知道,我没进去看。常客心不在焉地和了一句,眼睛骨碌碌地在搜寻他的目标,最终在三门大厨顶上看见了两支汽枪的枪柄。
我来跟你借汽枪的,过两天想和朋友去乡下打麻雀。常客见师傅点头了,便把凳子搬到大橱旁边,脚踩上去后把两支汽枪拿了下来,端着汽枪神抖抖瞄东瞄西,嘴里发出呯呯的声音。
沈鸿基从床边上的夜壶箱抽屉里,拿出两盒铅弹.都是重磅铅弹,打狗打鸟可以,打人要出事的。”
师傅我懂,不会拿去闯祸的。”常客说。
沈鸿基见他抬腿刚走,便说等会走,他们牌局快要完了,混点红钱再走。
话音刚落,赢钱的人手里捏着沓钞票,喜洋洋的推门进来发红钱了,女人每人拾元,常客虽然只拿到五元,心里已是乐开了花。
TOP Posted: 07-09 09:29 #1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6
常客左右肩膀上各扛了把汽枪,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西瀛街,在迎桂馒头店门口,迎面碰上正嘴里送肉馒头的李爱国,看见常客威风凛凛的样子,也是羡慕的不得了,上前用左手抓住枪柄,右手把只咬了一口的肉馒头,塞到他的嘴里;也弄把枪给我扛杠,扎扎台型。
他俩各扛了把汽枪,一前一后,那种幼稚又神抖抖的样子,令人联想起当年的小学生,头上戴着红墨水画着五角星的八角帽,肩膀上扛了把纸糊的带缨须的红缨枪,神气活现地游行队伍里,跟着大人们振臂高呼誓死捍卫之类的口号。
西瀛街上摇了一个来回后拐进史家弄,就看见厕所顶上的大毛,在向其他人传播喜讯:汽枪,汽枪,常客带了两把汽枪来啦。
汽枪借到手了,接下来就要制定伏击计划,因为伏击对象是平头的老子,就连平时不论有事没事,也会象只织衣娘叽叽喳喳讲个不歇,还特別欢喜抢话头的大毛,也闭上了那张夜壶嘴。
伏击计划是平头一个人制定的,没有人出谋划策提建议,常客也只是在最后补充了一句,讲枪口不能对准脑袋,重磅铅弹钻进脑袋里是要出人性命的。距离也不能太近,十米左右是最佳射程。
陆建强插了一句;你是不是下定决心要你老子尝尝铅弹的味道,我看没必要,老子毕竟是老子,生了你,还把你养大成人。
平头突然提高嗓音,显得很不耐烦的叫了句;你可以不参加,我又没有强迫谁去,但请你不要在这里动摇军心。
我参加,但我可以不扣扳机吗。陆建强见他是真的发火了,也就不想论理了,嬉皮笑脸的说道。
从平头的讲话声音与神态,常客能察觉出他內心没有最初的愤怒那么坚决,正处于矛盾的漩涡,而任何人的劝告化解不了矛盾,反而会激化矛盾,走向极端;那我们就先定下来,礼拜六晩上七点半在弋桥上集合,我的任务是把汽枪带过来,平头先去踩点,寻找最佳射击位置,如果礼拜六平头老子没去广悦面馆,情况有变再另行通知。他替平头作了个总结性发言。
这时,东子又带着个女人爬上房顶,一把夺过大毛正拿在手里玩的汽枪,熟练的耍弄几下;你们又要玩什么鬼把戏,给我些铅弹。
乡下去打鸟。常客从盒子里抖出十几粒铅弹;只能给你这些,剩下的我们要派用场。
这铅弹又不是什么稀缺货,要凭票购买。东子抬起手,看了眼戴在手腕上的手表,回头跟身后的女人说;出来带钱了没有,现在赶去百货公司还来得及,记住,只有两楼文具柜有卖铅弹,买两盒五十粒装的铅弹,六毛五一盒,买不到就不要来了,直接回家,我们要去练练瞄功了。
女的应了一声,转身一个人爬下了房顶,看她爬上爬下,轻松自如的样子,常客心想这女人以前肯定上来过好几次了;这女人面盘子长的不错,又听话,你对她讲话口气为什么要这么凶。
肯出来陪我们玩的还有什么好女人吗,女人天生就是贱货,对她们好了,她会蹬鼻子上脸,凶过她们的头,反过来就服贴你了,叫脱裤子她不敢先解衣裳上的纽扣。东子话头一转;你的那个叫什么青青的女人呐,最近怎么不带出来玩啦。
大毛抢着替常客回答;你当他是什么好人,开鞭生啊,他骨子里就是个叉妹生。我猜他现在又看中了别的女人,把青青甩了,信不信你们等着看好了。
什么开鞭生啊叉妹生,不要分的这么清楚,象你这种叉不到小姊妺的叫没出息。东子说的这几句话,听上去倒象是在为自己。
陆建强一旁嚷了起来;我反对,我就是不欢喜小姊妺。
不跟你们争了,我先试试汽枪准星怎么样。东子端起汽枪,瞄准2号院门口的路灯,扣动扳机,只听见当的一声,铅弾打中了铁皮灯罩。重新上弹,瞄准,扣动扳机,这次打中了灯泡,随着几响玻璃碎裂的声音,灯也灭了。他把剩下的铅弹打光了,那女的也回来了。
多买了一盒。小姊妺把三盒铅弹给了东子。
跟我说的没错吧。东子搂着女的腰说;跟你们介绍一下我的这个小姊妺,住在罗汉路上,要去文化宫溜冰场寻小姊妺玩,找到她就可以了,要想认识三个小姊妺,她决不会给你介绍两个半。现在呐出发去练瞄功,路灯,就是我们现在的靶子。
这天夜里,他们把连通着西瀛街的几条弄堂里的路灯,来了个歼灭战,行人走进暗漆抹黑的弄堂,只当是停电了。
转回到西瀛街,又噼噼啪啪地打灭了半条街的路灯。一路打枪到弋桥上,三盒铅弹正好打光;明天继续开练,现在请你们每人一碗粉丝汤。东子说。
卖粉丝汤的摊头摆放在弋桥旁边的路灯下,一块门板搁在两张高脚长凳上,就算摊了,旁边一只煤球炉,两只洋锅子,一只水桶,是全部家当。摊头前面放了只自行车打气筒,打一次收两分。粉丝汤是一毛五分钱一碗。东子数了下人头,朝摊老板中气十足地吆喝一声;总共八碗,速度要快。
常客出于好奇;你刚才没钞票买沿弹,现在怎么有钱请客吃粉丝汤。
东子说;我跟别人不一样,我是对朋友大气,对女人小气,小气到老想着花她们的钱。
平头看见已经有三个人趴在摊上吃粉丝汤,就让东子几个人找空位置坐下,讲这话时扫了一眼正在吃粉丝汤的二男一女三个人,本想看看他们碗里还有多少粉丝,其中一个男的大概是听见他的声音,抬头看了他一眼,就象看见了鬼似的打了个寒噤,赶紧低下头,那样子恨不得把头埋进碗里。
两人四目对视的那么一瞬间,平头认出了那个人,就是在拘留所号房里打他两个耳光的大头;哈哈,冤家路窄啊。走到大头背后,果断出手,双手抱住他的后脑壳,使出全身力气,猛地往下一摁,将他的面孔摁进滚烫的粉丝汤碗里。由于用力过猛,汤碗碎成好瓣,锋利瓷片在他面孔划出了几道深浅不一的口子。待平头拉着他的衣领,让他抬起头来,那张面孔被血染成了张关公脸。
李爱国拿起旁边女人的粉丝汤碗,照着他的面孔拍了下去,又引起一阵嗷嗷乱叫。
女人早己吓的面孔脱色了,刚站起身,就被东子搭住了肩膀,笑嘻嘻地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阿姐。女的抖簌簌地说。
嫡亲阿姐吗。东子装出很关心的样子。
女的看见平头又拿起另一只粉丝汤碗,将粉丝汤倒进大头的衬衫后衣领里,牙齿也打起颤来了;不是,不是,是表阿姐。
我也来表演一回英雄救美,你们让他好好享受折磨的乐趣,我带表阿姐去和平电影院看内参片了,我也没钱请客粉丝汤了。东子搭在她肩膀上的手顺势滑下,搂住了她的腰,往前走了几步后又回头,一脸坏笑的关照了大毛一句;麻烦你替我照顾好小姊妺。
陆建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对他搂着女人腰的背影,很鄙视地骂了句;这狗日的标准是个叉妹生。
李爱国住在西瀛街3号的院子里,窗户斜对着弋桥,他知道现在护城河里的水深也就一米多点,淹不死人,便提议把大头从桥上扔下去。他的建议,得到了一片叫好声。
粉丝汤摊老板过来替他说情;这样教训他一顿也够了,再这么弄下去,要出大事的。
大毛问;你是他什么人,娘舅吗。
粉丝汤摊老板说;我跟他是邻居,就住在前面弄堂里。你们放他走,今天粉丝汤我请客。
秤砣把粉丝汤摊老板推到一旁;你知道他贼骨头吗,知道他偷东西刚从拘留所里放出来吗,放了他,你来替他还偷走我们的钞票吗。你带句话给他娘老子,就说大人没本事管教,交给众人管。
没等他话说完,平头几个人已经抬头抬脚,把大头扔进护城河里了。

礼拜六晚上八点钟,七个人陆陆续续在弋桥上集合了。陆建强最后一个到场时,大毛正眉飞色舞,绘声绘色地吹嘘那天晚上带了东子的小姊妺在厕所顶上大战三百回合,一直战斗到天亮的光荣事迹。
陆建强却用鄙夷的口气,说你也就这点出息,操了表阿哥扔给你的破鞋,还有面孔讲出来的。
他的话无疑是当头给大毛浇了盆冷水,大毛的手指差一点戳到了他的鼻尖;老子看你这辈子穿的全是新鞋子。
陆建强当仁不让;老子情愿光脚,也不会穿别人扔掉的破鞋。
大毛自知理亏,跟他争的越厉害,自己会越没面子,有悥识的把话头转到常客身上;这里就我们两个已经成为男人了,我现在明显觉得跟童卵子们没有共同话语,没办法沟通,以后还是找你多交流。我问你,你要跟我讲实话,你困过的女人是不是都是新鞋子。
去去去,你不要拉我进坑,我凭嗲要跟你讲真话,我跟娘老子都没真话讲。常客从话里听出他的坏心思,伸手把他推到一旁。
玩笑到此结束,进入正题。平头终于开口;今天是张长征同志49岁的生日,此时,他和几个徒弟在广悦面馆吃酒,我打算送他几颗铅弹做生日礼物。下午我和许成己经来察看地形了,桥下面的玻璃店旁边堆放着几个摆放玻璃的货架,我们就躲在货架后面,它离马路大约有六,七米距离,这个距离是最佳射程。打完了撤进东下塘,那里的弄堂四通八达。徐戆大的任务躲在面馆对过的大树后面站岗放哨,看见他们起身,就来及时通知我们。?
许成接上话头;我的意思是就不让平头扣扳机,让他一旁观战,总共打三枪,三发能两中也就可以了。最重要的一点,是不能瞄准头扣扳机。谁有机会上阵打枪,谁打第-枪,我们石头剪刀布来决定。
比划结果是:陆建强打最后一枪,常客打第二枪,大毛如愿以偿打第一枪。
愿赌服输。陆建强叹了口气,咕噜一句。
徐戆大蹲广悦面馆对面的梧桐树下,隔着玻璃门,看见张长征和几个男,女徒弟们喝到兴头上,开始手舞足蹈了。
这边的人,也巳进入战斗状态。常客,大毛把货架当掩体,汽枪枪管搁上货架,就等张长征的身影出现在准星里。
张长征跟徒弟们祝福声里喝下最后一滴生日酒,有说有笑地站起身,在面馆门口跟徒弟们一一告别,只留下个女徒弟送他回家。
徐蹲在大及时跑过来报讯;他们走过来了。
张长征在女徒弟的搀扶下终于出现了,当他经过路口,常客,大毛稍作迟疑后几乎同时扣动扳机,随着啪,啪两声沉闷的枪响。惨厉的叫声从张长征的嘴里传了出来。
大毛快速地给汽枪上了子弹,转交给等在后面的陆建强。
陆建强心里早有了自己的主意,端起汽枪,瞄准照着张长征的那盏路灯,扣下扳机。灯泡碎裂的同时,黑暗笼罩住了张长征和他的女徒弟!
报告平头,我们顺利完成任务。常客抱上汽枪,神情严肃地朝他敬了个礼,随即又憋不住地嘻嘻哈哈笑了起来。
几个人一路嘻嘻哈哈地带着莫名的兴奋,窜进条暗弄堂里。
TOP Posted: 07-09 23:50 #2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7
9月1号是全市中,小学统一开学的日子。这天上午,西瀛街上的六个少年,躺在公共厠所顶上翻看着陆建强新买的小人书。
中午,大毛和徐戆大趁着吃饭的机会,从厠所隔壁的制药厂仓库里门偷出了张吃饭用的台子,两张长条竹椅,两张方板凳,旧竹床和席条。李爱国去厠所对面市糖烟酒公司食堂里找来了根麻绳,站在房顶上的负责拉,地上的人负责托,把这偷来的家具,搬到了厕所顶上。
许成拿军棋棋盘往台上一铺;我们要跟家里作好打持久战的准备,不同意退学,就把这里当第二个家。
陆建强说;我家里大人都同意我退学了,白天用不着贼头鬼脑地东躲西藏了。。
厠所顶上那只用来放家伙的被皮箱,为了防止雨淋受潮,大毛还特意用油毛毡盖了起来,秤砣坐在上面,忽发奇想;大毛,我给你十根香烟,让我看看你跟东子女人怎样打肉摶战的,不要小气,让我一旁学习学习新婚知识。
大毛想了下说;我介绍桩更合算的事情给你做做,我负责把她约到这里来,让她亲自传授肉博的诀窍,代价呐是你给我一包大前门香烟。
黑市上的大前门香烟是5毛5一包。秤砣听了有点心动,如果当了陆建强这些人的面说成交,不挨骂也要被人当笑话,但又不想一口回绝这个机会;算了吧,香烟给你了,结果是老子屁也没混到,我才不上你的鬼当。
那女人就吃透开鞭生,还欢喜掐嫩头,一听你还是童卵子,她开心的要昏过去了。大毛指着趴在墙沿上钉牌子的徐戆大说;不信你问戆大,我骗人了没有。
徐戆大一听以为他要泄露两人讲好要对任何人保密的隐私,心一急,手一松,砖头,牌子掉在了地上;我知道什么鬼事情,反正你这狥日的是不肯做吃亏的事。说完朝他瞪了瞪眼后又爬下去捡牌子了。
那块铁皮牌子原先钉在大毛住的史家弄3号院大门上,牌子上面写了向阳院三个字,下面还有排小字;代代红小学课外活动基地。徐戆大把它撬下来后钉在了男厠所门框上面的墙上。
代代红小学离厠所也就二十来米的距离。西瀛街上的这几个少年,小学都是在那念的
3号院前身是扬州史姓盐商自己花钱买地,找人盖的。解放初期的三反五反运动中,史姓盐商被当成大老虎给打了,这幢院子被政府没收后用来安置退伍军人家属。大毛老子在这几个少年面前,就欢喜吹嘘说自已参加了几大战役,包恬渡江战役。转业到地方上来,是因为老婆讨厌随军生活了。后来被大毛揭了老底,说老子在部队里生活腐化,找卫生员轧姘头,和我娘闹离婚,要去跟卫生员结婚,是被部队强制转业到地方,如今市里的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挂了个副职。
徐戆大是大毛带进这个圈子里的。陆建强,平头原先不欢喜跟他玩,说他看上去戆头戆脑的样子,骨子里比刁德一还要刁,精明透顶,脸皮还特别厚,出门从不带根香烟,还要带两根伸手牌香烟回家抽。他家原先住在制药厂宿舍一楼,后来一楼要改为贮藏室,就搬到二楼靠西的房间里住了。去他家玩,只见过她娘,谁要问他老子的事,总是笑笑说出差了。大毛私下里跟秤砣讲他老子前些年抢劫中山门银行被枪毙了,但秤砣不信,理由是生的儿子这么戆头戆脑,做老子的不可能有这种胆量的。
徐戆大欢喜动心计,只须讲一件事。有天,他无意中发现自己睡觉的房间后窗,斜对着制药厂女浴室汽窗,通过那排汽窗,可以偷看到浴室里的场景,只是看不太清楚。为此,他去文具商店,花五毛钱买了个玩具望远镜,通过望远镜,可以清晰地看见精赤着身体的女人面孔。后来他看厌了,才把这秘密告诉了大毛,不过提出了个条件;以后要带着我一块玩,你有香烟抽,也要给我抽几口。
大毛觉得这两个条件太简单了,就满口答应下来了。接下来的几天里,每天下午趴在后窗台上,象侦察兵一样双手端正望远镜,流着馋涎,偷看那些赤条条的身体,白花花的大腿。最兴奋的一次是看见徐戆大娘脱光了衣裳的样子,大毛看了几分钟后才告诉他,说快来看你娘的奶子,比迎桂馒头店的肉馒头还要大,巨大。
徐戆大嘴上说不许看,一把抢过望远镜后自己流着馋涎,偷看着娘把裤子衣裳一件件的穿到了身上。
大毛随即把这事告诉了朋友,说如果肯带他一起玩,给他香烟抽,他就让我们去他家偷看女浴室。
举手表态,除了陆建强反对,其他人都举手同意了。
徐戆大得知大家答应带着他一起玩,当晚就把望远镜藏了起来,然后骗大毛说望远镜被娘没收了。他们商量后凑钱去买一台望远镜,只偷看了两天。池夜里偷偷的拿砖头去砸碎了汽窗玻璃,用这种手段提醒厂保卫科给汽窗装上毛玻璃或是帘子。
他害怕偷看女浴室的事,一旦传出或被人发觉,最倒霉的肯定是自己,是会当作流氓头子给抓起来的。
史家弄对面的弄堂通着护城河,弄堂旁边是中国人民银行办公楼,营业大厅与食堂。这地方不是随便进出的,首先要经过营业厅大门两侧站岗的军人审视,他们都有双鹰隼一样的眼睛,盯着多看两眼,让人心里发怵。有回,大毛一路跳跳蹦蹦地经过营业厅门口,正好有人拎了包钱从里面出来,两人一撞,这人手一松,包掉在地上了,秤砣弯下腰是想帮他把包拾起来,这人却以为他要抢包,转身朝营业厅里晠叫;有人抢钱了。话音未落,立马从里面冲出两个腰上系了根武装带,上面挂着手枪壳的训练有素的军人,不由分说,上来就给大毛一个扫荡腿,等他反应过来,另一个军人已将他的双手扭到了背后。
大毛头一次进派出所,就是为了这事,在值班室壁角落站了半天。
银行对面的一长排两层楼房,是制药厂、药店、居委会和社办小工厂。杨柳巷口的人民旅馆,是三教九流跑码头的落脚点,斜对面一排青砖楼房,解放前是档次偏低,涂脂抹粉的妓女接客住宿的地方,她们客人主要来自百步开外的轮船码头。南来北往的生意人,讲究这么个规矩,初到一个陌生地方,先拜码头,然后玩个女人,这个叫做做塞头,洗洗霉头。这些乘轮船来去的人,是玩不起西瀛街东头友来宾馆里的妓女,而在友来宾馆里接客的妓女,自然也看不上跑码头的,她们的眼睛只会盯着西装革履,油包头光亮照人,讲话懂得分寸,出手阔绰的经理,大老板。
秤砣就住在那栋青砖楼房里,这栋楼在解放后改造成了航运公司职工住房。楼房旁边是老虎灶,茶馆在二楼。茶馆用的还是老门匾,只是被烟火汽常年累月熏的看不清什么字,据酒鬼毛大讲那门匾上写的是杏花春三个字。解放那年,老板亲手将门匾塞进炉膛,结果这门匾非但没火着起来,还将炉火给压灭了,老板心想这门匾是福星,就将它藏进了柴禾堆里。
老板前些年在茶馆店门口用皮弓弹麻雀,被经过的3路公交车给轧死了。儿子顶替接班后的头桩事情,是把门匾挂回原位。
酒鬼毛大曾给大毛他们讲过一件事,说当年有个独脚大盗,在这栋楼房里抢了好几个妓女钱财,还把她们关在楼顶上的房间,玩弄了三天三夜,临走前还不肯罢休,把两个妄想跳楼逃跑的妓女,吊死在过道里。后来,这个独脚大盗被警察抓住后,都没经法院审判,直接绑到杨柳巷里的小教场上去打靶了。小教场在旧社会是专门用来枪毙犯人的刑场,我亲眼所见,在那里枪毙的犯人不少于这个数。”酒鬼毛大故弄玄虚地伸出两只手,转了几下。
秤砣现在晚上回家,走在狭窄的楼梯与暗哄哄的过道里,只要一想起酒鬼毛大讲的吊死女鬼,头皮发麻,浑身汗毛不由自主的竖了起来。有次晚上回家,爬上楼梯,走进过道,听见不知从那扇门里传出女人娇滴滴的喘吟声,顿时吓得他魂不附体,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在地上后直接晕了过去。后来是有个学医的邻居,替他掐人中,额骨头上敷冷毛巾,折腾了半夜才缓过气来。
史家弄往东第三家也是个大院子。陆建强住在临街的木楼里,隔壁是市糖烟酒公司和食堂。他曾以为糖烟酒公司大楼里,肯定堆放着一箱箱的香烟,酒。有天,他拆掉窗户上的防盗铁条,趁着老子出差的机会,叫上许成,大毛几个人到家里来下棋。到了下半夜,通过窗口爬到了门卫室房顶,再从事先架好的竹梯上爬了下去,撬开六,七扇门,打着手电简在里面翻找了半夜,连根烟丝,空酒瓶都没看见,糖果倒是堆了满满一房间,还都是上海生产的大白兔奶糖。贼不走空趟,他们每人抱了两箱回家。
陆建强说;我家里肯定不能放。
秤砣一听,似乎怕有人跟他争抢,赶紧接上说全给我,全给我,我两个妹妹最欢喜吃大白兔奶糖。
糖烟酒公司往东数过去五户人家,还是个院子,院子里只住了三户人家,许成家的房门正对了院门。他家院门又正对着人民银行宿舍大院,银行宿舍大院与一墙之隔的新民旅馆,本来是同一栋楼房,解放前统称友来宾馆。解放后在楼房里面砌了一堵墙,一分为二,一半改造成了旅馆,起名叫新民旅馆,另一半最早是给派来保护银行与地下金库的部队指战员们住的,传说宿舍楼下面有个地道,一直通到银行大厅,也连接着金库,当时驻扎了一个加强排的解放军,楼顶上架了两挺重机枪。部队撤走后就分配给银行职员住了。
这栋楼房是清一色的磨光石子地,淡淡的鹅黄色,格调不凡。 院子中央有个很大的椭圆形的花坛,一米多高,中间竖了块太湖石,形状奇崛,通灵剔透。如今花坛没有专人打理,一片枯竭。住在这楼房里的人,家家都用上了自来水,抽水马桶,煤气炉,光这些名词,让外人羡叹之余,还滋生出一种神秘感。宿舍院门装了根弹簧,所以院门总是关闭着的,阴沉沉的象块棺材板。门上还用黑漆写了两行字;非银行职工,请勿入内。
解放前的友来宾馆,前来入住的非富而贵,能住进这宾馆的女人,也是都有来头与背景的,比如恒泰戏院里当红戏子,百乐门舞厅的头牌舞女。
西瀛街上的人物掌故,大多是从酒鬼毛大嘴里流出一来的,常客背地里称他为西瀛街上的活字典。
银行宿舍大院住东走上十来步,是到了平头家。他家大门在西瀛街上最为醒目,不仅大门、窗户窗框、四周墙面都用油漆刷成了大红色。门上的对联又是金黄色的:毛主席恩深似海,共产党德重如山,远看上去真是祖国河山一片红,
后来发生的一件事,有机会让许成,平头几个对宿舍大院充满好奇心的人,进去看个究竟,见识了住在里面的人的品性。
这天下午,许成从家里搬出几张板凳,刚放到马路对面的宿舍大院墙脚下,秤砣,平头几个人从马路两头晃了过来。如今,家里大人都没拗过他们退学的决心,只好同意。所以再也用不着爬到厕所顶上去抽烟发大兴了,每天下午,有钞票泡浴室,没钞票就聚到许成家门对面的人行道上,发发大兴,对着路过的女人,吹吹口哨,乱喊一通小芳小莉小王小张的名字,蒙对了上去搭几句,约不上,嘻哈一笑。唯一的盼头,是明年能够有混个招工名额,进厂上班。
大毛正对刚走过去的女人评头论足时,突然听见从头顶上面的窗户里,传出女人慌张的叫声:抓贼啊!抓贼骨头啊!喊叫声仿佛给这几个百无聊赖的人打了针强心针。许成反应迅捷,噌的站了起来,窜到马路中央,抬头望见上有两个惊慌失措的女人在窗口双手乱舞,意示家里有贼。他顺手拎起张板凳,说走啊,我们去抓贼骨头玩玩。说着带头冲进大院走廊,围着花坛转了一圈,没有发现贼骨头的藏身处。朝南、朝北、朝东的三个楼道口, 也没看见有人进出。几个人退回走廊,正在商量抓贼计划。见有两个人肩扛鼓囊囊的蛇皮袋,鬼头鬼脑地从朝南的楼道口钻了出来。这两人一高一矮,一个长得獐头鼠目,身上穿了件皱巴巴的花格子衬衫。一个仪表堂堂, 穿了件蓝涤卡中山装,表袋里插了两支钢笔,亮晶晶的不锈钢笔帽在蓝颜色的衬托下,尤为醒目,看上去有点当干部的派头。两人站在一起,象是一对说相声的演员。
许成手举板凳冲了上去,命令他们举手投降。
中山装瞄了眼许成手里的板凳,根本没把他回事,一手抓住蛇皮袋,一手从裤袋里掏出电工刀,唬着脸说滚一边去,不要妨碍大人们做事。
花格子随手也从裤袋里把出木柄旋凿,威胁道:我九岁练拳击,十二岁学八卦太极,散打擒拿样样精通,当心我把你骷髅头拧下来当球踢。说完他左捋右撩,屈腿走起了八卦步
大毛,陆建强在过道里寻家伙,只找到了根竹丫杈。秤砣眼尖,看见花坛上有种着仙人球的花盆,他跟常客双手举起花盆,骂了句:回去吓唬你老亲娘吧。随着声音,花盆狠狠砸向贼骨头的后背。
常客砸出去的花盆哐啷一声掉在了地上,碗口那么大的仙人球, 却钉在花格子的后背上。仙人球上面的上百根针刺,一下子扎进皮肉,剧痛难忍的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中山装意识到小看了眼前这几个少年,开始见风使舵,立马换了种口气:全是我错,我有眼无珠,蝗虫吃过界。到小兄弟们的地盘上蹬窑。俗话说不打不成交,山不转水转,抬头不见低头见,我们两个刚从山上下来,今天放我一马,也是给自已多留条路。他咬咬牙,好象是在忍痛割爱,从手腕上勒下亮灿灿手表;这只上海牌手表还值几个钱,就当我送给你的见面礼。我看你们也不会象牙筷上寻翘刺,故意来找我麻烦的,望各位小兄弟高抬贵手放我走。估计警察也快到了,坐牢的日子不好过呀。
陆建强抢先拿过手表,往手上一戴;你这张嘴比摆地摊,卖狗皮膏药的人还要能讲,走吧走吧,赶紧跑路。
中山装拔下盯在花衬衫背上的仙人球,拉上他窜出了院子。
这只手表拿到南大街上的旧货店里寄卖,起码能卖个七,八十元,我们发财了。陆建强晃动着手腕上的手表说道。
喊捉贼的女人带着中学生模样的女儿,走出楼道,谢都不说一声,先板着脸问:“那两个贼骨头,你们放了。
秤砣满以为能听到两句表扬:你花钱请我们抓贼偷的。
抓贼是每个公民应有的义务,人人有责!女人咄咄逼人地说。
许成听了这话,心里也不惬意; 那你为什么躲在房间里喊捉贼,自己不去抓呐,我们能帮你把贼骨头东西拿下来已经够好的了,你不谢算了,反过来还要怪我们放走贼骨头,早知道你是这样的神经病,我应该叫贼骨头到你家去多偷几回。
陆建强没耐心听这个自私女人瞎说瞎话;让她一个人去捣茅坑吧,我们去下四国大战。
这女人瞄了两眼鼓囊囊的蛇皮袋,又盯上陆建强手腕上的手表:你这手表那里来的?”
他哼起了幼儿园里就学会的儿歌:关你屁事,我天上漏,地下拾,拾着换糖吃。”
这女人义正词严的说:我认识这只上海牌手表,是我家里人的,我有发票,你要是不还给我,我可以怀疑你们和贼骨头一伙的,我现在打电话叫警察把你全抓到派出所里去。”
他妈的派出所是你们家开的啊,走吧走吧,再跟这张寡妇脸讲话,我憋不住要吐了。”常客听的也来火了,后悔刚才做的事了。
他们重新坐回到板凳上,商量着如何把手表去换钱。警察来了,五个警察和联防队员站成了个圆圈,将他们围在了中间;你们谁戴手表了。
陆建强心想那个痴婆子还真的报案了;我。他脱下手表,交给警察。
警察却是一把抓住他的肩膀;跟我们去派出所讲明情况。
警察前脚走,那女的从门洞里走出来,手里拿了张买手表的发票,颐指气使地対着说;劝你们不要跟我嘴凶,看到了吧,这就是嘴凶的下场。
大毛怒不可遏地走到她的面前,阴险地笑着说;阿姨你出门,让女儿一个人待在家里能放心吗,万一那个毫无人性的贼骨头杀个回马枪,把你女儿先奸后杀,那就不止一只手表的代价,我是出于好心提醒你,其实是不关我的屁事。
这女人听的面孔都脱色了,转身又钻进门洞的。
TOP Posted: 07-11 12:10 #3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8
平头出现了,他还带着两个新朋友到西瀛街上来找人玩的。
自从那天夜里枪击他老子后的这段时间里,他就象水汽一样蒸发了,大家每回聚在
一块,都会猜测他去那里了。常客是往坏里猜,他说平头老子可能通过某个途径知道枪击他的主谋是谁了,平头在派出所里一个人把这件事扛了下来,如今关押在看守所里。
大家嘴上讲不可能,心里想想也蛮有这种可能,毕竟常客的分析也蛮符合科学逻辑

平头的出现,积压在心里的疑团自然消散了;我住到三堡街上的爷爷家里,不回来是
实在不想看见老子那副嘴脸。他随后把带来的两个朋友,介绍给大家认识;一个叫吴森林,另一个因为长了对朝天鼻孔,就给他取了个外号,猩猩; 都是我在拘留所里结交的朋友,开鞕生,住在小河沿,浮桥头。
许成回家拿了两张板凳,走到院门口,看见有个戴了副透明边框眼镜,斜背书包的人
,笑吟吟地站在院门口。尽管背着光,还是一眼认出这个人是住在对面银行宿舍大院里的,只知道他姓汪,不知道后面的名字,大家背后就叫他汪汪。以前每逢礼拜六,礼拜天的晚上,银行食堂大铁门前总是挤满了想混进去看美国的日本的或是香港的电影电视连续剧。汪汪有时也会去看电视,碰见住在对门的许成几个人,会主动召呼他们跟在自己身后。然后跟门卫讲一声,说我们是一起来的。门卫就会乖乖的开门放他们进去看电视。后来听门卫讲,他老子是银行里的领导。
汪汪跟他们的交往仅限于此,平日里在路上碰面,话也不讲,至多点头一笑,常客说他娘老子肯定特意关照过他,不许跟街上这些坏小佬有任何交往。所以,许成见他出现在自家院门口,多少有点意外;下学期要参加高考了,家里人让我住到石子街爷爷家里去了。汪汪解开书包,从里面一下子拿出六包红壳子牡丹牌香烟; 那天跟你们吵架的是我娘,我妹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给我讲了,我老子也怪她了,说人家小孩帮你捉贼,你反过来叫在公安局里上班的弟弟来抓他们,也太过份了。
这香烟是你娘老子送给我们抽的吧。许成拿着香烟的手都在发抖,这香烟也就逢年过节能在瑞和泰,副食品大楼柜台里才能见到,平时只有东大街上的侨汇商店有卖,人民币还不卖,偏要用侨汇卷才能买到,所以,牡丹牌香烟在社会上还有个名称;高干烟,意思是高级干部才能抽到的香烟。老百姓只能逢年过节时凭烟券买上一包尝尝。
是我自作主张拿出来的,代我娘道个歉。汪汪用手指指自已的脑门;我娘是个作家,出版过二本短篇小说集,这几年写的作品,发表不了都被退稿,性情脾气就变了,医生说她得了忧郁症。
许成说;那事就过去了,香烟收下,道歉也收下,以后你要是考上大学,当官发财了,只要不把我们当路边草就好了。
汪汪走了,他说要回爷爷家去复习功课了。
许成回想那天去院子里捉贼骨头的;五个人,一人一包,多出的一包给平头,平摊
平头拿到香烟先拆封,每人发了一根,说也当一回高干。
陆建强问;小河沿有什么好玩的吗。
平头说;下棋,在猩猩家里下四国大战,
陆建强嚷了起来;你太不厚道了,四国大战也不叫上我。
猩猩补充了一句;我家旁边的庙沿河,不是改造成防空洞了吧,下完棋我们就钻进防空洞里看肉博战,还要当场表演,不肯表演就吓唬他们,就抓送他们去联防值班室,他们一听到这个就怕了,就肯当场表演了。
去,现在就去,欢喜下棋的去下棋,我要去看表演。秤砣听到当场表演,两眼发光
除了打架,斗蛐蛐,看小人书,下军棋是陆建强的新增的大爱好,他怕自己占不到位置,便定了个规矩,说;手上有牡丹牌香烟才有资格参战;赌香烟,谁输一局,就就赢的人和裁判发根香烟。
从西瀛街晃到浮桥头,也就十来分钟的吋间。
浮桥还在,桥下的河却在好些年前填成了有三,五公里长,两米高,三米宽的地下防空洞,桥旁边宣传牌上,曾经贴了张伟人夹着油纸伞去安源的照片,下面四个苍劲有力的字;人民防空,如今只剩下民空两个字。
这条庙沿河旁有条大庙弄,传说是因为弄堂里有座庙,民间便把它叫为庙沿河。庙对面有间青砖黛瓦的老房子,同学周波家就住在里面。这座庙后来改造成了中山纪念堂,守护纪念堂的人就住在对面这间老房子里。纪念堂里空空荡荡,到了文革,小将和联指把从资本家里抄来的四旧,杂物堆放在这里,纪念堂也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仓库,一个无人看管,废弃的仓库。两扇大门也就只剩下孤零零的一扇,另一扇不所去向。里面有间收拾稍许整洁的房间,房间里有旧沙发,少了根脚的靠背椅,八仙桌,如今成了周波和小姊妹的活动据点。庙里没有通电,据说防止火灾,白天里面也是黑乎乎的。当年,为了响应伟人《关于加强全国人民防空工作的报告》,全国各地成立防空领导小组,普遍开展群众性的挖防空洞运动。这条河道就被市人防办改造成防空洞,防空洞西头出口在江南地下商场,另一头穿过前后北岸,在迎春路上人防办公室旁边的一间空房子里。常客至今清晰记的念小学二年级时,礼拜三,六不要去学校上课,老师布置两项课外作业,一,是捡砖头瓦片,备战备荒。二是除四害,消灭苍蝇。这两项全市性的运动,这两天下午,公共厕所,垃圾箱,阴沟之类又脏又臭的地方,只看见一手挥霍苍蝇拍,一手拿着竹镊子,全神贯注拍苍蝇的小学生。苍蝇拍是自己做的,剪一张巴掌大小硬纸板,塑料板,用线绑在竹片上。竹镊子做起来就更简单了,找根竹筷,中间劈出条缝,就可以用它来夹死苍蝇了。每趟规定要上交五十只死苍蝇,老师当然不会去点数的,但会要求学生把死苍蝇装在火柴盒里,说装满正好是二十只死苍蝇。每当老师布置除四害作业的隔天上午,班里就会有学生因为拉肚子,腹泻和发烧而请病假去医院配药,挂药水。三年级以上学生的课外作业,是要捡一篮子砖头瓦片,泥土也行,带去学校后有组织地排队去把篮子里的砖头瓦片,倒在就近的庙沿河里。二,三个月下来,大街小巷,甚至连河滩上也找到片瓦,有家长便动起了坏脑筋,去修建站货料场上去偷用来补路造围墙的砖块,黄泥,让孩子带到学校,象上交作业一样交给老师。。

猩猩家隔壁就是市人武部,人武部大门两侧站着背枪站岗的哨兵,大毛见猩猩上前给哨兵敬了个军礼,他便领唱起少先队歌《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 。
猩猩家大门斜对着一个粗看上去以为象是垃圾箱,实际上是庙沿河地下防空洞的进入口,它高出地面有半米多,上面的水泥盖板被猩猩搬来当台面用了,盖板搁在方凳上,四周放上几张凳子,几个人围着水泥盖板下起了军棋。
常客在猩猩家里发现了几本没看过的小人书,便要求当裁判,边看棋边看小书,一心两用,出了好几次小鱼吃大鱼之类的差错,连长吃师长,工兵干掉司令,团长掘地雷,最终撤职让位给吴森林做。
夜幕降临,夜色中的一盏盏路灯,像条闪亮的光带,在黑暗里逶迤延伸。
猩猩又让常客上台做裁判,他和吴森林带了两只洋锅子去甘棠桥锅贴店,买回了五斤锅贴,八碗粉丝汤。
平头揭开锅盖,望着油灿灿的锅贴,口水流了出来;你没班上,那来的钞票买锅贴,不会是到别人袋里去夹皮夹子吧。
我手脚不灵活,那个技术学不会的。我只能做点戆事情,比如卖水果。猩猩用手背擦了下油腻发亮的嘴,两只手端起洋锅子,咕噜咕噜连喝了几大口粉丝汤;吃饱了活动活动,带你们去参观我的地下仓库,碰巧的话还能碰到几对轧姘头,打野战的骚卵,贱货。
听了这话,所有人都来精神了,有人想参观仓库,有人想看骚卵贱货打野战。
常客几个人跟着平头去猩猩家里洗手,跨过门槛,抬头看见墙上三角撑板上居然放了只骨灰盒,凑近一看,贴在骨灰盒照片上的那个人,跟猩猩象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的是一模一样。
平头一旁解说;这是猩猩的弟弟,他俩是双胞胎,上个月才从少管所放出来,出来的第二天,被朋友约去北大街茶馆店里打牌,碰到以前的冤家,他顺手把一杯热茶倒在冤家的头上。这冤家也不是随便受人欺负的,拔出三角刀,一刀就把他给捅死了;那天中午,我们一块吃的中饭,下午他说去北大街茶馆店打牌,我们在他家里下棋,没过半个小时,有人跑来通风报信说被人捅死在茶馆店里了。这是老天爷存心要收他去当跑腿了。
常客随即想起小学同班同学,住在尚书码头的杨琪民,有天,去常清浴室汰浴,在门口碰见背着书包去上学的杨琪民,还打了个招呼。杨琪民经过青果巷菜场门口,碰见住在青果车行隔壁的阮军民,只是相互多看了几眼,两个人心里全觉得不惬意了,杨琪民仗着比他高出半头,又要比他大三岁,上去一脚。阮军民灵巧地躲开的同时,拔出刚花了四毛九分钱,在南大街上的群众小百货商店里买的锁刀,猛刺过去。杨琪民一看他手里有刀,拔腿就往青果巷菜场里面跑,因为南街派出所就在青果巷菜场后门口,跑到肉摊头前,不知地滑还是腿发软,啪嗒摔了一跤,等他从地上爬起来,阮军民手里的锁刀,不偏不倚的捅穿了他的心脏,直接导致他当场死亡。
常客清晰地记得那天下午的场景,当他汰好浴从浴室里出来,看见杨琪民老子拖了辆板车进弄堂,杨琪民朝天躺在板车上,面孔上盖了块白手绢,身上穿的蓝颜色涤卡学生装,胸口那滩暗红色血迹,比面孔还要大。
阮军民因为未成年,只判了十三年。
猩猩从家里拿了两支可上三节一号电池的电筒,带头钻进了防空洞,进了洞,就觉得有股阴气扑面而来,洞壁阴凉,地上也是滑腻腻的,陆建强不小心滑了个坐墩,手里的电筒滚出去好几米,幸运的是没摔坏,一朿颤悠悠的光射向深处的黑暗。
适应了就好。猩猩说。在防空洞里走了一刻钟,他手指着洞顶说;这上面就是甘棠桥,转弯,向右走十六步,就到了我的地下仓库。
果然,大家数到十六,一扇铁栅门竖在了眼前,铁门上绕了两圈比大姆指还要粗的铁链条,链条上挂了把铁锁。猩猩拿出钥匙边开边炫耀;没骗你们吧,我在铁门上做了记号,观察了一,二个月下来,发觉这铁门从来不开。我嫌每次撬锁太麻烦,索性换上我买的锁。
打开铁门,要进入仓库还有道移门,移门是不上锁的。门一移开,浓郁的水果清香味倾刻间冲淡了阴气。
仓库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几十个大号竹篓子里堆放着各种各样的水果。沿墙而放的水缸里,装的是咸鸭蛋,皮蛋,中间几排五层货架上,摆放的瓶瓶罐罐里也是各种水果,食品。
老鼠掉进了白米囤。陆建强望着这么多好吃的东西,已经兴奋的不知所措;这上面是什么地方。
副食品大楼。猩猩手指着另一扇铁皮门;这扇门是反锁的,要是能弄开,我们就可以到副食品大楼里去偷香烟,偷钞票了。
人心不足蛇吞象,许成找来几个空篓子;今天就先搬些吃的东西回家去吧。
片刻功夫,五个空篓子便装满水果,各种食品。猩猩指挥着大家先将篓子搬到防空洞里,锁上铁栅门;下一个节目,带你们去看野战。他领着大家继续往前走了百来米,碰到两对谈恋爱的,有对谈恋爱的,看见两朿雪亮的手电筒光和一团移动的黑影,惊叫着从防空洞的另一个出口钻了出来。他们嘻嘻哈哈的追了上去,钻出防空洞一看,已经到了邮电路口,窜过马路往前上二,三十米,就到了表场。
夜戏呐,野战呐。秤砣扫兴的说。他是冲着这两个项目,兴致勃勃地来的;相信你讲的话,盐罐头里要出蛆的。
猩猩听后也来气了:什么盐罐头里要出蛆,你们存心想看,跟我走,保证有好戏看
大毛说;你不会带我们去广化桥旁边的盐库里去吧,那里没劲,只听见声音,看不见人。
猩猩说:当然不是,你们只顾跟我走,过了怀德桥,沿着河滩走上百来米就有好戏看了。
秤砣灰心丧气的坐在街沿石上抽烟,听见猩猩说还有地方看好戏,立马精神十足:走,你继续带路走。
陆建强当即表示;我不去。
李爱国,许成跟着表态,说都不高兴去。
那你们去我家等我们。猩猩说。我们就到新河滩上逛一圈就回来。
常客听到新河滩,眼前出现四面漏风的茅草棚。西河沿上原来有个货运码头,沿河两岸停靠着往来于苏北苏南的货船。有些以船为家的人,在沿河空地上搭间简易茅草屋,带了家人住到了岸上,百来米的西河沿上,约有近十间茅草棚。这几年船运业衰落了,沿岸停靠的船不知去向,搭建的茅草屋却孤零零的留在岸上。到了晚上,基本上恋爱的男女占据,这些人坐在草棚里望着哗哗流淌的大运河,望着水面水浑浊月光,谈谈恋爱睡睡觉,有了恍如在天堂的感觉。他第一次和女人困觉,就在其中一间茅草棚里。那天上午,他陪住在东门街上的亮大几个人,到西河沿云找个人。东方红大桥下面碰见只见过两面,讲过几句话的青青。她也正巧乘3路公交车去青果巷里的舅婆家。上车后,他哄骗说去新河滩扳网捉鱼,完了顺路送她回家。青青觉得捉鱼肯定是件好玩的事,就轻易地答应了。亮大要找的人住在新河滩上,不在家。他派了个人候在家门口,其他人躲在茅草棚。茅草棚旁边就有吊挂起来的扳网,连扳了几网,只扳到几条手指头大小的窜条鱼,转眼到了吃饭的辰光。亮大过来眨眨眼睛,然后说我们去那人家里去等了。常客明白他眨眼睛的含义,是故意把茅草棚让出来给他们做好事。自己心里也是火急燎,小腹里象是有团烈火在燃烧。他借口累了,把青青拉进茅草棚,直接把她扑倒在铺了层稻草与塑料布布的地铺上。青青好象事先就有了心理准备,任由他脱下西装短裤,衬衫和胸罩,在身上乱摸乱抚。
对于性,常客全部的知识来源于一本薄薄的《新婚夫妇须知》,真要实际操作就不知所措,急的满头大汗叭嗒叭嗒往下掉。
青青看着他的窘迫相,心里暗好笑,问他是不是还没女人困过觉。
常客羞愧地点点头,说没有。
结果,还是在青青的指导帮助下,顺利地做完了事。就在他光着屁股,趴在她身上回味美妙的快感时,亮大手里拎了根铁尺冲进来,不住地催促,快闪,快闪,他们叫人反扑了。
他俩慌急慌忙中穿上裤子,象两个逃犯似的沿着河边,喘吁吁地奔跑。
常客后来跟青青疏远的原因,是青青跟他讲在他之前跟两个男人困过觉,其中一个住在青果巷,而这个男人是冤家对头,当时听了感觉跟敌人困过觉的女人搞在一起,是件把面子丢到脚底里去的事情,便渐渐疏远了她。
猩猩领着他们连蹬了两扇茅草棚的门,都是空无一人。继续沿着河沿走到弯道处,嘴里终于发出长长的嘘声;前方发现敌情,你们看那辆停在河边上的自行车,旁边茅草屋里肯定有人在骑马擦枪
几个人大气不敢出,猫着腰,蹑手蹑脚地尾随猩猩,慢慢的摸近茅草屋。那场景象极了电影《地道战》里的鬼子进村。常客忍不住笑出了声,大毛随即回头朝他翻了个白眼。
大运河上水光鳞鳞,秋风袅袅,一阵晚风吹来,茅草抖簌簌的作响。秋虫的鸣叫和轻微的流水声交织一起,仿佛在描绘一幅江南秋趣图。
猩猩象是《半夜鸡叫》里的周扒皮。耳朵贴在草墙上听了几分钟后,摁亮手电简,这道电筒光像是冲锋号。他上去一脚蹬开了门,茅草屋摇摇晃晃仿佛要倒塌似的。
手电筒光照射在一丝不挂地趴在男人身上的女人后背上,待她一回头,大毛先惊叫了起来;原来是你。
是你朋友吧,叫他不要用手电筒照我的眼睛。这女人显得很镇定,没有急于穿上衣服,手在地上摸索着找到火柴,香烟,给自己点着了香烟后继续说道; 看你们个个凶神恶煞的样子,不要吓着了人家,他还是个高中生,让他先回家。
秤砣想起大毛说的话;又被你掐掉了嫩头。
被吓的魂不附体的高中生,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抖簌簌的逃出如同噩梦的茅草棚。的确,刚才的经历够他做几夜噩梦了。
阿姐我欢喜掐嫩头怎么啦,你们中间还有谁是童卵吗。这女人盘腿坐在地铺上,不慌不忙地穿上胸罩。
有一个,就是他。大毛把秤砣推到她面前;现成货,你也用不着客气了。上回我还要收你一包大前门香烟当介绍费,今天呐把你的牡丹香烟发一圈就算了,发了香烟我们就在外面等。
秤砣心里早就迫不及待,也就顾不上面子不面子,香烟发给女人时问了句;你没意见吧。
这女人续了根香烟;我沾光,你吃亏,我怎么还会有意见呐。况且这地方比你们的厠所顶,广化桥桥洞,东河沿盐库里做这事惬意多了,还有这么多人替我们站岗放哨
猩猩一旁听晕了; 你们都认得她吗,
大毛点着香烟,蹲在茅草棚前的空地上一边用手比划,一边讲着; 我表阿哥东子带到西瀛街上来玩的滥污货,你要想上,都用不着我去跟她打招呼。
茅草棚里突然传出这女人嘻笑声;你叫我去河里洗洗干净,我里面总要比河水干净吧。
TOP Posted: 07-11 22:24 #4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9

81年元旦前后的那半个月里,西瀛街上的这几个人,三天两头往猩猩家跑,名义上找人下军棋,其实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们是掂念副食品大楼地下仓库里的水果,鸡蛋皮蛋咸鸭蛋,芝麻糖花生糖浇切片等等这类凭票供应的年货。
弋桥旁的东下塘路口,有个用大板车改装的流动水果杂货摊,杂货摊老板金用是个残疾军人,对越自卫反击战中,左脚掌被地雷炸掉了,转业到地方上后分配进了南大街上的医药公司,和李爱国同住在西瀛街3号院,这个院子里住的都是医药公司员工,家属
李爱国的老子在医药公司当办公室主任。
金用在医药公司没有具体工作,每天只须到公司里去露个脸,就可以走人,那张军人残疾证让他在社会上成为了无冕之王。金用阿哥在果品公司上班,阿哥讲闲在家里你也可以做些小生意,摆个摊,赚点钱留着以后讨老婆。他听从阿哥的劝吿,拿着军人残疾证去果品公司进货,拿到批发优惠价的水果,就在弋桥上铺张塑料布,摆上两个篮子,一杠秤,中间放了个镜框,镜框里就是那张四周印着金边的军人残疾证,胸口戴上金灿灿的勋章,那只被地雷炸掉脚掌的左脚搁在篮子旁边板凳上。如此的摆设,让人对这个落魄的战斗英雄,瞬间肃然起敬,生意自然做的红红火火。
阿哥后来又送了辆果品公司当废品处理的板车,经一番修理,改造,也就有了现在的流动货摊。
李爱国老子曾代表组织,找他谈过两次话,说你现在的做法有损残疾军人和公司形象。他听后回了句,别跟我讲道理,我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别跟我谈形象,除非把你脚掌斩下来,装在我的脚上。我就是想赚钱,多赚钱,找个愿意做我拐杖的好老婆。
道理讲不通,也只好由着他去了,谁也不想手里捧个烫手山芋。
李爱国头一次扛着半篓子水果和副食品藏到自家楼梯脚下的杂物间时突然起了个念头;要是能把这些东西卖给他,换点钞票用用就好了。
这个梦想,当天就实现了。
晚上,他叫上常客,去金用摊头上买了斤柿饼,边吃边没话找话套近乎,突然话题一转,说常客老子是商业局的,只要写张批条,就能弄到市面上紧俏的,要凭户券才可以购买到的副食品,年货,并且还是批发价。
早已钻进钱眼的金用不假思考就信了李爱国的话,把眼前这个看上去文质彬彬的常客当成了财神,当即去买了两包大前门香烟,一人一包;朋友帮帮忙,大家赚点零用钱。
隔天中午,李爱国,常客杂物间半篓子鸡蛋皮蛋咸鸭蛋,芝麻糖花生糖浇切片抬到他摊头上,换了二十六块现金,晚上再去摊头,发现那么多东西,已经卖光了;平价销售,敞开供应,全都来抢购了。金用乐不可支的说;趁着过年的当口,帮我多进些货,你能进多少,我收多少。
尝到偷窃的甜头,李爱国请大家去三鲜馄饨店大吃一顿,并把自己想法讲了出来,立即得到大家的支持;你们负责偷,我和常客销赃,钞票均衡,一人一份。
我们一天偷十箩筐也没问题,但是这样无限量供应,早晚要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们限量供货,二,我们可以给猩猩钱花,但不要让他知道钱的来路。许成提醒说。
徐戆大接上话头;后面这件事包在我身上,上回你们在下棋,我说要去偷点零食来吃吃,猩猩就把铁门钥匙给了我,他肯定没想到我去锁店里配了把钥匙。他洋洋得意地拿出偷配的钥匙。
许成说;我们要分成两成甲,乙两个小组,一个小组以下棋的名义去找猩猩玩,一个小组负责晚上搬运。地下仓库只有到了晚上,正门反锁后才没人,适合搬运。市联防队设在南大街上,深更半夜,几个人贼头鬼脑地抬着一箩筐计划配卖的年货,拦截下来都用不着警察盘问,稍许瞄一眼便知道是贼偷货。
大毛,徐戆大以人手缺乏为由,推荐了个新朋友;王志华。
王志华是去年十二月份才搬到史家弄里制药厂宿舍来住的,据他讲,娘原先是木材公司会计,去年和别人工作对调,调到制药厂来做仓库保管员。厂里给母子俩分配了间原先堆放旧桌椅的房子;等我把房间彻底收拾好了,请大家去我家里吃饭,尝尝我娘烧的菜。
西瀛街上这几个人里面,个子最高的是陆建强,王志华的个子要比他还要高出二公分,但比他瘦弱,穿了一身蓝学生装,讲话的时候不苟言笑,显得很老成的样子。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许成接过他递上来的香烟时,随口说了句《水浒》里赵员外讲的话:都是家门口人,用不着客气,以后有事一块做,有难一起扛。

81年的春节,西瀛街上这几人的口袋都是鼓囊囊的,唯一的苦恼是买的皮鞋,喇叭裤,人革皮夹克等这些行头,不能穿回家去,要是给娘老子看见,肯定要逼问那来的钞票去买衣裳皮鞋的。所以这些东西平时只能藏在平头的爷爷家里面,要是想穿着去溜冰场,荡马路搭小姊妹,就要跑趟三堡街,平头有时不在爷爷家里,就跑了个空趟。
他们每人配备了把7寸长的三角刮刀,刮刀是在大庙弄口的五化交公司买的,九角七分一把。买刮刀的当天夜里就派上用场,去天宁寺后面的宝塔新村,帮东子狠狠的扎了把台型,要回输掉的一百六十块钱。
宝塔新村里的赌档,是外号叫老米算的人开的,这人号称是东门街上一只鼎,坐过两次牢,还都是在洪泽湖监狱,所以在市面上算得上声名显赫。东子被人叫他开的赌档里连输了三天,输的越不服气越觉得有人在牌上作鬼,玩花页子。这天傍晚,他带了会验牌的朋友,在和平电影院门口碰见许成一伙人,叫上他们,分乘两部三轮车,去了老米算开的赌档,冲进去后二话不说,伸手抢过台上的扑克牌,让朋友当场验牌。
老米算不是吃素的,见有人存心来砸自己的赌档,拍了两下手,里面房间里立马冲出五,六个手握家伙的朋友。
就在东子伸手去拔插在皮带里的马刀,许成这边五,六个人,几乎同时唰唰唰地拔出三角刮刀,指向老米算,这阵热把他吓的一屁股瘫坐在少发里。
老米算参予开鞭的次数,这些人加起来的次数,可能也没他多。象他这种开鞭经验丰富的人,有两怕,一怕三角刮刀,他曾经被人用柴刀,日本军刀砍了十几刀,只是吃点皮肉苦,缝了五,六十针,七天拆线后没事,身上刀疤还可以露出来当勋章一样炫耀。有回,后背被人用刮刀戳了一下,抢救室里躺了三天,医生说晩来半小时命就没了。二怕十七,八岁的小赤佬,手里有把刀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下手没轻没重,戳到那里算那里,象老米算这种人,手里有把三角刮刀,就要讲究部位,一般只会戳人的屁股,小肚皮,这带小赤佬就没这么讲究,乱戳瞎捅。去年下半年,因打架捅死的三起人命案,都是死于三角刮刀,有拿着刮刀就往人家大腿动脉上乱捅,捅到大动脉上,送医院抢救都来不及。
东子只输掉一百六十块钱,他多报了一百块,老米算也只得认账,最后还要赔上一句不打不成交之类的怂话。出了门后,他把多要的一百块钱给大毛,说皇帝不差饿兵,这钱拿去买香烟,带小姊妺看夜场电影。
大毛嘴上讲为朋友两肋插刀是应该的,可手伸的比贼还要快。
年前年后的这一个多月里,每天的基本安排是许成,陆志强,秤砣拖住猩猩下四国大战,其他人跟着徐戆大钻防空洞去偷需要凭劵配给的食品,限定数量的,每次只偷三箩筐,四,五个品种,时下,每天出货进货量大,仓库里备足的年货,就是偷六箩筐,也发觉不了的。
许成考虑不能让金用起疑心,为什么国家配给食品,在你这里就成了敞开供应吶。
金用其实早就起了疑心,感觉这些货有点来路不正。然而,当他每天夜里躺在床上数钞票时,总会自我安慰一句;他们从那里弄来的关我屁事,反正我又不偷不抢,光明正大赚我的钞票。
元霄节睌上,徐戆大几个人扛了三个空箩筐,又来到铁栅门前,发觉钥匙跟锁孔对不上;;换锁了。再仔细一看,铁栅门的那一面,加了根有手指头粗的铁栓,上面也上了把铁锁;完了,被发现了,把我们的财路断了。大毛长叹一声。
西瀛街上的几个人本来是冲着那条财路去找猩猩下棋的,财路一断,活动地点也换到了李爱国家里,活动内容也变了,按陆建强说法,内战开始。每个人袋里都有点钞票了,下棋,打牌不再是赌喝冷水,劈砖头,必须搞点小刺激;赌香烟或者钞票,原则是朋友赌钱易伤和气,所以只做小输赢,十块撞顶。常赌不输钱,今天你输,明天我赢,消磨辰光,坐等招工进厂上班的机会。
李爱国家旁边是弋桥,院子前面是红太阳伞店,伞店后门一开,院子里倾刻弥漫桐油散发的香味。弄堂口的小便池,粪坑与伞店,仅一墙之隔。出了弄堂往右走,走上十来米就到了弋桥,桥旁边上是大众茶馆,楼下是大众女子盆汤浴室和供应热水的老虎灶,大众茶馆前身是天禧楼茶馆。文革那年,被定为封资修遗毒,茶馆及仓库改造成女子盆汤浴室,老虎灶留着继续为人民大众服务,一分钱灌满可以热水瓶。冬天的夜里,排队泡水的队伍,常常排到西瀛街口。出了巷口往左,是雕刻社门市部,玻璃橱窗里的小黑板上,工工整整写着承接单位,私人图章雕刻两行字。门市部板壁上挂了几幅雕刻社员工的书法作品。店堂里因为摆放了张有乒乓球桌那么大的工作台而显得局促。五,六个人围工作台而坐,认真地雕刻着各类图章,空气里有着机玻璃碎屑散发出来的芳香。雕刻社门市部的吴主任,跟常客住在一个院子里的表娘舅,也是亲戚关系。吴主任曾经当过西冷印社副社长,常客是听中学美术老师缪发宝这么介绍的,当年被打成右派,遣返还乡后在一待就是二十多年,单身一人,以社为家。业余爱好是斗蛐蛐,藏书,种养花花草草,办公用的红木四仙桌上,摆放着老三件;水盆里的假山、色泽光亮的茶壶,一叠印谱。听到西冷印社这几字,他只当是家社办印刷厂。缪老师不知从那里打听到吴主任经常去找常客老子喝酒说书下象棋,便叫常客让吴主任替他写付对联,常客当场满口答应。但这件事又因缪老师去班主任那里去告状逃课一事,气的他把写好的对联撕掉后扔进污臭的护城河里。
雕刻社隔壁是家加工电机零件的街办厂,厂里的十来台机床,只要不停电,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发出哐当哐当的声响。街办厂隔壁就是迎桂馒头店。
秤砣最近一天要去几趟李爱国家,经过街办厂门口,老是碰见面孔象只圆苹果,欢喜把长辫子箍在头上的女人,坐在靠背凳上发呆。有次,主动上去搭说话;我看你是厂里最闲的人了。
女的说;这厂里本来就是男工的活,我的任务是搞好后勤工作。
秤砣说;那你为什么总是把辫子盘在头上,象孙悟空头上的金箍咒。
女的听了这句话,禁不住笑出声了;我们这车间女的是不允许留长头发,曾经有个女的因为长头发,被机器齿轮卷了进去,幸亏及时拉电闸,否则要出人性命了。
他秤砣对这个女的动起了心思,还把这心思讲给李爱国听了;十天之內,我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李爱国都没听完秤砣对她的描述,就猜到讲的是谁了;我看你现在不对劲,见着女人象疯狗,上回睡了个老倌被汽车撞死的寡妇,这次盯上了人家小孩都要上小学的女人,我告诉你她叫菊芬,她老倌我也认的。除非你去强奸她,否则休想得手。
秤砣是标准的弹簧脾气,越是打压他会跳的越高;我们打赌,一条光荣牌香烟。
有一次,李爱国看见大毛钻到台子底下,趴在地板上向下窥望什么,便也好奇地问;下面有什么好看的西洋镜。
大毛钻到台子底下去捡棋子,偶尔间发现房间地板拼合处空出了条缝隙,这缝隙原先是用木胶,油灰填塞住的。时间一长,木胶,油灰老化,就自然脫落了。他是出于好奇,撅着个屁股趴在地板上往下一看,下面居然是大众女子盆汤浴室,赶紧找来把水果刀,将粘在木板上的油灰给刮掉,刮出了条一公分宽,半米多长的缝隙。居高临下,望见五个浴盆一字排开,每只浴盆中间隔了堵木板墙。浴室里水气缭绕,有两个中年妇女躺在浴盆里,用手掌揉搓着露出水面的胸脯,颈脖;看两个老女人躺在浴盆里汰浴。他说道。
那也让我享享眼福。徐戆大也没心思下棋了,钻到台子底下;要有耐心,总会有漂亮女人来汰浴的。
你在家还没看够啊,要到这里来跟我抢位置。大毛自然不肯把最佳偷窥缝隙让给他。
女人不一样,环境不一样,感受也不一样嘛。徐戆大涎着脸讲。就在两个人讲话之际,有个皮肤白润的女人,头发挽了个头鬓,拎了只捅开水走进包间,将开水倒进浴盆后一个金鸡独立,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尖伸进浴盆,大概还是嫌水烫,将脚缩了回来,拎上铅桶,撩开浴帘走了出去。不一会,又拎了半桶冷水进来,一边往浴盆里倒冷水,一边手伸进浴盆里搅匀水温。大毛看着这个女人缓缓地躺进水汽雾绕的浴盆,恨不得将自己的脑袋钻进缝隙。
泡在温水里的身体仿佛处于失重状态,半浮半沉,粉红色奶头和油亮毛发轻佻地漂浮在水面上。女人手指在身体的隐秘之处,象是在爱抚一件稀世珍宝轻轻摩擦。这个小动作,让大毛产生了幻觉,感觉那只自摸的手,长在自己身上。这种奇妙的感觉点燃体内的欲火,随着一阵快感突袭全身,一股热烘烘的液体也从那里射了出来。
恍如做了个春梦,他遗精了。
陆建强见蛮好的棋局就这样搅黄了,气呼呼地在地板猛跺几脚后摔门而去。

这天黄昏,许成刚走进院门,听见背后有人喊他,回头一看是汪汪窜过马路,朝自己走来:今天你怎么有空出来玩,不要在家里复习功课。
汪汪从书包里拿出两包香烟,这次换了牌子,是带过滤咀的凤凰牌;别人送给我爷爷抽的,我拿两包给你尝尝。
这香烟市面上买不到的。许成看出他欲言又止的神态;你应该有什么事要和我讲吧。
汪汪连咽下了两口唾液,吞吞吐吐地讲出了原委;我有个女朋友,是我初中时的同班同学,叫小叶。初中读完后进了三八毛巾厂。
许成看他讲话样子,猜出有事找自己; 我知道那个厂,就在吊桥路上,你要有什么事直接讲出来,我能帮上忙的肯定会帮。
汪汪说;她所在的车间里,有两个男机修工,只要一闲下来就象大头苍蝇围着她嗡嗡叫,纠缠不休,揩油,吃她的豆腐,如果不睬他们,机器坏了他们找借口,缺这缺那不肯修,这样一来,就会影响她完成生产指标,就要扣工资奖金。
我明白你意思了,你认得那两个机修工吧。许成见他点了头;明天下午,我陪你去厂门口候他们,你只要把人指给我看一眼,后面就没你的事了,你在一旁看我们怎样教训这帮赖皮。瘌痢头撑阳伞无法无天,欺负人欺负到老实人头上来了。
汪汪说,我就担心你们教训出事情来。
许成安慰道,没事最好,有事也和你不搭界,我们这一阵闲看没事,都闲到心里发慌了
第二天下午三点,西瀛街上的几个人,在弋桥上集合后,沿着东下塘走到三将军弄,窜过弄堂,来到了三八毛巾厂门口,常客跑去门卫室看了眼墙上挂钟,离下班时间还有十分钟。每遇到这样的开战场合,大家都会不由自主地听从许成的安排,一是他有着临阵不乱的魄力,二是他敢于首当其冲。大家按照他的旨意,站到各自的位置上。
汪汪走到许成身边说;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今天会闹出大事来的,对付这伙地痞无顿,最好不要兵戎相见,给个口头警告,把他们吓唬住就好了。
许成说;我昨天不就给你讲清楚了,这件事现在是我们的事了,你就不用管,负责把人指给我看,然后闭上嘴,躲一旁看好戏吧。
汪汪被许成这么一顿吼,眼睛白舔白舔地翻了两翻。
许成,秤砣和陆建强三个人蹲在厂门对面的人行道上,汪汪有如作贼一样蹲在他们的身后。大毛,徐戆大和王志华在三将军弄堂口负责接应,常客,李爱国和平头守在厂门的西边。
下门铃声一响,场面有如电影散场,早已候在厂门内的工人一哄而出。许成怕汪汪看走眼或突然怯阵,连吓带哄;你给我盯紧了,错过今天就没机会,以后你女朋友受人欺负就没人管了。
  她出来了。汪汪手指着一个身穿蓝色短大衣,黑色直筒裤,披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双手推着自行车,和两个小姊妹朝厂门外走来,身后果然尾随着几个嬉皮笑脸的男人,总共五个人,年纪看上去都不会超过三十岁,他们时不时涎皮赖脸地凑到小叶跟前搭说搭话几句。
小叶在厂门外跟停了下来,跟小姊妹道别后准备骑车回家,那几个人围了上来,把那两个小姊妹也围在了中间,有个人索性坐到小叶自行车后座上,嘻嘻哈哈地说一块去看电影,否则就推我回家。
是可忍,孰不可忍。汪汪见女朋友被人当众调戏,怒不可遏地象头放出铁笼的困兽,先冲了上去,揪住坐在自行车后座上那个人的后衣领,往后用力一拽。
这人毫无防备,摔了个仰八叉。
许成几个人紧跟了上去,没等那个人举起自行车作抵挡,铁尺己重重的敲在他的头上。
王志华见许成已经动手了,脑子一热,就忘了事前的安排,果断地冲了上去,手里的瓦刀对着抱了自行车一起摔倒在地上的人的脑袋, 一顿乱劈。
常客一直盯着厂门口的动静,就等许成出击的信号。看见汪汪突然横穿马路,估计有了情况,拉出身上家伙要往前冲,偏偏这个时候,有辆大货车从厂里驶出,司机大概看到了群欧的场面,一记急刹车,趴在方向盘上免费看好戏了。待他们绕过货车,赶到现场,那几个人鲜血淋漓地抱了脑袋,只顾哼哼哟哟的求饶喊救命。
平头,常客几个人心想既然铁尺都拔了出来,不使用也对不起它,就朝这几人的头上身上, 补了几记。当许成喊撤,常客经过货车驾驶室,反手一铁尺,敲碎了汽车反光镜,算是对挡路的报复。
九个人,一个不少,在人民公园后山汇合了,每个人按捺不住打了胜仗的喜悦,又唱又跳。许成坐在一旁,闷着头连抽了两根烟后突然提高嗓门说了句;我看这事早晚要出毛包,要坏事就坏在女人钳口不牢,但又不能怪她们。我们这边讲好了,谁先抓进去谁扛,出卖朋友不得好死。
汪汪晚到了半个多小时,进公园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先到假山脚下的池塘里,像是在毁灭犯罪证据,清洗不知从谁身上蹭来的血迹。然后报告了个坏消息;厂门卫去派出所报案了。
报就报吧,他认得我姓邱啊。平头带着侥幸心理说道。
报案早就在意料之中,大家听了并没有显示出慌张的神情; 报就报了,这事谁能阻止,他又报不出打架的是谁。
TOP Posted: 07-13 06:12 #5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10
汪汪跟小叶约好五点半在公园路斜对面的绿杨饭店门口碰头。坐在公园假山上的一个多小时里,心里一直在想是否要给在市公安局的三把手的舅舅打个电话,让他暗中帮忙把这件事大化小,小事化了。是自己直接给舅舅打电话呐,还是让娘出面打电话更妥当,如果让娘出面打电话,肯定要把事情起源,经过告诉她,娘知道自己早恋,幕后指使,伙同地痞流氓打群架,又会如何处罚自己呐......思前顾后,犹豫不决之际,看着许成他们若无其事的说笑打闹,又想自己可能是杞人忧天了。
大毛在去绿扬饭店的路上,听汪汪讲小叶也来吃夜饭,便问小叶会把在厂门口看见的那两个小姊妹带过来一块吃夜饭,说自己看上梳了根长辫子的小姊妹,如果她来,一定要让他坐在长辫子旁边
其他人一路上嚷着想吃什么菜,徐戆大说有两个月没喝到蹄膀汤了,平头说要点两份毛笋煨肉,李爱国说绿扬饭店的猪头肉,小笼馒头名气最大。常客说你们都是外行,绿扬饭店的网油卷最有名,好吃到打你耳光也不肯放。平头说绿扬饭店的猪头肉名气也大的。
陆建强一旁和调,说是哇,绿扬饭店的小笼馒头名气最大,因为常州人民都知道绿扬饭店厨师拿大便当肉馅。
李爱国说你不要拿老新闻说今天事,那个厨师抓起来判刑了。
汪汪心里只觉得奇怪,这些人怎么一点不后怕,只想着吃喝,搭小姊妹,刚刚那场血淋淋的群架,好象是跟朋友闹了玩似的。
小叶迟到了半个小时,她带着两个小姊妹赶到饭店时,台子上的人已经喝掉了三瓶黄酒,汪汪想让她们分开着坐,让长辫子坐到大毛旁边。长辫子不肯,说我们三姊妹要坐在一起。接着,她又凑到汪汪耳边,悄声说;这些人都是煞派,我们看见他们心里都怕的,小叶也怕,她是没办法,拉上我们陪她一块来的。
小叶解释迟到的理由;你们刚跑掉,警察就来了,把被打的人带走了。我被人保科长喊去谈话,讲有人检举是我喊你们去打架的,我反正一口咬定我不认识你们。
许成说;这样做就对了,你就一口咬定不认识我们,我们抓进去了也一口咬定我不认识你们。
吃完夜饭,小叶骑双人车,把汪汪送到十子街弄堂口,目送他进了家门才掉转头回家。进了院门,刚把自行车锁上,房门突然打开了,她以为是今天晚回家,老子特意等她教训上几句。定睛一看,从门里面走出来的几个人,头上都戴了顶白颜色大盖帽,顿时吓出一身冷汗,从头凉到了脚底心。
请你跟我们去趟派出所,协助调查一桩案件。警察面无表情地说道。
警察把小叶带进广化桥派出所,在路上她始终低着头,头发顺着脸颊披泻而下,笔直地垂挂在胸前,脑子里一会空白,一会是乱到不能再乱。路上行人稀少,偶尔能听见清脆的自行车转铃声,回响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投射在马路上的影子时有时无,时长时短。想起和汪汪的第一次约会,想起他偷偷放到自己铅笔盒里的纸条:我还没有乘过火车,我想和你去乘一次火车。
小叶在班级里是个很普通的学生,成绩勉强及格,偶尔良好。汪汪是班上的班长,身兼体育与外语课代表。小叶起初以为汪汪这张纸条写给同桌吴亚萍的,每学期她都被评为五好学生,又是文娱积极分子,所以自卑的认为他俩很般配,结果放错了铅笔盒。下课后,她在教室外的楼梯口叫住汪汪,羞赧一笑,接着把事先握在手里的纸条递给他,说你放错铅笔盒了,要不要我替你把纸条转交给吴亚萍啊。汪汪听后愣了数秒钟,说这纸条就是写给你的呀。
小叶当时听了感觉有朵花儿在心里突然地盛开。礼拜天上午,他俩去了无锡,在车站旁的饮食店,吃了碗豆腐花,两块虾饼。随后就买了回常州的车票。车站的惠山泥人专卖店里,汪汪买了对可以贮存硬币大肚子公猪母猪,让小叶挑其中一只,小叶挑了大肚子公猪,把大肚子母猪留给了汪汪。第一次约会內容,就是前后花了三个多小时,乘了趟火车。想起那些美好的情景,她不禁潸然泪下。
警察把小叶关进派出所小房间,房间三面是冷冰冰的墙,第四面墙上开了扇小小的铁栅门,坐在打了地脚螺丝的长条椅上,铁门外的联防队员,不时的走到门前来看她二眼,看看她是否会自残自伤。几小时后,才有警察将她带进办公室做审讯笔录,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这个女警察带她经过一个办公室门前,跟里面的人打了个招呼。她趁此侧眼望去,发现人保科长和两个在现场亲眼目睹了群殴场面的小姊妺苗秋月和陈洪娟,也在办公室里。
小叶心里一阵愧疚,以为自己的事连累到她俩了。
审讯警察连听她重复几遍我不认识他们后直接摆出证据,说不认识你怎么会请他们去绿杨饭店吃饭。听到这句她恍然大悟;她们是来作证的,她们把自己出卖了。她摸了摸发烫的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硬憋着没让泪水滚出眼眶,低头不语。心里惦想着汪汪;难道他也被抓进来了。
她又被关进小房间。
你不是乱搞男女关系抓进来的吧。联防队员隔了扇铁门问道。在派出所里上班,见识过好些抓进来的女人,她们无非犯两种事:扒窃,搞流氓活动。
我像那种女人吗。小叶辩白道:我是被冤枉抓进来的。
抓进来的人都说被冤枉的,后来都承认是他干的了。联防队员压低声音说:小姑娘我跟你讲实话,我知道你是三八毛巾厂门口打架的事抓进来的,你们这事闹大了,造成恶劣影响,分局都派人来蹲点。你的两个同伙已经坦白从宽了,你想想那两个女朋友经得起惊吓吗,审了没几句,稀里哗啦的哭美全交代了。我是好心劝你,不要硬扛死撑,撑到后来上山坐牢吃官司。
小叶对联防队员原本有着提防心,以为是警察派来的说客,可最后两句话,改变了她的想法,她心里也不责怪苗秋月,陈洪娟,事实上她们是无辜的,自己拖累了她俩。
警察跟小叶玩起了心理战,故意将她冷落一边,自己去宿舍睡觉了。天亮时,女警察打开门,把她带到另外一个办公室,做审问笔录的警察也换了,他讲话声音哑哑的,慢条斯理,眼睛里时而闪出冷峻的光。先和小叶东拉西扯了一番, 忽然想起什么急事似的,说看你嘴唇干的起泡了,他们也没给你水喝吗。说着吩咐站在门外边的联防队员去倒杯水。
小叶顿时对这个警察有了好感,改变了警察都是凶巴巴的印象。
警察突然话题一转;昨天在三八毛巾厂参与打群架的人员资料,我们调查,掌握的差不多了,总共是十个人吧,我们已经抓进来好几个,都铐在大厅里。等警察上班后,我们会把漏网之鱼全部抓捕归案。我之所以向你透露案情,是因为看你年纪轻轻,规劝一句,不要自毁前程。顽抗到底对你没什么好处,你把事情起源经过与人员,凡是知道的都讲出来,也好给你个坦白从宽的处罚。
小叶虽然分辨不清警察讲的是真话,还是假话,道理明摆着在那儿,是对的;事情起源是我跟汪汪讲了厂里男工对我纠缠不休,但我确实不知道他会叫人来打群架。她一五一十把自己所了解的事情经过与在饭桌上听来及能够记住的名字,外号及貌相,讲述了一遍。
早上九点钟,广化桥派出所的面包车,停在了西瀛街口,半个小时,秤砣、常客、大毛、李爱国、平头、陆建强、王志华这几个人全部落网。
许成,徐戆大正巧在猩猩家里下棋,警察去扑了个空门。
他们名单上,汪汪是最后一个抓捕对象。
九点刚过,高素芳正在厨房间里煎荷包蛋时,油炸声盖过了外面笃笃笃的敲门声,直到敲门声变成嘭嘭嘭的捶门声,她以为是来接丈夫去开会的司机,她没有放下手里的铲刀,想把鸡蛋煎好了再去开门。
捶门声进一步升级成火爆爆的吼叫声。
她关掉煤气,气冲冲的出去打开房门,看见三张戴着大盖帽,穿着警察制服的陌生面孔,心里一惊;你们找谁。
汪国正在家吗。赵警察说着要往房间里闯。
不在家。高素芳伸手抓住门框,阻止他们进入房间;你们是那个派出所的,找他有什么事。
广化桥派出所,来找他当然有事了。赵警察说着又要往屋里闯。
我们家不是谁都可以随便进来的。高素芳手抓住门框;你先告诉我,汪国正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们要带他去协助调查一起流氓斗殴案。赵警察说。
怎么可能呐,你们肯定搞错人了吧。我家汪国正还在上学,现在正备战明年的高考,怎么会跟流氓斗殴案有牵涉呐。你们要是抓错了人,我会直接给你们公安局领导打电话,追究你们的责任。
我们当然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才会上门来找他。赵警察说。
让他们进来,站在门外讲话影响多不好。汪汪老子汪觉民从里屋出来,慢吞吞的说;我是汪国正的父亲,有什么事和我讲。
你先去吃早饭,司机马上要来接你去开会了。高素芳又转向门口的警察,盛气凌人地说;你们进来坐,我打个电话给你们公安局领导,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说完她走到墙角,抓起花几上的电话机,正想拨号,汪觉民提醒了句;是给高局打电话吗,到里面房间打分机。
汪觉民说的高局,便是高素芳的二哥,市公安局的三把手高素阳。
刚才还中气十足的警察,听到他们夫妇俩之间的对话,脸上霎时现出惶恐,惊鄂的表情,进退两难;没关系没关系,我们要不先回所里,等您问清楚情况后再通知我们派出所。赵警察这么说的意图明显是想脱身。做警察十几年了,明白这个案子是烫手山竿,处理稍微不当,会把前途都搭了进去,以后就别再做晋级的梦了。
这是多大的领导家啊,家里还有电话。家里居然有两部电话。年轻警察嘴凑到赵警察耳边,轻声嘀咕着。
汪觉民从卫生间里出来,再次招呼他们到屋里来。
恭敬不如从命,赵警察也是鼓起勇气,抬脚跨进屋里,坐到了沙发上。
一刻钟后,高素芳手里拿着包牡丹烟,从屋里出来,给每人发了支烟,客气的说;领导正在过问这件事,你们抽根烟,等等回应。
赵警察手一挡,笑吟吟的说;我不会抽烟。
其他两个警察跟着说;我们都不抽烟。
汪觉民吃过早饭,看了眼手表;车子已到门口,我去开会了。出门前关照高素芳;儿子的事是要紧事,处理结果要及时告诉我。
电话机响了。高素芳走进里屋,随手关上房门。十分钟后,她从房间里出来,表情松驰地问;那位姓赵啊。
我姓赵,有什么指示。赵警察看她此时的表情,便知道有领导出面把汪国正的事情摆平了。
我怎么好指示你们呐,派出所领导会对这件事作出合理的处罚决定。这件事也是对我们做大人的敲响警钟,以后我会更加严格管教。高素芳说。
说话听音,赵警察听出她话里的意思,汪国已被剔出这个案子了,自己也不要在这里自讨没趣,赶紧告辞走人。
中午,派出所所长按局领导的旨意,开出了八张拘留证书,小叶,陆建强,平头,大毛,秤砣,王志华,常客,李爱国八个人,分别处以十至十五天的拘留。
押送去拘留所之前,派出所安排他们游街示众。每个人胸前挂上了块纸牌,上面一排写着流氓斗殴犯,下面是姓名,统一挂在颈根上,押上解放牌卡车厢后,沿车厢站成两排,牌子荡在车厢板外面。
卡车先开到了人民公园对面的常州剧院门口,车子一停下,小叶牌子下面立马围哄了一群,指指点点的议论开了;女人也会流氓斗氓。
小叶的下巴抵住厢板,披肩长发几乎遮住了大半个脸。
围哄的人群中有人喊;我们看不见女流氓的脸。
看押小叶的警察,便撩起她的头发,塞进脖子后的绳套里,让她的脸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游街示众的第二站是红星剧院前空场上。
游街示众的第三站是三八毛巾厂,警察算好了时间,赶在工人下班之前,把卡车停在厂门口。秤砣和常客站在一排,中间站了个大毛。车子一熄火,秤砣忽然就兴奋了,昂起头,朝着常客挤眉弄眼,做出异怪的表情。
常客知道他兴奋的原因,他看见了走出厂门的长辫子陈洪娟;你真是黄连树下弹琴,苦中作乐。
三八毛巾厂下班的工人象看西洋镜,绕着卡车看了一圈,最后都挤到了小叶的下面,叽叽喳喳,指手画脚。
小叶索性学起电影里英雄上刑场的样子,仰起脖子昂起头,嘴角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听任厂里人指手划脚嚼舌头。
示众半小时后,卡车开进了小东门桥旁的拘留所。
TOP Posted: 07-13 12:41 #6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11
王志华和常客都是行拘十五天,关在同一个号房,7号房。上一趟拘留,常客也是在7号房,更巧的是7号房号长是茅山帮的王扁头。常客把进了号房后要经历过闸子程序跟王志华大致讲了一下,说这顿杀威棒不是专门针对我们的,是规矩,正常流程,每个人新兵进号房都要吃点苦头。除非跟号长关系非同一般,可以少吃苦头。他用眼角余光扫视了一圈,坐在铺板靠前的有四个人,这几个人应该都是打架抓进来的,号长坐在中间。他旁若无人地径自走到号房中间的黑板前面,在黑板左下角找到上回关在这个号房时,用石子刻划的两个正字。这是在号房里记拘留天数的方法,一个正字五个笔划,代表五天,上回拘留十天,就划了两个字。
死过来呐。这凶巴巴的声音从块头扎墩,皮肤黝黑的人的嘴里传了出来,从他盯视人的眼神里可以判断出这人是个好惹事的刺头货。那个坐在他旁边,身上穿了件红颜色的尼龙开衫,外面披了件呢料中山装的应该是号长了。这人眼皮往上一翻,凌厉的目光正好与常客来了个对视,随即又闭上眼睛打瞌睡,一副置身事外的表情。
几进宫了。这人问
三进宫。常客故意多说了一次,心里想挑翘刺开始了,你也别给我乱挑。
什么事情进来的。这人继续问。
开鞭。常客中气十足地说道。
三进宫了我就用不着讲规矩了,给你先开飞机,跳芭蕾呐,还是老鼠打洞,吃毛栗子。
这人讲的都是号房里专门拿新号来寻开心,恶作剧的别称。
随便。常客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装出漫不在乎,很不屑的样子。
常客这种不屑的腔调,激怒这个人,他骂骂咧咧的站了起来;你他妈才进来没几分钟,就把我们不放在眼里,两天一过,你他妈不要造反啊。这人越骂凶,祖宗十八代都给骂了一遍后就做出摩拳擦掌,准备开练的姿势。
常客也给了王志华一个准备迎战的暗示。
号长把这个暗示看在了眼里,他叫这人坐下;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号房也有号规,这个你应该懂的吧。你们住那里,在那一片玩。
我们住西瀛街,平时就在门口街上玩玩。常客说。
西瀛街。号长重新打量眼前这个人;你们街上有个叫平头的人,认识吗。
当然认识,他就关在隔壁号房,我们这趟总来进来八个人。常客不无自豪的说。
那你听过茅山帮的王扁头吗。号长突然问道。
听说过,他跟我们西瀛街打过一场架。常客凭直觉判断这人就是王扁头。
王扁头听到西瀛街进来了八个人,头一反应自己身份隐瞒不下去了,那就网开一面,免得让人说社会上吃了败仗,在号房里报复人家,落得个小人的称号;自古胜负乃兵家常事,你们西瀛街上这帮小赤佬,我是很看好你们的,这样吧,五号六号铺位让出来给你们睡,以后出去别忘了请我吃顿酒。
有数,有数。常客喜形于色,明白自己逃过过闸子这一关。
两天后,干部把号房里的人全都召集在操场上,坐在水泥上收听广播,学习刚刚颁布的新刑法讲座。西瀛街这几个人跟同号房里的人换位置,几个人尽量坐的靠近一点,在下面开起小会。
围墙外面的煤炭输送带发动时轰隆隆的噪声,盖住了绑在水泥电杆上的高音喇叭发出哇啦哇啦的声响,警察坐在凳子抽烟,时而手上拎着竹片,绕着百十号拘留人员坐成的方阵,走上一圈。
陆建强,平头关在隔壁号房,陆建强问常客;在号房被人过闸子绞条吃苦头了没有。
常客说没有,号长是茅山帮的王扁头,他不记前仇,对我们还是蛮照顾的,后天放票出去,说把号长位置让给我。就是有个叫蒋成的人,住在下街。在号房里摆出副欠多还少的样子,跟我们作对。我们跟他早晚要有场决斗。
秤砣凑过来问; 那个长辫子会关在那个号房。
常客说;你就死了这条心吧,人家不会搭理你这个花痴的。
陆建强说;他现在就是个花痴,在号房里跟吃轮子饭的白插子混在一起,这些人是风险钞票快活用,插来的钞票全拿去喂女人那洞眼眼了,他就整天听他们吹嘘如何骗女人,如何搞女人。
秤砣听了这话,差点站了起来; 老子狗日的骗你,这二天连睡午觉都梦见她,一天跑二次马。
别吹了,天天吃菜边皮,吃渣饭,还能射出精子,射出来的是米汤吧。陆建强继续嘲讽道。

王扁头放票隔夜,特会叫常客铺位挪到自己旁边,然后交代蒋成,说你在号房里待不了两天就放票,常客还要待十来天,号长铺位就让给他吧。
蒋成听后唬着脸一言不发,从表情就可以轻易看出来,对王扁头自作主张的安排,极为不满,但又不好当面发作。
第二天早上,王扁头放票一出号房门,蒋成立即吩咐朋友把他们被子抱到最靠前的铺位,抬起一脚,把常客的被子踢到了后面。嘴里还恶狠狠地说;都不掂惦自己几斤几两,屁股都没把号板焐热就想篡位夺权了。
王志华虽然在听睡在自己旁边,外号老狐狸的人吹唬他的扒窃功夫,眼睛却一直盯着这边动静,见常客从铺板上站了起来,以为要动手,立马起身站到他的旁边。
蒋成那边三个人,也摆出准备开打的架势。
我的被子得罪你了吗。常客蹲下去把踢散的被子整理好后,站起来冷笑着跟蒋成说了句;我有几斤几两会让你晓得的。
做号长自然有好处的,单说在吃的方面,多吃多占。食堂里把饭送进号房前,已经把饭划分好了,一块三两。饭是装在长方形铅皮饭盒里的。号长先盛饭,他要是多盛了二两,就圴摊在后面人的份额上,饭盒有时推到排在最后两个人的面前,里面的米粒都能数的清楚了。
饿也只能忍着,待遇好一点分半碗菜汤,一根萝卜当饭吃。
分菜也是如此。每礼拜五中午是白菜烧肉,指甲大小的肥肉,也好用来润润腸。菜桶搬进号房,号长手下会先把肥肉,漂浮在菜汤上的油花,用勺子打进专用碗里,接下来是菜心,后面的人只能吃到剩下来的菜边皮了。
蒋成是礼拜六放票。
礼拜五中午改善伙食,白菜肉片,蒋成三个人围着菜桶,翻找了十来分钟,把肉屑屑都拣光了,才将菜桶推到常客面前,王志华看着这几个人的贼相样子,忍不住开骂,说全是饿煞鬼投胎,当心噎死。
蒋成故意做出气人的姿势,坏笑着用手里塑料汤匙朝着王志华甩了两下。他可能也没想到,沾在塑料汤匙的油花,甩到了常客,王志华面孔上。
常客用毛巾擦掉面孔上的油花,走到蒋成面前;明天你放票了吧,好,我送你件件礼物。
蒋成大概这时才意识到自己做事的失策,除非是神经病,才会在放票前一天惹火烧身;我也送你一个礼物,号长的铺位。
这铺位原来就是我的。常客没再搭理他,和王志华悄声商量明早报仇雪耻的事。
王志华说;我屁股下面的号板,有一头松动了,用力一扳就能抽出来,老子就用它抽这狗日的。
号板约有手掌宽,三公分厚,两米长。
常客说;我用拳脚就够了,他想要出去,就不敢还手,只会拍铁门喊报告。
这一晚,两个人几乎睁着眼睛熬到了天亮。
吃过早饭,集体坐板等干部查房。蒋成主动招呼常客,说从现在起你是号长了,该你坐到前面来了。
常客只当没听见,干部查完房后就要去给他开解除拘留证明;我们就在这个空档里动手。
干部查完房,哐当一声关上铁门。常客往着铁门方向走去时,瞄了眼靠墙坐在铺板上的蒋成,发现他也在暗中观察,提防着自己。趴在铁门上朝外面望了几眼,突然转身冲了上去,没等他起身喊出声来,用膝盖对着他的面孔狠狠的撞了过去。
蒋成的后脑壳撞在墙上后咚的发出闷屁一样的声响,随后,整个人靠着墙,缓缓地滑到了铺板上。
另外两个人似乎也早就商量好了,见常客一动手,立马从铺板上跳了起来。
王志华以为他们要反击了,手里的号板对着他们横劈竖砍。
这两人冲到号房门前,对着铁门又拍又踢,嘴里喊着;报吿干部报吿干部,打架啦。
小张干部冲进号房,先是对着正在将号板放回原位的王志华,老K皮鞋一顿乱踢,有一脚正好踢到了大腿外侧的酸筋上,酸的他直咧嘴。
小张干部的脚踢累了,开始动手了,从地上捡起只橡胶底布鞋,噼噼啪啪的扇了王志华十几个耳光;还有谁动手的。
那两个人同时手指向常客;还有他。
另一个干部手里的竹片,没头没脑的对他一顿乱抽。
常客死不肯认,说自己跟蒋成是好朋友,早上坐板时他宣布将号长的位置传给我,大家都看见的。我是不小心膝盖撞到了他的面孔。
这时,面色煞白,满头虚汗的蒋成,装出很艰难的样子,用手掌撑起身体,咬牙切齿地说;他在瞎讲,他是故意的,我被他撞出脑震荡了。
小张干部说;不听你们啰嗦了,上友谊背铐。
友谊背铐是手铐的所有铐法中,令被铐者最为难受的铐法。常客,王志华两个人背靠背,后脑勺顶后脑勺,屁股对屁股,两副小80铐,把四只手分铐在一起。两个人既不能睡,也不能坐,连慢慢的移步都要保持一致的步调,吃喝拉撒都要喊报告,安排人抖理。
小张干部一直到下班前才来给他们开铐,然后把常客调到11号房,和李爱国关在同一个号房。王志华还在原来的号房,当上了号长
大毛,李爱国和秤砣都是拘留十天,小叶也是拘留十天,他们放票出号后,拘留所里还剩平头,陆建强,王志华和常客。四个人熬到放票出所的这天,吃过早饭,查完房,常客把家里送来的被子衣服,捆扎成一个包,蹲在号门后,等着喊号放票。
值班干郚按着名单,把当天放票出所的人,放出号房,去操场站队。
终于轮到11号房,值班干部喊了声;常客。
常客提高声音,中气十足的喊了声;到。然后弯腰准备去抱被子。
值班干部阻止道;先放这里,还有张单子要请你去签的。
什么单子。常客顿时象掉在冰窟窿,凉气透心。他先前有预感,那次打架,拘留所肯定要处理,好不容易熬到放票的一天,总以为没事,逃过一劫,结果还是等来了签单。
王志华已经空着双手,站在过道上。
平头也觉得奇怪,经过他们面前时问了句;派头大的么,被子衣服全扔在号房不带回家啦。
常客强垂头丧气地说;拘留所还要留我坐坐的。
平头啊了一声;留你们多少天。
不知道,估计又是一个十五天。常客说。
王志华也跟着啊了一声;完蛋,我师傅,就是喊他老狐狸的,讲好了在大门口接我去迎桂馒头店吃加蟹小笼馒头的。你们出去见到那个人,替我打声招呼
值班室里,平头,陆建强在放票单签下名字后,对垂头丧气地站在墙角落的常客,王志华,嘻哈哈的说;我们马上出去就可以吃加蟹小笼馒头了,你们放心,我会替你们多吃一笼的。
你们赶紧滚吧。常客也嘻哈的回应了一声。眼睛却在瞄着门角落畚箕里的十几个烟屁股。
值班警察送他们出了拘留所,回转身来开始料理他俩的事,拉开抽屉,刚从一沓表格里找出两张单子时,大门外传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肯定是许成放鞭炮,为平头,陆建强放接风炮。想到这,常客心头一阵酸楚。
值班干部看看手上表格,再看看常客,加重语气,一本正经念道;现在宣布对常客,王志华处理处定;你们两人在拘留期间,不思悔改,打架斗殴,破坏所纪所规,决定对常客,王志华行政拘留十五天,你们俩对此有意见吗。
常客,王志华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那眼神好象都在问;你有意见吗。
常客在拘留单签上名字后,故意往后退两大步,象是给王志华腾出签名的位置,其实是想偷畚箕里那十几个烟屁股,他先用左脚踩下右脚的鞋跟,然后蹲下,装着要拔鞋跟,手伸到畚箕里,连垃圾带烟屁股全塞进了裤袋。
回号房的路上,常客硬要给王志华几个烟屁股,被他用手挡回了;号房里有整盒的,明早放风还是我带几根给你吧。
那你现在混的比我转。常客羡叹道。
当然啦,我是号长。王志华得意洋洋的说。

汪汪一直蒙在鼓里,对于由他挑头引起的这场斗殴,最终八个人被行政拘留的事,确实全然不知。他只是奇怪每天上学,下课,娘会赶来接送,并严禁他回西瀛街。
这天下午,他装病跟老师请假两节课,去了吊桥路,在小叶下班必经的路口,没有接到小叶,却见着了陈洪娟,从她嘴里才得知这么多人被抓进去拘留了,小叶从拘留所里出来后就没到厂里去上班,去家里找,她家大人只讲去了外地。
听到这些消息,汪汪心里不仅是自责,还对娘老子的做法充满鄙夷,愤怒却又无奈。也对自己一时的冲动,懊悔不已。
礼拜六下午,他从爷爷家大橱里偷了二百块钱,一条牡丹烟,六包过滤咀凤凰牌香烟,塞进铜鼓包里后去找许成。从史家弄里出来,一眼看见许成几个人,坐在人行道上晒太阳。他边走边想见到他们开口讲什么吶。走到许成面前还是没想到讲什么好,眼泪水倒是扑簌簌地滚了出来;我真不知道会惹出这么大的事,我要是知道全家天火烧。汪汪把铜鼓包给许成时用哭腔发着毒誓。
你不知道我们就放心了,因为不会是你把我们出卖给警察。事情已经出了,拘留的也已经放出来了,只有王志华,常客还关在里面,那是他们自己的事。我们要追查到底是谁把我们出卖给警察的,如果是那几个女的,有情可原。许成手伸进铜鼓包,把里面东西全拿了出来,见是钞票和高档香烟,顿时乐不可支地安慰汪汪;别难过,要奋斗就会有牺牲嘛,我们又没怪你,把你当外人看。
大毛说;进去坐几天,出来又有钞票又有高档香烟。帮别人去打架,头上被斩了一刀,香烟没吃到也就算了,连买云南白药的钞票还要自己出。
大毛讲的是发生在前几天的事情。周波跟后北岸那伙人约战,约战地点就在家门口的大庙弄里。他来西瀛街上找许成帮忙,许成把他们全喊去了。那完全是一场混战,黑灯瞎火的弄堂里,打到后来分不清敌我。大毛头上被斩了一刀,许成手臂上被斩了两刀,平头,秤砣的头也都被打破了,周波直接被捅进了医院。至于对方受伤情况,据说伤的也不轻。
钞票,香烟就当慰问品收下,这件事也就到此为止。你吶继续你的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我们继续走我们的二万五千里长征路。许成把汪汪送到史家弄堂口,又补充了句; 我们不是同道中人,大路朝天,各人一半。希望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12
拘留所的伙食费是一天三毛钱,八两粮票,关押人员身上没钞票,释放这一天,拘留所会让前来接人的亲朋好友,在结清伙食费后放人出所。如果碰到住在乡下或外地流窜人员,没人来接,自己身上也没带钱,拘留所到时也只得放人,而不可能为了这点伙食费逾期羁押拘留人员,因为逾期羁押是违法的。
常客上趟拘留时,听人讲过这件事,说吃的不如猪狗食,那钱还不如留着自己出去吃香喝辣。
拘留期满的那天,常客,王志华选择了一分不缴,双手一摊,说被你们多拘留了十五天,现在,亲朋好友没人知道我们今天放票。意思没人来接,那有人来替我们结账呐。
两个人拘留三十天,伙食费加起来是十八块钱,四十八斤粮票。拘留所当然不甘心签单放人。小张干部便吓唬说;赶紧打电话联系人来结账,伙食费不结清我们不会放你们走的。
常客说;电话打给谁哬,我都不会使用电话,那就麻烦你把我们出去再送进号房里去吧。
拘留所见拗不过常客,王志华,最终把两个人抓进来时从身上搜出来的三块几毛钱,没收充作伙食费了。
身无分文,我们真的成为光荣的无产阶级。常客说着嘻嘻哈哈的走出拘留所铁门。
王志华看见原先关在一个号房里的小胖,和朋友正往树上挂鞭炮,还有人在往路旁边的铁轨上铺放鞭炮,正想开口打招呼要香烟抽。小胖也看见了他,一路喊着号长,号长跑过来发香烟,说今天有朋友从收留所放出来,他们在要放炮仗,驱驱邪。王志华把他手上的半包香烟全要了过来,又跟他要了两块车票钱
小胖赶紧讨好的说;号长没人来接啊,我来放两串一百响,替你们驱驱霉头。
这个大院里共有五个所;看守所,管教所,收容所,拘留所,遣送站,外加一个强劳队。
两个人坐在枕木堆上,抽着烟,在噼里啪啦的鞭炮声里数着从眼前开过的一列货车; 我数是五十七节,你呐。王志华说。
我数六十一节,你猜这辆火车开到那里才会停。常客说。
火车向着韶山跑。王志华突然换了个话题;我不想回家,趁这拘留的机会,我想在外面玩几天,回家就骗娘多拘留了二十天。
我也无所谓,反正厂里已经拿我没办法了,你在家里是娘管,老子不管吗。常客问。
王志华苦笑几声;我都不知道老子现在牢里,还是在老家,也不知道我娘跟他到底离没离婚,我对他印象最深的是他混到了钱,就回家送点生活费,带我出去吃顿好吃的。几年没回家,要么没钱,要么又进去坐牢了。所以,这趟拘留会让我想通了好些问题,比如,我要是吃社会这碗饭,目的是要钱,而不是要社会名气,要讲义气。义气肯定要讲,有钱讲义气不是更好吗。还有,那来这么多义气可讲,有的纯粹就是瞎讲瞎玩。这些话我只跟你讲,你不要再传出去。
这个人开智早,心思成熟,对事情有自己的见解,以后会成事的。常客想到这里说;那我先去跟上官阿姨借点钞票,然后去找我师傅,看他能帮忙让我们在这几天里能混点零用钱吗。
你也有师傅。王志华问。
上次拘留时在号房里认识的,不过也就嘴上叫叫而已。他玩的手艺我不感兴趣,也学不会的。常客说。
他会什么手艺。王志华倒是来了兴致。
年轻时做过扒手,插皮夹子,后来改行赌钱,活手,就是会在牌上玩花头,听他讲在沪宁线上,属于先生级的人物。常客说。
王志华说;我这次也在号房里认了个师傅,就是我们喊他老狐狸的那个人,他还把住址留给我了,让我出来后去他。王志华翻出蓝军装的口袋,袋布反面上写着鹤园弄17号几个字;他会什么手艺。常客问
没讲,他说等出去见面会才跟我讲。王志华说。
我估计也是偷窃扒拿的手艺。常客说。两个人沿着河边走边讲,不知不觉的走到了水门桥上,接着乘3路公交车,到表场下车,
上官阿姨住在水关桥对面的市雕刻社门卫室里。
上官阿姨全名叫上官凤,常客是跟着秤砣认识她的。市雕刻社原先在察院弄弄堂口,跟秤砣家是斜对门,雕刻社工场后来辟出一半地方,给轻工局开幼儿园,雕刻社门卫也被移到弄堂里了。她老公吴公子,跟住在常客同一院子里的吴迪铭,是堂兄弟关系,吴迪铭跟常客老子又是表兄弟关系。所以,三户人家都沾了点亲眷关系。
吴家祖籍苏州,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吴公子跟德泰恒老板吴炳生是亲兄弟,德泰恒饭店于清光绪三十四年开业。
这些历史故事,常客都是听西瀛街上活字典酒鬼毛大讲的。去年底,他和秤砣帮上官凤去菜场买了几篮子青杠菜说是买回家自已做腌菜,经过尚书码头时碰见酒鬼毛大,他说你是在帮舅妈抢买年货吗。常客当时听了一头雾水; 她怎么是我舅妈。
酒鬼毛大说; 你买瓶二两半的小喇叭给我喝喝,我就讲个故事给你听听。
常客从小就欢喜听各种各样的故事,从传统武侠《江湖异闻录》,《七杀碑》,《儿女英雄传》到时下正流行的《七口棺材》《一双绣花鞋》,他花了一毛六分钱买了瓶小喇叭给酒鬼毛大,然后听他讲上官凤的传奇人生。
上官凤是江阴人,江阴那时属于常州。她有个堂阿姐,在旧上海与阮玲玉,胡蝶齐名的电影明星,而她也长了张明星脸,却时运不齐,命途多舛。十三岁那年,她老子把她付托给了远房亲戚,常州一带唱滩簧小有名气的尚师傅,上官凤跟着他在苏浙沪这一带跑码头,学唱戏。她从小聪明灵巧,学戏三年后首次登台开嗓,唱了全本《怨我郎 》,赢得了满堂彩声。但好景不长,尚师傅有赌钱,抽大烟的恶习,亏了一屁股债,被追债人逼到无处藏身的地步,索性跑到苏北庙里当和尚去了。逃走之前把上官风卖给了宁波师弟的滩簧戏班。后来战争爆发,剧团散伙。上官凤举目无亲,只好回江阴老家。又因受不了后娘的白眼碎嘴,听了师姐劝导,来到常州市里,在大光明路上的百乐门舞斤做舞女。人长的俏丽,又有歌舞底子,在舞厅干了不到半年,人就红了起来,然后遇见命里贵人吴公子。
吴公子是个有钱人,也称金主。金主口袋里有多少钱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愿意往谁的身上花,自吴公子迷上上官风的三个月里,带着朋友天天去舞厅捧场,抛金撒银包剧院,让她重返舞台晿戏。当时,市里大小剧院有三,五十家。可与上官凤登台喝戏的复兴戏剧可一比高下的也只有解放后改建为青果巷菜场的盛兴大剧院。
上官凤终于混的风生水起,红的发紫,成了百乐门舞厅的头牌红舞女。
吴公子是苏州吴江人,毕业于常武人盛氏创办的上海南洋公学,如今的上海交通大学。爷爷是清朝进士,官至户部福建司主事。父亲是江浙一带有名的金石大家,喜欢金石,书法,无有藏书楼主。他这趟来常州是探望病中的大伯,草科坊吴家大院就是大伯的家。大伯不但是实业家,还是超级票友,喜欢京剧。在上海时整天和梨园子弟厮混一起。当时,上海梨园界名噪一时的《戏剧旬刊》,就是吴氏家族创办的,吴公子年轻时贪玩,欢喜唱戏,就把学业荒废耽误了,后在自家创办的杂志社做事,和当时名角过往甚密。伯父做寿的那天,梅兰芳等一批京剧名角,特意从上海赶到常州吴氏家族开办的德泰恒饭店里随礼喜贺,席间清唱一曲《贵妃醉酒》;这景色撩人欲醉 ,不觉来到百花亭。
这天晚上,风流倜傥的吴公子从德泰恒饭店喝酒出来后,又被阿哥朋友拖到了十米开外的百乐门舞厅里去玩。吴公子是在上海滩美人堆里玩过的人,踏进江南小城舞厅,却迷上了上官凤举手投足间,不经意流露出来的娇媚与风尘气息。后来的十多天里更是乐不思蜀,天天晚上泡在舞厅里莺吟燕舞,耳鬓厮磨。得知上官风生日,他事先托阿哥吴迪铭包下复兴戏剧,并让阿哥邀请所有家族成员,说是有重大事情要宣布,而自己在上海定制了个超豪华的蛋糕,让人开车送到剧院,为上官凤庆生。
吴公子在老家是有妻子的人,他原本想把上官凤带到上海过上一段日子,在这期间,想方设法与原配夫人办理离婚手续。但他的想法遭到家族里所有人的极力反对。认为娶个跑码头的戏子,舞女做妻子,简直辱没家门,况且明媒正娶的原配夫人还是大家闺秀。尽管他举好几个例子,比如大富豪哈同,大总统袁世凯也都娶了青楼女做老婆,但最终也没说服家人。
一气之下,吴公子一纸休了家里原配,只身回到常州,和上官风住进了大伯家。大伯年老体弱,膝下无子。从小对这个侄子宠爱有加,特意布置装修了间房子,给他们做婚房。选了个吉日,由他出面邀请上海,苏州的亲戚朋友,在吴家人开的德泰恒饭店办了几桌喜酒。
事到如今,家族里的人心里不悦,喜庆之日无论,也只得强作欢颜,前来祝贺。
吴公子在上海结交的朋友也来了两桌人,黄金荣老婆林桂生跟吴公子在苏州老家时是邻居,后到上海开烟花间妓馆,吴公子常帯朋友去照料生意,并透露梨园名角大都喜欢娈童,林桂生特意从老家招来好几个十几岁的男童,供名角们玩乐,寻开心。
这趟,林桂生特地带了黄金荣的关门徒弟,常州人韩俊卿,从上海赶过来喝他们的喜酒,还送只猫眼戒给上官凤。
尽管这些陈年往事是从酒鬼毛大的嘴里听来的,但可信度还是蛮高的。比如林桂生送给上官凤的那只猫眼戒,常客就在上官风那里亲眼见过,听她讲当年红卫兵小将上门抄家,情急之下,她在戒指上结了根鞋底线,藏在女人那里面而逃过一劫。
上官凤人生可分为上,下两集,解放前是上集,酒鬼毛大讲起解放后的下集吋,就没那么眉飞色舞,不时的还会长叹短吁上几声; 人生无常啊。
解放初期,大伯经不起一些运动的折磨,双脚一蹬,驾鹤西去了,房产,资产被迫以捐赠的名以,拱手相送给政府了。大伯生前好友,托人找关系把吴公子弄进西大街上的市雕刻社上班,吴公子本来就写的一手好字,如今也算是有了用武之地,成为靠手艺吃饭的人,上官凤同时也招进雕刻社,当起了勤杂工。社里分给他们一间宿舍,在明元里工场里。吴公子,上官凤跟常人一样,过起了柴米油盐的安稳日子。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年,雕刻社里的人都在家里上班,吴公子和上官凤住进工场门卫室,做起了门卫工作。有天上午,吴公子把煤球炉拎到雕刻社门口的人行遒上,生了半天炉子,只冒烟不着火。上官风说是引火柴禾被雨淋受潮了,吴公子听后找了根晾衣服的竹杆,站到西瀛街两旁的梧桐树下,用竹竿去戳快要剥落的树皮,边戳嘴里还咕噜着说小时候在老家,特别喜欢爬到树上去剥枯树皮,然后拿了枯树皮去河滩上放野火。他仰着头,还没戳下几块树皮,一颗流弹悄无声息的朝他飞了过来,正好打中脑袋。他连哼都没哼出声,扑嗵一下倒在了树上,蹬了几下腿, 头往旁边一歪就断气,客死异乡了。
  上官凤亲眼目睹这一情景,凭着极度悲伤和一已之力, 把丈夫尸体拖拉进了门卫室,彺尸体下塞了条席子,身上盖条床单,门卫室就这样成了吴公子的灵堂。
后半夜,酒鬼毛大带领联指成员巡逻经过雕刻社门口,听见从里面悲痛欲绝的哭声,进去看到了这一幕。酒鬼毛大晓得吴公子,上官凤的背景与人生经历,在整条西瀛街,除了这两人,其他人都不放在他眼里。他说了些人生无常,节哀顺变的劝慰话,讲起正事;目前这样紧张混乱的形势下,就别去考虑操办丧事了。天气这样闷热,尸体停放在门卫室,不出三天会腐烂发臭,当下之急是想办法把尸体拖到火葬场去。
上官凤早就没了主张;这事拜托你帮忙了,事后定当感谢。
酒鬼毛大年轻时就觊觎上官凤的美貌,越觊觎越让他觉得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的非份之想,无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此时,听到她有求于自己,觉得在她面前的卑微形象,嘭的一下子高大起来,他顿时血脉贲张,胸膛拍的嘭嘭响;我办事,你放心,我毛大决不是黄牛肩胛,不负责的人。说完,带上巡逻队去怀德桥上拦截火葬场出来收尸的殡车。
那一阵,正是常州造反派与保皇派武斗最激烈的时候,火葬场殡车怕无缘无故地吃子弹,白天不敢出门,夜里出来,往殡车顶上挂只黃灯泡,各帮派成员看到车顶亮起的黄灯泡,便知道是火葬场收尸车,所到之处,受到的热烈程度,不亚于欢迎上级领导莅临指导
酒鬼毛大带着全副武装的巡逻队,在怀德桥上守到天空露出鱼肚白,才拦下了辆从卜弋桥煤矿收尸后回市里的殡车。酒鬼毛大提了把三八式步枪,往马路中央一站,朝天开了几枪,伸手一拦;停车。殡车司机吓的赶紧一个急刹,问前面是不是封路开战了。酒鬼毛大说我们的战斗英雄被流弹打死了,朋友帮个忙,替我们先拉到火葬场去烧了。
司机拉开车门,说你自己看吧,今天卜弋桥煤矿两派武斗,双方死了好多人,车里已经塞满了尸体,再说,火化需要单位证明。
酒鬼毛大用枪口对准了司机胸口;眼下兵荒马乱,到那里去开证明,我这个就是证明,手续以后再补,你要是再啰嗦,信不信我的枪走火,让你立马成为尸体。
司机给吓尿了,全身颤抖,无条件地答应了酒鬼毛大的全部要求,把殡车开到雕刻社门口,拉开车门;不是我不肯帮忙,你自已看看,车里实在是放不了。
酒鬼毛大往面包车厢里望了一眼,确实如此,车厢里已经堆了七,八具尸体,脸上身上的血迹早已变成暗红色。他不管三七二十一,伸手拉出一具尸体,吩咐手下抬到水关桥上,自己帮着上官凤用床单包裹好吴公子的尸体,抬头扛脚,硬是塞进收尸车车厢,让司机直接拉去火葬场;明天早上我们去火葬场找你。
酒鬼毛大让巡逻队员先回据点,自己留下来陪上官凤,说了一夜劝慰宽心的话。天亮后,让上官凤带上砂锅,用来装吴公子骨灰,他去借了辆三轮车,哼哧哼哧地蹬了近两个小时,才蹬到高士桥火化场。
酒鬼毛大找到在值班室里睡觉的司机,说我们是来拿骨灰的。
司机说我只负责拖死尸,烧死尸的事不关我管。他领着酒鬼毛大去了焚尸间,焚烧工两眼凹陷,脸色灰黑,象是刚从焚尸炉里爬出来;有没有证明。
酒鬼毛大住他手里塞了包香烟; 忘了带来。
焚烧工手指着殡仪房墙角里的一只可以用来酿酒的大缸; 骨灰都在那缸里,你们随便拿。
酒鬼毛大自以为是见过世面的人,这种事也是头一次碰到,他望着缸里的骨灰,苦笑着说; 那个是我朋友的骨灰。
焚烧工说;家属带了证明来领骨灰,也是从缸里包上两勺子骨灰带回家的。非常时期只能将就点了,那些无名英雄的骨灰,我们也没地方存放啊。你看这炉子,就没熄火的时候,都要烧塌了。
上官凤一言不发,手伸进缸里,抓了几把暖烘烘的骨灰,放到鼻子下面闻了下,闻到一股枯草香味。装进砂锅后声音沙哑地说;我们带他回去吧。
酒鬼毛大讲的这段往事,常客后来在上官凤那儿得到了证实;是真的。
常客和大他近三十岁的上官凤交上朋友,并不是有这种远房亲戚关系,而是缘于发生在去年秋天的一件事。
那天,他和秤砣几个人运河里游完水,从轮船码头出来,经过雕刻社工场门口,听见一片吵闹声,便跑过去看热闹。走上前一看,原来是住在对面水关桥下面的几个赖皮去雕刻社偷有机玻璃,这伙人偷了有机玻璃,转手卖到废品站去换钱买烟抽。这回,他们背了满满一蛇皮袋的有机玻璃,大摇大摆的从正门里走出来时,被上官凤伸手挡在了门里面,让他们把蛇皮袋的有机玻璃物归原处。一个硬要往外冲,一个死死拉住蛇皮袋不让走。有人对着上官风后背就是一脚,把她踢倒在了地上。工场里也有十来个年纪偏大的雕刻工人,看着这伙穷凶极恶的地痞,敢怒不敢言,站在一旁好言相劝,说你天天吃住在雕刻社,得罪了这伙人,会三天两头来找你麻烦。
上官凤却说;当年海防总指挥派警卫员用匣子枪顶着我的腰去唱堂会,我也没怕,我还怕这些赖皮的拳头。
她的这句话,引起常客的注意,觉得就象《沙家滨》里刁德一对阿庆嫂的道白;这个女人真不简单呢。
秤砣抓了块砖头,冲上去把其中一人拍倒在了地上。
常客紧跟着抓起块砖头,将背了蛇皮袋的人,拍了个晕头转向。
这三个贼骨头一看惹怒了西瀛街上这伙人,扔下蛇皮袋逃走了。
因为这件事,和上官凤交上朋友,再听了酒鬼毛大讲的故事,更是对她敬重有加,平时经过门口室,总会进去打个招呼或坐上一会。而她总是备了好香烟,招待他们。

常客去门卫室跟上官阿姨借了五块钱,出来看见秤砣和妹子滢滢正站在家门口讲话,秤砣看见他们, 以百米冲刺速度窜过马路,连问几遍;出来几天了。
半天。常客说。
现在要去那里。秤砣问。
吃饭。常客说
吃完钣吶。秤砣一副砸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去找我师傅混开销。常客随后关照一句;你别跟人讲看见我们了。
那你不好带我一起去找你师傅混开销吗。秤砣召手把滢滢喊了过来;娘老子如果问你我去了那里,你就说朋友家造房子,叫我去帮忙拎灰桶。
滢滢先是点头嗯了声; 你不要骗我啊。说完甩着两根辫子,走过了马路。
秤砣望着妺子背影;我妹子听我的话吧,以后谁要敢欺负她,我就扒了谁的皮。
TOP Posted: 07-13 22:14 #7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13
青果巷22号沈家院门一扇关闭,一扇半敞。沈鸿基坐在客堂间里的八仙台前,枣红色的台面摊放着《厚黑学》,一杯碧螺春,两只手重复着一个动作,弹牌,速度之快让人看的眼花缭乱。如果有声音从大门口传进来,他才会抬起眼皮。朝大门方向望上一眼。
他在等人,有两个无锡朋友要来谈桩合作的事情,听见有推门声传进来,以为是朋友来了,准备起身迎接,再一看,是常客带着两个朋友来了,虽说之前有过关照,不许或未经许可,不许带外人来玩。既然进了门,上门既是客,况且又是在吃饭辰光吶。他给每人泡了杯茶;明前茶,很珍贵的,有钞票不一定能买到。这段时间看不见你人影子,找到什么新方向啦。
好喝。常客喝了口茶后夸张地咂了咂嘴;不瞒师傅,我们三个人在拘留所里蹲了一个月,上午才出来。你这里是我们头一个报到的地方,这两天我们不想回家,想找件事做做,赚个开销吃饭钞票。
沈鸿基自然听出常客的话里意思,但没有急着正面回答话他的话题,而是慢慢的撸上袖管,看了眼手腕上的上海牌手表;马上有两个无锡朋友来,来了后一块去椿桂菜馆吃午饭,算是给你们接风。接着从房间里拿出几包恒大香烟,一人一包;如果无锡那边有好的赌档,我们就一块过去做混混。他慢条斯理地说。
师傅,我看你空下来就这样弹牌,不觉得枯燥吗。常客说
曲不离口,牌不离手,脫手即脱功,教你不肯学,以后就别问了。拿刀拿棒拼的是魄力,拼到后来,待在山上,号房里的时间比待在家里的时间还要多。我这个是拼魄力,拼技术,拼来的是身价,过上体面人的生活。沈鸿基说到这儿,瞟了眼常客几个人的表情; 什么年纪做什么事,现在你们闯荡社会,吃点苦头坐坐牢,对以后成长可能会有好处的。
无锡朋友阿山和老四,赶到这边已经十二点半了,进门先解释迟到原因;火车误点了。
沈鸿基这才放下手里的扑克牌;迟到么就迟到,我们又不急着去打仗,走,一块去吃饭。
椿桂饭店在琢初桥旁边的椿桂坊弄堂口,沈鸿基先替朋友点菜,说无锡人口味偏甜,就来蒸糖蹄,糖醋桂鱼,点完之后跟常客说你们想吃什么自己点。
王志华说我来份糟扣肉。
秤砣说我想吃蟹粉狮子头。
常客要了个大栗煨肉。
酒菜上齐,沈鸿基把他们介绍给无锡朋友,他先介绍常客:这是我徒弟,那两个徒弟朋友,今天上午才放票出来。你们三个,先敬敬无锡前辈。
他们喝的是封缸酒,三个人起身把酒倒满后一饮而尽。
  常客吃饭时留了个心眼,竖起耳朵听他们的谈话,听出了个大概。
阿山,老四都是赌徒,按照社会上的叫法,叫罗生。为什么赌徒有这么个别称,常客也不理解。师傅被人称为活手,还好理解,因为玩牌手法已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神速。
这两人近阶段去朋友开的赌档里去玩梭哈,连输五、六场,事后想想每场输的都很跷蹊,便怀疑赌档里有活手,和档主串通,黑吃了他们几个人的钱。他们去找无锡大先生老龙头,想请他去档里,若是当场能窥出个破绽,按道上规矩,非但能码回前面几场输掉的钱,还能以当天的本金为准,以一罚十。规矩是这样定的,能按规矩做到的寥寥无几,况且黑吃黑讲的就是不按规矩做事。
老龙头一口回绝老四请求,说道有道规,行有行规,同道中人去砸同行的饭碗,是大忌。混这行可撬人墙角,但不可砸人饭碗。大家学这门手艺,为的就是杀猪斩葱头,我今天要是去砸了别人的饭碗,那明天别人也会到我家来端我的锅。老龙头最终拗不过老四涎脸涎皮的软磨兼施,就向他们推荐了沈鸿基;他也是同行中的高人,你们可以请他出山,你们出钱,让他进档替你们赌两场。我出场,人家即使不认识我但我的名气在外,请他来的好处是无锡的先生,活手不认识他。活手在同张赌台上,谁技高一筹,谁就能玩借力发力,顺水撑船的招术,赢了钱还得心服口服。
老四说;赌资全由我们负责,杀下来的钞票按道上的规矩,三六分成,我拿六,你拿三,一成作开销。
  沈鸿基这时朝常客使了个眼色;我看你们吃的太饱了吧,去外面走走,消化消化。
常客猜想沈鸿基故意支开自己,是他要跟无锡朋友商量具体操作细节了。他叫上秤砣,王志华走出饭店,来到琢初桥上,趴在水泥桥栏上,无意中朝着河面望了一眼,看见不远处飘浮着一摊白乎乎的东西,开始以为是破棉絮,定睛一看,原来是好几只腐烂的小猫尸体,他干呕几声后哇的一下子把刚才吃出去的酒肉饭菜,全给吐了出来。
王志华以为他是喝多了酒,等自己也看清浮在脏兮兮的河面上的死猫,才明白他呕吐的原因,骂了句;干这事的狗日的肯定不得好死。随后拉着他过了马路,趴上朝西的桥栏。
常客朝护城河里呕出几口唾沫,才算缓过气来:我做梦都怕死尸,不论是人的还是动物的,我都怕。
护城河东西贯通,两个人闲着实在没事,便数起护城河上的桥。先往东数,说是五座桥,然后往西数,中新桥,弋桥,水关桥,西瀛街就在弋桥与水关桥之间;你听懂他们的谈话了没有。王志华突然问道。
听懂了个大概,有人赌钱时在扑克牌上玩花头,他们想请你师傅陪他们赌一把,把输掉的钱再给赢回来。秤砣抢着回答。
我看没有这么简单。常客想了下说:如果他肯带我们去无锡玩一趟,倒是一箭双雕的事情,开了眼界,可能还可以混点开销钞票,不过这也是件要担风险的事情。
王志华说:只要肯带我们去,有风险我也不怕。
秤砣接上说;我也不怕。
不怕有什么用,要人家肯带我们去玩的,要是他们谈拢了,我来向师傅提出申请。常客说。
沈鸿基跟无锡阿山谈妥了,条件是赌资三条辫子,一条辫子一千元,由阿山提供,沈鸿基带一千元作备用资金,三六分成,阿山,老四拿六成,沈鸿基关三成,一成作开销。
西门铁头是沈鸿基的大徒弟,沈鸿基这趟山上下来后,铁头就跟混了,铁头手下也有一帮人,大都住在新河滩上,上一辈都是苏北的船民。这些人开鞭魄力还可以,但总是入不了他的眼,觉得这些人为人处事的素质有点差劲,带不上台面。铁头老子昨天急性肝炎死了,他们那伙人都在帮忙料理丧事。沈鸿基定下来跟着阿山去无锡赌档,老四虽说提供保护人员,但他不可能单身去的,总要带二个贴身跟班,以防不测。他正在为跟班这事发愁时,常客说是想跟着去见见市面,随口就答应了,摸出两张拾元票面,说那你们赶紧剃头汰浴,把人整干净,出门是要讲究精神面貌的。
常客拿上钞票后讨好的说了句; 我再去趟北大街上的五金店里买两把三角刮刀,以防万一。
沈鸿基脸色陡然一变;买什么刮刀,又不是叫你们去开战, 危邦不入,乱邦不居,苗头不对我们就撤。
一直保持着沉默的秤砣,呵呵一笑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反正真要出了什么事,也与师傅无关。
沈鸿基显然对他的回答非常满意;检验是实践的唯一标准,你叫什么名字。
秤砣,我们都是常客的好朋友。秤砣说。
三个人去了北大街与局前街交接处的复兴浴室,以前只听说这家浴室的服务态度特别好,原因是浴室隔壁就是市委办公大楼,浴室为了拍市领导的马屁,把全市各浴室的劳动标兵,技术能手,都抽调这里来了。浴室里人满为患,接二连三的发了好几根香烟,还是等了半个多小时,服务员才分配给了两张位置。他们顾不上舒不舒服,赶紧脱光衣服,去浴池里泡了一刻钟就跑出来,全身上下还冒着热气,就把棉毛衫尼龙衫一件件的往身上套。
出了浴室,走上三,五分钟就到了五交化大楼,刚进店门,秤砣又改变主意,说把这钱省下来买香烟吧,我家里有两把三角刮刀,就是上回我们一起买的,一直藏在床底下还没开过洋荤。   
秤砣回家拿刮刀,换衣裳,常客,王志华就在轮船码头候船大厅里等他,没事闲讲,常客忽然想起王志华有回讲他老子也坐过牢,便问:你老子是犯了什么事抓进去坐牢的。
王志华起初不肯讲,说我家里情况太复杂了,讲到老子就要讲到我娘。后来又讲,你现在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讲给你听了,你千万不能再讲给别人听,尤其是徐戆大,这人长相戆,骨子贼精明,二呐,我娘跟他娘在一个厂里,要是通过他的嘴传出去了,我娘又要调单位。
常客说;这个用不着交代,我的钳口不是一般的牢,派出所,拘留所进出这么多趟,不吹牛逼,你问问西瀛街上的人,没出卖过一个朋友。刚才吃饭时还听秤砣夸你娘貌美如花,初一看还以为是你阿姐。
他怎么认识我娘。王志华当时没在意秤砣的话,所以觉得奇怪。
我们第一次的拘留十五天,你娘以为你会放票,就来接你了,他就是那天在拘留所门口碰见你娘的,你娘以为都是特意来接你的,还请他们吃了顿饭。常客解释道。
王志华点着了两根香烟,并在一块猛抽了几口后开始讲他娘老子的事情。王志华娘的名字叫徐丹娜,家在横林,距常州市里约有三十多公里。十七岁那年就顶替病退的老子,进了市橡胶厂,因她长的像电影《五朵金花》里的金花,厂里人都欢喜叫她银花。逢年过节或是礼拜天,她会搭乘农公车回家探望娘老子,帮着做些农活。王志华老子王广义是农公车站售票员,因为经常从他手里买票,渐渐地成了点头朋友。
国庆节放假回家,徐丹娜排队买票快要轮到自己时,售票窗突然关上说是当日车票全卖光了。她便去找有点头之熟的王广义帮忙,他爽快地答应了,说到了发车检票时间,直接送你上车。
过完节回市里,徐丹娜特意从家里拎了袋自家养的鸡生的蛋,送给王广义还人情。结果,被王广义花言巧语骗进寄存室,趁着没人的间歇,霸王硬上弓把她奸污了。事后,连哄带吓加信誓旦旦,骗她去领了结婚证书。
第二年,王志华出生了。
也在这一年,王广义犯贪污盗窃罪,判刑八年。
出狱那年,王志华刚好上小学,在他记忆里没有老子的慨念,老子就是外人,是被什么东西强塞进他和娘的生活中来的。每天晚上一如往常,要在娘的臂弯里入睡。
没过半年,王广义又因盗窃与投机倒把罪,判刑六年。出狱后就到处游混,偶尔回家看看母子,身上有钱就给些生活费,吃顿饭,困一觉,第二天拍拍屁股走人。囚为母子俩住在厂里分配的宿舍,面积只有十个平方,一张床,一张吃饭台子,一顶挂衣橱,炉子都是放在露天过道里的。
那你娘和老子到底离婚了没有。常客问。
我怎么好去问呐,反正他回来也没地方住,我和娘睡一张床,他要过夜我只能睡长板凳上。王志华说。
常客惊奇地啊了一声;现在你还和娘睡一张床,不难为情吗。
这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习惯了。虽说这回制药厂分配的宿舍,多了个矮阁楼, 但人踩上去吱吱嘎嘎,随时要坍塌似的,厂里木工正在整修呐。王志华又点了根烟。
那你现在还和娘睡一张床,那,那,那多不方便。常客还想问下去,看见秤砣晃了进来,也就闭口了。他想起一个人,是大阿姐同学的朋友,住在青果巷菜场后门的马元巷里,以前是中学音乐老师,姓裘,大家都叫他裘老师,夏天或是秋天的晚上,欢喜坐在马元巷口拉手风琴,自拉自唱外国民歌,《红河谷》,《哎哟,妈妈》《三套车》,有回在常客院子里自拉自唱一个小时,把半条弄堂里的人都吸引过来了。后来,裘老师突然消失了二、三年,出狱后,有人给裘老师起了个外号:操你娘的。有回,常客在南大街上碰见几个背了书包的学生,追着他骂操你娘的,操你娘的。
常客后来才知道裘老师跟娘睡觉,被邻居扒窗户看见后写了检举信,寄到派出所。结果被定了个流氓罪,判刑三年。
后来,他选了个细雨霏霏的夜里,用一根细麻绳,把自已吊死在了青果巷菜场后门的香樟树上,胸前挂着红颜色的手风琴。常客是听老子从菜场买菜回来后讲的,听了之后一鼓作气跑到那棵香樟树下,死尸已不见,说是连手风琴一起被人抬走了。用来上吊的那根麻绳还挂在树上,一阵风吹来,绳套像秋千那样晃来荡去。他盯着只有铅笔粗的麻绳看了好久,直到有人拍了他的肩膀,说小孩子你是不是也想尝尝上吊的滋味。他连看都没看说这话的人, 唱起跟他学会唱的《红河谷》,神思恍惚的在马元巷里晃来晃去;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14
老四去火车站买了六张车票,没有座位,都是站票,五点二十分发车。常客他们赶回沈鸿基家己经四点三刻了,随即跑去琢初桥上喊了两辆三轮车,赶到火车站,刚过五点。
沈鸿基手里拎只棕色皮包,印在皮包上面的船形图案和文字己经模糊不清,只有纪念渡江战役十周年几个字也缺胳膊少的字样,还能依稀辩认出。
王志华头一次乘火车,上了天桥,正巧有列火车呼啸着从桥下驰过,他看着火车手舞足蹈,又蹦又跳,结果被戴着红袖套的值班员训斥了一通。
火车缓缓驶进车站,没等火车完全停下,常客盯上一扇敞开的车窗,火车停靠上站台。他伸手抓住窗沿,用力一撑,半个脑袋钻进了车窗。王志华见机行事,抱起他的双腿往前一推,整个人哧溜一下钻进车厢。
王志华个子高,手撑住窗沿,双脚用力一掂,头先钻进车厢。常客上去抓住他的肩膀,往前一拖,他也顺势也钻进车厢。
车厢里的乘客仍在排队下车,常客抢到一个座位,王志华抢到两个座位。他往空出的位置一躺,翘起二郎腿,悠然自得的哼起小调。
抢到的三位置都给了沈鸿基,阿山,老四。从常州到无锡要停靠九个站头,顺当的话要开上个把小时。火车开动了,他们三个就去车门口抽香烟,秤砣眼睛不眨的望着车门外景色,突然问常客;你还记得我们上次乘火车是什么时候吗。
常客;怎么不知道呐,去年的5月1号,我们幸亏都去无锡玩了,要是在家里就讲不清了,弄不好要关上十天半个月,接受审查了。
去年5月1号晚上八点十二分,有人在工人文化宫溜冰场围墙外面,朝溜冰场扔了颗手榴弹,这件事当时震惊全国,中央派了工作组下来查了一个多月,至今仍没破案,抓到凶手。
5月1号早上,西瀛街上的五,六个人,约好乘早上六点火车去无锡玩了一天,晚上搭乘六点三十五分火车回常州。在东厢里,见到常州人傅兵为了替小姊妹抢占座位,跟镇江人打了起来。他们见老乡处于下风,一拥而上,把镇江人扎扎实实地锤了一顿,直到乘謷来把他们赶到另一节车厢。
常州站下车后,傅兵说是要请大家一起去甘棠桥锅贴店喝生啤,吃锅贴,又说自己是法院院长的嫡亲外甥。
秤砣听了连说好啊,这个朋友值得庀,有吃有喝,以后杀人有你舅公做靠山,都不用偿命了。
他们乘8路公交车,到文化宫下车,准备转乘3路车到百货公司,下车过条马路就到锅贴店了。文化宫下车后,陆建强临时起意,说现在才八点钟,我们先去溜场冰逛一圈,逛饿了正好去喝生啤,吃锅贴。
大家觉得他言之成理,一路嘻嘻哈哈的晃进文化宫,走到影戏院后门,离溜冰场大约还有十来米的地方,突听见轰一声爆炸,随即,旱冰鞋在磨光石子地上发出唰啦啦唰啦啦的摩擦声,被一阵阵的惊叫声淹没了。
大毛以为是沉闷的打雷声,抬起头来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幸灾乐祸的说:“要下雨了,我们还是回头去甘棠桥锅贴店吧。话音刚落,惊慌失措的人流有如逃难似的尖叫着从溜冰场里你推我挤的逃了出来。。
陆建强亢奋的如同打了鸡血,说快去看戏啊,溜冰场里有人开战了。他一把拉上走在旁边的常客逆流而行,冲进溜冰场。
溜冰场的两扇大门紧闭,旁边检票的侧门与铁栏通道早被人掀倒一旁,待他们挤进溜冰场,人也差不多都跑光了,就剩十来个人围在溜冰场栏杅旁议论着什么。常客挤进去一看,地上有个碗口大小的坑,有人朝着三,五米开外,一人多高的围墙嚷着说我亲眼看见那个东西从那里飞了进来,然后嘭的一响,我当时还以为有人恶作剧,扔进来一个大炮仗,还在等着二响呐,谁他妈知道原来是个手榴弹。
常客听到这里,空气里忽然弥漫火药味,蹲下身去看看被手榴弹炸出的凹坑:这手榴弹爆炸威力也一般般嘛,没炸出个大窟窿。
联防队员一把将他拉了起来;你别乱动,我们要保护现场,公安马上就到。
听到公安马上就到,陆建强几个人拔脚就往外走,但为时已晚,溜冰场大门,侧门都给反锁上了,联防把门,只进不出。
随后赶来的公安警察,将没来得及跑掉的陆建强,常客,李爱国,秤砣带到古村派出所里关了半夜,天亮后又转押到纺机厂地下防空洞。有人送进来一箩筐菜馒头,大半桶青菜汤。
常客边啃馒头,边看着不时有人送进来,不时有人被带出去审讯。跟陆建强讲;说不会把我们当成了嫌疑犯吧。
陆建强坐在墙角里,一副死人不问讯的样子;随他娘去,吃饱困觉。
秤砣是他们几个中间第一个被喊出去接受审问的,半小时后回到防空洞,问他审问了什么;实话实说,我们几个人去无锡玩的,乘几点钟火车回常州的,问我要车票,我说回家怕娘老子发现我去无锡玩了,出站后就把火车票撕了,扔进了垃圾箱。
常客说;我们统一口径,都要和秤砣说的一模一样。
大毛手里捏着车票,说我不怕,我的车票在的。
警察逐个审问后让他们做了个连保手续:暂时先放你们出去,随叫随到。
本以为这事就完了,没想到过了半个月,警察开了辆偏三轮摩托车,直接去厂里把常客带进南街派出所,审问的人也升级了,是市局领导。一开口问你认识老雕吗,常客立马联想到二个月前的一件事。那天晚上,他们和住在铁市巷里的老雕,在和平电影院门前打闹着玩,韦尼一脚踢在老英的裤袋,随即引起一声爆响。大家只以为是谁砸了个掼仗,老雕的一声惨叫,才引起大家的注意。凑近一看,裤袋炸出了个拳头那么大的洞,大腿上鲜血淋漓,散发着炸药气味。问怎么回事,老雕说韦尼这一脚正好踢在自制的小炸弹上,引起爆炸。
秤砣,常客向他求教,学会了制造小炸弹,便去南大街上的杂货店,花三毛钱买了十张嗒炮籽,一个双响大炮仗,又到永久车行门口捡了一火柴盒赤豆大小的铁蛋子,再去双桂坊里的广化医院,从垃圾箱里找了几个比大姆指稍微粗一点的玻璃药瓶,把嗒炮籽、硫磺和铁蛋子装了进去,盖上橡皮盖后用电工胶带布封口,做好完放在家里,等着能派上用场的机会。
终于等来派上用场的一天。
那天晚上,秤砣,陆建强,常客几个人闲着没事,商量去和平电影院门口等退票看夜场电影。结果只等来两张退票,常客提议用抓阉方式决定谁看电影谁回家,就在这时,住在青果巷里蛤蜊滩的吴红旗,马卵一帮人出现在了和平电影院门口,他们与这帮人是死对斗,碰面就打,大大小小的架打了十几次,不讲输赢胜败,各有吃亏沾光。半月前,这伙人蹲在青果巷口三鲜馄饨店门口,象猎人一样虎视眈眈地盯着马路对面的西瀛街口。守到八点多钟,猎物终于出现,陆建强,韦尼,常客三个人晃出西瀛街口,刚走上弋桥,听见后面传来喊打声,常客一听不妙冲下桥,逃窜进了西下塘。韦尼刚有所反应,头上已经挨了两铁尺,陆建强刚拔出柴刀,两粒比玻璃杯口略小的铁蛋子,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头顶心上,当场砸晕。
后来几天里,他们组织人马,连续对青果巷,蛤蜊滩扫荡了三次。攻难守易,这伙人躲在暗处,一顿砖头乱飞,待他们反扑过去,总是扑了空,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此时,陆建强看见吴红旗,马卵,真是仇人相见,分见眼红,头一反应是;准备战斗。常客说你们先躲起来,我回家去拿炸药瓶。
常客家后门离和平电影院,也就三,五十米的距离,跑个来回,只要几分钟的时间。他回家拿了炸药瓶,也不顾及空场上还有好些在等退票的人,便朝着吴红旗那帮人扔了过去。轰得一声巨响,不仅把空场上的人都吓呆了,让自已吃了个惊吓。弥漫着火药硫磺味的空场上,铁蛋子四处乱溅,有的溅向电影广告橱窗,把玻璃溅出了好几条裂缝,有的溅到了人的脸上,额骨头上,有人痛得当众嗷嗷直叫。
常客摸出第二个炸药瓶,面对乱作一团的人群,正感到束手无策时,联防队员冲过来,一把抓住他。
和平电影院斜对面是南大街联防值班室,值班室隔壁是老天泰茶叶店,右隔壁就是卖炮仗,农具之类的五新杂货店。联防队听见炸声,只当是有人往人堆里扔炮仗,拎着工纠棍冲到空场,看到东张西望的常客,便判断是他扔的炮仗,将他和秤砣,陆建强一块抓进联防队办公室。
趁人不备,常客把炸药瓶放进联防队值班室门口的塑料垃圾桶里。
联防队长审问是谁扔的炮仗,常客抢先承认是他扔的炮仗,接着解释说是掼炮。
队长头一次听说有不用点火就能炸响的炮杖,将他们关到天亮,就去隔壁五新杂货店里去问有没有不用点火就能炸响的掼炮。
营业员说是有的,但五新杂货店不卖这种掼炮,原因是这种危险度高的掼炮,大多是乡下家庭作坊做的,做好后自己拿到农贸市场上去偷偷卖的。
联防队长听了觉得也没必要再将这几个人送派出所,做个笔录,就把他们三个人放了出来。溜冰场手榴弹事件发生后,全市公安机关开展排查是否有类似案件时,联防队长首先想到常客,秤砣,陆建强三个人,觉得嫌疑最大的是常客。
队长把他们的笔录上报给南大街派出所的当天,就把这三人抓进派出所所。
关押在派出所的三天里,经历哄骗恫吓,皮带抽打,吊拷伺候。常客坚持说是掼炮。他知道一旦承认自制炸药瓶,不但害人害己,更会招来大麻烦。掼炮是从一年一次的青山桥节场上买来的,的确,他去青山桥节场上买过掼炮。
秤砣,陆建强按照事先统一好的口径,三天里审问了十一次,口供一致;我们三个人约好去看夜电影的,我也是后来才知道那个掼炮是常客掼响的。
警察见从他们身上实在榨不出与案件有关的蛛丝马迹,又把五月一号那天,和常客一块去无锡游玩的六,七个人抓进来审问,经核实,他也确实没有作案时间,把他老子喊到派出所里来做了个口头担保,就把他放回家了。

火车停靠横林站时,王志华说从他家骑自行车到火车站,只要十分钟。
火车停靠无锡站时正好七点,出站后阿山叫了两辆三轮车去工农兵广场旁边的工农兵饭店吃夜饭,经过跨塘桥旁的南长巷,常客跟乘坐同一辆三轮车的阿四讲我姑姑家就在93号,一栋两层半的青砖小楼房,我堂阿哥建平。外号叫地主你认得吗。
阿四似乎不信,反复问了几遍,是同姓的嫡亲堂阿哥吗。当他听完常客对堂阿哥的貌相描述,便说我和你堂阿哥绝对好朋友,我俩同一天进少管所,我三年,他二年半。这趟又判了一年三个月,下个月就要刑满释放。
吃过夜饭,还是叫了两辆三轮山去惠山路上的红星旅馆。
三轮车在愈来愈沉的夜色里走街窜巷,车轮子吱嗄吱嘎的在地上滚了半个小时,终于停在一栋方方正正的三层楼房前;到了。
门廊口的两盏灯正好照着大门,装在红颜色门框里的玻璃上,有红漆写的四个仿宋体大字:红星旅馆。老四说;在无锡要凭单位介绍信或证明才能住旅馆,这家旅馆虽说关系户,但你们也只能从后门进出。我去服务台给你们开房间,拿钥匙。
钥匙拿到手,大家跟着老四绕到旅馆后门,做贼似的轻手轻脚上了二楼。老四用钥匙逐一打开房门。常客,王志华,秤砣住进三人房,老三老四居中,沈鸿基住在最靠里的房间。常客他们三个人头一回住旅馆,房间里的摆设对他们都有种新鲜感。秤砣抱着枕头闻了又闻,说是有花露水的香味。王志华仰躺在床上,啪嗒啪嗒拽着拉线开关,装在天空板上的吊扇随着啪嗒啪嗒的声音,一会儿转动,一会儿停。常客光了脚,在单人沙发上又是跳又是蹦,后来又看中床头柜上一只巴掌大小的紫金山牌闹钟,说那天走时来它个顺手牵羊,让无锡人花钱去赔。
老四进来给每人发了包香烟,指会他们如何打开窗台下面的暖气片。
我们想出去转一圈,熟悉周围环境。常客试探了句。
你们可以从大门走出去,进来只能走后门,旅馆是十二点关门。老四说。
常客也只是说说而已,老四一走, 王志华打开暖气片,看看嗞嗞嗞地往外冒热气的暖气片,问这热气到底那里来的,另外两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来。
常客是被床头柜上闹钟吵醒的,抓过来一看,十点钟。跑到卫生间里撒了泡尿,问是谁调的时间,见没人搭理,又躺回床上又睡了个回笼觉。
沈鸿基敲门进来,往床上扔了一大袋面包和大前门香烟:下午别出门,晚上八点带你们进档,记住,进档时常客跟我,其他人跟着老四。”
常客把闹钟调到六点,三个人下楼去食堂吃过饭后去附近的锡惠公园转了圈, 回到旅馆, 见沈鸿基房门开着,探头望里面望了眼,看到阿山从包里拿出几付扑克牌,说我带来几副无锡先生玩开的花页子,你能识别吗。
沈鸿基让常客进房间,关上房门,然后拿了副扑克牌,走到灯下,将牌的背面放到逆光处,盯看十数秒钟,又用食指沿着牌沿抹了圈:这牌没切过,是用的老招术;点花,你看,他是用圆珠笔在牌背上做记号,只有坐在逆光的位置上,才能看得见。
你也教我几招啊。老四脸上堆起一成不变的笑容。
我教你并不意味着你就能学会,学会而手艺不精,会带来灾祸的。沈鸿基说这话时故意朝常客瞄了眼;不论那条道,道行都有深浅生熟。赌是一杆秤,教会你掌秤,只是给你只饭碗而已。他说话时手也没停歇,用三根手指把躺在手掌上的牌,上下翻挪;花页子的毛病是有后遗症,给人留把柄,上不了大台面。活手才是真功夫,眼睛一眨,老母鸡变鸭。你们看准上面三张牌,轮到我发给你时它就变了。
常客认准上面三张牌,红桃老K,方块8,黑桃A。
沈鸿基发牌时手背往桌上一敲,接下来就象变魔术,发出来的三张牌变成了梅花9,梅花Q和红桃10。神乎其神的手法,老四看得口水嘀嘀嗒嗒往下掉;无锡有这样的活手吗。他问道。
当然有,在沪宁线上我这点功夫,勉强能进入前十名吧。
阿山去服务台打了个电话,重又回到房间:晚上赌钱地方定在锡惠公园斜对面的梁溪菜馆,先亮钱,后进档,底数一千,九点半开局。”
老四看了眼手表,时间还早,我回房间睡一觉,晚上就在旅馆食堂里集合。

从红星旅馆步行到梁溪菜馆也就二十分钟的路程,阿山带着沈鸿基,常客走在前面,老四带了秤砣,王志华与他们保持百来米的距离; 出门观天色,进门观面色,档里人头杂,不要随便接人话头搭说话,以前老法师讲,进了青楼赌窑,多出三吊铜钱,不讲一句真话。”沈鸿基关照道。
坐在菜馆门口接客的人,剃了个醒目的光头,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凶相。见人发烟,点头哈腰招呼:来啦来啦,快进去,里面暖和。
跨进店堂,沈鸿基扫视一圈,店堂里已经坐了五、六个人,神态腔调相差无异,看上去眼熟又陌生。阿山说这些人都是来赌钱的人的跟班。
常客听了突然明白自己的身份;罗生的跟班。
光头凑上前来跟阿山讲:玩棱哈的去后面房间,带来的人就在店堂里坐等。这里绝对安全,菜馆领导下班回家抱着老婆睡觉,值班员负责望风,有事需要帮忙找我。
沈鸿基去后面房间前又关照常客:人要活络点,学会察言观色,记住一些人面孔,档里不论发生什么事,只要盯住阿山,老四的反应,如果没见我从档里出来,不能让他们离开这里。
常客鸡啄米似的点头;知道了。
老四带着秤砣,王志华走进了店堂,按照事先交代,装成陌生人,坐在常客旁边的饭桌前,老四似乎跟店堂里的人都很熟,坐下后,店堂里的人走过去发烟打招呼。
凌晨三点,赌钱的人陆陆续续地从后面房间里走出来,带上跟班走了。光头拦下个身穿棕色呢子大衣的人,问他今晚手气如何。那人竖起两根手指,没好气地说今晚输了这个数,没红钱发了。
沈鸿基笑吟吟地从里面走出来,朝阿山挥了下手;终于时来运转了。
旁边的人凑上一句;你今天的牌运真是额骨头撞到天花板,手指头往台上一笃,想要什么牌就来什么牌,几副嵌档把我给剥死了。”
呵呵,赢钱全凭运气,赌台上人再狠,也狠不过牌啊。沈鸿基说。
回到旅馆,沈鸿基把包里的钞票抖落到床上,阿山,老四眉开眼笑,一五一十地数钱,这一场,沈鸿基总共赢了五千多二百多元,他数出三十张拾元票面;毎人一百,拿了红钱回房间睡觉。
三个人乐滋滋地拿着钱回房间睡觉了,王志华似乎怕一觉醒来,这些钞票会长出翅膀飞走,要把钞票抓在手里才定心地入睡了。

15
事不过三,是沈鸿基坚守的做事原则。所以,阿山,老四怂恿他今晚再去梁溪菜馆杀一场,被他一口回绝,说如果没有新的赌档,我去找老龙头喝顿酒,然后就回常州了;在一个档里连杀三场,看不出破绽但也会猜到口袋里的钞票被活手黑吃掉了。人心不足蛇吞象,趟不到好窑不要勉强。阿山替我联系老龙头,这里也不能再住下去,老四替我在南禅寺附近找家旅馆,然后带我这几个朋友找个地万逍遥逍遥,祛祛晦气,转转运势,他们几个刚从号子出来,开销全都记在我账上。
沈鸿基的这番话,让秤砣心里充满失落感,每天好吃好喝住旅馆,还有钞票入袋;唉,好日子到头了。立新旅馆房间里,他望着南禅寺里的塔尖,发出一声叹息。
趴在窗台上抽烟的王志华,不住地羡叹常客有这么个师傅,说我要是有这么个肯传授手艺的师傅,替他挡刀挡子弹的事,我也愿意做。
常客说;人各有志,老子说人贵有自知之明,我天生不是这块料,技艺在手不压身,但会害人。我这人是嘴大心大胆子小,即使学到手艺也不敢上台玩。这世上贼胆色胆最大,师傅说我没有这两种胆,以后我要专炼贼胆色胆。
秤砣说;人贵有自知之明怎么成了你老子讲的话,这句话是毛语录里面的。
毛语录也是从老子那里来的。常客说。
放屁,你老子比毛还要老吗。秤砣摆出准备吵架的腔调,似乎要把好日子过到头的怨气,倾泻到他的头上。
你不也在号子里认了个师傅吗。常客不想跟他争吵,赶紧换话题。
王志华嘴一撇;凭我现在的判断,差你师傅好几个档次。他在号房里给我灌输的是四分手艺,六分胆量。烧香拜佛面,出手看人脸。沒有退路的事,肥到油腻也不要出手,不要相信富贵险中求。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都是同一个道理,只是看你如何活学活用。不认识钞票有饭吃,不识人头,捧只空碗要饭吃。常客说。
这话也是你师傅讲的。王志华问。
常客回道;我娘讲的。
这时,老四推门进来说三轮车已停在旅馆门口;你师傅今天有安排,让我带你们出去玩玩,呼吸新鲜空气。他见王志华,秤砣从枕头下面摸出三角刮刀,插进皮带,先是一愣,接着说道;这个玩不是那个玩,不用带家伙。
秤砣听懵了;什么这个玩还有那个玩。
常客说;问那么多当饭吃吗,叫你别带就不要带。
四个人上了三轮车,老四便吩咐三轮车夫;送我们去城中公园茶室。
三轮车夫掉转车头,哼哧哼哧蹬了十来分钟,蹬进条巷子。巷子两旁开着烟酒南货店,还有人家办丧事,门口坐了好几个哭哭啼啼,烧纸钱的人,请来的哭婆像戏子一样又会哭又会讲,声泪俱下,捶胸顿足地哭诉死者生前的生平事绩,常客只听懂的一句;世界上的路有九十九条,你为嗲偏偏要走不归路。
王志华和调一句;活到尽头,只有死路一条。
绕过哭丧的人堆,便看见城中公园的圆拱门。沿着石子路走到公园茶馆,门前有个篮球场大的池塘,池塘中央是用大大小小的太湖石垒起的假山。池塘是干的,塘底里落满了形状不一的枯叶和垃圾杂物,周围的大树都快掉光叶子了,枯枝缭乱。老四撩开茶馆门帘前回头问了句;常州也有跳鸡吗。
王志华大惑不解;跳鸡?没听说过,只有烧鸡。
秤砣接上话头;跳鸡就是妓女,公园路上的地下咖啡厅就有,三,五块钱打一枪。有趟东子带我去找人,有妓女上来问我想骑马擦枪吗,我当时也没听懂,后来还是东子告诉我说骑马擦枪就是操。
常客说;那个地方我也听师傅讲过,他有个朋友去地下咖厅找跳鸡放了两枪,后来就传染上了杨梅疮。
王志华问;杨梅疮是什么东西。
常客说;我只听讲传染上了杨梅疮会烂卵头,师傅带我去过两趟地咖厅,他也只摸两把奶子,下面碰都不碰。
暖烘烘的茶馆中间有只烧煤块的铁炉子,洋铅皮煤气管道沿着屋角绕了两个弯,伸出窗外,炉子上放着三只烧水用的钢精水壶,煮沸的水汽扑腾扑腾地通过壶嘴往外冒。老四带着他们穿过大厅,走进最靠底里的小包间,坐下没几分钟,有三,五拨人进来跟老四打招呼,发香烟。常客两只耳朵上各夹一根,嘴里叼一根,左手手指缝里还夹了三根。包间里面的台子跟外面大斤台子 有所不同,大厅里八仙台,包间里的台子跟火车车厢里的座位一模一样。窗帘拉到一半,通过窗户往外望见一片树林,有人在树林里练站桩,打太极拳。一根香烟抽完,有个看上去三十多岁左右的女人,顶着一头卷发,黄浆浆的脸色比枯叶还黄,笑起来露出一口烟熏黄板牙,夸张地扭着屁股走进来,紧贴老四坐下来,一番挤眉弄眼。往细里看,常客觉得这女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胚子。
老四问她今天生意开张了没有。她唉声叹气地说人老珠黄不值钱啦,想当年你肯为我死肯为我抢,现在看到我就象碰见鬼,连你都不肯照顾我的生意,开什么张。
老四被这女人一顿奚落,脸都红了起来;那就让你开个张,陪到我明天天亮。另外,帮我这三个常州小朋友各安排一个。
无锡人讲话慢时,秤砣还能听懂个大概,老四讲话不快不慢,他听了最后一句,揣摩出大概意思,便低声的向常客证实;他是在帮我们叫跳鸡吗。
常客小时候常来姑姑家住上十天半个月,当然能听懂无锡话;是的,你敢操跳鸡?
秤砣脸上顿时现出奇怪的表情;有人请客,我为什么不敢操。
女人听了老四的话,亲了下他的鼻尖后头伸到门外;先来五杯绿茶。
老板兼服务员送进来五只茶杯,一只竹壳热水瓶。
老四瞟了眼杯底里茶叶条子;这他妈茶叶也放的太少了。
女人替老板打圆场;你今天又不是一本正经来喝茶的,下回来,我把自己藏着的好茶叶泡给你喝。
老四开玩笑说;你的好茶太腥气,还是留给别人喝吧。
有个女人进了包厢,二十多岁的样子,马尾辫上夹了个黄颜色塑料发夹。进门后随手关上包间门。
常客见秤砣涎着个脸,贼嘻嘻地盯看着黄发夹。便拉了下王志华,说我们去公园里看看风景。
秤砣迫于无奈,十分不愿意的跟着走出了茶馆。
南方的初春,天空暗的早,五点还不到,就看不见夕阳了。树林里的空气也是灰扑扑的,栖歇在树冠上的麻雀,叽叽喳喳的噪叫。有阵风吹进树林,让人觉得神清气爽。在石子路旁的长椅上坐下后,秤砣连问几遍;后面来的女人是不是老四帮我叫的跳鸡。
常客故意逗他;应该是替志华叫的吧,那个你不嫌她老吗。
秤砣说;什么丑啊老啊,你没听号子里的老官司讲人丑比不丑,灯一关,女人全都一样。
常客故作感慨的叹了口气,“所以说号房是个大染缸,进去了只会越学越坏,偷的学会了抢,抢的学会了骗,骗的学会了强奸,强奸的学会了扒窃,打架的学会了叉妹。
你睡过女人没有。王志华突然问了旬。
常客说;你是问我吗,那你睡过女人没有。
王志华大概没想到他会先反问自己,借着点香烟来掩饰窘态;是我先问你的。
常客如实回答; 睡过,睡过两个女人。
秤砣说;我知道一个是青青,还有一个是谁。
常客说;还有一个我也不知道是谁,是傅兵介给我睡的。迟疑了数秒钟后,他还是憋不住地把这件事讲给他们岓了。
有天下午,傅兵带了朋友来常清浴室汰浴,汰完后叫上常客,陆建强,平头吃了碗馄饨,便去刚开张的清潭溜冰场。
傅兵住在溜冰场斜对面的清潭新村。
傅兵一手搀一个女人,溜到常客,陆建强面前问你们看上那一个。
陆建强听后说了句;我和平头肯定不要,全给常客。
傅兵问常客;你看中那个,还是两个全要。
常客看他一副贼嘻嘻的样子,只当是开玩笑;我让你先挑,剩下的留给我。
傅兵很洒脱地把左手搀着的女人,往他面前一推;我向你保证我绝对没睡过,让你先睡,睡过的我自己留着用。
穿格子茄克衫,蓝军裤的女人,唰的一下溜到他的身边。
常客瞠目结舌地望着傅兵,觉得太不可思议了,怎么睡个女人比打场架还要轻松,容易。他把傅兵拉到一旁;你给这两个女人灌了什么迷魂汤,她们是干什么的。
傅兵说;马路对面电子元件厂的工人,溜冰场里的开鞭生最吃香,我跟她们讲你们刚从少管所里放出来的开鞭生,城圈子里无人敢惹的少管帮成员。她们就贱嗒嗒地答应了,我们现在就直接去溜冰场后面的打靶场上骑马擦枪。
溜冰场后面那片乌漆抹黑,寸草不长,用木桩和绿颜色尼龙绳围出来的空地,是人武部的靶场,白天,总能看见背着步枪的各单位基干民兵,听从解放军教官的口令,步伐整齐,一二一走向靶场坑道。坑道大约有一米宽,半米深,十米长,专门用来练习蹲趴式瞄靶,靶子竖在二,三十米开外,每个靶子前都有个猫耳洞,是旗手兼点环员的藏身之处。靶子后面是堵有五米高的土墙。傅兵领着他们连找了几条坑道,发觉都就被人占据了。虽然看不见人影,但能听见发出的声音。这些男女坐在坑底里卿卿我我,哼哼唧唧,听这声音便能猜出几分;他们正在干好事。
有人听见说话声音,将头伸出坑道,东张西望几眼。有人只对压在身下的人感兴趣,坑道外的动静,置若罔闻。
功夫不负有心人,傅兵最终在离靶子最近的地方找到了条没有人的坑道,铺在坑底里的雨帆布,散发着淡淡汽油味。入坑前,傅兵往他手里塞了张麝香膏药贴,说你之前用过没有。他见常客连连摇头,又问;你不会欢喜戴着套子睡女人吧。见常客还是摇头,他好象恍然大悟;你是用体外射精防止女人怀孕的,那都没劲啊。
没有啊,女人让我不要担心这种事,她有安全措施的。常客看着手上的麝香膏药贴;我们又不是练摔跤,举杠铃,跟女人睡个觉也要伤筋动骨吗。
把它贴在肚脐眼上,能防止女人大肚子。傅兵做了个示范动作。
常客问; 不是贴在我的肚脐眼吧。
南方的五月,到了夜里,风里就有些许凉意。
傅兵被他问得啼笑皆非;你会大肚子啊,当然是贴在女人肚脐眼上。
他们多虑了,或者如常客之前所说的,女人存心出来玩,对于怀孕这种事,自然有安全措施。常客拉着女人的手,屈膝跳进坑里,躺下之前,拔出插在皮带里铁尺,故意在她面前晃了几下,意示我可是真正的开鞭生。
女人松开皮带,边脱裤子边问;你在少管所里蹲了几年,是刚释放出来吗。
常客按照傅兵为自己编好的故事;三年,释放出来三天了。
女人听后更来了兴致;那你今年多少岁。
常客说;虚岁19。
女人点着手指替他算出了进少管所时的岁数与出生年份;我也属老虎,你是几月份的虎。
秋老虎。常客发觉烟盒里只有一根香烟。
从坑道另一头传来傅兵和女人哼哼唧唧的声音,讲话与欢笑声掺杂其间。这声音让他打消了过去跟他要香烟的念头。
我是夏老虎,你应该喊我一声阿姐。女人伸手拿过常客叼在嘴里的香烟,抽几口后还给了他;出来后跟女人睡过觉了没有。
没有,我进去前也没和女人睡过觉。常客开始给自己编故事了,他把散发着中药味道的麝香膏药贴给了女人;傅兵说这东西能防止怀孕。
女人拿过麝香膏药贴,都没看一眼,气呼呼地扔到坑道外边;我这趟怀孕就是上了这鬼东西的当,吃药保险。她真以为常客还是个童男子,翻身将他扑到自己的身底下,笑哈哈的说;我又捡了便宜,掐个嫩头胜烧三柱香。我问问你呐,当开鞭生有什么诀窍吗。
人不狠,站不稳,一江春水向东流。常客有如在背诵语录,他闭上了仰望星空的眼睛,任由她调理自己的身体;做这事有诀窍吧。
当然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不掌握诀窍就象瞎子手里的钥匙,对不准锁孔乱戳。女人说。
常客忽然觉得跟她讲话也是件能让自己开心的事; 那你现在是什么学历呐。
状元班里的留级生。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关在里面的三年里想睡女人怎么办。女人一本正经地问。
靠做梦啊,我每个月都要梦见好几次被女人强奸。我也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睡过几个男人。常客也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
女人点着手指头祱;我睡过三个男人,我被五个男人睡过。她看出常客的迷惑不解;这可是有区别的,你属于我睡过的还是被睡过的男人,下次见面阿姐再告诉你。

老四身后跟了四个女人,其中三个头上都戴了发夹,从茶馆出来后一路找过来,他的突然出现又让秤砣感到失落,错过最精彩的情节。以他对常客的了解,最精彩的部分以后是没机会听到了,看到跟在老四屁股后面的黄发夹,心情立马多云转晴,在路上一而再,再而三的关照常客,王志华;记住,那个黄发夹就归我了。
王志华说;记住,那个黑发夹,红发夹都归你了。
秤砣一把拉住常客的衣袖;志华刚才讲的话算数吗。
常客说;当然算数,全让给你一个人去睡。
秤砣喜的连拍几下手掌;朋友厚道,以后不为你们两肋插刀,上刀山下油锅,冲锋陷阵,我就是狗日的。
老四带他们去了家老字号国营饭店,落座后跟常客说你师傅去会老朋友了,今晚吃喝玩乐的费用,都划算在活动经费里。你们只负责放开肚子吃,放开胆子玩,其他的就不用担心,不用管了。
满满的一桌酒菜,都是三个女人点要的,女人的吃相倒象是刚从山上下来的饿煞鬼,狼吞虎咽,鱼肉鸡鸭,连秤砣他们点要的红烧糖蹄,糖醋排骨,百页结煨肉都被一扫而光。十瓶无锡陈酒,她们承包了七瓶。
酒足饭饱,走岀饭店,老三召手又喊来两辆三轮车,几个女人说吃撑了,不如步行去旅馆,有助消化。常客没好气地回了句,说我没吃撑,走不动。
秤砣怕到嘴的鸭子飞走了,硬着头皮说自己也吃撑了,步行有助消化。
常客,王志华坐三轮车先回旅馆。两人一进房间,王志华突然很严肃地问;你真肯把女人让给秤砣睡。
常客;肯啊,你要是想改变主意,可以翻悔的。
我不翻悔啊,你讲的杨梅疮,我娘也跟我讲过,乱搞男女关系的人,最容易生这种病。王志华说。
跳鸡就更不用讲了,秤砣不嫌脏就让他去搞吧。常客心里奇怪,做娘的怎么会跟儿子讲这些事情,要么是他老子生过杨梅疮,所以他老子不回家,整天在外面瞎混。但老子生过杨梅疮,也没必要讲给儿子听啊。
那我们就要把这个让出来给秤砣,我们重开一个房间。王志华说。
老四回来了,把三个戴发夹的女人,领进秤砣住的房间后自己带了女人刚回房间,
常客去找他,直截了当地讲明情况;你帮我们再开一个房间。
开个房间小事一桩,杨梅疮就不敢打保票,我猜想你们跟我一样,不欢喜戴了个套套做好事,我也生过一次但不是她传染给我的。老四手伸进坐在大腿上的女人胸前,一边抓揉一边说; 反正每人一枪的钞票我已经付了,你们谁搞谁不搞不关我的事。他把在大腿上的女人推到一旁,出门去给常客,王志华开房间了。
TOP Posted: 07-15 07:36 #8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16

秤砣,王志华,常客跟着沈鸿基在无锡赌档里混钞票的这几天里,西瀛街上却是刀光剑影,战事连连。
大头被平头几个人在弋桥上毒打一顿后扔进污臭的护城河里这件事,一直怀恨在心,伺机报仇雪耻。
横兴弄,它还有个别称,江北窝。意示住在横兴弄里的大多是江北人,象这样的江北窝,常州有好几个,大都紧靠着大运河。当年,江北,江南的物资运输主要依赖水路,有些船民居无定所,便沿岸搭草棚子,安家落户。解放后,政府允许长期居住在管辖区域里的船民工在当地落户,成为正式市民。
牵丝拉藤的亲眷关系,是江北窝的特色。民间有个说法,江北窝里无亲家。几家人坐下来闲谈,会发觉两家人原来有层亲眷关系,近亲是不可以的结婚。
市面上赫然有名的金虎就住在横兴弄里,因为个子偏矮,为人蛮横粗野,有人给他起了外号;矮脚虎。
矮脚虎是大头的表阿哥,当他看见站在面前的表弟,全身上下沾了污臭河泥的渣相样子,听讲是被西瀛街上几个乳臭未干,卵毛都没长齐的小赤佬打成这种渣相,好象给家族,也给自己也蒙上层耻辱,将这个不争气的,卸了自己台型,坏了自己名声的表弟,臭骂一顿后,发誓要为他报仇雪耻。
社会上流传着种说法,三个帮不能惹,头一,少管帮,本地打架戳死人命案,十起倒有七,八起是少管帮成员干的,惹怒他们,天王老子也敢戳。第二,横兴弄帮,评价就两个字,撒野。第三,茅山帮,评价也只有两个字,老卵,社会上猖獗一时的人,大多是他们带出道的。这些人卖卖吆喝,便能组织起一支召之即来,来之能战的队伍,这支队伍里就有少管帮,横兴弄帮成员。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夜里八点钟,矮脚虎带着头二十人,从横兴弄西头的水关桥出发,浩浩荡荡的一路扫荡到弋桥,却连个人影子也扫不到。有一次,扫到半路上跟南大街联防队迎面碰上,扫荡队象水泻似的一下子逃散了,当然,联防队员见到扛了家伙,气势凶猛的队伍,也只敢站在原地,虚张声势地吼叫几声。
几趟扫兴而归,事不上心,就担搁一旁了。
前几天,许成几个人在双桂坊路口,看见大头从8路公交车下来。8路公交车始点是火车站,终点是湖塘桥。这趟公交车在当地白插子眼里是最肥,肥的流油的公交线路。原因是搭乘这班公交的不外是两种人,一是刚下火车,来常州办事或探亲的外地人,二是到城里来买东西的乡下人。
所以,能在8路公交车上开工的,是要有三分三的背景,大头仗着矮脚虎的牌头与进过两趟拘留所的资历,才可以上车下手干活的。要是没这两点,在始点站上就被人踢到车底下去了。
许成年纪虽小,但长了双毒眼,一眼能看透别人的心思。望见大头贼头鬼脑的样子,就说他会在南大街站下车,起码钳了三个皮夹子。
果然如此。
几个人冲上去用刮刀将他顶进沈府弄里的公共厠所里,许成问你是选择主动上交,还是我来帮你洗身,强行充公呐。
大头死死捂住口袋,嘴硬骨头酥地叫嚣,说敢先动手,我就叫表阿哥矮脚虎冲他的家。
陆建強偏偏是吃软不吃硬的倔脾气,听了这话,对着他的小肚皮,上去给了个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让你尝尝口出狂言的下场。
三只皮夹子里共有人民币一百十六块,粮票二十六斤,许成将皮夹子扔进茅坑里后,开始分脏,四个人,加减乘除,人均一份。
在矮脚虎眼里,西瀛街上几个小赤佬不过是落在衣裳上的灰尘,稍许一掸就了踪影,所以也没把他们当回事。这次,他看到大头肚子上缠绑着纱布的狼狈样子,再次点燃心里的怒火。当天晚上,纠集了头二十个人,分散在两边人行道上。水关桥始点,弋桥是终点,还是连个人影子也没扫到。这伙聚集在弋桥上抽了两根烟,他心有不甘地说要杀他个回马枪。
这一趟,没有白跑。走到常清浴室门口,大头看见前面久思弄堂口的路灯下,站了好几个人,他叫矮脚虎停止前进,自己贴着墙壁,轻手轻脚的走到前面一看,果然是平头,许成那伙人。原路退回后跟矮脚虎说;就是这伙人。
矮脚虎朝马路对面的人做了个包抄手势,意示让他们分散队形,给他们来个前后夹攻,突然袭击。
许成,陆建强,平头和他的朋友吴森林,猩猩几个人刚在韦尼舅公家下完四国大战,走到弄堂口,平头说饿了,几个人正在凑钞票,去红星剧院对面的星火日夜商店买面包,香烟,饮料,然后去猩猩下棋。
陆建强说要回家了,明天一大早要去水泥厂拿招工表格。他老子是水泥厂供销科厂,这趟是开后门才拿到招工表格的。
李爱国说也要回家了,他老子在南大街上的医药公司当领导,明天一大早要带他去新华电影院后面的老西门菜场报到。
许成明早也有事,他已经填好了招工表格,招工表格也是老子带回来的,老子在食品公司当书记,给他的招工表格却是锅炉厂的。问他为什么不把我弄到食品公司去上班,老子说象你这么个好吃懶做的人,食品工场里又全是好吃的,你会更加好吃懶做。
陆建强走到家门口,回头看看许成他们散了没有,看见的场景让自己大吃一惊,一伙人握着马刀,铁尺,正沿着墙壁悄悄的逼近许成,他撕开嗓子吼叫了声;当心,有人偷袭。
许成循着叫声一眼望去,那伙人已经冲过了马路,他也大喊一声;撤。转身窜进了暗黑黑的弄堂。
平头窜过马路往东逃,一是不想集中往同一地方逃,二是尚书码是他首选逃跑之路。他往东跑,吴森林,猩猩几个人跟着他往东逃,正好逃进矮脚虎布好的陷井,就在自己家门口,被人一顿乱打乱砍。
接下来的几天里,矮脚虎斗志昂扬,说是要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每天晚上去西瀛街扫荡一遍。大头走在马路中间,手里举了个铁皮喇叭筒,嘴对着喇叭口,高喊伸出你们的乌龟头,一会儿又喊要荡平西瀛街。
西瀛街人通过门缝,窗户,望着气焰嚣张到极点的冤家对头,在自己地盘上耀武扬威,也只得咽咽唾液,咬咬牙。

家住蛤蜊滩上的马嵬,跟西瀛街人结下的仇,由来已久,久到理不清到底是谁最先跟他结下的仇。马嵬住青果巷里的蛤蜊滩,念书却是在史家弄里的代代红小学,他娘在小学对面的商业幼力园食堂里上班。念到五年级转学去了家门口的马元巷小学,转学原因是不堪欺负,西瀛街上的同学靠家门凶,老是歁负这个外来借读生,每个礼拜总有那么一,二次候在弄堂口寻他打架。而打架又不是一对一的对顶,都是一哄而上,打完了一哄而散,这些同学简直当他是寻开心的玩具。
国营青果巷菜场在青果巷西头,菜场大门正对着一条可以容两个人并排而行,铺着青石板的狭弄堂:蛤蜊巷。在蛤蜊巷里走上三、五分钟,护城河横亘在了眼前。蛤蜊滩码头的麻石台阶年久失修,东陷西凸,踩上去象是踩上了翘翘板,有两级台阶,还被人撬走,扛到不远处的井台上,当作捶衣板的使用。码头周围的河滩上,蛤蜊瓣随处可见。蛤蜊,有人叫它河蚌。酒鬼毛大讲到青果巷蛤蜊滩时,一脸鄙夷:住在河滩边上的几十户人家,大都是讲出话来这块那块的江北佬,跟住在水关桥下粪船上的都是差不多的货色,世间有三苦:撑船,打铁,磨豆腐,那些人大都是撑船佬的后代,解放后不肯回老家,赖在岸上草棚子里卖蛤蜊,去码头扛货包。原先没有蛤蜊滩这个地名,青果菜场里也有卖蛤蜊,螺蛳的,后来讲吃了蛤蜊,螺蛳会得血吸虫病,国营菜场禁止卖了。江北佬了解到有拼死吃河豚的馋鬼,惦记着蛤蜊的鲜味,专门去乡下河塘摸蛤蜊,捉螺蛳,躲在蛤蜊巷里偷偷摸摸的卖,剖个蛤蜊,就把两片蛤蜊瓣瓣扔进护城河里,枯水季一来,河滩上一大片亮晶晶的蛤蜊瓣瓣,有人就给那片地方起名叫蛤蜊滩。酒鬼毛大最后讲了句激励人心的话;打不趴蛤蜊滩上的马嵬,就去表场上的韩医师擦皮鞋。
酒鬼毛大说的韩医师,是个神矍铄的干练老头,六十岁左右,两只眼睛炯炯有神,见到熟人总是笑容可掬地先问好。在轮船码头斜对面的一栋青灰色二层老楼房里,挂牌开了间韩俊卿伤科诊所。有次,平头他们从码头下水游泳,脚底下一滑,捧了一跤,把左胳膊摔脱臼了,痛得哇哇直叫。常客就带他去韩俊卿伤科诊所,他三个手指捏住平头的肩胛,另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往下一拉,然后猛地往上一推,肩胛关节处发出咔的一声闷响。韩医师拍拍平头肩膀,轻描淡写地说了句复位了,记住啊,这几天不能干重活。平头摇了几下胳膊,果然好了,问要收多少钱啊。韩俊卿笑吟吟的说举手之劳嘛,免了免了。然后跟常客说,帮我转告兴官,空了来我这里喝酒,好长辰光没跟他下棋,手发痒了。
兴官是常客老子的别号,这个别号除了常客娘,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吴迪铭,还有就是韩俊卿医师这么称呼。他跟常客老子不但同年,找的老婆都是小自己二十五岁。常客老子生常客时是五十五岁,韩俊卿生儿子那年是六十五岁。老婆是二五三厂工人,以往,韩俊卿医师上门去找常客老子下象棋,总是带袋玻璃弹子给常客,玻璃弹子是他老婆从二五三厂里偷出来的。常客小时候老欢喜趴在台上看他们下象棋,看他们落子悔棋后象小佬一样吵架。也听老子讲过韩俊卿的一些人生经历,他是西瀛镖馆馆主的嫡亲侄子,上海滩黄金荣的关门徒弟,在上海提篮桥监狱吃了十七年官司,出狱后回到西瀛街上开了这家伤科诊所。老子讲的人名,地名,常客都是头一回听说,听后不以为然,他只关心韩俊卿每回带来的玻璃弹子的数量。
西瀛街上的人小学毕业后都去二十二中学念书,二十二中学在青果巷的中段,每天上学下学回家,青果巷,蛤蜊滩是他们的必经之路。风水轮流转,这回又轮到马嵬靠家门凶了。平头、许成、李爱国、大毛、常客这几个人都有过被马嵬这伙人在青果巷里追着打的经历。追打了几次后,他们只敢约好每天下课后在操场上集合,再搭上几个同学结伙出校门,绕了个圈子,沿着东下塘走到弋桥,然后转进西瀛街。青果巷,蛤蜊滩那伙人数虽然要比他们多出几个,但是缺少他们团结一致,共同抗敌的勇气与打架魄力。几场的遭遇战,伏击战,都没占到上风。
他们上学的书包里,除了课本,还要放着柴刀,菜刀,砖头铁片,随时迎接蛤蜊滩人的挑战。
马嵬这趟是因为偷抢金用水果摊上的西瓜,在看守所里关押了二个多月,按说偷抢残疾军人摊头上的西瓜,起码也要劳教两年。因为金用亲自到派出所里去为他说情,才给放了出来。金用去为他说情的理由是他被劳教了,对自己既没有什么好处,还可能多了个潜在的敌人,不如说情担保他出来,以后就多了个欠自己人情的朋友。
关押在看守所的二个多月里,马嵬结交了两个朋友,王大庆,陈之新,三个人在号房里演了场刘关张桃园三结义,在号房里商量一旦出去后,如何助马嵬一臂之力,血洗西瀛街。
上月底,王大庆,陈之新出来后没有忘了在号房里的约定,来找马嵬商量如何血洗西瀛街。马嵬说这事不用急,好不容易出来先逍遥一阵,如果为了我的事前脚出,后脚进,别说对朋友,对自己也没个交代。当晚,他在三鲜馄饨店摆了桌接风酒,把住在蛤蜊滩上的女阿飞叫过来陪酒。酒席散时,提醒王大庆,陈之新;只要有看上眼,立马提走,她们不敢说不愿意的,困觉地方也替你们找好了,虽然是河滩边上的草棚子,但有我为你们亲自站岗放哨,尽管随便玩弄,有我亲自负责安全工作,一百个放心。
马嵬的盛情款待,让王大庆,陈之新很是过意不去,没过几天,又去找他说一切准备就绪,何时开战。
马嵬说;我也派人去西瀛街上侦察了几次,夜里连个鬼影子都看不见。只能白天动手,他们几个人下午会在常清浴室碰头,躺到吃夜饭时各自回家。
这就是机会,事不宜迟,今天就动手,现在我们各自去调集人马。王大庆果断地说。
我们是偷袭,打他个猝不及防,用不着人多,但要精干。马嵬关照道

秤砣,常客,王志华联系不上,平头被矮脚虎他们砍了三刀,缝了二十来针,被娘老子押送到爷爷家,让爷爷当起了看守。少了这四个人,西瀛街的战斗力明显减弱,面对曾经手下败将马嵬的挑衅,也只能忍气吞声。
许成却一直在社会上的朋友,同学中间,有意识的物色能够联手撑住场面的同伙。他约了周波,车美,叶飞在常清浴室里碰头,商量如何改变扭转目前处处被动挨打的局面,汰好浴,他请朋友去常州书场看了场印度电影《流浪者》。
这天,许成和朋友在浴室里躺一个下午,见窗外天色暗了下来,正准备穿衣裳去广悦吃夜饭,徐戆大听有夜饭吃,说肚子痛要屙屎,屙空了才好大吃一顿。他说要屙屎,李爱国,叶飞也说要屙屎了。浴室里只有小便池,屙屎就要跑到浴室外面,尚书码头旁的公共厠所。三个人披上外套,捂着肚子跑去厠所屙完屎。徐戆大经过码头时,看见台阶,河滩上蹲着站着七、八个陌生面孔,也没太在意,以为这些人都是住在河对岸的。这个季节的护城河,河床干涸,流水的河道只有沟渠那么开阔,纵身一跃,便跳到了对岸。尽管这么猜想,还是觉得周围有些异怪。走到浴室门口,又往弄堂口多望了几眼,看见有三,五个把军帽帽舌压到眉骨,根本看不凊面孔的人,朝着浴室走了过来。看到这一幕,才恍然大悟;这伙人是冲着我们来的。他急忙跑进浴室大厅,把刚才看到的情景和判断讲给许成听了,紧跟着进来的李爱国,叶飞也说在浴室门口,碰见几个手里握着铁尺的陌生人。
要被他们捉死蟹了。许成手无寸铁,迎战是不可能的。南大街民警,联防队员也经常来浴室汰浴,平时随身带的家伙,都用报纸包好后藏在浴室门外的煤堆里。
三十六计,逃为上策,可往那里逃吶,水房里有扇通向锅炉间与晒台的侧门,平时防止有人到晒台上去,趴在天窗偷看女人汰浴,都是反锁着的。
这时,纷乱急遂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情急之下,许成带头逃向水房,但为时已晚,马嵬,王大庆带了七,八个人,挥舞着铁尺,菜刀追了上来,见人就砍。落在后面的叶飞,徐戆大被打破了脑袋,抱着血淋淋的脑袋硬是往外冲。
幸好,水房里的侧门是开着的,许成并不知道后面的情况,头一反应是通过侧门逃到二楼晒台,晒台上总能找到可以用来打架的家伙,手里有家伙,便能守住楼梯口。
马嵬知道浴室不是久留之地,对着黑洞洞的楼道讥嘲了几句,脸上带着胜利者的笑容,趾高气扬回撤到了蛤蜊滩。
大毛,许成毫发未损,其余人或轻或重地受了伤,徐戆大伤势最重,头上被菜刀斩了二下,圆鼓鼓的脑袋看上去象颗血球。叶飞,平头,陆建强,车美头上,身上也挨了几记。大毛唱着此仇不报我枉为人,去浴室大厅里捧了一叠热毛巾上来,给受伤的人发了块热毛巾,用它擦抹头上脸上的血迹和汗珠子。
酒鬼毛大骂骂咧咧走了过来,说你们这伙小赤佬,把干净毛巾拿来擦血迹,毛巾上的血迹很难洗掉的,别人要以为这毛巾被女人当月经带给用过了。随后又给每人发了根杂牌香烟,用讥嘲的口气继续说道:看看你们平时神气活现,耀武扬威,走起路来恨不得整条街要跟你们搖晃。现在呐,全成了残兵败将,以后你们也只配吓唬吓唬聋子瞎子哑巴。唉,陈渡桥的酱油赞不得啊,我现在宣布以前对你们的表扬,统统作废。看看你们现在的渣相样子,居然被蛤蜊滩上的江北佬,打成这种死相样子,赶紧去买块嫩豆腐撞撞死算了。 
你个酒鬼猫尿又喝多了,不能凭一场胜败论英雄,懂吗。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大毛气呼呼地吼叫了句。

马嵬这次成功的偷袭,简直是雪上加霜。
隔天下午,许成跟着大毛去找东子出手帮忙,东子听了满口答应后开出条件;准备八十块开战经费。
许成听了目瞪口呆;为朋友两肋插刀打打架,居然还有伸手要经费的说法,经费这两个字,是从反特电影与小人书里看到的,什么蒋帮特务潜回大陆,用经费收买情报,朋友帮忙,也要经费,想到上次帮他去赌档里去要钞票,他给开销钞票,谁都没拿,想到这里,许成赌气地摇摇头说;我们那有钞票,你肯帮忙就帮,不肯帮忙拉倒。
东子从许成表情上看出他心里不愜意;我不是在敲你竹杠,也不是帮朋友忙一定要收经费,我想讲清个道理。前几天,新丰街上的肉扣子,跟清凉新村的贱骨头约战,叫我带人去帮忙,吃了个大亏不说,现在疋还有三个朋友关在看守所,拘留所里,一个躺在医院里,肉扣子本人也进了看守所。我跟几个朋友为了逃避警察的抓捕,躲在外面避风头,人是我叫去的,我要承担责任吧。欠下的人情债暂且不论,你替我算算每天的医药费,几个人躲在外面的吃用开销,我去那里搞钱呐,这几天,在罗汉路,人民公园拦路抢刼了几次,总共抢到三十一块钱,只够付个医药费,你说我怎么办,走投无路,今晚只好去冲赌档,抢钞票,有好日子过谁愿意挺而走险,谁愿意上梁山吶。我也没有经济头脑,但承担事后责任需要钞票啊。
那晚上去冲赌档还需要人手吗。许成突然同情起东子的处境,觉得他讲的话都在理路上,是自己过于意气用事而显得幼稚。
不缺人手,干这事风险大,就不拉你入伙,你跟我朋友又不熟,不熟的人最好不要合伙做这样的事。东子最后用力拍了下大毛的肩膀;如果抢到大钞票,就不要你们的经费,如果抢进监狱里去了,记得多带几块大麻糕来山上看我。
回家路上,在西瀛街口看见汪汪;天无绝人之路。大毛招手叫他过来时跟许成说;他家里有钱,叫他想办法帮我们弄点经费,算是偿还欠我们的人情债。
也可以。许成想了下,勉强地答应了。
汪汪听许成讲要借五十块钱,面露难色;我不是不想帮忙,但我真拿不出这么多钱。他见许成沉下了脸,想了一会说;有个办法,我娘住院了,我娘的钞票藏在床头柜里。我回家把门锁,柜锁撬坏,做成贼偷现场后去爷爷家,等天黑了,你们偷偷摸摸去我家,拿了钞票就走,你们觉得我这个主意怎么样。
里应外合,家贼难防。许成竖起大姆指;你放心,我们会戴手套,穿着尼龙袜子去你里,不会在现场留下脚印,指纹之类的痕迹。
晚上九点,这两人一前一后进了银行宿舍。偷窃过程比预想的还要顺利,床头柜里的三百五十块钞票,统统抓进口袋。
大毛翻箱倒柜,找到了几包香烟,避着许成,偷偷藏进裤袋,他想独吞这份私食。


17
常客是被一泡尿憋醒的,醒过来后看到外面的阳光透过窗帘照射进房间;天亮了。从床上爬了起来去卫生间时,听见笃笃笃的敲门声,把门开了条缝,门外的秤砣等不及了,用膝盖一顶,房门嘭的一下撞上了他的额骨头;妈的,那个黄发夹跳鸡是个贼骨头,把我袋里的钞票全给偷走了。
你朝着我叫有什么用呐,死人都能守住棺材。常客说。
操完我就睡着了,睡醒了翻口袋一看,钞票没了。秤砣说。
我看你是操女人把魂操没了。常客又气又恨,恼怒地骂了几句后还是带他去找老四,如果想码回损失,这是唯一的办法。无锡人爱面子,面子便是他们的软肋。
老四也醒了,听见敲门声便起身开了门,见是常客,秤砣,开口就问:昨天夜里玩的惬意吗。
惬意个屁,黄发夹把我朋友身上的二百多块钱给偷走了。常客很生气地说。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吶,太丢老子的脸了。老四穿上棉毛裤后把身边女人一脚蹬出被窝, 怒气冲冲地骂了一通后手指着墙角;给我爬过去,跪到你想出解决这事情的办法 。
女人吓的浑身发抖,精赤着身体,战战兢兢地爬到墙角,直起身体,头低垂,象是电影里跪在批斗台上的反动分子。这女人从床上滚到地上时,常客有意无意地朝她两腿间多望了两眼,惊奇地发现那里光溜溜的一片,寸草不长。蓦地想起在号房里听来的顺口溜:光板子,白虎星,操一次,三柱香。为了弄清楚顺口溜的含义,不顾廉耻地去问老官司,听到了好几种答案,有人说操到白虎星是福,也有人说是祸,更有人说是触霉头,要倒血霉。相同的答案也有一个;操了白虎星,隔天一定要去庙里烧三柱香。老四对女人说翻脸就翻脸的态度,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看着女人一丝不挂,边抽泣边像狗一样撅着屁股,爬到暖气片旁边的墙角落,对墙而跪。这场面让他觉得尴尬浑身不自在,但不好劝阻,怕事后被人说左手放火,右手灭火;我们先回房间,来找你帮忙,想打听黄发夹的住处,后面的事跟你们无关。
王志华是被窗外嘈杂声吵醒的。
旅馆房间窗户正对着供销社,有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披头散发,身上穿了件男式中山装,胸前挂了双黑颜色胶鞋,被店员用麻绳捆绑在店门口的电线杆上。看闹热的过路人,有手指她的鼻尖骂不要脸,有人朝她吐口水,有人扇耳光。鼻孔,嘴里在往外淌血,右边半张脸肿的像水里浸了一夜的猪头。这女人不讨饶也不认错,偶尔抬头,眯着眼眼,冷冷的斜视一眼。 王志华说这女人偷胶鞋时被店员当场抓住; 这些起哄看热闹的人,我觉得比她更坏。
秤砣趴在窗台上看了两分钟;这个女贼骨头长的还是蛮漂亮的,你看,这个狗日的用鞋底打女贼骨头的耳光。
走,我们去打这狗日的。王志华说。三个人噔噔噔地冲出旅馆,二话不说,秤砣对着手里握了球鞋的中年男人面孔,就是一记重拳,然后拔出身上的刮刀,故意慢腾腾地挑割绑在女人身上的麻绳。
王志华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朝着围观人群吼了句;看什么看,我们是一伙的,不服气的吱一声。
现场霎时鸦雀无声,中年男人擦着从鼻孔里流出来的血,大气不敢出,突然转身象贼一样跑了,
围观人群也散了,就剩营业员站在原地,手指着挂在胸前的胶鞋说;人可以走,但挂在胸前的胶鞋要还给我。
可以啊,但你也让我绑在电线杆上,打十个耳光。秤砣拉下绑在女人身上的麻绳,摸了摸被打肿的脸;胶鞋归你了。
这女人哇啦哇啦又是鞠躬,又是作揖。
常客说; 你就讲话了,这个女人听不见,是个哑巴。我们巳不要为难营业员,买这胶鞋的钞票我付了。去供销社账台付钱时,看见柜台里摆放着三,五种不同样的《十万个为什么》,便一起买下了。
回旅馆的路上,王志华调笑秤砣;操了跳鸡后你都学会怜香惜玉了嘛。
秤砣说;她要不是哑巴,保证带她到房间里去睡觉,这女人其实比跳鸡长的漂亮。
反正你是拾在篮里的就是菜了。王志华走到旅馆门口, 发现旅馆隔壁是毛线编结社和惠山泥人小卖部,便进去给娘买了件淡黄色毛线衫,给自己买了只用来存铅角子的聚宝罐。
常客见老母猪形状的聚宝罐蛮可爱的,也买了一只。
常客回到旅馆刚汰了把浴,秤砣兴冲冲地推门进来,手里还捏着一沓钞票;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去跟老四讲一声。我是真的操鸡把自己也操昏了头。昨天我怕钞票被偷,进了房间,就把钞票藏在被褥下面,早上醒过来就把这事给忘了。怎么办,要不要去给老四讲一声,不去讲那个女人就太冤枉了。
念么讲呐。常客啼笑皆非;老四知道了要瞧不起我们的,跟师傅讲吧,他知道我带来的朋友做出这么丢脸,卸台型的事,会把我们赶回常州。
三个人正当六神无主时,老四推门进来;实在不好意思,我那女人跟黄发夹在茶馆里认识的,平时也没什么交往,所以不认识她家。我把她身上钞票全抄来了,只有八十块,你先拿去。这两天我去城中公园找这个女人,找到她连本带利一分不会少,给你要回来。
常客见秤砣迟迟疑疑,不知如何是好的望着自己。他果断出手,拿过老四手里的钞票;这事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也不好意思再麻烦你了。
这有什么麻烦,不过这事要给我保密,不能让阿山和你师傅知道,知道了他们要怪我办事不力,这点小事都搞不定。老四临走前又关照了句;今晚要进档,离这比较远,九点准时出发。
秤砣开心的合不拢嘴;因祸得福,我比你们又多混了八十块。
王志华看着他得意忘形的嘴腟脸,忍不住说道;你这是把自己幸福建立在别人痛苦上,为了你这八十块,那两个被你白操的女人,要吃多少苦头。
吃过夜饭,各回各房间继续困觉,常客做梦居然做到老四的女人精赤身体,一丝不挂地在床面前跳着印度电影里看到的舞蹈,两只大奶子象羊痫风发作一样抖动,嘴里哼唱着中文版的《丽达之歌》。他正沉醉于这个女人的载歌载舞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他拉回现实。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揉了揉困思懵懂的眼睛,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开了电灯,发现王志华坐在床上;要出发了。
果然如此,老四站在门外面说了句;洗把冷水面,十分钟后在旅馆门口集合。说完转身去路口拦三轮车了。
常客披上棉夹克,跑去斜对面的房间,敲了几下,才听见秤砣应了声,谁啊。
常客压低声音说;是我,出发了。话音刚落,房间里传出低语声; 你房间里还有谁。他警觉的问道。
秤砣打开房门; 替我保密,不能告诉别人啊。
常客走进房间,正好看见老四的女人一丝不挂的从床上下来,去拿放在沙发上的内衣。胸前的大奶子,象刚才在梦里看见的奶子颤巍巍的抖动; 财色二字,从来没有看得破的。他想起起黄色手抄本《金瓶梅》里的话。
秤砣急于表白自己的无辜; 其实这不关我的事,是老四叫她来陪我的,说这件事就算两清
不跟你啰嗦了,洗把冷水面,五分钟后在旅馆门口集合。常客回到房间,看见王志华穿戴整齐,躺在床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在想什么心事。
我在想十年,二十年后,我们会不会还象现在这么没出息,跟屁虫一样厚着脸皮跟在别人屁股后面混红钱,要是真混到那种地步,连我娘也要瞧不起我了,
怎么可能呐,不可能的。十年后,我们的屁股后面会跟了群混红钱的朋友。常客自信地说道。

赌档换在工农兵广场旁边的后马路上,一栋独门独户的两层楼老房子里,隔壁是第五塑料厂,晚上没有工人上班,厂区里只亮着几盏不明不暗的路灯。档主亲自坐在门外面的长凳上把门,他的手指与虎口都有纹身,他伸手拦下走在最前面的老四;赌钱的人也只准带一个人进去。
老四先让沈鸿基带着王志华先进去,然后解释说常客,秤砣也是无锡来赌钱的,今天先来看看输赢如何。
常客,秤砣跟着老四进了楼房,坐在一楼客堂间里吃茶。前来赌钱的人也陆陆续续上了楼。楼梯在中间屋后。常客以借火柴的名义,去其它房间里转了圈,默点人数,连档主算在里面,总共只有五个人,但他总感觉气氛有点不对头,直觉吿诉他这栋楼房里远不止这些人。
王志华也找了个借口下楼来传话;你师傅感觉今天来赌钱的人有点不对劲,你们要做好一件事,牢牢盯住老四。
常客说:在路上我听师傅讲什么善战者不怒,善胜者不惧,就觉得有点不对头,他怎么无缘无故去引用诸葛亮的话呐。
有人上来搭讪,王志华换了话头,打声招呼转身上楼了。
常客找来一付象棋消磨时间,饶了秤砣一马一炮,还是直杀三局。老四一旁看了不服,说要来个三局两胜制。刚摆好棋子,五斗厨上的三五牌台钟敲了十一响。
这时,有个虎背熊腰的年轻人,走到老四身边轻声耳语几句,老四听了脸色陡地变的严肃。这种变化持续数秒钟后才恢复原状,借口跟常客借香烟,压低嗓音说;叫阿山赶快去找老龙头,就说这边要出事了。说着就跟那人上楼去了。
常客从老四的神色变化上也察觉出情况不妙,去对面房间把阿山喊了出来,将老四交待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了他;会出什么事。
我怎么知道。阿山说完头也不回的往大门口走去,和档主嘀咕了几句,档主开门后先将头伸到门外面巡视一圈,没观察到异样动静,才放阿山出去;安全第一。
秤砣也察觉到气氛异样,问常客发生了什么事,一旦有事,我们束手待毙吶还是作垂死挣扎。”
常客说;我偷偷摸摸上楼去看个究竟,如果有人来问我去了那里,就说不知道。不论发生什么事,你别上楼。说完,他蹑手蹑脚走上楼梯,楼道正对客厅,左右两间房里都亮着灯,有个房间门半敞开,烟雾缭绕房间里却没有人。吵骂声从东边房间里传出来的。他像壁虎一样紧贴在房门上,通过两指宽的门缝,看见沈鸿基居然坐在墙角落的小板凳上,王志华蹲在他的身边,两旁各站着虎背熊腰的跟班。有个身穿咖啡色呢料中山装,嘴唇上留着醒目的八字胡的人,手里捧了只陶瓷茶杯,对着沈鸿基又是斥骂,又是逼问,一定要他承认在赌台上弄花头,并把前二场赢的钞票全给吐出来。
沈鸿基为自己辩解;捉贼见脏,捉奸见双,你凭空瞎猜想,把怀疑当证据。反正我人又落在你手里你看着办吧。赌钱只怕碰到输不起,赢得起的那种人
八字胡听了这话恼羞成怒,连茶杯带水砸到沈鸿基的头上。
沈鸿基大概没想到他会动手,愣了一下,面无表情地用衣袖擦掉粘在头上,脸上的水珠茶叶,朝着老四冷冷的说了句;老四,是你介绍我到这档里来赌钱的,出了这种事,你也别想明哲保身,今天弄不死我,我总来找你们讨个说法。
老四装出很冤屈又很无奈的样子,闭口不讲话。
常客看懂了是怎么桩事情,有人输了钱,怀疑沈鸿基是活手,但有抓不到把柄,便另设一个局,叫老四把他约过来,打算硬吃硬做,逼打成招后趁机再敲笔竹杠。老四这人尖诈圆滑,有奶便是娘,见势不妙只顾自保,与撇清沈鸿基关系。因为他也料到沈鸿基不会讲出与自己合作的内幕,讲出来对双方都不利,等于承认会在牌上弄花头的活手。常客只顾着全神贯注地窥视房间里的情况,没有注意对面房间里也有人在注视自己,听到身后脚步声刚想回头看个究竟,两只胳膊己被人反旋到背后,象个犯人似的押进了房间。
房间里有十张陌生面孔,五个是来赌钱的,另外几个是档主是跟班。沈鸿基头上顶着块三色条纹毛布,有血从头发丛里淌了出来,茶杯碎片散落四周。房间中央放了张可以折拼的圆台,台上堆放着几叠钞票和扑克牌 。
王志华看见他也象犯人一样押进来了,似笑非笑地摇了几下头。
老四看见常客,抢功劳一样手指着他,跟八字胡说;这小赤佬是他的徒弟,什么事也可以问问他。
什么徒弟,是舅舅。常客辩解道。
跟班冲上来就是一记摆拳,打在他的眼角处;你个小瘪三也来唬我,老子出道时你还在咬你娘的奶头呐,你要知道你们现在无锡。
这一拳,虽然打的常客眼冒金星,也把他打醒了。刚才还称呼朋友,转眼就变成冤家对头,这翻脸真比翻书还快。
沈鸿基开口了;老四,你知道这几个小佬刚从拘留所出来,我是带他们到无锡来吃吃玩玩散散心的。
中山装走到常客跟前,两只手指不住地来回旋转戴在手指上的钻戒;你们什么关系我不关心,我只关心他袋里的钞票,先把他带到对面房间里去。
此刻,秤砣像是热蒸笼上的蚂蚁,常客上楼半个多小时了,上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呐。他去和档主搭说话,香烟抽掉了几根,结果还是什么都没打听到。
档主听见有人在敲门,开出条门缝,一看是阿山,他身后站着的是号称无锡市圈子里一只鼎的老龙头,赶紧拉开大门,连说请进,请进。
老龙头梳了个油光刹亮的大包头,嘴上叼着根白里泛黄,有手指头那么长的象牙烟咀,烟咀里没有烟,气势凌人。门外停了两辆三轮车,三轮车四周站着手里都握了家伙的人,还有人是骑自行车来的,将自行车停好后,手里也都握着家伙朝这边走来,几十只眼睛在黑暗里闪烁出凶狠的目光,这些目标都聚集在档主的脸上。
你有出息了嘛,把爷爷留给你的房子搞成龙潭虎穴,给我外地朋友唱起鸿门宴,我是特意赶过来当观众的,可以上去看看吗。老龙头开口就把档主呛了一通。
当然可以,但我要声明一点,这事跟我不搭界,八字胡只是讲有个常州朋友欠了他一笔债,借我地方在赌台上跟他清清债。挡道不挡债这道理你也懂的,但我绝对没有参予他们的经济纠纷。档主压低声音说道。
老龙头根本就没想搭理他,吩咐几个手下替档主把守大门,其他人跟着他进了楼房,让档主带路上了二楼。
八字胡和老四看见老龙头和他身后的手下,脸色刷的一下白了。老四原以为阿山去找老龙头商量如何摆平事情,没想到搬来这么多救兵。他立马见风使舵,站到沈鸿基一边,指责起八字胡。接着,这两个人狗咬狗的吵了起来。
老子不是来听你们吵架的。老龙头走到沈鸿基旁边;话不要多,债有主,冤有头,谁弄你的,你也怎么弄他,弄完走人。
王志华听出老龙头话里意思,拔出插在袜筒里的刮刀,腾地站了起来,手指着八字胡说;是他。没等八字胡有所反应,刮刀戳进了他的肚皮,噗,噗,噗,连戳三刀。
秤砣也拔出刮刀,问常客;你是被谁打的。
这仇记在老四头上。常客咬牙切齿地边说边伸手想夺下秤砣手里刮刀,亲手报仇雪恨。
交给我。秤砣把他甩开,冲上去抓住脚刚跨过门槛的老四的后衣领,往后狠狠一拽, 噗,噗,噗,对着他的屁股,后腰连戳三刀。
老龙头手一挥;没事吧,我们走。
阿山把他们送到门外面,刚想转身,沈鸿基把一沓钞票塞到他手里; 你们的份头用来付医药费吧,后会有期。
三轮车夫蹬了半个多小吋,才把他们送到302国道旁。四个人在冷冽的风中,瑟瑟发抖地等了大半小时,终于拦下一辆常州牌照的货车,沈鸿基拉开驾驶室车门,跟驾驶员套了几句近乎;朋友帮帮忙,家里有人生病,把我们带回常州,说完把五拾块钱塞到驾驶员手里。
沈鸿基坐在副驾的位置上,常客,秤砣,王志华坐到车厢里。卡车向着常州方向一路颠簸而去。他们三个人躲在车厢板后,冷风中抱成一团,相互取暖。常客望着黒压压的天空,乐滋滋地说; 混好,回家。
秤砣掰着手指,盘算这趟出来总共混到多少钞票;回去后请大家吃顿饭,剩下的钞票交给我妺妹保管。
我只能自己保管,交给我娘,她以为我去做贼了。王志华说。
常客提醒秤砣;你混的钞票还比我们多,还操了四个跳鸡,你是混了最好的人。
货车停在琢初桥上,黒暗褪去,天空露出灰蒙蒙的曙色。
沈鸿基把剩下的半包凤凰香烟扔给驾驶员,从驾驶室里钻出来后交代了句;切记,我没有带你们去过无锡赌档。
TOP Posted: 07-16 15:09 #9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18
经费有了,但东子却联系不上。这几天,大毛都要往他家跑三,五趟,东子娘见他来的这么勤,竟然怀疑儿子是不是借了他钞票不还而躲起来了。
大毛怀疑他那天晚上去冲赌档抢钞票计划失败,被人打伤进了医院,或者被警察抓住送进了看守所。
秤砣回到常州的当天晩上,在百货大楼隔壁的杏花楼摆了一桌,请西瀛街上的朋友吃夜饭。饭桌上,听许成讲这几天里所遭受的沉重打击,义愤填膺地唱起了《红灯记》;学你爹心红胆壮志如刚,血债要用血来偿。
常客在沈鸿基家里见过矮脚虎,他常去沈鸿基家推牌九,赌钞票,不论赌品还是人品,口碑极差,输了钱掼牌耍赖,赢了钞票还要赢句子,有几场赌局,就被他这样闹歇了。既使这样,沈鸿基每回还要赔上笑脸和调,按他说法,去跟个赖皮过不去,沾了光也是吃亏。况且,在赌台上他就象头养肥了绑在屠宰凳上的猪,任由活手宰杀;我们对付矮脚虎这样的人,要一改硬碰硬,钉头碰铁头的战略战术,组织一支三,五个人的小分队。我的任务是每天去沈鸿基家蹲点,矮脚虎一出现,我立马跑出来通风报信,队长负责召集队员,埋伏在沈鸿基家门口,打他个伏击战。也不要象以往一样出手就是敲头,敲破了头,七天拆钱,他又可以带着人马去西瀛街上耀武扬威。这趟我们专敲他的膝盖骨,脚肋骨,骨头敲断了起码要在床上躺二,三个月,出门走路靠拐杖。我就不信他撑着拐杖还能出来指挥战斗。这个人的坏脾气,在社会上结了好些冤家,我们不到社会上去吹牛比,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是被西瀛街上几个小赤佬打趴的,弄不好我们看到一场狗咬狗的好戏。他提出的战略战术,全票通过。
他每趟去沈鸿基家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许成问。
他总是和一个叫长丫头的女人一块去。常客说。
大毛夸张地哦了声;我认得这个女人,原先是东子的小姊妹。
常客说;那你就不能为光荣的小分队队员了。
席终人散前,针对矮脚虎的小分队成立了,因为小分队成员必须与矮脚虎未曾谋面的陌生人,平头喊来吴森林,猩猩,陆建强喊来了咣咣加入小分队,王志华,秤砣也没和矮脚虎照过面,; 就由让他们担任小分队长,常客任参谋长;参谋不带长,放屁都放响。
伏击矮脚虎的行动,比预想中的还要顺利。
沈鸿基回到家,赌徒一呼三,三唤六,摆好台子开赌了。
八点钟,矮脚虎带着长丫头咋咋呼呼的出现了。
常客偷偷地从侧门溜了出去,骑上自行车去王志华家通风报信; 二个钟头之内,他肯定不会离开。
果不出所料,十点钟,矮脚虎输光了带来的钞票,连吓带骗的从一个赢钞票的人手里借来三十块,连押二把,输了。朝手掌心里吐了口唾液;不赌了,这只手今天摸着霉比的。说完叫上长丫头走出了大门。
王志华几个人,埋伏在沈鸿基家隔壁的沈家弄弄堂口,听见吱嘎的开门声,探头一看,有个矮墩墩的男人,带着个比他要高出半头的女人,骂骂咧咧的从门洞里走了出来,不用置疑,这两个人肯定是矮脚虎和长丫头,他抓起脚旁边的锄头柄;准备战斗。
下午,他特意去吊桥路对面的农村供销社,买了五根手腕粗,一米多长的锄头柄,人手一根。
矮脚虎走到弄堂口,人没看见,只看见一根锄头柄横扫过来,狠狠的敲在膝盖骨上,随后听见骨折时发出咯啦咯啦的声响。
接着,弄堂里又冲出来几个手举锄头柄的人,手起棒落,对准矮脚虎的双腿,双手,一顿乱敲之后扬长而去。
负责守门望风的小宋,听见外面传来撕心裂肺的喊叫,正想探头看个究竟,长丫头尖叫着冲进大门; 不得了啦,不得了啦,矮脚虎要被人打死了。
矮脚虎瘫在地上,别说走路,连爬都不行了,只能躺在地上哇哇乱叫。
沈鸿基走出来看一眼心里骂了句;活该。但还是喊来小宋,常客;不能让他在家门口又喊又叫,你们把他搀到弄堂口,叫辆三轮车去医院,我随后就到。
长丫头也跑过来帮忙了,三个人象是拖活死尸一样拖到琢初桥上,然后抬头抬脚搬上三轮车。沈鸿基回家拿了钞票,也赶到琢初桥上,送他去医院。
小宋,常客跟着三轮车,步行到市第二人民医院。帮着把护士把矮脚虎抬到急诊室病床上。
沈鸿基让小宋,常客回去看守门户,自己和长丫头留下来料理矮脚虎就诊,住院的事情; 没办法,在我家门口出事的,我总要担当点责任。
医院门口,常客碰见尾随而来的吴森林,连连朝他眨眼做手势,意示旁边有人。他没拎得清,直截了当地问;矮脚虎脚的断了没有。
他脚断了关我屁事,你想知道自己不好去看吗。常客说。
小宋把他们的对话和反常举止,都看在了眼里。
赌钞票的人,凌晨两点才散去,待人走光了,小宋去医院帮忙,常客留在家里看门。
早上四点多钟,沈鸿基才从医院回来,他让小宋在医院里陪矮脚虎,自己回来困一觉,等天亮了,再去通知他家里人到医院办住院手续。
有这么严重,还要住院。常客漫不经心的随口问了句。
严重,绝对严重,这些人下手真狠,膝盖骨打断了,手臂也打骨折了,以后要撑着拐杖过日子了。沈鸿基摸遍身上口袋,没有摸到烟盒,伸手跟他要了根。
那打他的人要倒霉了。常客试探了一句。
他都被打闷了,一会说是十八间的谁谁,一会说是朝阳新村的谁谁,过了一会又说是住在下街的谁谁谁指使谁谁动手的,听他的口气,冤家对头遍天下。沈鸿基突然话头一转,正视着他问道;你知道是谁来伏击他的吗。
常客料到小宋会向他打小报告,早就有了心理准备;我在医院门口碰见一个朋友的朋友,向我打听矮脚虎的伤情,我猜想这伙人干的。
你在脑子里想想就好了,千万不要讲出去,也不要去打听,知道的越少越好,掺和进去没有好处。沈鸿基出于好意,提醒了句。
师傅,我人又不戆,心里有数的。常客回道。

伏击人员名单上,马嵬排在第二位。
秤砣原先的邻居李志强,活脱活象电影《小兵张嗄》里的嗄子,西瀛街上的人从不喊他的名字,直接喊他; 嗄子。嗄子跟马嵬是中学同班同学,嗄子家后来搬到青果巷,两个人关系自然更热络了。年初,不知为了件什么事和马崽闹翻了,闹到两个人都约好对顶的时间、地点,嗄子甚至还叫秤砣去现场观战。听讲是王大庆出面劝阻这场两个人的决斗,尽管没打,但两个人在心里已经默认对方是冤家对头了。
嗄子老子在杨柳巷里的向阳电机厂当电工,这两年里,他经常带着马嵬去厂浴室汰浴,实际是去电工间,配料间,偷了铜丝,漆包线,卖给废品站,换些开销钞票。有天傍晚,两个人偷偷摸摸摸进空无一人的电工间,看见地上有两盘电线,每盘有七、八斤重。顿时起了黑心,用衣裳包裏好电线,拎到厂后门的围墙下,齐心协力一二三,扔到围墙外面。当晚,两人讲好电线先由马嵬拎回家,第二天中午一起拿到浮桥头,卖给专门从事收赃的贩子。
第二天上午,马嵬跑到嗄子家,讲晩上拎着两盘电线刚走进蛤蜊弄,迎面碰上出来巡逻的联防队员,手电筒照着他吼了句不许动,他只得扔下电线跑路了。嗄子当时还相信了他的话,心想反正电线是偷来的,也就浪费点力气,以后有的是机会。有天,他自己拿了几斤铜丝去浮桥头出卖,听贩子讲,马嵬,吴红旗前几拎了两捆电线,卖给了另一个贩子。嗄子听了火冒三丈,立即去找他算帐。马嵬在事实只好承认是骗了他,但钞票全输在人民公园茶室里。因为这件事,他们闹翻了脸。
秤砣找嗄子打听马崽的近况,嗄子听了心里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他也想借同学的手,帮他出这口怨气;青果巷菜场是他们活动据点,下午肯定在那里。
青果巷菜场的前身是大戏剧,在旧社会,常有名角在那里登台唱戏。解放后,政府设收了资本家的财产,把大戏剧改建成市里面规模最大最热闹的菜场。菜场上菜时间一般在凌晨三、四点和下午二点左右,附近郊区乡镇公社的菜农们用拖拉机,板车,把田里刚收割来的各类蔬菜,拖拉进城里,卸到指定的菜场,统一售卖。每年冬季,是菜场最为闹忙的时节,欢喜做腌菜,萝卜干的人家,屋脊上也都晒满了青菜,萝卜干,红红绿绿的一片,远看上去还以为谁发痴在屋顶上砌了个的花坛。
蔬菜柜台的营业员像敲铜锣一样,用秤砣敲一下秤盘,吆喝一声:请自觉排好队,开秤卖菜啦。水泥柜台前人头攒动,人声鼎沸,有序的队伍,很快伺机插队的投机份子挤乱,争先恐后的场景有点像上下班高峰时段挤公交车。有人故意瞎叫,制造混乱,手里举了个空篮子,嘴里却喊开水来喽。趁着人群一松动,他像娄阿鼠钻到柜台前面。提前一、二个小时,拎着菜篮子和小板凳去蔬菜柜前排队的老实人,倾刻淹没在你推我挤的人堆里,菜卖光了,手里的依然菜篮子空空如也,板凳找不着了,连穿在脚上的鞋子也被踩掉找不到了。菜场自组的纠察队员一般出现在落市人少的时候,他们煞有介事的过过场,狠声叱喝,指手划脚,维持一下秩序。有人喊叫抓小偷,白拆子,有人哭天抹地说口袋里皮夹子被人拆走了的事情,每天都会发生几桩。纠察队员早已见怪不怪,顶多上去提醒一句;自己要当心的呀,以后出来买菜别带皮夹子,手里捏个零用钱。每到逢年过节,买菜长队一眼望不到头,从青果巷菜场后门延伸到马元巷,把南大街派出所大门和马元巷小学的大门都给堵住了。
鱼肉鸡鸭蛋类豆制品凭户卷供应,这些柜台前相对冷清。
青果巷菜场是马嵬一伙人主要活动场所,每月8号至15号,是各单位发工资的日子,也是活跃在青果巷菜场里的白插子们大展身手的好日子,与公交车上作案环境相比,菜场更为安全,能进能退,能躲能逃。马嵬本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原则,把菜场里的白插子抓在手里; 谁跑到我们地盘上来开工,必须服从我们制定的规矩。不管它日大日小,晴天阴天,白插子平均每天在菜场里混十块,一个月也就是三百元,三个白拆子也就是九百元。
九百元。吴红旗被这个数字吓了一跳。他想到阿哥找老婆结婚,布置新房,四转一响三十二只脚样样齐全,加上办酒席,也花不了九百元; 妈的,明天我们全体出动,我负责带人堵大门,你带人从菜场后门进去扫荡,把白插子全带到蛤蜊滩,给他们开个会,上上规矩。如果对他们凶了头,这些人会不会跑到别的地方去开工呐。
不可能的。马嵬自信的说;我已经作了全面,细致的调查,火车站,公交车这种地方,他们达不到上车的级别。市里面总共有四家菜场,弋桥下面的南门菜场,被矮脚虎的手下接管了。小河沿菜场被后北岸的小金刚接管了,新华电影院对面的西门菜场,被安阳里的外国佬接管了。天下乌鸦一般黑,比较之下,青果巷菜场算是最白的了,所以我敢断定一个都不会跑。你知道社会上早就有人对青果巷菜场虎视眈眈了,至今没来接管并不是我们的原因,而是害怕离菜场后门只有百来步的南大街派出所。这些人却不知道派出所那有闲心思来菜场设点抓白插子呐。白插子就钻了这个空子,把自已养肥了,我们却穷得象油渣,却连檐头水也沒喝,别怕什么心贪噎喉咙呐,对付这些人,一定要心狠手辣。
第二天下午, 马嵬坐在蛤蜊弄旁边的煤球店门口,看着几个眼熟的白插子一一进场了,吩咐吴红旗,王大庆带人守住菜场大门,自己带了五,六个人,从马元巷绕进菜场后门,站成一排,来了场拉网式搜查,把伺机作案的四个白拆子带到蛤蜊滩,在河沿滩上站成一排。
大黄鳝是这伙白插子里的头目。
马嵬早就看上大黄鳝手腕上一闪一闪的钟山牌手表,他上前一把勒下手表,戴到自己手腕上,自我欣赏了一番后冷笑着说;借给我戴半个月,你没意见吧。
大黄鳝看着他们摆出的阵势和手里的家伙,那敢说不是吶。刚到青果巷菜场里来开工,他托朋友打听过这伙人的底细,尽管这伙人在社会上没名气,但蛟龙难敌地头蛇,把这伙人给得罪了,意味着也要跟青果巷菜场说再见了。这块手表一旦戴到这个人的手腕上。他知道就没要回来的希望,不如现在做个人情,秋后再算帐;这块表是我两个月前,在百货大楼花了三十块钱刚买的,你要是欢喜就戴着吧,那天不欢喜了再还给我。他说这话时,心里却在骂你这狗日的也来跟我他玩暗夺明抢的把戏,老子吃的盐比你吃的白米饭还多,真小人不按套路出牌,贼君子能让你防不胜防,你懂吗。我今天是识时务者为俊杰。
大黄鳝本以为送了马嵬一块手表,就算了事了,没想到这伙人得寸进尺,吴红旗接着跳出来,提出要白吃份头;从今天起,只要来菜场开工干活的人,不管好天落雨天,下午五点之前,必须上缴5元钱到我手里,否则的话,一,驱逐出境,二,扭送派出所。
大黄鳝盯看着污黑翻泡的河水,心想这伙人是有计划的强吃强卖敲竹杠,如果一口回绝或者讨价还价,他们接下来就要演一出杀鸡给猴看的戏了。
有个刚出道的白插子,见作为头目的大黄鳝也不发声,忍不住回了句; 上缴五块钱,太多了吧,我们有时忙一天也混不到五块钱,我倒还要倒贴钞票。
马嵬给吴红旗使了个眼色,意示拿他开刀,杀鸡儆猴。
吴红旗领会了他的意思,绕到白插子旁边,突然抽出身上的瓦刀,二话不说,对着他的脑袋哐哐地剁了两下,嘴里还恶狠狠地骂着;你们这些蹩脚垃圾货色,给脸不要脸,偏要尝尝辣腐酱的味道,不服气的往前走一步,老子把你手指头剁残了,给你只破碗去讨饭。
大黄鳝目光又转向弋桥,桥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想了片刻,他心里也有了新的计划; 靠这么个菜场,吃不到大饭的,不如我们联手,把在南大街上的百货大楼,绸布店,食品店,药店,文物商店,电影院这些地方都捏在手里,你们负责安全保护工作,我的任务管理白插子,三七分成,如何。
那就这样定了。吴红旗抢先答应了大黄鳝提出的条件。

这天,嗄子向秤砣提供了一条有用的信息。马嵬买了辆凤凰牌自行车,每天神抖抖的去无线电厂门口接小姊妹。这个礼拜,他小姊妹上中班,晚上十点五十分,他肯定会出现在厂门口。
当天晚上 ,徐戆大,王志华,常客三个人晚上不能出门或明早要上班,没有到场。其他人准时十点半在无线电厂门口会合,躲在路口的大树后面,等候马嵬的出现。
十点三刻,马嵬骑着新买的二八寸凤凰牌自行车,经过通向厂门的路口。许成象条猎犬唆的窜了出去,坐上自行车后座,用刮刀顶住他的后腰;不要回头,彺前骑。
平头几个人扛着锄头柄,追赶了上来。
马嵬全身冒着冷汗,被迫无奈地往前骑了三,五十米后,停在乌漆抹黑的田埂头。
李爱国冲上去一棍子,连人带车,打倒在了地上。
几个人围着他,一顿棍打。
马嵬撕心裂肺的喊救命声,象防空警报一样在田野上回荡,令人发怵。
农民养的看家狗开始跟着他的喊声,狂吠起来。
平头看见有房间亮起了灯;撤吧。
慢。李爱国说。
住在近郊的农民有个习惯,欢喜在自家的自留地里埋上两只大水缸,贮存平时的大小便,用来做沃田的肥料。
陆建强见李爱国看着不远处的粪缸,猜到他想干什么了; 你来抬头,我抬脚。
这两个人象是抬了头待杀的猪,一,二,三,把马嵬扔进大粪缸。
马嵬闭嘴不出声了。

  19
贼精这两个字用在大头身上,尤为妥帖。靠山矮脚虎被人敲断手脚,住进医院。他象只猎犬一样嗅闻到了不祥的预兆。隔天中午,找到李爱国的好朋友杨白劳,请他出面去做李爱国的工作;我准备一条牡丹香烟,三条大前门香烟,二百块钱,想去跟西瀛街上的那伙人讲和,现在我是烧香寻不着庙门,李爱国吶是庙堂里的人。他们只要答应以后井水不犯河水,背后不搞小动作,马上交货。
杨白劳把大头的话,一字不漏的转告了李爱国。
大头名字排在伏击名单的第三位,接下来是王大庆,陈之新,总共也就这五个人
讲和这件事我一个人作不了主,要去跟大家商量。李爱国说。
商量出来结果是做人要狠,做事不要绝,成交,与大头之间仇冤,就此了断。
王大庆,陈之新在西瀛街上这伙人眼里,感觉伏击这两个人,比拍两只苍蝇还要容易。王大庆以前跟着东头村的大歪头,小歪头兄弟俩混过一阵。后来,因为他把歪头妹子的肚皮给大了,尽管再三辩解,说是歪头妹子主动勾引,掐了他的嫩头,破了童子身。当着众人面,还是被大歪头一顿拳打脚踢,打掉了颗门牙。
从此,他的靠山倒了。他家住在中新桥下的大庆路小学隔壁,其实那是后老子的家。亲老子在他十二岁那年,去鱼塘里摸鱼淹死了。他娘后来嫁给了现在的男人,他也跟着娘进了后爸的家。后老子火暴的脾气远近闻名,在运输公司里也出了名的。有回,因为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用拳头在调度员头上打出了两个洞。
在单位如此,在家里也这样,前面有过两个老婆,就是被他用打的带上孩子跑掉的。王大庆娘是他找的第三个老婆。有年夏天,她在家里汰浴,因为开门迟了点,被后老子用皮带一顿乱抽,抽的她精赤着身体一路哭叫,逃进了大庆路小学门卫室。
王大庆当然也难逃此劫,有回,因为不小心摔破了饭碗,被后老子绑在门口电线杆上,皮带伺候。他娘跪在地上替儿子求饶,才肯歇手。
西瀛街街上的人,在二十二中学校念书,下课回家路上,为了避开马嵬的伏击,绕道沿东小塘走回家。经过王大庆家门口,有好几次,看见他跪在河边的麻石上,耷拉着脑袋,手里捧了本红封面的老三篇。
那时,许成他们还是蛮同情他的不幸遭遇,还会主动偷偷地塞给他几根香烟。
中学在每月的二十五号左右,会发给学生国家补贴的七斤粮票,许成他们领了粮票,转手二角一斤,卖给专门收粮票的贩子,拿了钞票去买香烟抽。退学歇在家里后,每逢二十五号,他们就去学校门口,见到以前班上的或是认识的同学,先是开口借,不肯就连吓带骗伸手要,能要两斤粮票就几斤粮票,拿了就去卖给浮桥头上的票贩子。
这事后来让王大庆知道了,觉得这是条不费吹灰之力的生财之道,便去讨好小歪头,把这事情跟他一讲,小歪头就有了把许成这伙人赶跑,自己来混的心思。他仗着阿哥大歪头在社会上的名气,人多势众,确实把西瀛街上这伙人赶跑了。
许成把这把肥肉拱手相让了小歪头,还有个原因,是他刚搭上原先班里的女同学辛芸。辛芸说想我做你的女朋友,有个条件,你不能再去校门口丢人现眼,伸手跟同学要粮票。
许成答应了,但对小歪头,王大庆的作法怀恨在心。后来又与马崽混在一起,为虎作伥。就把他的名字排在了第三位。
陆建强想发挥他恶作剧的天赋,找了借口。说我们还是老办法伏击王大庆,等于间接告诉矮脚虎;你是被我们干趴的。不如跟他做个游戏,借他蛮老子手里的皮带来教训他狗日的。他在外面装凶,但在蛮老子面前,一副瘪缩缩的叫化子可怜相。住在他家隔壁同学跟我讲,他在家门口连个屁也要躲起来放撒野。
徐戆大说接上话头; 要是我有这样的蛮老子,早就把他杀了。
吹什么牛比,你娘现在轧的姘头,家里都有老婆的,也没见你敢当面放个屁吗。大毛从小就和徐戆大在一块玩,他家里的事大毛知道的不少。文化大革命开始的那年,徐戆大的嫡亲老子因为厂里停工闹革命,歇在家里没事,被当上了联指派小头目的同学,喊去戚机厂看工宣传队的文艺汇演,面包车开到会场门口,他们从车厢出来,还没站稳脚跟,架在黑洞洞窗口里的机关枪,哒哒哒,一阵扫射,他老子身中三枪,当场毙命。他老子的嫡亲弟子,后来娶了阿嫂做老婆,前几年又离了。所以,有朋友去他家玩,问起老子的事,他总是避而不谈。
按照陆建强制定的计划,当晚,几个人在猩猩家里下军棋,到了下半夜,五,六个人去了中新桥。王大庆家正对护城河,门旁边的三扇四格窗户,靠东边的是娘老子睡觉的房间窗户,中间是客堂间的窗户,西边是王大庆睡觉的房间窗户,每扇窗户装了六块玻璃。他们在桥下找了六,七块砖头,悄然无声地走到王大庆娘老子睡觉的房间窗户下,对着窗户乒呤哐啷一顿乱砸后嘻嘻哈哈地跑到了河对面。没过二分钟,王大庆后老子身上只穿了条短裤,手里握了根扁担,在门口指天指地骂了一通,见没人搭理,只好关上房门,坐等天亮。
第二天晚上,陆建强几个人聚在猩猩家里下军棋,早上三点多钟,正是最好睡的时间,五,六个人又去了王大庆家,对准他娘老子的房间窗户,又是乒呤哐啷一顿乱砸。白天刚装的窗玻璃,砸成了碎片。
王大庆后老子吃准是王大庆在外面闯了祸,别人现在寻上门来报复了。他把王大庆喊进房间,问他是不是这么回事。他把头也的象拨浪鼓,发誓肯定没有这么事。。
要是被老子抓到证据,信不信剥你一层皮。王大庆后老子气急败坏地手指着他的鼻尖,吼叫了句。礼拜天下午,他又去玻璃店里配了十几块玻璃,给砸碎玻璃的一一装上。
当晚,他一手菜刀,一手扁担,在门后面坐到天亮,却是平安无事。
捿下来的两天,还是平安无事。
这天,后老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在饭桌上把野儿子及他家祖宗八代臭骂一遍。这些话听的王大庆耳朵有长老茧,只当是耳边风。后老子接下来是骂老婆,骂到气头上把手里饭碗朝她砸了过去。幸亏躲闪及时,饭碗砸碎了身后的镜子。
王大庆这时站起来说话了; 在一张台上吃饭,有话不能好好讲吗。
娘见儿子在饭桌上顶撞后老子,担心为此遭来一顿打骂,急忙站起来把儿子臭骂了一顿。
后老子一门心思抓证据,抓到证据,把这两个人一脚踢出家门的理由就充足了。他原本暂时不想给窗户装玻璃,贴层透明塑料纸,想着要抓证据,当天下午,又给窗户装上玻璃。
夜里,他搬张躺椅在门后面,躺椅右边放了根两米多长的自来水管,左边方凳上一包烟,一杯茶,一只收音机,就等恶作鬼的出现。
这一夜,王大庆也不敢睡,提心吊胆的躺在床上,竖起耳朵辩听着窗外的声响,神经紧张到了极点。听见自行车铃声,都会惊出一身冷汗,床架子也陪着叽叽嗄嗄的闹了半夜。因为这件事,他去医院找过马嵬,见他两只脚吊挂在半空,想问的话又咽了回去。相反,马嵬看见王大庆,向他诉起苦头,说陈之新,吴红旗跳开了我,去跟大黄鳝合作,每天只顾着到白插子那里收钞票,也不来看看我。
后老子熬到天空露出鱼肚白,以为天亮了这伙人不敢来砸玻璃了,便上床睡觉了。

陆建强料到接下来的几天,他们会有防备,便把原定计划挪后几天,反正决心不变,不把王大庆后爸彻底激怒不罢休。
这天,韦尼回西瀛街探望舅公,当晚,几个人聚在他舅公家下棋,天快亮时,见陆建强拿出几把弹弓,说是这两天闲着没事做,用细钢筋做了五把弹弓,医用牛筋扎管替代了橡皮筋,子弹是是从去车行里买来的大号轴承配用的铁弹子。又听讲要去展开报复行动,赶紧伸手扒开头发,让他们看头上的伤疤; 就是那天晚上,被他们用石头砸破了头后留下的疤,今天也让要我出口恶气。
出发。他们一排人站在王大庆家河对面,手握弹弓,严阵以待。
大毛,猩猩跑到河对面,见窗户重新装上了新玻璃,正准备原路返回,猩猩一脸坏笑地指着隔壁人家门口的马桶;马桶,马桶。
大毛顿时明白坏笑的涵义。有人上早早班,出门前会把马桶拎到门口,六点钟左右,环卫所会派出收粪车,沿路过来统一收粪。
大毛站到桥上望风,猩猩把隔壁人家门口马桶里的屎尿,倒在了王大庆家门口,然后跑到了河对面,手当令旗,举手一挥;为了胜利,请向我开炮。
几个人弹弓里的铁蛋子有如流星,射向窗户。噼里啪啦,乒呤哐啷声响成一片。他们一边发射铁蛋子,一边破口大骂,目的就是要彻底激怒他。
后老子刚合上眼,就听见玻璃碎裂声。怒气冲冲拎起自来水管,猛地拉开门,大跨一步,忽然觉得脚底下滑腻腻的,象是踩上了香蕉皮,刚想缩回腿,可身体已经倾斜,啪嗒滑了个朝天跟头,后背紧贴在臭烘烘的屎尿上了。
他爬起来,手伸到后背一摸一看,再看脚下又是黄浆浆,臭烘烘的屎尿,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整张脸都被气得要形了。恼羞成怒地转身回家,脫掉沾上了屎尿的衣裳,裤子,一把抓起坐在板凳上瑟瑟发抖的老婆头发,拖到河边上,指着河对面嘻嘻哈哈的人吼叫着; 是你儿子惹鬼上门吧。
不想再受这老狗日的气了。王大庆穿好衣裳,在床底下找出把奶子形状的铁榔头,握在手里,慢慢地走到后老子;放开我娘,再讲一遍,放开我娘。
喔哟,你想造反了吧。后老子松开抓在手里的头发,同时,又在她头上狠狠拍了一巴掌。
王大庆手里的铁榔头也重重的敲在他头上,紧接着又是一记,这两榔头彻底把后老子敲的晕头转向。当他转身要走时,看见娘乞求的眼神,忍不住又冲上去一脚,把他踢到了河难上;娘,我不会再回这个家了,劝你也趁早离开这个神经病吧。
这情景,让河对面的人看呆了,鸦雀无声,心里都为王大庆的行为,竖起了大姆指。
平头联想起当年叫朋友伏击老子的经历,尽管有血缘之别,还是情不自禁地发出由衷的赞叹;老卵,牛比。
下午,平头,常客两个人躺在常清浴室里,话题刚转到王大庆身上,王大庆出现在他们眼前;说曹操,曹操到。常客说这话,右手下意识地抓住柜上的竹壳热水瓶,眼睛盯着他的双手,防备他突然拔出身上的家伙。
王大庆发了圈香烟后在平头对面浴铺上坐下,冷静地说;平头,我的表现你们也看到了,我跟你们之间恩怨,也可以作个了断吧。我现在是个无家可归的叫化子,你们西瀛街人也没必要逼我上梁山,你说对吧。
这事我可以作主,就此了断,我还想交你这个朋友,不打不成交嘛。平头望着王大庆灰头土脸的样子,动起恻隐之心;你要是没地方吃住,就跟我住到三堡街的爷爷家里去,我爷爷最近有点老年痴呆,我住在爷爷家照顾他。
那就先谢了,你放心,这也是暂时的,除了吃住,我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王大庆诚恳地说。
你这算什么话,交朋友不就两件事吗,添麻烦,解决麻烦。脫衣裳,汰把浴,搓个背,然后跟我走。平头扯掉盖在身上的浴巾;我陪你去泡把浴。

在平头爷爷家门口,王大庆拔出把匕首,还有包磷化锌老鼠药;你信不信,来找你们之前我已经想好了,谁要逼我,我就与谁同归于尽。
现在吶。平头停下脚步。
现在也不知想什么,但这包磷化锌老鼠药肯定派不上用场了。王大庆扬手将老鼠药扔进旁边的大运河。
平头说;要是派不上用场,你娘怎么办。换作我的话,只会把老鼠药给那畜牲吃,也不会自己去吃。
听到娘这个字,王大庆眼睛一亮;帮忙帮到底,送佛送到西。我可以把娘接过来住吗,她要是能来住,服侍你爷爷的家务事,尽管交给她去做。
肯定住的下,有好几个房间都空着吶,你这是个主意。平头想了一想说;我已经编好了个故事,明天回家讲给娘老子听,你现在就接你娘过来住。

20

每年六,七月份,是市劳动局指定的招工月,国营企业,社办,区办及街办厂,招收应届毕业生,待分配的社会闲杂人员。这些人必须先去户籍所在的街道办填写招工表格,半个月內会收到单位录用通知书,录取率在百分之七十左右。
酒鬼毛大说;招工象是落了场雷阵雨,西瀛街突然冷清了,整天在眼前瞎乱窜的小赤佬,现在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了。
西瀛街上有两个人没有去街道办填写招工表格,一个是平头,他原因是要服侍爷爷,一个是王志华,他整天做着发财梦,自然觉得上班没劲,一个月工资十来块钱,只够填饱肚皮。这天,他实在闲的发慌,想起了在拘留所里认识的老狐狸。老狐狸名字叫林慕彪,外号叫老林工,住在鹤园弄,旁边就是东风会场,独门独户,有个大明堂,明堂里种了玉兰树。他和小老婆嗲嗲住在大门左侧的房间,后面三、四个空房间,徒弟或朋友住着。嗲嗲这个外号,是林慕彪替小老婆起的,因为他欢喜小老婆讲嗲声嗲气的声音,娇滴滴的样子好象还要给她喂奶似的。旁厶初听两句要起鸡皮疙瘩,汗毛一根根竖了起来,听习惯后觉得的确蛮有味道。嗲嗲还欢喜飞媚眼,让男人感觉跟自己有那意思。
林慕彪果然是个白插子。王志华头一次去他家,他便在王志华面前表演了独门绝技,他给一张王志华扑克牌,自由选择,放在蓝涤卡中山装的口袋里,两个人然后一块去中山门菜场。进了菜场,王志华时不时地摸下中山装口袋上纽扣,走出菜场时还是扣好了的,回到家里,那张扑克牌不翼而飞,出现在林慕彪手里。如此精湛的手艺让他目瞪口呆,决意要拜林慕彪为师,学会这门手艺。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这是入了师门后,林慕彪跟他讲的第一句话。

西瀛街上这几个人进厂上班后,陆建强定了个不成文的规矩,发工资那天,必须拿出两块钱,交给平头,凑足一桌酒菜钞票,就去平头那里吃一顿。
平头爷爷痴呆到了认不得人的程度,每天起床后坐在后门空场上发呆。家务事由王大庆娘一手承揽。王志华家也是他们经常聚会的地方。他娘徐丹娜性格随和,没有大人架子,烧的一手好菜,缺点是地方太小。他们住的地方,原先是让给代代红小学开校办工厂的,中间砌了堵半人多高围墙,与周围环境隔绝了。后门开在围墙上,平时几乎没人从这里进出,也没人会闲着没事,逛到围墙前来看风景。院子里这排房子,总共有六、七间房子,第一间住着徐丹娜母子俩,后面几间堆满了桌椅杂物,闲置机器。房间中间竖了块三夹板,前面一间厨房兼饭厅,后面一间作卧室。以前住户在房间里搭了个阁楼,屋顶开了扇老虎窗。阁楼冬冷夏热,漏雨灌风。但大毛几个人偏欢喜从老虎窗里爬出去,坐在屋顶上吹牛发大兴。后来发生了桩事情,徐丹娜便收起竹梯,不允许他们爬上阁楼。
那天,大毛,秤砣,陆建強几个人在屋顶上争抢烟売里仅剩的一根香烟,陆建強踩在碎瓦片上,脚底一滑,从屋顶滚到了地上,幸好是两只脚先落地,只崴了脚脖子,但也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秤砣在勤丰塑料厂才上了二十多天班,就闯了个祸。他在成品车间的工作,每天工作任务就是把检验合格的产品装纸箱,贴封条,刷上货号货码。他的师傅是个女人,比他大三,五岁,厂里人都叫她米咪,他也跟着喊米咪师傅。米咪平易近人,性格随和,在他面前从来不摆师傅架子,更象是邻家姐姐。家里烧了好菜,会给他带一份,工作上出了差错,会替他承担责任或者想办法弥补,而不象其他师傅,凶巴巴地斥责一顿后汇报给值班长。
米咪家住电子新村,塑料厂附近没有直达到家门口的公交车,平时都是步行回家,好在不远,串街走巷抄近路,十来二十分钟的路程。秤砣给自己找了个乘公交会晕车的藉口,陪着她一路说说笑笑走回家。他特别欢喜闻米咪汰过浴后头发丛里散发出来的香皂味道,说自己闻过的花朵,都没有米咪头发的好闻。
有回,米咪无意中讲了句,搭公交晕车的话,你现在就要学会存钱,争取眀年买辆自行车。
秤砣听了这话,心里顿时有了想法;我家里有辆自行车,过两天推到车行里去紧紧链条,上上油,换几个零件,以后就骑车来上班了。说这话时,眼前出现师傅坐在后座上,单手搂着他腰的画面,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
当晚,他带上偷自行车必备工具;尖嘴钳,旋凿。叫上陆建强,大毛,去了红星剧院,在职工停车栅里撬了辆七成新的自行车,骑到家对面的雕刻社门卫室门口,跟上官阿姨借了把链条锁,锁在了门卫室窗户下面。
这天上中班,秤砣骑了偷来的自行车去上班,下班前跟米咪约好在厂门外碰头,骑双人车送她回家。
礼拜六,米咪说要回谢,下班后请他在勤业桥下的摊头上吃煨粉丝。
下班铃声一响,秤砣骑上自行车出了厂门,在约定的老地方等了半个小时,没看见米咪的人影,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地方。骑车回到车间门口,整座车间黑糊糊的,值班长办公室亮着灯,爬上窗户往里一看,没人。回头看见值班长的自行车靠墙停着;车在,人没走。他绕到车间后面,经过打包间门口,听见里面有声音,凑近一听,尽管声音很小很轻,还是能辩别出是从男人女人嘴里发出来的声音。
为了证实自己的判断,他找来张板凳,放在窗户下,轻手轻脚地踩上板凳,朝里面窥望。打包间里虽然没开灯,外面照射进去的光线,还是能让人看个大概。米咪上半身趴在工作台上,白乎乎的屁股高高撅起,裤子落到脚跟处。估计是刚干完事,值班长双手拉上裤子,系好皮带后俯身凑到米咪耳朵边说了几句令她发笑的话。
女人都是骚货,女人都是贱货。秤砣一路骂到家门口,最后把心里怒气发泄在了这辆特意为她而去偷来的自行车,把这辆车扔进了水关桥下的河里。
第二天中午,大家聚在平头爷爷家里吃饭,秤砣讲起这件事时嘴里不住地愤骂着;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陆建強听烦了,借着酒劲说; 你一直在我们面前叽里呱啦讲师傅的事有意思吗,你有种带我们去值班长家里,看我们收拾这坨牛粪。
走,老子本来就不想去厂里上门。秤砣台子一拍,随后把陆建強,王大庆,平头,王志华几个人带到值班长家门口;值班长姓蒋,你们把他喊出来,最好不要在家里动手,他老婆也是我厂里的,是个忠厚人,你们打他时候一定要问以后还敢不敢操米咪。
陆建強一声蒋师傅在家吗,硬把值班长喊到门口,王大庆跳上去一把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拖外面,几个人围上去一顿拳打脚踢,临走时,陆建強一激动把话讲错了,该讲你以后还敢不敢操米咪。讲成了你以后还敢不敢操秤砣。
躲在一旁的秤砣听见这句话,心里直叫苦。
接下来的几天里,秤砣没去厂里上班,大清早出门,就去人民公园茶馆里听人说书,中午吃碗面,下午泡浴室或者去找平头玩。旷工到被单位开除,再去街道办填写招工表格。
这天傍晚,秤砣回家吃夜饭,碰见大妹子滢滢在门口等他,讲你车间值班长到我们家来家访了。两个人讲了没几句话,秤砣老子陪着值班长从门洞里走了出来,值班长脸上带了个大号口罩,正好遮盖住鼻青脸肿。
他硬着头皮上去给他打了个招呼,心想你要是讲我叫人打你,我就把你轧姘头,玩弄女性的事情,到处去宣扬。
值班长似乎猜出了他的心思,把他拉到一旁,开口就讲;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大家不要再计较。这几天没去上班,给你算是工伤假,不影响年终全勤考核,明天就去厂里上班,你知道的那件事,不要告诉任何一个人,我跟她已经一刀两断了。
秤砣瞄了眼站在家门口的老子,故意大声说道;谢谢值班长的关心。
第二天早上,他走进打包间,看见米咪朝着自己微笑的脸,眼前立马浮现她趴在工作台上,高高撅起的白乎乎屁股的情景,以往美好的印象,全被那一幕给毀掉了。如今在他眼里,就是个骚货;女人发骚不也蛮好的吗,你妓女都欢喜,怎么就不能欢喜个骚货吶。
米咪给他倒了杯白开水;早饭吃了吧,反正也没什么事要做,你就歇歇吧。值班长说你歇工伤假,你受了工伤怎么没告诉我。
秤砣望着微笑一如往常甜美的米咪,心想她即然不知内情,自己也要装出若无其事样子;伤在心里,你看不到的。他都感到惊奇,自己居然能讲出这么有水平的话。
喔,原来是伤心了。那天夜里临时有事失约,改在今天请你吃夜饭好吗。米咪从裤袋里摸出包香烟,塞在他手里。
有空。秤砣其实一看到她甜甜的笑脸和讲话声音,火气已经消减一半。
我看见你今天是走着来上班。米咪问。
自行车被人偷了。秤砣说。
我家里有辆旧自行车,我不敢骑,可以借给骑。米咪说。
秤砣拆开她给的香烟,点着了猛吸一口后笑呵呵的说;用不着,我还可以去把它偷回来的。
下了班,米咪带他去副食品大楼地下饮食店吃的夜饭,鲜肉月饼,松糕和桔子水,两个人坐在一块,话题自然离不开厂里的琐琐碎碎,讲到车间工作人员分配,秤砣故意话题一转;你觉得值班长这个人怎么样。
我讲真话但你不要讲给别人听。米咪左顾右看,好象旁边有人偷听似的; 他是个小人,狡猾的小人,没有出息的男人。我敢这么讲肯定有理由的,你不要问为什么,问了也不会告诉,我对你讲因为我觉得你这个人蛮可靠的,不会出卖我。我问你,假如你老婆跟厂里一个老流氓好了,你在家里教训老婆,老流氓就在家外面打你,你会怎么做。
秤砣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我懂了,换作是我,会把老婆和老流氓都给这样了。他用手比划了个用刀砍人的动作。
米咪脱口而出; 你知道我说谁了吧,他欺负,调戏车间里女工的本事倒是蛮大的
那他欺负过你没有。秤砣故意问道。从米咪讲话时一脸鄙夷的表情,可以看出她不是心甘情愿被值班长操的,这个小人肯定对她耍尽手腕,伎俩;算了,谈论这种男人没意思,吃撑了,陪我散散步吧。
六点刚过,西边还挂着几片夕阳;回家还早,要不去我朋友家坐坐吧,在三堡街,离你家也不远。秤砣说
米咪爽快地答应了;好啊,我回家也没事做。
平头爷爷家斜对面有个码头,码头上有个用来拴船的石墩子。离码头还有六,七来米,秤看砣见王大庆蹲在麻石台阶上,用手捞水洗抹面孔,有人泡在河里跟岸上人有说有笑,走近一看,除了王大庆,其他都是陌生面孔,另一层台阶上放着好几把铁尺,瓦刀; 跟谁开战的。秤砣问。
王大庆说;李爱国,大毛,徐戆大下午跟厂里人约战,还没开打就被警察抓进去了。
秤砣说;怎么没叫上我呐。
王大庆说; 他们又不象我整天待在家里,踏上社会,还愁叫不到人帮忙打架。
平头在家里正忙着往把烧好的菜,碗筷,摆放到台上,看见秤砣带了个小姊妹走了进来,解释道;都是大庆娘烧的,味道非常好,坐下来尝尝。
秤砣说; 我们就是吃撐了夜饭,散步过来的。
王大庆硬是把秤砣,米咪摁到饭桌前; 不吃饭,喝口酒。
秤砣朝米咪望了眼,意思怎么办。
米咪轻声跟秤砣说;我能喝酒。
秤砣不想让米咪喝酒,搬了张长凳,坐到运河边上,有一搭,没一搭,话题象盘散沙; 你谈恋爱没有。米咪突然问了句
没有,但和女人困过觉。秤砣主动讲和女人困过觉,其目的是想勾引米咪,他觉得跟米咪这样的女人,用不着装,绕了圈讲话还不如直截了当表眀自己意图; 你谈过恋爱,跟男人困过觉了没有。
米咪大概没想到随口提了个问题,结果引火烧身,转到自己身上来了; 好象也没有象模象样谈过恋爱,但跟三个男人困过觉了。
秤砣一脸坏笑地望着她; 三个太少,再加一个吧。
加一个你吗。米咪似乎就在等他讲这句话,伸手搂住他的肩膀,娇声娇气地说; 想跟我上床困觉,必须答应我件事,一,不许过问我的过去。
你的过去关我屁事。秤砣说。随后,他带着米咪神不知,鬼不觉的从后门进入平头的房间,反锁上门,在外面一片碰杯叫闹声里脱光衣裳。那一刻,米咪突然变得贪婪又狂野,长相甜美的脸上,闪烁着令人迷醉的淫荡的光泽。

半个月后,米咪借调到了生活科,工作是卖饭菜票,做杂务。
一个月后,秤砣调到了机修车间,整天面对的是车床,齿轮。
他俩明白,这一切都是值班长暗中搞关系安排的,其目的不言而喻。
TOP Posted: 07-22 20:57 #10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21
8月15号是王志华的生日,大家约好这天晚上都去他家里喝酒。
常客在厂里睡了个午觉,醒过来后就溜出了厂,骑车经过水门桥邮电局门口,看见挂在外面的黑板上写着新到的杂志里有连环画报,小说杂志,便停下自行车,进去买了本连环画报,两本当月小说杂志,边翻看目录边往外走,走到门外,忽然听见几声哎哎的招呼声,感觉是在喊自己,抬头一看,是青青的妹子恬恬。跟青青要好的那段时间里,在她家里碰见过几次,还一块去看过两场电影。印象特别深的一次,她参加市中学生文艺汇演,在舞蹈剧里扮演向日葵,老师把她的瓜子脸,画成一朵金黄色向日葵,演出结束后忘了缷妆,骑上自行车就回家了。恬恬进门时,他正半躺在床上看杂志,听见开门声,循声望去,看见张向日葵脸,惊出了身虚汗。
你这么早就下课了吗。常客跟她讲话时也在观察她的神态和表情,笑容一如往常的单纯。
我们市一中女子篮球队在少体校集训,今天放假,明天打比赛。恬恬大大方方的拿过他手里杂志,挑了本最厚的《当代》杂志;这本先给我看,下次来我家,我把另外几本杂志一起还给你。讲到这里,她象是突然想起了件事;你有好长一段时间没去我家玩了吧,还是你每次去我正巧不在家。
常客一时语塞,尴尬地嗯哈了两声。认识她的那年,刚上初二,虽然身高有1米70,在他眼里却是个孩子,他和青青去看电影,说是不带她去看,她就会缠人,生气时还会掉眼泪。有回,常客在外面玩到半夜回家,发现弄堂口蹲着几个人,他怀疑是在伏击自己而不敢回家,便跑去青青家坐天亮。青青见他一付失魂落魄的样子,猜到他碰上了什么事,把自己的被窝让给他睡,自己和恬恬睡一个被窝。她老子是个军人,在她三岁时死于意外事故。娘后来又嫁人了,房子就让给两个女儿住了。
是的,青青还好吗。常客想恬恬的脑筋,没有成年人那么复杂,还只是把自己单纯地当成姐姐好朋友。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上班,下班,有空就跟朋友出去玩。有个经常来找她玩的朋友,朱小峰,他说跟你也认识的。恬恬说。
朱小峰,想不起来了。常客在记忆里的确没有搜寻到这个名字。
我猜你们也不太熟悉,那个人太油腔滑调了,我不太喜欢。恬恬说。
你学习成绩怎么样。常客换了个话题。
恬恬眨闪了几下迷人的丹凤眼;不好,不,是一般般,我参加学校活动太多了,什么篮球比赛,文艺演出,这些活动把成绩拉下来了。”
明年要读高中了吧。常客问。
我娘希望我早点进厂上班,体育老师劝我读高中,说校篮球队不能少了我这个主力中锋,我呐,随便。恬恬脸上现出学生才有的灿烂笑容,她拍了拍自行车后座上的旅行包;不跟你多讲了,还有一大包训练服要洗呐,空了来玩,你的书在我这里一本都不会少的。

常客回家拿了五块钱,然后去王志华家,叫上他一块去瑞和泰副食品店买了香烟,酒,蛋糕和零食,走出店门口时意外地碰见长辫子陈洪娟和秋月。常客上去主动打了个招呼。
秋月说下班经过瑞和泰,准备进去买些零食,然后去看电影。
常客没话找话,问起小叶的近况。
秋月说最后一次看见她,也是在派出所里,从拘留所里出来后再没看见过她。
这个女人倒是蛮硬气的。王志华由衷地夸了句。
比汪汪硬气好几倍了,祸是他闯的,倒霉事全是别人替他扛,小叶闲话都没讲一句,辞职回家了。秋月气呼呼地说。
陈洪娟问;汪汪现在怎么样呐。
王志华说;我们也好长时间没看见他了,上回听谁讲他报考了上海财经大学。
常客说;我们别站在店门口讲话,换个地方吧,今天碰见真是缘份,今天是志华二十岁生日,请允许我代表他邀请两位女士去志华家一块过生日吧。
陈洪娟尴尬地望了秋月一眼;你拿决定吧。
秋月欢喜热闹的人,对常客,王志华的印象也蛮不错,觉得他俩够义气,因为汪汪,小叶的事也被拘留了,出来后没讲一句怨言,所以就爽快地答应了;那也允许我们去店里买个蛋糕。
选买蛋糕时,秋月悄悄的开导陈洪娟;跟他们交往没有亏吃的,你看,自从我们进了趟派出所,厂里那几个骚兮兮的技工,再也不敢跟我们耍流氓了吧。
徐丹娜从菜市场回来,手里的两只篮子,一只篮子装满了鸡鱼肉,蔬菜。一只篮子里装了十瓶陈酒,一条上海产的海鸥牌香烟,还有油盐酱醋棉白糖。进了院子,见还有两个女人来陪儿子一块过生日,便吩咐志华,常客去厂食堂搬圆台; 我跟食堂打了招呼,说儿子生日,家里请客,借张圆台和长板凳。
秋月说;姐姐,我们来当你下手吧。
你叫什么,姐姐,我可是志华的娘。徐丹娜说。
阿姨你看上去一点不象志华的娘,这么年轻,漂亮,我们都当是志华的姐姐吶。陈洪娟改口喊了声阿姨后又朝秋月咋咋舌头,卷起衣袖;阿姨你就负责烧,其它事情都交给我们来做。
小姑娘嘴甜又能干,认识志华多长时间。徐丹娜听人夸自己年轻漂亮,自然满心欢喜,乐不可支。
陈洪娟一时不知如何回答,用目光向王志华发出求援信号。
娘,你就不要多问了,我们是刚认识的普通朋友。王志华说完拉上常客去食堂,吭哧吭哧地抬回来一张圆台,三张长板凳。
房间太小,中间放上张圆台,人就坐不下了; 拉盏灯出来,我们就在院子里吃吧。
五点半,西瀛街上的人陆陆续续地来了,秤砣带了米咪一块来的,看见陈洪娟,跟常客大惊大呼;你们太有本事了,讲讲怎么请到她们的。
你有了米咪,就不要再看了锅里想着碗里,我和志华都饿着肚皮的。常客的话,直接把他接下来还想讲的话,堵了回去。
秤砣说;我是夸你,怎么说成对她动坏心思呐。
大毛带着个女人一起来的,秤砣故意取笶他说,这个女人不会是你表阿哥东子,转手让给你的吧
大毛撸上袖管,做出要打人的姿势,骂了几句话后悄声说道;我厂里人,前几天才搭上,还没搞到手,记得在酒桌上多夸我几句。
夸你什么吶。常客说。
夸我讲义气,重情义,打架魄力好,为人好。大毛说。
秤砣打断他的话头;知道了,就说你什么都好,就是卵没用。
许成带着辛芸一块来的,辛芸是他初中同班同学,住在青果巷张氏大院里,以前去学校上课,都要经过她家门口。她长的又高又痩,讲起话声音嗡呀嗡的像花蚊子的叫声。端阳节那天,许成几个人闯了祸,躲在外面避风头。经过她家门口,看见她在人行道上跳皮筋,便朝她哎了声,没想到她听见哎声,跑过来问有什么事,许成随口编了个谎话,说他们几个人躲在外面,两天没吃东西了。辛芸听后说你们到对面马元巷里等我几分钟。几分钟后,她把装了十几只刚从开水里捞出来的棕子,一包白糖跑了过来,把书包给了许成,临走前关照了句,棕子吃掉了,别忘把书包还给我。
这件事把许成给感动了,在对辛芸发起一阵猛攻后,如今,两个人好上了。
许成带来了个坏消息;前几天夜里,他和咣咣,邋遢鬼看完电影,回家经过表场,看见前面有对搂腰搭肩的男女,说是要给点颜色他们看看,跑上前去对着男的后脑壳拍了下,冒允联防巡逻队,狠声狠气地问他们是那个单位的,谈恋爱经过领导批准了吗。这对恋爱中的男女,当场被他们吓昏了头,连连表白,说自己是电缆厂团支部委员,领导并不知道他们在谈恋爱。陆建强说不想让领导知道也好办啊,给我来点糖衣炮弹,把你袋里的东西全拿出来给我看看。男的赶紧把袋里全拿出来放在地上,陆建强拿了半包香烟,一只葵花牌汽体打火机,八角六分钱,然后大手一挥走吧,我就不通知你们领导了。男的知道他们是在冒充联防队员,随后跑到轮船码头里的联防队值班室报案,说被几个小流氓抢劫了。陆建强在史家弄弄堂口刚和光光,邋遢鬼分手,走到家门口,就被赶来的警察,联防队员抓住了。在南大街派出所关了一天一夜,要他交代另外两个人的姓名与家庭住址,他一口咬定不认识那两个是过路人。前天晚上送进了看守所。他老子托人去打听情况,说是起码要少管一年。
常客举起双手,喊了句口号;上山光荣,下乡可耻。
徐戆大刚从拘留所里出来,在家里听见这边的热闹声,跑过来看个究竟,见到一台子鱼肉烟酒,馋涎都流了出来;妈的,去乡下喝喜酒也没这丰富
许成说;你出来那李爱国也放出来了吧,你去通知一声。
徐戆大说;他没放出来,有人把他在青山桥那片,帮白插子抢地盘,敲诈勒索的事情给供了出来,昨天转到收容所去了,弄不好要进少管所了。不对,他比我们大十个月,应该进劳教所。
徐丹娜将最后一个菜;木耳炖鸡汤,端上台子后招呼大家入座。
徐戆大往空杯子里一边倒酒,嘴里一边嘀咕:酒是米做,不喝罪过。比是肉做,不操难过。
常客在台子下用力踩了他一脚;闭上你的乌鸦嘴,在这么多小姊妹面前少讲野话,想讲你去厠所对着茅坑讲。
陈洪娟,秋月坐在一起,中间留了张空位置给徐丹娜。她一坐下来,秤砣抢着替她倒了杯陈酒,抢先敬了一口。大家嘴甜的也象刚喝了蜜,边拍马屁边敬酒。
俆丹娜站起来说; 我好久没这样开心,今天又是儿子生日,我敬大家一个满杯。几杯酒喝下肚后她知趣地退席:我坐在台上,你们年轻人讲话都会拘束,不自在的。我呐代表儿子谢谢你们来庆贺他的生日,希望大家以后更懂事,不要到社会上去干违法乱纪的事,让大人们担心,不要去闯祸,我随时欢迎你们到我家来玩,只要不嫌弃,随茶便饭管饱。说完回了房间。
陈洪娟跟王志华说;你娘真好。
王志华接上话头;儿子象娘,我也很好啊。
陈洪娟微微一笑:你好不好我还不知道,但你娘是真好,我欢喜她的。
以后如有机会,我会让你知道我的好,让你象欢喜我娘一样欢喜我的。王志华讨好地往她碗里夹了块五花肉,偏偏两次都夹滑了,最后还是她伸出筷子,把掉在台上的肉,夹放到他的碗里。
常客把这过程全看在眼里,嘴凑到他耳边讲了句悄悄话;有戏,努力,乘胜追击,一举拿下。
大毛心血来潮,要玩逢7喊过的游戏,规则是男人输了喝半杯,女人输了喝了一口。也可以背诵老三篇其中一段,替代罚酒。
陈洪娟不熟悉游戏规则,输了背诵《纪念白求恩》;一个人能力有大小,但只要有这点精神,就是一个高尚的人,一个纯粹的人,一个有道德的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有益于人民的人。
秤砣输了,结结巴巴地背诵《为人民服务》里的一段;人总是要死的,但死的意义有不同。中国古时候有个文学家叫做司马迁的说过:“人固有一死,或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⑵为人民利益而死,就比泰山还重;替法西斯卖力,替剥削人民和压迫人民的人去死,就比鸿毛还轻。
许成输了后背诵《为人民服务》里的另一段;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为了一个共同的革命目标,走到一起来了。我们还要和全国大多数人民走这一条路。我们今天已经领导着有九千一百万人口的根据地,但是还不够。
常客输了也不肯喝酒,背诵《愚公移山》里的一段;这两座山虽然很高,却是不会再增高了,挖一点就会少一点,为什么挖不平呢?愚公批驳了智叟的错误思想,毫不动摇,每天挖山不止。这件事感动了上帝,他就派了两个神仙下凡,把两座山背走了。
许成后来说这样玩没劲,这里又不是课堂,不如去运河里游水吧。在这些人中间,许成水性是最好的一个,他不但能用两只脚去顶客轮的船头,还敢憋口气,潜水到河底下,在行驶中的拖轮下面,连续穿梭两个来回。
大毛听去游水,鼓掌叫好;我们到东河沿盐库那里去下河,游水的游水,跳桥的跳桥,不会游水的坐在岸上帮我们看衣裳。
常客听他讲到盐库,就知道不动好念头了;你必须下河游水,否则我不去。
陈洪娟表示不想去,说我跟秋月留下来搞卫生工作吧。
秋月喝了几杯陈酒,正在兴头上;我家就在盐库附近,我还没看见有人夜里下河游水。难得在一起玩的这么开心。

22
东河沿盐库在广化桥旁边,沿运河往东二十来米是蜜饯厂大门,沿蜜饯厂围墙再走上二十来米,就到了盐库。盐库门口的空场上,耸立着两架吊车,加上车臂有十来米高。盐库有五、六个篮球场大,十几米高,大大小小的库门有七,八扇。两辆久未使用的航车,车轨长满了铁锈。东河沿原来是运河边上最繁忙的码头之一,那时,路人经过吊车,看着车臂伸到船舱里把一包包货物抓到半空,再慢慢降落到车厢里,情不自禁嘴的学唱几句京剧《海港》里马老头的戏词:大吊车真厉害,成吨的钢铁,轻轻地一抓就起来。 
七十年代末期,航运业渐渐衰落,码头几乎处于废弃状态,空荡荡的盐库给谈恋爱,找地方骑马擦枪的人,提供了绝妙的约会场所。尤其是到了谈婚论嫁年纪的返城知青,处了对象却找不到地方亲昵,屁股在电影院板凳上磨出了层茧子,但也只能做些小动作。
曾有人闲着没事,坐在吊车驾驶舱里观察记录盐库里进进出出的人数,仅是夜里,就有二十三对男女,躲在盐库里谈情说爱或骑马擦枪。
新河滩上的草栅子是西门人的据点,市中心的防空洞,是市圈子里的人的据点,东郊公园是东门人的据点,盐库理所当然是南门人的活动据点。
广化桥派出所离盐库不足百米。
广化桥南北各有三个桥洞,前些年出过一个事故,有人去派出所报案,说看见有男人带了女人钻进桥洞里搞流氓活动。值班警察听后来了精神,也没向上级领导请示,擅带上两个联防队员去抓流氓犯了。在桥洞里谈恋爱的这对男女,是广化桥旁边蜜饯厂的青工,这两个人正抱在一起卿卿我我时,见有两束电筒光象刺刀一样射进了桥洞,紧接着又是责问,吼斥如晴天霹雳涌进耳朵。男的带上女的想从桥洞另一端爬出去,两个人你拉我,我拉你,结果全掉在运河里,女的不会游水就淹死了。因为这件事,政府赔偿给死者家属三百元,派出所长被撤职,值班警察和联防队员送去西山劳教所。从此以后,广化桥洞成为广化桥派出所管辖区域里的受到保护的真空地带,夜阑人静时,从桥洞里的男女欢叫声,传到巡逻队员的耳朵里,他们也是充耳不闻,视若无睹。
前年,轮运公司撤出盐库,断电断水,无意中却给苦于找不到寻欢作乐场所的人,无偿提供了个绝佳去处。这些人在盐库里各占一地,各自为战,啍唧啪啪声此起彼落,完事后拍拍屁股走人。相比之下,盐库要比公园,战略防空洞,河滩茅草屋,既安稳又宽敞,偶尔有联防巡逻队进来侵扰,他们可以在里面玩躲猫猫,也可以任意某扇门,溜之大吉。
盐库曾因出了一桩命案,七,八扇仓库门被公安贴了盖着鲜红印戳的封条。没过几天,封条就被人撕掉,每到夜里,依然人来人往,啍唧啪啪声此起彼落。
这桩命案轰动一时,震惊了常武地区。
陈央是茅山返城知青,谈了个对象在盐库隔壁的蜜饯厂上班。对象上中班,他若没事,便会去厂门口接她送回家。有几次,在厂门口接了个空,便心生疑窦。这天,他又蹲到厂门对面的树下,终于发现了问题。对象下班后是从盐库大门里走出来的,中班下班时间是十一点,她从盐库出来的时间是十二点。她前脚走出盐库,有个男人也贼头鬼脑的从盐库里走了出来,经过她身边时还用手捅了下她的腰眼。第二天中午,陈央实地考察,摸凊了大概情况。蜜饯厂后门正对盐库侧门,这对狗男女下班后从侧门进入盐库,完事后从正门出来。
周五晚上,他纠集了四、五个一块插队茅山的知青,带上手电筒,棍棒,事先进入盐库,埋伏在侧门两边。十一点刚过,借着通过天窗照射进来的光线,看到对象进了盐库,径自走到一排破木箱后面。没过几分钟,男的进了盐库后也径自走到破木箱后面。不一会,就从那方向传出女人哼哼唧唧的声音。
陈央对这声音自然不陌生,他带着朋友轻手轻脚走到发出声音的地方,突然摁亮手电简,果然看见有个光着屁股的男人,趴在对象身上。顿时恼羞成怒,上前把男的从对象身上拖下来,一声给我打,后面的人冲上来一顿乱棍,有一棍把他手里的电简打到了地下。
后来,陈央发觉男的不吱声了,感觉不妙,把他拖进破木箱里,一声撤,这伙人慌里慌张的窜出了盐库。那个打掉他手里电筒的朋友,没跟着他们一块撤,故意装着在专心致志地拧盖旋电珠修电筒,见他们全撤了,走到半裸着下半身,背靠在墙上瑟瑟发抖的女人,脑子轰的一热,边脱裤子,嘴里边念叨着;有比不日,天诛地灭。
正当他趴在女人身上做的来劲时,有人亮着电筒跑进来找他,急吼吼地说你怎么还有心思操女人,出大事啦,那个男的被我们打死了,赶紧跑路呀。
祸也闯了,人死了也不能复生,我们还不趁没抓进去之前,不操她个尽兴。等我操完了,你上,有比不日,天诛地灭。他边操边悠笃笃地说。
当天中午,有人发现乱棍打死的男人和轮奸到昏厥的女人,跑去派出所报案。
女的在医院里躺了十来个小时才渐渐恢复知觉,然后向警察讲了对象的名字,住址。
当天晚上,警察就把所有参与者抓捕归案。参与此案的六个人,两个枪毙,其余四个也都判了重刑。

到了盐库门口,许成脱下衣裳,身上只剩了条短裤,头一个跳进运河,紧接着徐戆大,秤砣,常客接二连三跳进运河,嬉戏打闹。
大毛趁人不备,把小姊妹拖进了盐库。
王志华出门前特意带了支24孔重音口琴;我不会游水,坐在岸上吹口琴给你们听吧。他吹的第一首曲是加拿大民歌《红河谷》,口琴声一起,岸上水里的人都唱了起来:
人们说你就要离开村庄,
我们将怀念你的微笑。
你的眼睛比太阳更明亮,
照耀在我们的心上
.走过来坐在我的身旁
请别离别离的这样匆忙
要记住红河谷你的故乡
还有那热爱你的姑娘...。
王志华接着又吹了首《哎呀,妈妈》。
陈洪娟问; 你除了吹口琴,还有什么爱好。
王志华脱口而出;没有了。
陈洪娟又问;欢喜看书吗。
王志华说; ;欢喜看小人书。
徐戆大爬到岸上来找香烟,正好听到这句,抢过话头; 我知道他还欢喜看黄色手抄本《曼娜回忆录》,《塔里的女人》,《一场春梦》,他都看过。
陈洪娟以为他讲的真话;你看黄色小说犯法的,我班上有个同学因为抄写《少女的心》,被学校开除了。
王志华辩解说; 别听他瞎说八道,我书不看,字也认识不多,怎么会去看手抄本呐。
许成,常客几个人抓着拖船后面铁锚,吊到广化桥下才松手,从那里上岸,爬到厂化桥栏上,做出飞行姿势,扑通跳进运河,游到盐库门口上岸,用衣裳擦掉身上水珠后准备回家,发觉大毛不见了。秤砣说别管他,他把小姊妹骗到盐库里做好事呐。
徐戆大正嚷要去盐库里找他,他和小姊妹嘻嘻哈哈地从黑漆漆的盐库里走了出来。
秤砣把他拉到一旁;老实告代,她是破鞋还是处女。。
徐戆大逼问道;《新婚夫妇必读》讲处女会喊疼的,她喊疼了没有
大毛说; 我操她时一直喊疼,你说是不是处女。
秤砣补充了句;妓女也会喊疼的。
徐戆大说; 《新婚夫妇必读》里写的,如果是处女,那里会出血,你带我们现场去检查,看有没有血迹。
大毛心里也想证实小姊妹跟他讲的是不是真话,就将他们带到铺在墙角落的蓬布前; 就在这里做,这个凹吭就是屁股压出来的。
徐戆大连着划燃了几根火柴,鼻尖几乎贴到脏兮兮的蓬布上,认真专注的神情,象是公安人员在犯罪现场查找蛛丝马迹,他用手指头蘸了蘸深颜色的渍迹,放到眼睛,鼻孔下面又是看又是闻,后来索性伸出舌头舔了下手指头; 你他妈吹牛逼,这味道又苦又咸,肯定不是从那里流出来的血的味道。
大毛反驳道; 那你说从那里流出来的血是什么味道。
常客一旁和调; 管她破鞋还是处女,反正大毛又不找她做老婆,有家归家,没家的归庙吧。
TOP Posted: 07-23 21:53 #11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23
唐国强,外号南瓜,工人新村那一片的地头蛇。
唐玉兰是他的妹子,一个月前,在红梅公园动物园里被常客搭上了。这天下午,她约常客去家门口的兰陵影剧院看电影,看完电影出来,正巧碰上雷阵雨。常客说从小就怕打雷,现在还怕,小时候听见打雷声,怕的会钻到台子底下去。她听了之后说要不去我家躲雨,我娘老子还有二个多小时才下班回家。
常客不是第一趟去她家了,半个月前,还在她家里住了一夜。那天,她和几个同学一起过生日,把常客也叫了去凑热闹。她和几个同学都是应届高中生,在饭桌上讨论是上班还是考大学,还有人说参军最有前途。常客越听越没劲,但说好陪她一块走,不好意思早退,就去兰陵影剧院买了七张八点至零点夜场电影票,说就当电影票是他送的生日礼物。
大家听了皆大欢喜,停止讨论,一块去看电影了。
看完电影,把她送到家门口,常客转身想走,却被她喊住,说这么晚你一个人走回完不安全吧,万一碰到社会上的冤家怎么办。
常客听出她话里有挽留的意思,顺水推舟说了句;我总不能因为怕而住你家吧。
她认真的想了半分钟; 住我家也是可以的,但有两个要求,一,我娘老子睡楼下,我睡楼上,上楼时要轻手轻脚。二,不能睡懒觉,天亮前就要起床回家。
常客一听是这么两个简单要求,满口答应;我还以为去你家先要上刀山,然后下火海呐。
那一夜,两个人郄都没睡,开开心心地玩到天亮,在她几番催促下,才依恋不舍溜出家门。

今天的这场雷阵雨,整整下了一个多小时,雨停后,唐玉兰,常客从楼上下来,刚跨过她家门槛,迎面碰见个要比自己大几岁的男人,目光充满戾气,一眼看过去就能感觉到这人是吃社会饭的,他伸手挡住常客,连问两遍;你来我家干了什么。
常客强作镇定;出门忘了带伞,到朋友家来躲躲雨。
唐玉兰听见阿哥的声音,急忙跑出来解释;他是我朋友,到我们家来躲躲雨的。
常客不想理睬他阿哥,趁着兄妹俩讲话机会,拔腿就走。
隔天下午,唐玉兰去厂门口等常客,见到他后慌里慌张的说;阿哥去我房间里检查,发现了我们做那事的痕迹,我也经不起的逼问,只好坦白承认,把你在我家过夜的事也讲了出来。阿哥要我带个口信,他要跟你见面,谈判。
我们是自由恋爱,你情我愿,又不是强奸,他凭什么来跟我谈判。你跟讲我住在西瀛街上,有事到西瀛街上来找我。常客气愤地说。
唐玉兰神情焦虑; 我阿哥外号叫南瓜,坐过牢,在这一片打架很有名气,你让我回去跟他这么讲,关系闹僵,对你没有好处。
常客听到这话也来火了; 你意思不闹僵就对我就有大大的好处,他坐过牢关我什么屁事。我也不是吓大的,我劝你近阶段也不要来找我,等我和你阿哥有个了断,我们再联系。你替我带个口信给你阿哥,就说我不想看见他,他想谈判就到西瀛街上来找我,他想怎么玩,我奉陪到底。
因为这句话,南瓜在社会上逢人就讲他跟西瀛街上那伙人,血战到底,雷声大,雨滴小,只听楼梯响,不见人下楼。虚张声势地空喊了一阵口号,也没在西瀛街上见过他的人影。
南瓜的口号也传到许成的耳朵里,见到常客后开口就说一粒老鼠屎,坏了一窝粥。现在社会上传说我们西瀛街上的人都去睡过南瓜的妹子,所以南瓜视西瀛街上的人为敌,血战到底。你玩弄人家妹子,我们来替你顶屎盆子。
一人做事一人当。常客豪气地说; 这个神经病要在社会上吹牛逼,放空炮,我有什么办法,我又捂不住他的嘴

李爱国在看守所蹲了三十三天,释放出来的隔天中午,常客叫上平头,秤砣,傅兵几个,在西瀛街上的杨柳巷饮食店里替他接风。吃到一半,傅兵问附近有厠所吗。常客说饮食店里没有厠所,大便要去对面的人民旅馆,小便我陪你去。
两个人朝着饮食店旁边的煤堆撒了泡尿。转身去店里时,常客看见马路对面有三个人,边拔铁尺边冲了过来,其中一个人就是南瓜。情急之下,他抓起插在煤堆里的铁锨,摆出迎接战斗的架式,傅兵朝店堂里大喊一声;有人来偷袭了。
南瓜原以为常客只有两个人,没想到饮食店里一下子冲出来五个手里举着长板凳,扁担的人,就在他见势不妙,兜转屁股跑路之时,常客手里的铁锨已经狠狠的拍在他的头上。他往前踉跄了几步,伸手一摸,见满手是血,喊了声撤后转身就跑。
常客自知手上扛着长板凳,追赶不上他们,隔壁又是西瀛街居委会,就说我们也散吧。
当晩九点多钟,常客躺在床上翻看杂志,忽然听到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紧接着是嘭嘭嘭时敲门声,凑到窗户前望外一看,院门前有十来个人影在晃动,其中一个人头上包裹的白纱布,尤有醒目,不用猜就知道,那个人是南瓜;这群赖皮,闹到门上来了。他听见娘老子房间里也有动静了,急忙穿上衣裳,鞋子,赶在娘老子去开门之前,从后门溜了出去,穿过沈府弄,跑到了王志华家院门口,院门年久失修,门锁早已失灵,稍微用力一推就开了。
王志华也是刚上床,听见常客的喊门声,穿了条短裤出来开门,让他进屋,
常客讲了大概情况,眼睛骨碌碌地在寻爬到阁楼上去的梯子;我想在你阁楼上待一夜,明早回去看看发生了什么情况。
王志华说;梯子被隔壁人家借去了,居委会安排王瘸脚住到最靠底的房子里,这两天正在打扫卫生。
常客朝他身后房间里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你这么大了还和你娘睡在一张床上,那个不难为情啊。
王志华瞬间脸红到颈根上;这有什么大惊小怪,我从小就和娘睡在一张床上,睡习惯了,有时一个人睡反而不习惯。我关照你一句,跟任何人都不能讲我现在和娘睡在一张床上,你是最要好的朋友,才开门让你进来的。
难怪都说娘年轻漂亮。 常客若有所思地叽咕了一句。
徐丹娜穿着短袖圆领衫和短裤,从里屋里走了出来;这么晩,不会是来叫志华出去玩吧。
阿姨,我上中班,从厂里出来后没处去,来找他讲讲话的。常客下意识地多瞄了几眼她丰满的胸脯。
王志华陪他走到后门口; 五分钟內你不出来,我就回家。
常客娘老子惊魂未定的坐在房间里,见他回家,开口就责怪;你再三保证不在外面闯祸,怎么又去把人家头上打了那么大的一个洞。他们要是去派出所报案,你不是又要被抓进去了。
常客说;我打他是有理的,我打的是自卫反击战,不信你去杨柳巷饮食店问好了,我在店里吃饭,他们拿了铁尺,冲上来就要打我,我逃不掉只好用铁锨反击了。
那他们干吗要打你。老子问。
那人是神经病,跟我讲是认错了人,现在又上门来瞎闹,你们最后是怎么处理的。常客说。
常客娘说;那些人说是要等到你回家,或者付十块钱医药费,我们就给了他十块钱医药费。
常客听后故意反过来怪了娘老子几句; 你们上当受骗了,你们说去派出所报案,他们肯定比贼逃的还要快。

巴基斯坦电影《永恒的爱情》首映,选在了民丰厂会场,许成娘在厂门卫室上班、拿回了八张招待票,许成留了四张,另外四张给了常客。
常客拿了四张招待票去找王志华,说给你找了个约陈洪娟出来玩的机会,如果她一个人出来玩怕难为情,我来约秋月,四张招待票,我们四个人一块去看。
下午三点半,两个人没敢去厂门口,就躲在一旁的弄堂口,看见陈洪娟,秋月走出厂门。王志华说我脸皮没你厚,还是你上去一块约吧。
常客说; 你约是你的心意,我约是我的心意,我们各约各的。说完就垃上他上前去跟她们打招呼;我和王志华各弄到两张巴基斯坦电影《永恒的爱情》招待票,想请你一块去看。
不由分说,他把四张联票一撕为二,两张给了王志华,又撕下一张给了秋月。
陈洪娟见秋月爽快的答应了,她也紧跟着答应了;七点一刻,兰陵桥上不见不散。
常客,王志华在弋桥上跟许成和他的朋友周波,车美,戈豋会合后,步行去了民丰厂会场。
走到会场大门口,见还没开始剪票,就去了旁边兰陵桥,在桥上抽了根香烟,许成说我们先剪票进去,你们在这里等小姊妺吧。
此时,南瓜一伙人就坐在对面桥栏上,密切关注着常客的一举一动,看到他带着小姊妺进了会场,顿时怒火中烧,为妹子鸣不平,心想这狗日的把我妹子玩了耍了,又搭上新的小姊妺了。今天到了我的地盘上,看老子怎么收拾你。他吩咐手下盯上去,认准常客坐的位置。
常客是近视眼,招待票在二十二排,他劝说陈洪娟一块去找坐在一排上的人掉票,让他们坐到二十二排,自己坐到了一排上。
许成只当是他带着小姊妺坐在一块,做小动作不方便,就说电影散场后在民丰厂大门口碰头。
整场电影,常客见陈洪娟目不转睛看着银幕上载歌载舞的画面,也就没多说话。电影快结束时,他试探性的问秋月;志华欢喜上了陈洪娟,你觉得他们两个会好上吗。
秋月说;你的意思是让我做女方媒人。
有这意思,他们要是好上了我送你一只蹄膀。常客说。
你对朋友的事这么热心,你自己有女朋友了吗。秋月接着又解释了句;我顺口问问的,没有别的意思。
常客夸张地叹了口气; 目前没有红颜祸水啊,前一阵交了个女朋友,她阿哥反对,为此还打架,赔了十块钱医药费。唉,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秋月说;我才不信你十年內不交女朋友。
常客说;那倒不会,要是碰上满意的,绝不放过。这时,会场里的灯亮了,银幕上出现了个大大的完字。他忘了要跟许成在会场门口碰头的事,拉住秋月说; 我们不急,等人少了再走

许成在会场门口等了有十分钟,人都散的快没影了,还是见到常客,王志华也带着陈洪娟先走了,便跟周波说我们也撤吧。 几个人说说笑笑,往前走了二,三十米,不知从那里冒出来七、八个人,像道栅墙一字排开,手里提着清一色的铁尺,有人高喊着;砍,他们是一伙的。
车美一时也懵了,边拔刮刀边问许成;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吗
我们搞不清楚,看这阵势,也只好跟他们作战了,狭路相逢勇者胜。许成含糊其辞地说。但心里明白,这伙人肯定是冲着常客来的,常客跑掉了,就冲着他们来了。
出来看电影的,身上带的全是短家伙,听许成讲要作战了,周波,戈丁毫不迟疑地拔出匕首,刮刀,摆出困兽斗架势,一步步的逼近对方。
行人看着这两伙人手里闪烁寒光的家伙,知道有好戏看了,跑到马路中间,把人行道留给这两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亡命徒。
南瓜盯着许成手里刮刀,心里也发怵,他也懂得刀长一尺伤皮骨,刀短三寸取性命的道理,但仗着人多势众,开弓没有回头箭,箭在弦上,自己也没有退路可走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冲了,手里铁尺照着走在最前面的人,劈了下去。
车美见铁尺朝着自己劈了下来,躲闪肯定来不及了,左手臂一挡,右手里的刮刀,对着这人的肚皮,猛捅了几刀。
南瓜连叫几声哎哟,瘫倒在了地上。
许成往前猛冲了几步,对方的铁尺劈到头上的同时,手里刮刀顺势捅进了他的肚子,紧接着又是连捅二刀,直接把这个人捅倒在了地上。
这伙人见眨眼功夫,两个带头人被捅倒在人行道上嗷嗷怪叫,树倒猢狲散,哄的一下逃的无影无踪。
兰陵联防值班室就在民丰厂门卫室,当南瓜一伙人握着铁尺出现在会场门口,就有人跑去值班室报案。值班警察带了五、六个联防队员赶到打架现场,只看见有两个人躺在血泊中嗷嗷怪叫。有人指着行驶中的8路公交车,说有几个人跑到公交车里去了。警察在兰陵桥上拦下了一辆三轮柴油车,追到南大街上,才将8路公交车拦下。
这是辆末班车,车上总共只有八,九个人,售票员站出来指证,说这四个人是在兰陵站买票上车的。警察又从车厢里搜出把带有血迹的匕首,作为重大嫌疑分子,许成,周波,车美,戈丁,带进了南大街派出所,
常客,秋月走到会场门口,只听见有人在议论刚才打群架,那两个人会不会给死,他凑上去问被捅的人在那里,有人说刚被三轮车拖去医院了,警察去抓躲在公交车上的逃犯了。
常客这时蓦地想起跟许成约好在会场门口碰头的,望着门前冷淸的场景,心里闪过一丝不祥之兆。他跟秋月讲那几个朋友抓进派出所了。
秋月问; 你知道关在那个派出所。
我猜测不是广化桥派出所,就是南大街派出所。你肯的话就陪我去打听,这两个派出所里好些警察都认识我,你是女人,不会引起怀疑。常客说。
秋月勉强点头答应了。
他们先去广化桥派出所,秋月拎着袋面包走进值班室,问值班警察,说有人讲我表阿哥在民丰厂会场门口打架被抓进来,我是来给他送夜饭的。
值班警察说; 不是我们抓的。
他们接着又去了南大街派出所,才走到门口,看见值班室窗户前站了好些个看热闹的人,凑近一看,值班室有一个警察,两个联防队员。周波,戈丁蹲在墙角落。有个警察正要把许成,车美带到院子旁边一个专门用来关押犯人的小房间里。许成看见常客,朝旁边大门歪嘴。
常客看懂了他的暗示,等那个警察回到值班室,他拎了袋面包大摇大摆走进了派出所大门,经过几个亮着灯的办公室,里面空无一人,他心想大概都出去巡逻吧。
坐在过道口的是个年轻的联防队员,看见有人拎了袋面包,大摇大摆的走了过来,问他找谁。常客手往后面的二楼一揎,说我是来送点心的。就这么句话,骗过了联防队员,走到关押许成,车美的小房间前,轻轻拉开铁栓,手指着厠所旁边的侧门,说现在派出所里没几个人,赶紧逃。
派出所侧门旁边是马元巷小学大门,小学原先是尼姑庵,门前弄堂通着青果堂。
许成听见了拉铁栓的声音; 你先撤。
常客大摇大摆的走出派出所大门。
秋月舒了口气; 从你走进派出所大门,我就开始提心吊胆了。
常客心也在抖颤,但嘴还是要硬撑; 为朋友两肋插刀,有什么好怕。我进这个派出所就家回舅婆家,熟门熟路。
走到西瀛街口,常客帮秋月叫了辆三轮车,送她回家。
第二天下班,他先去了许成家,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问他阿哥; 许成在家吗。
阿哥说; 昨天半夜里回家换了身衣裳,跟我拿了五块钱走了。中午,户籍警小费来讲,他把人捅伤关在派出所,这趟要送他进少管所了。

南瓜是躺在医院病床上录口供,他承认是自己先动手,对方是总共有四个人。
警察把他的手下抓进派出所,让他们指认许成,周波,戈丁,车美。这几人异口同声说,就是这四个人动手的。
二个月后,四个人家里都接到了判决书。许成,少管三年,车美少管二年,周波劳教两年。,戈登劳教一年。
南瓜也没逃脱法律的制裁;有期徒刑四年。

 
24
李爱国在看守所里关押了三十三天,原因是把吴红旗手下白插子的手臂打成骨折。那天,他和王长生几个人在南大街公交车站碰见二个白插子,便起了敲竹杠的念头,问他们要点买香烟的钞票。白插子自以为有吴红旗,陈之新做靠山,口气强硬的说今天没开工,身上没有钞票。他知道白插子出门开工,身上不带钞票这个规矩。他们押着白插子在百货大楼里上上下下转了大半个钟头,白插子以大楼里有反扒队员为借口,死也不肯开工。他觉得白插子也调戏自己,在百货大楼二楼转弯处,把白插子右手臂打成粉碎性骨折。
关在看守所的一个月里,提审三次,他一口咬定白插子右手臂是自己摔断的,他看见白插子插皮夹子,冲上去抓白插子,白插子见有人抓自己,在逃跑中摔了一跤,把手臂摔断了。
警察当场就把白插子放了,让他自己出钞票去医院验伤,看完病再来派出所。白插子看完病直接回家了,警察手上没有白插子的指证口供,只得把李爱国放回家。
这天,大毛经过和平电影院,看见在放映日本电影《追捕》,排队买电影票时想到也只有李爱国白天有空看电影,就买了两张电影票。
李爱国西门菜场里的豆制品加工场上班,上班时间是晚上十点上班,早上五点下班。他见大毛来叫自已看电影,一口回绝,说《追捕》电影我已经看了十五、六遍,台词都能背出来了。
大毛说;你不隌我去看,我赖在你家里不走。
李爱国经不起他纠缠,只好起床。两人在南大街上碰到陈之新,吴红旗带几个白插子站在文物商口。陈之新看见李爱国,走上来用讥诮的口气说;以后没钞票买香烟抽,可以伸手跟我要,跟我手下过不去有嗲意思,你不觉得丢面子吗。
几个白插子把你养胖了,就不知道自己有几斤几两了,好啊,我现在就跟你要十块钱买香烟,你给啊。李爱国听出他在嘲讽自己。
吴红旗嚣张的说;十块钱,没有。三分钱,我可以给,就当打发叫化子。
李爱国知道他不会给十块钱,讲这话目的,也就是想挑起事端; 他刚才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吧,过几天我会来找他算帐的。
几天后,大毛骑车送小姊妺去厂里加班,经过搡炮家门口,看见吴红旗,搡炮,陈之新坐在家门口路灯下,面前的方板凳上放着香烟,茶杯,收音机里播放着王少堂的扬州评话《武松》。回家路上经过弋桥,他站在桥上,朝着李爱国家的窗户喊了两声,没过几秒钟,李爱国的脸出现在了窗口。
大毛做出很着急的样子,朝他猛挥手。
李爱国气喘吁吁地跑到桥上;什么事。
大毛说; 你不是要找吴红旗算帐吗,刚才经过搡炮家门口,看见他和搡炮,陈之新坐在路灯下面听评话。
李爱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去那里召集人呐街,志华住在师傅家,秤砣整天跟女师傅腻在一块,徐戆大从拘留所出来后反而没有人身自由,被他娘看在家里,平头爷爷家又这么远。
大毛打断他的话头;再讲讲他们要走了,常客肯定在家的,三对三,搞偷袭我们肯定占占优势。你回家拿家伙,我去把常客叫出来,十分钟后弋桥上碰头。
十分钟后,三个人在弋桥上碰头了。李爱国给大毛,常客一人一根铁尺,自己留了槽钢。经过青果巷粮店,看见老雕,韦尼好几个人坐在大黑家门口,见老雕过来发烟,打招呼,大毛赶紧悄悄跟常客讲; 不能讲去偷袭,大黑跟吴红旗是一伙的,
常客说; 我就讲去找小姊妺。
擦炮家在二十二中学隔壁院子里,院门正对着向阳副食品商店。
原本计划好的是悄悄走过去,打他个猝不及防,打了就跑。走到距擦炮还有八,九米的地方,李爱国有如仇人相见,为自己大吼一声;砍。拎着铁尺就冲上去。
吴红旗反应敏捷,听见声音,双手抓起凳脚,噌的站了起来,用凳面挡住向着自己砍过来的槽钢。
偷袭失败。擦炮惊叫着逃进院子。
大毛手里铁尺也敲砍凳面上,虎口一麻,掉在了地上。
常客见吴红旗有板凳招架,铁尺敲向赤手空拳的陈之新,手无寸铁,他只得用手臂招架,哎唷了一声,手臂便抬不起来了,紧接着两记,都敲在了脑袋上。
擦炮叫声,惊动了在他家里打牌的人。王戆卵拔出刮刀,首当其冲,看见俯身弯腰去捡铁尺大毛,对着他的肩胛,后背,噗,噗就是两刀,紧跟着冲出来的人,用砖头,石头对着李爱国,常客一顿乱砸。
擦炮娘老子也追了出来,手着儿子的朋友又骂又叫。在他们的叫骂声里,这伙人嘻嘻哈哈地回去了。。
李爱国几个人跑到市图书馆门口路灯下,才停下脚步,查看伤势。大毛伤势最重,肩膀,后背各被戳了一刀,伤口不大但很深,血不住地往外淌,把白色的确良衬衫的染红了。头上还有个三,四公分长的伤口,头发丛里也全是血。李爱囯脑袋被砖头砸出了一个洞。常客右手腕骨上有一道伤口,血倒是在慢慢的凝固,但夹香烟手指却不住的颤抖。
大毛问:接下来怎么办
大毛伤口肯定要去医院消毒包扎,但我身上没有钞票。李爱国说。
常客用左手掏出口袋里的钞票,数了一遍;我上只有三块二毛钱。
我身上钞票只够买包香烟。大毛说。
我师傅这几天不在家,不然的话,可以去跟他借钞票,王志华,平头没有工作,肯定也拿不出钞票。情急之下,常客忽然想起以前在青青家抽屉里,看见有云南白药,纱布,红药水,紫药水,伤膏药,当时问那来的伤药,她说是妹妹在体校集训时,校医务室发的;跟我走,我厚着面皮去找原来的小姊妹青青,你们也都认识的,她家里有云南白药。
李爱国伸手拦下辆三轮车,价钱也不谈就爬上车。
五角场。常客说。
三轮车夫见大毛满身血迹,手里还握了根铁尺,价钱也没敢谈,吱吱嘎嘎的骑到元件厂宿舍楼下,常客喊了声停,摸出一块钱给他;没有了。
三轮车夫没敢吭声,拿过钱,吱吱嘎嘎的骑走了。
宿舍楼道,乌漆抹黑的象是钻进了防空洞,三个人作贼似的摸着栏杆走到三楼,一排五户人家,青青家303室,房门斜对楼梯口。常客让他们两个蹲在楼梯口,自已走到房门前,见门缝里有灯光,屏住呼吸,耳朵贴到门上,房间里没有一丝动静,按以前惯例,用指关节在门上轻笃三下,房间里传出细声细气的声音:谁呀。
我呀,青青的朋友,常客。常客听出是恬恬的声音,立马想好对策。
门里传出窸窸簌簌的声音,恬恬把门开出条缝,灯光通过门缝流到楼道;我姐姐今天厂上夜班,吃过夜饭去厂里宿舍睡觉了,你找到她有急事吗。恬恬看见他的背后还有人影在晃动。
可以进来讲话吗。常客说。
当然可以呀。恬恬拉开门,让他们进了房间,拎起台上热水瓶,晃了几晃;没开水了,我去对面厨房间换只热水瓶。她穿了身蓝色短袖运动服,转身时,又粗又长的麻花辫来回晃动。
常客拿起面盆,去对面水房里装了半盆自来水。
恬恬拎了热水瓶进来后轻轻关上房门,抬头看见光着上身的大毛,后背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沾满血迹的白衬衫,扔在凳上,禁不住发出声惊叫后又条件反射地用手捂住嘴:“你们怎么啦。
常客随口编了个见义勇为,打抱不平的故事;刚才在东郊公园门口,看见好几个流氓在欺负一对谈恋爱的,就上去劝架,没想到引火烧身,流氓跟我们劝架的打了起来,还用水果刀刺伤了我的朋友。他把大毛的白衬衫扔进面盆里;我记得你家里有云南白药,紫药水,伤膏药,先拿来给我们救救急。
你们要去医院缝针,打破伤风针的。恬恬从抽屉里拿出两瓶云南白药,红药水和纱布,拧开瓶盖,倒出一粒红色急救丸,放到大毛掌心里;这是救命丸,先吃了。
大毛把急救丸往嘴里一扔,用唾沫把急救丸吞咽下去后朝常客眨眨眼睛;跟你讲现在好人做不得,你偏不听劝,要见义勇为充好汉,结果呐害人害已,我们两个人跟着你倒霉。
恬恬充当起卫生员,用火柴梗卷上卫生棉,蘸着红药水,先将大毛伤口周围血迹擦洗干净,然后把二瓶云南白药,全都填进了三个伤口。剩下来一颗急救丸,也给大毛吞吃了。接着把大毛的血衣拿到水房里搓冼干净,晾在阳台衣架上。
常客问;家里有吃的吗,我们三个都饿了。
只有一碗饭,我明天早饭,要不就泡给你们吃,我上学路上可以买了吃。恬恬替常客手腕上箍上几圈纱布,便去厨房间煮泡饭。
能搭上这样小姊妹,我死也瞑目了。年轻貌美,心灵手巧,又会体贴人,你肯把她介绍给我认识皮。大毛眼睛瞄看着常客。
李爱国说;就不要做白日梦了,如果好搭,他自己早就搭上了,还轮得到你吗。
你晓得个屁,他把她姐姐甩了,怎么好再去搭她妹子呐,你当人家都是活痴婆子。大毛说到兴头上就忘了身上的伤口,猛一抬手,紧接着又哎哟哎哟连叫了几声。
闭上你的夜壶嘴吧,当心被她听见了全都扫地出门。常客轻轻关上房门;人家还是个初三学生,人家帮你做了这么多事情,你狗日的还要在背后拿人家寻开心,真是拿好心当驴肝肺。
你别讲年纪大小,青青跟你在一起时不也是这年纪吗。老实说对她动过歪念头没有,你说没有,我要动了。大毛说。
我对她动歪念头要向你汇报吗。常客说。他确实对恬恬起过念头,但也是即起即灭,如大毛听说,觉得要和她做男女关系的朋友,没有这种可能性,还是断了这种妄念。
恬恬端了只洋锅子,放到台上,锅盖上还有半碗酱瓜,三只空碗 ;就剩这么点饭菜。
大毛老实不客气,拿起勺子先给自己盛了一碗泡饭,哗啦哗啦的吃完后碗筷往台上一推;你们吃吧。
恬恬把剩在洋锅子里的泡饭,全盛进碗里;还有半碗,你们两个谁吃。
常客说:给他吃吧,我不饿。
你先叫饿你吃吧。李爱国说。
你拎不清啊,我是替你们叫饿的。常客站起来离开饭桌,甩甩手臂,摸摸脑袋,走到了阳台上。
恬恬把空锅子拿到厨房里去洗涮了,趁这机会,他们三个人头湊到一起,商量回家呐还是找地方过夜。大毛说;我现在这付样子肯定不能回家,即使明天去厂里开了病假,也不能住在家里。
李爱国指着床头柜上的闹钟;快十点钟了,赶紧决定,我还要去上班。要不你们去平头家。大毛说;他家太远了,夜班公交车只到百货公司。
常客想了想说:要不我去厚着面皮跟她讲,说那伙流在路口打埋伏,我们在她家坐到下半夜回家。他回头看见恬恬站在门外面不进房间,猜想她可能看见这几个人神色诡秘的商量正事,故意不进来。便走上前,把想法跟她一讲。
恬恬没作多想就答应了;没关系,但是早上六点前一定要走,我娘每天上班前会把烧好的饭菜送过来。
恬恬上床后关了电灯,放下帐幔,很快的进入梦乡。
李爱国也不讲要去上班了,三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烟,压低声音讲话。光着上身的大毛分不清是伤口痛,还是被夜风吹的牙齿打战,晾在衣架上的衬衫湿漉漉的,散发着血腥味。大毛拔出烟壳子里最后根香烟,叨咕了句;香烟要抽光了,没有香烟抽怎么熬夜。
常客趴在阳台上说人被砖头砸晕了,手腕痛,不要抽烟。
大毛又改变了主意; 没有香烟抽坐天亮,太难受,还不如去平头家困觉。走过去也就一个钟头,万一路上还能拦到辆三轮车吶。
要去你们去吧,我厂离这里近,只隔了座朝阳桥。我现在头晕想吐,可能脑震荡了,走不动路。明天到厂保健站开张三联单,去医院看病,混病假。大毛你最好也去趟医院,让医生重新帮你处理伤口。常客说到这里,忽然变的愤怒起来;操他娘的,本来想打场漂亮的偷袭战,结果被人打成落水狗。
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大毛伸手摸了下衬衫,还是潮的。
我们换穿衬衫吧,我走的时候衬衫应该干了。常客脱下身上衬衫,又从身上摸出二块钱给了大毛,给自己留了包香烟钱。赤着膞,轻手轻脚地开了房门。
大毛走到门口还回头贼嘻嘻地说;你狗日的就巴不得我们走,然后好对她下手了。
李爱国说;我们等于赶过来演了场苦肉计,帮他成全了好事。
常客赤着膊,昏昏沉沉地趴在台上困了一觉,醒过来时,无意中头枕到了手腕上的伤口,一阵剧痛,禁不住哎哟哎哟了两声。
恬恬是被关阳台门时发出的声响闹醒的,他们后来的讲话,都听进耳朵里了。比如常客情愿自己赤着膊,把身上衬衫给朋友穿,把钞票都给朋友,给自己只留包买香烟的钞票,自己先讲饿了,泡饭烧好又让给朋友吃。这几件有情有义的事,让她心里有了些许感动与欣赏,原先的好奇,渐渐转化成单纯的好感。那天在水门桥邮局碰见他后,回来就问阿姐青青,说最近常客怎么不来找你玩,今天我在邮局门口碰见他,还跟他借了本书。阿姐说跟他出去玩有点吓咝咝的,身上不是别把刮刀,就是带根铁尺,好象满世界都有冤家对头。从阿姐嘴里讲出来的他,跟她平时看见的他,截然不同。以前在家里碰见他,总是看趴在台上看书翻杂志,看见她下课回家,把台子让出来给她做功课,自己坐到阳台上去。阿姐认得的朋友中,也只有他和阿姐去看电影,逛商店,会带上她一块去。刚才,听见他哎哟哎哟叫了两声,赶紧起床开灯;你怎么啦。
沒事,刚才不小心碰到了伤口。常客笑呵呵地说。
恬恬去了趟楼道里的公共厕所,回来后看了下闹钟; 三点五十分;你上床睡一会。
困思懵懂的常客听到这话,迟疑地问了句;你吶。
我不睡了,做作业,背书,你还可以睡两个小时,我娘来之前喊醒你。恬恬似乎还有些不放心,把门锁保险给上了。
常客躺到床上,把恬恬的薄被子盖到身上时,有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在心里漫溢。
睡意,加上头晕,胡思乱想了一会,便自然进入了梦乡。
恬恬专心做作业,忘了看钟,娘的敲门声吓了她一跳,起身要去开门时才意识到常客还睡在自己被窝里,嘴上将来了来了,一边推醒常客,示意他赶紧钻到床底下,边将他的鞋子一脚踢到床下;别出声,我娘来了。
娘进了房间,把饭菜放到台子上后问道;你怎么把门反锁上了。
夜里听见楼梯口一直有人咳嗽,我害怕嘛就去把门反锁上的。恬恬趁娘去厨房的机会,收下晾晒在阳台上的衬衫,塞进了书包。
娘进来关照几句,就去上班了。
一场虚惊,虚惊一场。常客从钻床底下钻出来时,嘴里不住地念叨。
我差点被吓晕过去了。恬恬收拾好书包,让常客穿上散发血腥味的衬衫,打开房门,探头左右一看; 快走,楼道里没人。
常客下楼后,站在她去学校的必经路口,看见恬恬骑着自行车过来,上前招呼; 下来,我请你吃饭。
恬恬说; 不用了,我校门口有饮食店,我送你去牌楼弄公交车站,还是顺路送你搭文化宫。
文化宫,常客说示意她下车; 你看看那有女孩子骑双人车送男的。
恬恬说;你的手不是受伤了吗。
没事的,好了。常客骑车到了文化宫公交站前,下车把自行车交还给她时说; 我该怎么谢你吶,过两天我去校门口接你一块看电影。
恬恬说; 好啊,但跟谢谢没关系。
常客试探了句; 你会把今天的事吿诉青青吗。
恬恬调皮一笑; 你希望我讲还是不讲。
常客说; 我当然希望你不要讲,讲出来太丢人现眼了。
那我就不讲。恬恬嫣然一笑,骑车去了学校。
常客看着她的背影淹没在了人流里,抬起头来望望阴霾密布的天空。明明是阴天,在他眼里却觉得是个艳阳天。

25
昨天晚上,王志华和陈洪娟看完电影,分手时约定明天叫上秋月,一块来他家里来吃午饭。今天一大早,他就起床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出门倒垃圾时迎面看见常客正朝自己走来,问他是来找自己的吗。常客举起裹纱布的手腕,说当然是来找你。待他走近后看见身上穿上的白颜色的确良衬衫上,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料想他又出了什么事; 昨天晚上去找你,说是被大毛喊出去打牌了,结果是去被人打了。
常客把昨天夜里发生的事,简单扼要讲了个大概; 你找我有什么事。
王志华说; 今天是陈洪娟,秋月厂休日,我约了她俩来家里吃饭,不要叫上你吗。
进了房间,看到靠在阁楼上的梯子;你娘去上班了啦,阁楼上有床铺吗,困死了。
王志华说; 没有床,但铺个地铺很方便,十分钟搞定。我娘去菜市场了。
常客说;困死了,现在只想睡一觉,睡醒了去韩俊卿伤科诊所,手腕估计受伤了,要去跟他要点伤事。
王志华爬上阁楼,把席子铺在铺地板上,再加上条半垫半盖的薄被子,就算是地铺了。
常客脱下衬衫; 把这罪证扔掉,给我重新找件衬衫,如果我睡着了,就不要叫醒我。
到了吃饭的钟点,王志华还是让秋月爬到阁楼上去把常客喊下来一块吃饭。
秋月爬上阁楼,见常客睡得正香,就用嘴凑近他的面孔,然后呼呼的往他面孔上呵气,吹风。睡梦里的他觉得面孔上痒咝咝的,象是有小虫子在皮肤上爬行,伸手抹了下脸,侧过身子继续睡觉。
秋月爬下阁楼说;叫不醒,让他睡到自然醒吧。
王志华说;我娘特意烧了这么多个菜,今天不吃掉,明天馊了都倒掉可惜吗,继续叫。
秋月这趟带了块冷毛巾,爬到阁楼上后把冷毛巾盖在他的面孔上,直接把他给激醒了。他睁开眼睛看见秋月的面孔近在咫尺,张开手做了个搂抱的姿势,手还没伸直,却哎哟哎哟连叫了几声;昨天走路不小心踩上香蕉皮,摔了个大跟斗,睡了一觉后全身都痛。
志华等你下去吃饭。秋月说。
没有胃口,不想吃。常客尝试着慢慢地伸直手臂。
给你抱十秒钟,然后下去吃饭。秋月以为他想要搂抱自己,索性将身体侧靠在他的身上,丰满的胸脯无意中紧贴在他的右脸颊上。
自从那次陪着自己去派出所找寻许成,常客便对秋月产生了好感,尽管讲话带着点乡下口音,年纪要比自己大二,三岁。但她那张圆圆的脸,杏圆眼,开朗的性格和丰满的身体,都是让他难以抵挡的诱惑。他忍不住地用受伤的手搂抱住秋日的头,左手伸进她的短袖衬衫里去解胸罩上的搭扣。
秋月似乎对他的这样行为早有了心理准备,当他的手在自己胸脯上揉来揉去,她也是娇声娇气地说了句;再加十秒钟,不许超时。
常客的手摸到秋月奶子的那一瞬息,眼前蓦然出现恬恬和自己文化宫公交车站台扬手说再会的情景;去想她干吗呐,她不可能做你女朋友的,及时行乐吧。想到这里,他和秋月亲密了一会儿,松开手后说;下去吃饭。
吃过饭,常客说我上阁楼睡一觉,下午去韩俊卿伤科诊所配几张狗皮膏药。
陈洪娟,秋月收拾杯盘碗筷,王志华闲着没事,爮上阁楼说了些话。常客问他跟着老林工点手艺,长进如何。王志华说学不会,自己天生不是做贼的料。跟在他屁股后面混钞票,总要比上班要惬意,还可以积累些混社会,识人心的经验。接着他又问起常客对未来也有什么打算,见常客耸肩一笑,表示没有想法。他说继续瞎混,不出一年,也要跟着许成,陆建强一样上山吃官司。他见常客听了这话,脸上现出一丝不悦表情,想到许成几个人是为了他的事情去吃官司的,急忙辩解,说我不是怕吃官司,但总觉得就因为打打闹闹去吃官司,心有不甘。
常客漠然地问了句; 那你要为什么才肯去吃官司呐,象我们这样的人,除了打打闹闹,还会有其它事情能让我们去吃官司吶。
王志华一时语塞,或是觉得两个人话不投机,便换了话题; 秋月怎么样,我觉得她对你有那意思,想睡她的话,我和洪娟去逛百货公司,你趁机叫她上来陪陪。
常客说; 听你这口气,洪娟已经被你搞定了。
王志华不无得意地说; 当然啦,还是处女。
听到处女两个字,常客突然有种失落感,老虎窗外蓝天白云,心想虽然睡过好几个女人,但没有一个是处女,恬恬肯定是处女,但自己却没那个福份。
王志话见他不说话,以为默许了他的建议,爬下阁楼跟秋月讲; 常客有话跟你讲。
秋月信以为真,爬上阁楼,坐到地铺上; 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讲。
常客随口说道;你在他们中间当电灯泡吗。
话音刚落,下面传来王志华的声音; 我和洪娟出去买零食,你俩帮我看家。
秋月看见枕头旁边有包没拆封的香烟,拆开后点着一根,抽了两口,又塞到他的嘴里。
王志华既然创造了这么个难得的机会,常客当然不肯坐失良机,他抽了几口烟后又把塞到她的嘴里,开始解她衬衫上的纽扣,解到第三粒纽扣,秋月忽然抓住他的手,他本以为秋月要作出应有的抵抗,谁知她笑吟吟地说,你是想做那事吧,你这个伤员老老实实的躺着,让姐姐来服侍你吧。
出乎意料的惊喜,让常客象个听话的孩子,老老实实的躺在地铺上,看着秋月先是脱光自己身上的衣裤,然后替自己脱掉身上的衣裤。更让他感到惊喜的是秋月骑坐在自己的身上; 女人原来也可以在上面做这事。这让他想起在号房里听老官司讲有女强奸犯一事,当时听了百思不得其解,被男人压在身底下的女人,怎么有強奸男人的可能性呐。
完事了。
秋月笑嘻嘻问; 我做的怎样啊。
太享受了。常客闭上眼睛问道; 你睡过几个男人。
秋月叹了口气; 三,五吧,我十七岁时跟生产队里会计好上了,他有老婆。后来有人给我介绍了隔壁村上的小伙子,人很好,积极上进,在部队里入了党,当上副排长。前两年复员回老家,有人把我和会计的事吿诉了他,他知道这事后三天两头跟我吵架,骂我是骗子,女流氓。我娘怕这臭事传出去了没脸见人,就提前退休,让我进城顶替了她的工作。
两个人并躺在地铺上,直到听见开门声,才依恋不舍的起身,穿上衣裤,爬下阁楼; 我要云韩俊卿伤科诊所了。常客说
王志华把他院门口; 搞定了吧。
常客呵呵一笑; 等我发了工资,请你们吃饭。

在韩俊卿伤科诊所里,常客意外的碰见沈鸿基。
轮船码头对面有栋青砖楼房,楝木大门上那对生满铜绿的虎头门环,据说文革期间,楼房主人给门环做了木罩,从而逃过一劫。暗红色的门楣上方按放了块六角形的小镜子,有人说这是照妖镜,能避邪镇妖。门旁挂了块一米多长,八寸宽的白底红字招牌,上面写着:韩俊卿伤科诊所,这几个字还是韩俊卿请常客老子写的。常客走到诊所门口,正巧看见沈鸿基在一个女人的搀扶下,从三轮车下来,他正要跑上去问是否要帮忙。诊所里跑出个头发梳得纹丝不乱,油光刹亮的男人,殷勤地跑上来,和那女人一同把他搀扶进一楼客厅,然后给每人泡了杯红茶;韩师傅在楼上会二个外地来的朋友。”
沈鸿基跟他客套了几句,回头问常客手腕受伤是怎么事。
常客说; 是走路不小心摔了跤,手撑地时把手腕扭伤了。
沈鸿基说;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讲的话,看你整天在社会上东混西窜,人上百口,贼鬼都有。光靠打架能成事吗,况且成事靠的是三分能耐,三分运气,四分贵人扶持,你占了几分。
常客说; 我又没想成事,只是想让自己过的开心
沈鸿基也许觉得在诊所里不适合谈论这些话题,便换了话题; 你来韩医生看病,事先预约了没有。
我用不着预约,他常去找我老子下象棋。常客神气活现的说。
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沈鸿基象是在给他出考题
我当然知道。常客把从老子那里听来的故事,贩卖了一遍; 你知道黄金荣在玉佛寺过80岁生日的第二天才收韩俊卿做关门徒弟吗,并不是看在他和老婆林桂生是亲戚的份上,也不是跟看在他马前鞍后跑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生日那天,虽然有杨虎,杜月笙做总主持,四大徒弟程锡文、杭石君、龚天健、鲁锦臣把门,上海地下党也安排人去参加了生日宴会。这人从身后绕到前面去敬酒时,黄金荣忽然觉得背脊发凉,回头一看,正好韩俊卿上前挡在他背后,他也知道敬酒的人,来者不善,便说了句;让我徒弟敬你一杯。他用这句话,回绝了地下党的敬酒。象他这样身份的人,说出的话,掷地有声,不可能收回的。第二天,黄金荣向内宣布,韩俊卿是他的关门徒弟了。韩俊卿倒霉也倒霉在这句话上,两年后,全国解放了,黄金荣手下的好些徒弟喽罗都被政府抓进上海提篮桥监狱,韩医生也未幸免,关在提篮桥监狱整整十四年,七十年代才被放出来。他在提篮桥监狱里面,认识了个姓肖的江湖郎中,后结拜为兄弟。肖郎中是死在监狱里的,死之前把祖传秘方和手艺统统传授给了韩医生。他是75年到西瀛街上来开诊所的,这栋房子,原先是他叔叔开的镖局。各路跑码头的好汉大仙,只要路过常州,先要到他这里拜码头的。
这时,听见有人下楼的声响,他赶紧刹住话头。
沈鸿基叮嘱了句:估计没有几个人知道他的这段历史,以后那怕烂在肚子里,也不要在外面乱讲。人家是见识过惊涛骇浪的,如今只想守着这块招牌,风轻云淡安渡晚年。
我老子说自己过去读的四书五经,如今一无用处。而韩医生是人情练达即文章。
韩俊卿穿着件白大褂,出现在楼梯口。一米七五左右的个子,不胖不瘦,头发乌润,开口一说话,眼睛笑眯成一条缝。他先把朋友送到门外,转身进来先给沈鸿基打招呼;你不会上门来陪老哥摸二把纸牌吧。
沈鸿基谦逊一笑;这阵摸纸牌摸到手臂抬不起来了,有朋友找了个医师,上门针炙了两回,病行反而更严重了。
干这行有个说法,一窍不得,少挣几两碎银,得了一窍,掌柜的不要。有些人得了半窍功力就出手,结果只会让病人活受罪。这徒弟跟我好些年了,我至今还是不敢轻易让他上手。韩俊卿吩咐徒弟拉直他的手臂,揉搓,推拿一番; 陈年老伤复发,没有特效药,靠养,适当运动。
妙手回春,名不虚传。沈鸿基让女人用手绢擦掉额头上的汗珠子。
艾叶点着的味道从后屋里徐徐飘出,那女人揉着鼻子问;那里在冒烟,我闻到一股焦糊味。
这是药味道,不欢喜闻去外面等我。沈鸿基看着女人走出诊所后问道;上回听你讲有壮阳秘方,我想试试的呀。
秘方有,但是配不齐药材,我托了几个朋友,还缺三种药材。别急,急火攻心,这事我放在心上了。急病慢养,先在家里躺上十天,记住,尽量保持卧睡姿势,静养一个月,呵呵,那事先不要急着做。韩俊卿示意徒弟去楼上拿药,回过头来招呼常客;小朋友那里受伤了。
常客勒上衣袖,将手腕伸到他面前;这里。
韩俊卿查看了伤势,也没问是怎么受伤的,吩咐徒弟配了五贴狗皮膏药;一贴敷两天,敷没了没见效,再来找我。
常客明知不会收钞票,还要故意做出付钱的样子;多少钞票。
韩俊卿说; 回去帮我给你老子带个口信, 晚上来我这里喝一杯。
常客转身时看见墙上新挂了付对联,看了会,一字一字地念出声来;江湖浪迹念旧游,故人生死各千秋。
小朋友居然能把这草书对联能够一字不错的念出来,不错。韩俊卿头转向沈鸿基; 这小朋友身上有种异人的天赋,只是没被发掘而已。
沈鸿基和调了句;是啊,一旦发掘,如何发挥又成了问题。
发挥这事,又要讲究运道了。韩俊卿说;
常客脸上现出一副得意柤;这几个字很眼熟,不会是我老子写了送给你的吧。这两句诗我知道出自是常州人恽代英的《狱中诗》。
韩君卿把这两句诗也念了一遍; 去掉这首诗的背景,仅从字面上去理解,真是好句子啊。说到这里,他见徒弟拎了中药,药膏从楼上下来,给了他三张药膏;回家吧,叫你带的口信别忘在了半路上。

常客一夜没回家,常客娘老子也是一夜没睡,凡是认得的朋友家都去敲门问了一遍,在西瀛街周围的七,八条弄堂,寻找到后半夜。常客老子后来实在走不动了,就坐在派出所对面的台阶上,看见有警察抓了人进派出所,心惊胆战地凑上去望一眼。后来还是被户籍警小费劝回了家,说碰到你儿子,我会把他押送回来的。
中午,常客老子收到在外地念书的小女儿宜芳来信,说过几天要回常州实习,看了下写信日期,也就是今,明两天到家。这封信让他暂时忘记儿子带来的烦恼,坐在明堂里自酌自乐时,手指笃敲着台面,哼唱了一段谭鑫培的《打渔杀家》;
昨夜晚吃醉酒和衣而卧,
稼场鸡惊醒了梦里南柯。
二贤弟在河下相劝于我,
他叫我把打鱼事一旦丢却。
我本当打不打渔家中闲坐,
怎奈我家贫穷无计奈何!
清早起开柴扉乌鸦叫过。
午觉睡醒后常客老子带上象棋,去了人民公园的落星亭,王木匠在亭子里摆了半个月的象棋残局,他把半个月的零用钞票也都输给了王木匠。今天算是脑子开窍,在棋摊前坐了二个小时,赢回三局。回家路上去菜场逛了圈,买的大篾篮里装了半篮子菜,接着去面馆买了半斤猪头肉,一瓶小瓶装的常州白瓶。回到家后,打开红梅牌收音机,旋钮一转,正好调到谭鑫培在唱《当锏卖马》,他一边咿咿呀呀的跟着啍唱,一边往书桌铺宣纸,研了一汪墨,从籐条书架上找出扫叶山房印制的席氏藏版《中庸》,准备抄写上一段,打发时光。籐条书架的两百来本线装旧书,老书,是他在结束了五七农场劳动改造后调到文革委,偷回家的。他在文革委专职抄写标语,大字报,文革委设在人民公园里的青少年之家,后改建成为戏校。文革委后门连通一座破落的庙宇,文革期间,这座庙宇用来做了文革委仓库。政府号召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各居委会,红卫兵小将从人家里抄收或是自愿上交的四旧书籍,字画文玩,集中拉到文革委,毎天有满载书画文玩,四旧书籍的卡车,板车,送到文革委礼堂。经文革委审查之后,有些书送到市图书馆,有些书拖到三堡街上的立新厂里打成纸浆。这四旧书籍里,明清线装书及民国平装书居多。常客家里本来也有满满几柜子四旧书籍,被红卫兵小将,造反派连柜子带藏书直接拖到立新厂里去了。常客老子借着在文革委抄写标语,大字报的半年多时间里,瞅着机会,就往人革包,裤管里塞上两本,有如蚂蚁搬家,陆陆续续也偷回几捆线装、平装书。偷回来后不敢藏在家里,便挖空明堂里的花坛,铺上两层油毛毡,再用塑料布把木箱子包裹的密密匝匝,埋进花坛后还要在上面种上大蒜和太阳花。埋在土里的这些书,直到粉碎“四人帮” 后才敢让它出土,重见天日。
抄完《中庸》第一章的第一节,常客老子搁下笔,直起身子从头至尾念一遍,看有没有别字漏字;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他把“故君子慎其独也”多念了一遍,正要划火柴给自己点烟时,听见明堂里也有划火柴的声音,走到窗口往外一望, 是儿子常客坐在明堂里的竹椅凳上,嘴里叼着刚刚点燃的香烟。他怕自己眼花看错了人,走到客堂间的窗户口,揉了几下发痒的眼睛,定睛一看,那个灰蒙蒙的背影正是儿子常客; 你一夜没回家去了那里,你娘吃完饭又去厂里找你了。
你们就知道去朋友家去厂里找找找,搞到我象个逃犯,去那里都要低着个头。我没事情自然会回家啊。常客把香烟往地上一扔,气呼呼走进自己睡觉房间,上了插销;我困觉了,不要叫醒我。
常客是老来子,上面有两个姐姐,常客老子在55岁时才有了他。这个儿子可以是捧在手里长大的,常客老子对他也寄予厚望,三、五岁时就教他背诵三字经,唐宋词,他不但学得快,理解能力也强。自从进了学校,不知怎么就变得戆头戆脑,傻里傻气,教师说他脑子灵活聪明,可期终考试成绩报告单上总是挂满红灯笼。尚书弄里有七、八个与他年纪相仿的孩子,下课回家路上,把他堵在弄堂中央,哄骗他扮演排雷英雄。他就真的书包往旁边一扔,双手抱头,身体像根擀面杖,在十几米长的后弄堂里滚过来滚过去,不时的嘴里还要学着爆炒米机炸响声;嘭,报吿连长,我排掉一个松发地雷。有一回,那群孩子看见常客老子从弄堂口走了进来,贼也似的一个个躲回家,常客却还在滚来滚去。他看着滚到脚旁的儿子,啼笑皆非,长叹一口气,默念了苏东坡《洗儿诗》的后两句:“但愿我儿愚且鲁,平平安安到公卿!”
进了中学,这种傻里傻气变成了犟头倔脑,家里学校一个样子,要是有听不惯听不进的话,把他惹急了闹上一通,学校不去,家也不归,在公园树林里的沙堆上挖陷茅坑,把书包,鞋子埋在树旁边,插上根树枝做记号。在沙堆上从下午天黑,再去找做了记号的陷茅坑,发现树枝被那个手贱的人,拔出来后扔到沙堆上了。常客娘老子一路找到公园,看见他撅着屁股扒沙子,就帮他在每颗树下扒呀扒,扒了二个多小时,总算从沙堆里扒出了书包和鞋子。后来,在公园里拜了师傅学摔跤,才学了三天,被师傅一个反手背包,脑袋撞在树桩上,摔出个脑震荡,在医院里躺了一个多月。常客娘也开始怀疑儿子天生不是读书的料,怎么一进学校就变得戆头戆脑了。有一天,当学校老师把学校处分单和油印的初中肄业证书送上门,他们商量也就让儿子歇在家里,然后娘去厂里办了因病提早退休,让儿子顶替进厂。可儿子进厂的第五天,因为打架,警察去厂里抓了他,先在食堂里开了场批斗大会,才把他押送进了拘留所。常客娘一生好强,在厂里连年评为先进工作者,却因这件事,大病一场。
常客正在梦里回味与秋月做那事时美妙的感觉时,被嘭嘭嘭的敲门声拉回到了现实;你经常旷工,厂里要处分你知道吗。常客娘在门外嚷叫着。
常客打开房门,显得很冤屈的样子;每回遇到急事都打电话去请假的,车间领导存心为难我,要我出示证据,我请假又不是去犯罪,那来证据呐。
常客娘说; 我和车间领导讲好了,从今天起,遇到什么急事向我请假,我再打电话到厂里去替你领导请假,知道了吗。
知道了,知道了。常客往床上一倒,用被子蒙住头;别闹了,我要困觉了。
常客家是慈父严母,小时候做错事,都是娘来上规矩。上初中那年,在同学家上军棋,玩到九,十点钟才回家,到家后就被娘一把拉着手臂,吓唬说既然你不听话我也管不了你,我们一起去跳井。常客信以为真,面色煞白,赶紧求饶说晚上再也不出去玩了。
这一招,让他在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下课回家,足不出户。
常客娘的这招,后来被常客老子阻止了; 儿子万一那天犟头倔脑的真去跳井了,我们还活不活。
TOP Posted: 07-26 10:34 #12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26
十一月中旬,李爱国老子拿到了单位分配给他们家的公房钥匙,公房在劳动新村17栋。
因为忙着搬家,李爱国把报仇的事情抛在了脑后。这天下午,他又叫上秤砣,平头,王大庆几个人帮忙搬运家具,晚上去豆制品加工场,里应外合,去偷工场里的豆制品:百页、豆渣饼、油生腐或豆腐干。这些豆制品是限供的,在菜场上要凭户卷才能买到。平时,一个月里吃不上几回。李爱国三天两头喊朋友大凊早去加工场门口接他下班,下班前他把几大包豆制品放在后门口,下班后带上朋友去把几大包豆制品拎回家。后来吃厌了,吃到连打嗝,放屁里都散发着豆香味。
后来出了件事,大家再没到工场里来偷过豆制品。
豆制品工场大门斜对着新华电影院侧门,侧门后面电影院厠所,侧门旁边是个大粪坑,盖在粪坑上的水泥板,有个锅口大的圆孔,环卫所抽粪车的抽粪管,通过那个圆孔抽空粪坑里屎尿。
电影院每逢周末增加夜场, 三、四部电影连续放映。李爱国经常用豆制品去行贿电影院检票员,目的是带朋友看电影用不着买票了。
有天,王志华,常客带了陈洪娟,秋月去看夜场电影,碰上了中场突击查票,前来查票的不有电影院领导,还有警察和联防队员。后来他们才知道,那天晚上,有两个背负七条人命的流窜杀人犯,从南京,镇江一路流窜到了常州。常州城如临大敌,公安局组织公安系统所有人员,在城里进行一场地毯式搜捕,旅馆,夜场电影院是重点搜查单位。
他们四个人因为沒买票,在电影院里东躲西藏,最后在厠所里被警察当成嫌疑犯,揪到电影院办公室里接受审讯,最终以逃票为由而被罚款,交纳了高出电影票三倍的罚款后,常客气冲冲地去找李爱国,说要报复电影院。王志华说找把榔头,直接敲掉电源闸刀开关,用突然断电来给电影院制造混乱;你知道电影院的电表阐刀装在什么地方吗。
常客看见工作台上有几盏停电时用来照明油盏灯,眼睛一亮;火烧茅坑,用臭气熏跑观众
李爱国说; 你又想故伎重演了。
有年小年夜,平头娘让平头带上装着萝卜丝,豆沙馅的铝锅子去迎桂馒头店排队加工馒头,他把铝锅子往加工馒头的队伍一放,就死人不问姓了,几个人在店堂里台子上下起了四囯大战。吃夜饭前去看看铝锅子的位置,前面还有六个人。回家吃了夜饭后继续趴在台子上下棋,九点钟再去看看铝锅子,前面居然多出了三个人。他去找红鼻头主任反应情况,红鼻头主任说我只管做馒头,插队的事我管不了。
迎桂馒头店厠所紧靠锅炉房,与护城河一墙之隔。常客上了趟厠所,回来神秘兮兮地跟平头说;我替你想到报复馒头店的好办法了。随后,几个人从馒头店贮藏室里偷出半桶洋油,一捆报纸,李爱国先将半桶洋油,报纸扔进茅坑,平头,常客再把蘸着洋油的抹布,点着后扔进茅坑里,只听轰的一声,大火映红了茅坑,越烧越旺。那些排队坐等加工馒头的人,唯恐馒头馅心被熏臭了,拎着盛放馅心的面盆,洋锅子,争先恐后往外跑,边跑嘴里边骂个不歇,说不知道那个七煞短寿命,实在闲着没卵搓,把茅坑的屎给点着了当柴禾烧,茅坑里屎尿烧的都像锅笃烂面。趁着混乱之际,平头把装着馅心,直接放到了头一位。
李爱囯也参予了火烧馒头店茅坑这件事,常客稍微一讲,他就明白接下来该怎么做了。从加工场里找来一根橇捧,插进电影院侧门的门缝,稍一用力,侧门啪的滑向了一边。工场里仅有的半桶煤油也被他找到了,但常客说还是不够;上回我们是火烧茅坑,这回是比浴池还要大的粪坑。
李爱囯又去找来两桶油,一桶是粘乎乎的机油,另一桶王志华闻过后说是香蕉水;不管是什么油啊水了的,倒进粪坑里再说。常客嫌抽粪管道太小,用橇捧撬开粪坑盖板,三桶油哗哗哗的倒进了粪坑,李爱国随手将点着的油纱头扔进粪坑,听见轰的一声,赶紧关上侧门。然后坐在工场门口长板凳上,坐等好戏开场。
陈洪娟,秋月在工场里看豆制品制作过程,听到外面一片乱哄哄的噪杂叫骂声,便跑出来看个究竟。工场里满是豆制品散发的清香味,出了工场就闻到枯臭味,反差特别强烈,便问是什么味道。王志华嬉皮笑脸地手指着从电影院里逃出来的人群,说我怎么知道,你去问他们。
秋月跑过去问了两个人后回来说;粪坑爆炸了,粪坑怎么会爆炸吶,不会是那个往文化宫溜冰场扔手榴弹的人换地方扔了,这次彺电影院的粪坑里扔手榴弹了。

常客几趟帮忙搬家,都没看见大毛,便问李爱国为什么不叫上大毛来帮忙。李爱国说大毛叛变了,自从把马嵬的妹子搭上手,整天和青果巷那伙人厮混一起。
常客说;我听王志华,徐戆大讲制药厂宿舍也要搬了,这么一来,我们西瀛街上的人要彻底散伙了。
李爱国咂了咂嘴说;等陆建强,许成他们下山了,西瀛街保证还会热闹起来。
其实热不热闹也不关我的事。常客说。
我虽然搬出了西瀛街,但只要西瀛街上的人有事,招呼一声,我肯定会扛着家伙来参加战斗。李爱国后来问起小姊妹的事;那天晚上我和大毛故意先撤的,你应该把她搞定了吧。
常客说; 还没有,约她看了凢场电影,连手都没敢摸。
李爱国表示不信; 两个人在房间里待了一夜,你居然连汗毛都没碰,鬼才相信。
常客说; 要是没有跟她阿姐那层关系,我当然搞定了。
李爱国说; 考虑这么多干吗,你跟她阿姐没吵沒闹,和平分手的。先把妺子搞定了,再把她阿姐哄一哄,这事不就成了吗。
常客说; 谈何容易,等机会吧。
这天中午,常客捧着饭碗,在家门口边吃饭边看别人玩端角子,李爱国几个人走进弄堂,朝他吹了几声口哨,又挥了挥手。常客捧着饭碗走过去问什么事。
李爱国说;今天是小歪头老子断七日子,陈之新,吴红旗也去他家了,可靠消息,他们现在东下塘的同学家门口吃茶,我们现在冲过去打他个措手不及。
常客环顾四周;就我们两个人去打他个措手不及吗,大毛呐。
李爱国听到大毛两个字,一脸气愤;从今之后,我跟他一刀两断,不再是朋友了。刚才我去跟他讲报仇的机会来了。你知道怎么说,他说已经和马嵬,陈之新讲和。你想想看,为了马嵬妹妹那个女人,居然做出背叛朋友,私下去和仇人讲和这种事情,反正以后我是不会再跟这种人有来往了。我叫了,秤砣,王长生几个厂里人,他们在弋桥上等我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们速战速决。
那就速战速决吧。常客本来是想找借口推掉这件事的。昨天下午,上班途经天宁寺门口碰见恬恬,恬恬说家里杂志看完了,要来换几本新买的杂志。他就把家庭住址给了恬恬,约好今天中午,她下课后去舅婆家吃过饭后就来家里换书。听了李爱国一通牢骚,心想自己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王长生和常客两年前在拘留所一别,便再也碰过面,这趟见面,王长生把带在身上的开口瓦刀给他使用,算是见面礼。
弋桥旁边的东下塘,不足一里路,沿路却有十来条有宽有窄,有长有短的弄堂,有些弄堂象是电影《地道战》里地道,条条相连相通,没有一条死弄堂,四通八达,有的弄堂穿过人家的厨房,与其它弄堂连通,每条弄堂都连通着东头村。
李爱囯,常客,秤砣并排走在前面,后面紧跟着王长生带来的几个人。常客走过毎条弄堂,会下意识的朝弄堂里瞄上一眼,吃饭午睡时间,弄堂里安静的见不到人影,只看见几只沿着墙脚散步觅食的猫。距东头村还有十来米的地方,常客习惯性地往经过的狭弄堂里瞥了一眼,看见离狭弄堂口六,七米的地方,沿着墙壁站了一排人,每个人的手都放在背后。他停下脚步,拔出瓦刀,跟身旁的李爱囯,秤砣说; 这些人手里都有,会是跟陈之新一伙的吗。
李爱国拔出马刀,走进弄堂,盯看了几眼,转身走出弄堂; 不是的,我一个人都不认得。
常客有种凶多吉少的不祥预感;不能掉以轻心,我感觉这伙人肯定是陈之新或者小歪头调过来的人,我们先下手为强,把他们堵在弄堂里动手,还能占优势,一旦让他们冲出弄堂,我们主动转为被动,就要倒霉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片喊打喊声,回头一望,吴红旗,陈之新首当其冲,双手举了把铁铲,从另一条弄堂里冲了出来,身后紧跟着一伙手握铁尺的人。
李爱国,秤砣握着冲上前去迎战的同时,狭弄堂里那伙人也怪叫着冲了出来,形成了前后夹攻。王长生带来的那几个人几乎未作抵抗,冲向河滩。这个季节护城河水最深的地方,也只淹到膝关节,这些人惊慌失措地趟过河,爬上了对面的蛤蜊滩。
李爱国,秤砣自知招架不住吴红旗,陈之新的进攻,逃到了河对面。
常客只顾着招架从狭弄里冲出来的人,待他看见李爱国,秤砣也逃到了河对岸,意识到自己已是死蟹一只,唯一出路是拼个鱼死网破,作困兽斗。往前才冲了几步,陈之新从后面赶上来,手里的铁铲直愣愣劈向常客脑袋。他往前一冲,铁铲劈在后背上。接着又往旁边一闪,铁铲劈在墙上,落下一大块石灰。旁边的人冲上来,手里铁尺劈在他鼻梁上的同时,他突然一个饿虎扑食,将这个人扑到在了地上,手里瓦刀对着这人面孔砍了两下,突然觉得左脸颊被什么砍了下,手一摸,全是鲜血。待他刚想直立起来,头顶又不知被什么东西狠狠拍了一记,随着脑袋里一声轰响,整个人瘫到在地上,失去了知觉。
待他重新睁开眼睛,呈现眼前的一片模糊的人影,有人在说你们谁是他的朋友,流了这么多血,赶快拖他去医院。有好心人往他手里塞了块手绢,说把面孔上的血迹擦干净,不然在路上要吓死人的。
李爱囯去跟弋桥水果摊老板金用借了辆三轮车,把他扶上三轮车;去医院。
三轮车骑进了双桂坊,常客也缓缓清醒了过来,有气无力地问了句;你们谁有钞票垫付医药费,没钞票先送我回家吧。
三轮车停在沈府弄堂口,李爱囯和秤砣把常客搀进他家院子,常客娘正和恬恬在明堂里讲话,看见到脸上,身上满是血迹,都吃了个惊吓,连问是怎么回事。常客见到恬恬,似乎忘了伤疼,强颜欢笑地忙着跟她打招呼说;骑车时不小心被卡车撞了。
常客娘说; 我们赶紧去他医院啊。
常客在手术台上整整躺了一个多小时,消毒清洗后开始给左脸颊上的伤口缝针时,实习医生居然说麻药没了,直接在伤口上缝针。疼的他眼泪水直往外流。缝完针又要做试验,打破伤风针。出了手术室,见恬恬还坐在门诊大厅,便问想赖学啦。
恬恬说;难得旷课半天,没关系。
李爱国说;我们中计了,这个仇我肯定会替你报的。
常客的难言之隐,化作苦苦一笑;可靠消息原来是诱敌深入的假情报。
恬恬听出话里含义;原来你不是被车子撞的,是被人打成这样的。
常客从医院里出来后就直接回家,在路上常客娘指着恬恬,悄悄地问;这个小姑娘是谁啊。
朋友的妹妹,来跟我借书看的。常客半躺在床上,刚喝下杯糖开水,分局治安股黄股长带了两个警察上门了; 这两天你不须出门,老老实实在家养伤,过两天我们再来找我。
找我也没用,我又不认得打我的人。常客以为他是要自己交代被谁打的。
不需要你认得,被你打的人已经被我们抓住了。黄股长丢下这句话,转身走了
常客自然听出了话外音;这事还没完。

隔天下午,大毛拎了两篓子水果来看望常客,按他的说法,带来了个坏消息,也带来了个好消息,坏消息是李爱国昨天夜里带人去把陈之新家砸了,准备点火烧房子时被警察抓住了。好消息是他捅了陈之新三刀,把他的脾脏捅破了。不过,警察不知道这件事。因为陈之新见警察来抓人,在吴红旗的帮助下,翻围墙跑掉了。临走前为自己辩解了句;我绝对不会为了个女人背叛朋友,我和他们在一起玩,无非是想混点钞票用用。
常客听后冷冷一笑,心想李爱国这么一砸,警察更不会放过自己了,上山还是拘留也不准,那就先找个地方避几天风头。

27
这个月里,王志华几乎吃住都在师傅老林工家里,难得回家也是来去匆匆。他骗娘说是在近郊社办厂里找了份跟着副厂长跑供销的工作。徐丹娜听了似信非信,却又找不出正常理由,把儿子拦在家里。
名义上跟着老林工拜师学艺,实则上他对师傅传授的社会经验,处世之道,观察辩别人的能力更感兴趣。让他感到困惑的是师傅对人的表情及心理细微变化,能做到明察秋毫,对发生在身边的人与事,却又显得反应迟钝。比如师母娘小花在他眼皮底下做的糗事,竟然浑然不觉,也许是佯作不知吧。
住在师傅家的头一个礼拜,他就察觉到小花跟师傅大徒弟大黃蜂的奸情,饭桌上的眉来眼去,明目张胆的言语挑逗就当是开玩笑吧,半夜里偷偷摸摸地跑到大黃蜂房间里哼哧哼哧操上半个小时,再回房间睡觉,作为枕边人的老林工竟然毫无知觉,不免让他讶异,心想可能另有隐情吧。
他有看菜吃饭,认床睡觉的习惯。在老林工家的头一个礼拜,每天夜里只能睡上一,二个小时,其它时间里躺在床上要么胡思乱想,要么数羊。这天夜里,又听见轻微的脚步声,象微风吹进过道,紧接着斜对面房门发出吱嘎声响,过了会,轻微的喘吟声从房间里传了出来。他眼前立马浮现一对男女寻欢作乐的情景,这令人兴奋的画面,把他刺激的更是难以入睡,便将房门开出条门缝,看看这个女人与自己的判断是否吻合,尽管他已确准这个女人就是小花,但觉得要是真的那就太不可思议了。
过道中间装了盏牛眼珠灯泡,是方便夜里去后院小便能看清脚下的路。今天夜里却起到了别的作用。听见斜对面房门吱嘎一响,整个人紧张又兴奋的象是进入临战状态,眼睛紧贴在门缝上,听着脚步声由远而近,经过门缝时看见那个女人光着屁股,上身穿了件背心,似乎他嫌门缝过于狭窄,下意识地又将门往后拉了一下,发出的声响惊动了这个女人;怎么你还没睡觉,是在等我吗。小花一步跨进他的房间,用挑逗的语气地说道。
王志华反而感到一丝侷促不安;我是要去后院小便。
小花上前伸手摸了下裆部;嗯,没骗人,下面撑起了伞,记住,有些事看见了就把它一直存放在眼睛里,不要让嘴讲出去,你要是做不到这一点,别怪师母娘不客气。
我什么也没看到啊。王志华自然听出话里的恫吓,挟胁成分,他也就装出讨好的样子去逢迎她,心里却狠狠地骂着你这个骚货,害人精。
大多数工厂企业,都是在每个月10至15号这个时间段里发工资。这几天里,市中心的几条街道上,行人摩肩接踵,熙来攘往。市中心的百货大楼,副食品大楼,衣帽鞋布店柜台前,也是挤满购物的人流。白插子们倾巢出动,出没于各大商店,公交车。每天早上八、九点钟,老林工的几个黄字辈徒弟,大黄鱼,大黄狗,大黃蜂,大黄猫是个三十岁的女人,长了张甜嘻嘻的娃娃脸,17岁年拜老林工为师,行窃十来年,只有失手过两次,那还是五,六年前的事了。这几个人都睡在后院的房子里,下午一点起床,吃过饭后出去开工干活,晚上八、九点钟回来后先是向老林工交账,五五分成。然后才吃饭喝酒,台上摆满大鱼大肉,大黄鱼说他自己最近放的屁里也散发板油的香味,意思是这阶段吃到油氽的地步了。
王志华偶然看见师傅老林工向师母娘小花交帐的场景,他把钞票藏在大橱顶上的皮箱夹层里,存足一笔整数,再交到小花手上。她的钞票从来不存到银行里去,说存银行不保险,万一那天出事,银行存折会成为罪加一等的证据。有次,他通过窗户看见小花撅着屁股钻到床底下拍拍敲敲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好奇,心想床底下肯定藏着不可吿人的秘密。这天下午,趁着师傅家里没人,他也钻到床底下,推开装着旧鞋子的圆浴盆,东拍西敲,很快发现用来放被褥的樟木箱下面是块活动地板,撬开地板,下面叠放着二十来个食堂里用来蒸饭的铝饭盒,上面都贴了纸封条,只有一只铝饭盒,可能是钞票没放满的缘故,所以没有贴上纸封条。当他看到铝饭盒里全是崭新的大团结票面,眼前仿佛划过一道闪电。当他一眼看见这么多钞票,顿时就起了占为已有的念头。本想从中抽出几张,再想小花万一也是凑足整数后放进饭盒呐,小不忍,则乱大谋,不要为了眼前的几张,坏了以后的好事。这些钞票,早晚属于我的。念头一起,也就有了主意;哼哼,家贼难防,老子给你来个里应外合,然后让你们內部相互猜疑,狗咬狗吗。哼哼,师傅你不是老讲人沒钱不如鬼,汤没盐不如水,贫居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不信但看宴中酒,杯杯先敬富贵人吗。哈哈,等这些钞票到了我手里,我就是富贵人了。
睌上,老林工跟徒弟们喝酒,谈事情,王志华吃了两碗饭后回到房间,抱着收音机听评书,小花推门走了进来,说师母娘带你去百货大楼买身新衣裳,后天跟我们一起去上海,师傅说也让你趟趟场子练练眼。
王志华听见要带他只有在梦里去过好几回上海,兴奋的从床上一跃而起,抱上小花,原地转了好几圈。

这大半个多月里,徐丹娜在厂里吃过饭后总要回趟家,看看房间里有儿子回来过的迹象吗。儿子生下来刚学会讲话,丈夫抓进去坐牢,等他出狱归来,总以为会痛改前非,好好的过曰子了,结果没在家里待足一年,又抓进去坐牢了。这十几年里母子相依为命,看着儿长大成人,总以为苦日子熬到头了,没想到刚搬过来住,却又搭上一伙欢喜打群架的朋友,结果打进拘留所里去了。儿子以前几乎没有朋友,孤单一人,独来独往。如今见儿子自从有朋友,性格也变得开朗活泼,心里自然开心,但被抓进拘留所,又让她顾虑重重。不过她认定一点,决不阻拦儿子去交朋友。如今,儿子交了个看着就让人欢喜的女朋友,心里既有点失落,更多的是欣慰。
中午,经过厂门卫室时被门卫阿姨喊住,说是刚才有电话来找你,没找到你,这人留下了电话号码,让你方便时给他电话。
电话嘟了好几声后才有人接:你找谁。对方问。
徐丹娜听出了是刘医生的声音:是你找我呀。
刘医生也听出是徐丹娜的声音,一阵静寂,然后压低声音说:我替你弄到了几支人参,怎么给你。
徐丹娜哦了一声,过了数十秒钟说:五点钟在制药厂后门碰面吧。
刘医生听后也是先哦了一声;这是吃夜饭时间啊,要不我请你去饭店吃夜饭吧。
那就来我家喝酒吧。”徐丹娜又补充了句:志华上班了,不在家。挂上电话后, 眼泪突然毫无征兆的流了出来。
前些年里,徐丹娜身边围着为数不少的男人,这些男人知道她的丈夫在坐牢,有人以为她是离婚女人,带了儿子两个人过日子,便别有用心地讨好,关心她的生活,嘘寒问暖。在这些有妇之夫的男人中,她也就跟厂保健站的刘医生上床困觉,因为在这些男人中,她觉得只有刘医生待自己是真心真意的好。尤其是志华刚上学的那几年里,生活与经济上一旦出现问题,都是他出手帮忙给予解决的。那天遇到家里有事,儿子头痛发热需要陪护,去保健站只须朝刘医生使个眼色,病假条就到手了。后来,她从注射器厂调到制药厂,也是因为厂里人对他俩暧昧关系的各和议论,传到刘医生老婆耳朵里去了。刘医生私底下托人帮忙,把她调到四药厂里来上班了。
自从调到制药厂后两个人就没再见过面,徐丹娜细算一下,有近二年的时间,没和刘医生上床亲密了。下班后,她上街去三鲜馄饨店买了几样熟菜,去瑞和泰买了瓶洋河大曲,给自己买了瓶封缸酒。五点钟,去厂后门口把刘医生领到家里,两人坐下后一边喝酒,一边问候各自现在的生活,讲讲生活里的乱甜酸苦辣。喝到酒酣耳热,两个人眼睛象星星一样闪光发亮,红彤彤的面孔仿佛抹了层油脂。 不知不觉中刘医生把一瓶洋河大曲全给喝掉了,徐丹娜把那瓶封缸酒也给干掉了。
十点钟,徐丹娜把刘医生送到院门口,转身没走上几步路,听到院外面传来哐啷哎哟的声音,赶紧回头跑出去一看,刘医生抱着自行车躺倒在地上,哇哇哇的吐了起来。在她的印象里,刘医生喝酒海量,曾亲眼见过他一顿喝下了两瓶常州白酒,今天一瓶就让他烂醉如泥,的确出乎意料。她先将自行车推进院子,然后去把躺在地上的刘医生搀扶起来,刘医生半个身体趴在她的肩膀上,边走边叽咕着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回到家里,徐丹娜把沾上呕吐物的衬衫,裤子全给脱下来,只剩了条短裤,让他上床睡觉。接着将衬衫,裤子浸泡在肥皂水里,从衣柜里找出一身儿子的衣裳,放到枕头边,再去收拾台上的杯盘碗筷,收拾停当,坐到板凳上长叹一口气,里屋也传出刘医生的呼噜声。
刘医生这一觉睡到天空露出鱼肚色。醒过来后望了眼睡在身边的徐丹娜,脸色绯红,鼻孔里传出轻微的鼾息声。他轻轻掀掉盖在身上的被子,蹑手蹑脚的下床,去院子里撒了泡热腾腾的尿,洗把泠水面。顿时觉得神清气爽。重新回到床上,轻轻掀掉盖在徐丹娜身上的被子。她身上只穿了件背心和短裤,虽说年近四十,但皮肤依然细润,胸脯丰满,腹郚没有赘肉,大腿白皙嫩滑,对男人眼里,这具胴体真的是妙不可言。
徐丹娜其实是在装睡,这一夜,她几乎是一直醒着的,躺在床上,毫无头绪的胡思乱想,回顾自己人生经历过往,觉得就没有为自己踏踏实实,舒舒服服地活过一天,前担忧,后顾虑,好象整个人一直悬挂在半空。当刘医生在脱她的短裤时,既不抵抗,也不逢迎,进入她身体的那一瞬息,也只微微皱了几下眉头后继续装睡。在她的记忆里,性似乎从来没有带来身心愉悦和快感,它更象解药或是麻药,通过性,她来麻木或者缓解心里的悲苦,莫名的惶恐,孤助无援,如有快乐,反倒象是额外的补偿。
刘医生才把徐丹娜的欲火撩旺,硬挺了一,二分钟后满脸羞红地说;不行了,又不行了,现在喝酒不行了,做这事也不行了,如今一年里跟老婆也过不了几次夫妻生活。说着身体倒向了一边。
明知不行就不要来撩我,把我撩烧了你却软了跟我说不行了,前几年不是蛮狠的吗。徐丹娜嗔怪了句。
唉。刘医生叹了口气;人到中年,阳痿,早泄算不上病了。这两年里,身边有男人吗。
没有,除了儿子。徐丹娜摇着头说。
刘医生继续问;女人到了虎狼之年,三天两头发骚想男人是正常的事,你发骚时怎么办呐。
你们男人有男人解决的办法,我们女人自有女人满足的办法,反正比你那个不中看又不中用的东西,弄的惬意。徐丹娜说。
刘医生象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双手支撑起身体,眼睛在房间里扫视了几圈;你现在还和儿子睡在一张床上吗。
不可以吗,违法吗,我能养他出来,还不能睡在一张床上吗。徐丹娜本来被他撩了一肚子怨火,讲话带着挑衅的口气。
你别误解我的意思,这样有点不雅观,而且,不,是老话讲。刘医生原本讲好的话,被她这么激呛,不知如何为自己辩解了。
徐丹娜打断他的话头;什么不雅观,我又不请外人到家里来参观,老话讲的全是封建思想,我不要听。
刘医生说;儿子是大人了,各方面都发育成熟了,万一那天没有克制住冲动,做了出格的事,跟我们可是不同性质的事,那可是违背三纲五常,五伦十义.....。
徐丹娜再次打断他的话头;这些话麻烦你带回去跟你老婆讲,卵不争气的人就只会讲点争气的卵话。

想到后天就能去大上海,到外滩上去看金发碧眼的外国人,王志华也是兴奋的一夜没睡。天蒙蒙亮时就起床,去中山门饮食店吃了两根油条,一个蒸饭团,一碗豆腐汤。一路哼着民歌小调走到家门口,摸出钥匙准备开房门,听见里屋有讲话声,屏住呼吸细听了几句,听出男人的声音是刘叔叔刘医生的。他跟刘医生还是蛮熟的,以前感冒发烧之类的小毛小病,就去厂保健站找他配药。有几次发高烧,他还特意上门为自己打针,挂盐水。关于他和娘的风言闲语,也听了不少,也问过娘,这些风言闲语是真是假。要是真的,对这个男人的好感可能会瞬息变成了嫉恨。娘回答说,你只要相信娘在这个世界上,只会爱你一个人可以了。
如今,王志华在对男女间事情有了更深入的了解,碰上这样的场面,心底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同情心,觉得自己前路未卜,不可预测,万一出事抓去坐牢上山,娘在家里有个男人陪伴,肯定是件好事情。想到这里,他调整好情绪与心态,走进里屋,看见娘穿了件背心,刘医生赤着膞,靠在床背上说话,见到自己突然出现,两人脸上同时出现惊慌,尴尬的表情;我下午出差去上海,衣裳买了,特意回来换双鞋子就走。换上回力球鞋,他跟娘和刘医生笑嘻嘻地说;我大概去三天,娘和叔叔要我带什么东西吗。
刘医生舒了口气;我欢喜吃上海城隍庙特产五香豆,如果不凭票供应,帮我多买几袋,钞票我马上给你娘。
徐丹娜偷偷地在被窝里穿上短裤,下床后从皮夹子里抽出张拾元票面;穷人富盘缠,带在身上留着急用,有多余的话,买两斤枣红色毛线。
我有出差补贴。王志华转身走到门口,徐丹娜赶上来拉住他,手指指里屋,欲言又止。走到门外,他转身说了句;娘,以后我会经常出差,我真心希望你找个男朋友,但不要去找有妇之夫轧姘头,听儿子一句话,好吗。
我听,我听。徐丹娜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用手摸着他的后胸;不枉娘的辛苦,我儿子长大懂事了。
接下来要做的事,是去吊桥路口,这是陈洪娟上下班必经之路,七点刚过,她骑着自行车刚拐进吊桥路,就被王志华伸手拦下来了;明天我要出差去上海,下班了我们一块看场电影,吃个夜饭。你跟秋月讲一声,下午我在她家里等你们。
秋月见路上有好些赶着去上班的厂里人,也就点头嗯了一声。
王志华去人民公园里转了一圈后才回家里睡了一觉,醒来时已是下午一点了,起床吉看见台子上还在冒着热气的饭菜,知道这是娘特意为自己烧的,她现在应该去厂里上班了。吃完饭,便去了常客家。他是从后门进去的,看见常客头上绕缠了两圈纱布,右手吊挂在胸前,手腕,手臂上也绕缠上了白纱布,活脱活象电影里被俘虏的伤兵,大吃一惊。听他讲完事情经过,问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常客说;总不能在家里等着束手就擒,但一时又找不到避风头的地方。
去秋月家避风头,你没去过吗,她一个人住在娘老子留给她的老房子里。王志华脱口而出。
我没去过,老房子在那里。常客说。
德安桥下的河滩边上,她是顶替娘老子进厂的,他们退休后回了乡下,房子也就让给她住了。我也搞不清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怎么了解的也没我多,你睡过她没有。王志华说。
睡过,那趟在你家阁楼上,只睡过那一次。常客如实回答。
只要肯给你睡,睡一次跟睡十次,一百次就没有什么区别。王志华说。
你以为是做贼吧,偷一次等于偷了一百次。常客说。,
王志华最后口气坚定地说;不跟你浪费唾沫了,我出去拦三轮车,十分钟后在双桂坊路口碰头。
常客给娘老子留了纸条,纸条上写着我去朋友家养伤,伤口拆线后就回家。

秋月家的老房子就在德安桥脚旁边,院门摇摇欲倒,园子里荒草丛生,草丛里还有两个乱砖堆,围墙前放了好几个用来腌菜的水缸,瓮头,还有颗树冠很大,但叫不出名的大树。厨房间是自己用毛竹油毡搭建而成的。王志华手伸进其中一只瓮头,从里面摸出了房门钥匙。
老房子面积跟园子差不多大,一个房间,一个客堂间,房间里放了张老式三横床,一只大衣橱。客堂间里放了张八仙桌,几张靠背凳。
两个人坐在大树底下,没讲上几句话,秋月和陈洪娟回来了,看到常客这种狼狈相,也大吃一惊。
王志华说;常客要把你家当成沙家滨里的芦苇荡,你呐就是阿庆嫂,要保护好他,不能让警察把他抓走。
秋月说;那他要象乖儿子一样听我的话,不许惹我不开心。
常客听了哈哈一笑;你这是要我当你的龟孙子吧。

28
王志华原以为就老林工,小花三个人去上海,在火车站门口看见大黄鱼,大黄猫,才知道总共有五个人一块去上海。大黄鱼用命令的口气,将站票换走他的座位票。他捡了几张别人丢弃的破报纸,铺在厠所前的过道上,半躺半坐,迷迷糊糊地睡到上海。出了车站,换乘三次公交车,下车后又走了近半个小时,来到一条狭长的弄堂口。小花要过他手里拎着的大号旅行包,里面装的全是常州土特产;五香萝卜干,芝麻浇切片和大麻糕;你们就坐在弄堂口等,我去趟表阿哥家。说完,拉上大黄猫扭胯摆臀的走进了弄堂。
谁身上有草纸,我要屙屎了。老林工从王志华手里抓过草纸,跑进马路对面的公共厠所。
大黄鱼去弄堂口王小店里买两包香烟,给了王志华一包,嘴里叽咕道;什么表阿哥,不就是在苏北插队当知青时勾搭上的男人吗
王志华明知故问;师傅,师母娘不是一对夫妻吗,师母娘去找姘头,师傅不吃醋吗。
屁的,他们也是轧姘头,这女人在北门那片出了名的破鞋,没认识师傅之前扔个肉馒头,就可以牵回去操的野狗,真是一物降一物,师傅不知喝了她用什么熬的迷魂汤,把我们冒着风险赚来的辛苦钞票上交给她保管,就不怕她黑吃黑,携款潜逃,我给师傅算了命,结局是人财两空。他不信,我也没有办法逼他佀。大黄鱼牢骚满腹地讲。
  王志华听到钞票上交给她保管几个字,眼前浮现装满钞票的铝饭盒子。奸刁贼坏这几个字就是用来老林工这伙人的,拿大黃鱼跟其他人作比较,城府浅,心直口快还好大喜功;师傅不是讲过吃社会饭的女人要有噱头,男的要有姘头,那你有姘头吗。他试探地问。
姘头又不是老婆,那有你的我的一说,一个想操,一个欢喜操,那就操好了。小花最早是我的姘头,师傅一眼就欢喜上了,想操,一个欢喜操,就成了他的姘头。这个女人可有心机了,我劝师傅玩腻了给点钞票,一脚蹬了。他不听劝,好象小花那里是个吸力强大的磁场。师傅对任何人贼精,对女人却是个白痴。大黄鱼咽下口唾液,续上根香烟;师傅就没指望你跟他手艺,你刚踏上社会,有魄力,讲义气,又聪明,说到底你这样的人容易掌控。
这话是什么意思。王志华明知故问,心想这不就说我好骗好利用,让我去充当炮灰吗。
师傅表扬你说你身上有做大事的潜力,要派你大用场的。大黄鱼朝一旁歪歪嘴。
王志华见老林工走出公共厠所,边系皮带,边横穿马路,明白了他歪嘴的意思,把还想试探的话,咽进肚子。
几个人在弄堂口等了半个多小时,小花,大黄猫才从弄堂里一摆一扭地走了出来,后面跟个梳着中分开汉奸发型,穿件格子呢短大衣的男人,他和老林工象是老朋友见面一样打着招呼,寒喧过后,林师傅拿出张随身带的介绍信。“我们这次来上海是想买些生活日用品,介绍信上只写了两人的名字,你能帮忙找家熟悉的旅馆,招待所,多开两个房间。
格子呢用鄙夷的目光,扫视了他们一眼,然后接过介绍信,正面反面看了眼;你把我也当成乡下人了,你看看介绍信的日期,有效期只有七天,这张介绍信作废了。
小花事先就知道这张介绍信是作废了的,她装出浑然不知地啊了一声,可怜兮兮地哀求了几句,格子呢才答应去打两只电话,想想办法。走进弄堂口小店,连拨几个公用话,说了通侬阿拉后挂上电话,出来讲有个朋友,老婆养小孩回娘家,房间空着,可以借住三天,但要收点零用开销钞票。
老林工给了二十元,说临走前还会再给些的。
格子呢接过钞票,骑上自行车说去朋友那里拿房门钥匙。
又是等了半个小时,格子呢拿了房门钥匙,回到弄堂口,停好自行车,把他们带到马路转角处的一条弄堂口;勿要一起进去,你先陪我去开门。”王志华尾随着格子呢,在一间老房子门前停下,打开门进去一看,其实只有一个大房间,当中拉了条布帘,一隔为两间,外面一间吃饭,里面一间睡觉,大床就搁在窗户下面。
王志华出门手一挥,他们一个个进了房间。格子呢爬上床,拉拢窗帘;弄堂里有居委会里的人走来走去,看见陌生人住在里面,会拉你们做登记手续。只有一把钥匙,你们出门,记得不要把钥匙放在身上,塞到门口踏垫下面。等到全弄妥当,夜幕已经降临,师母娘喊上格子呢一块吃夜饭,被他推却了,说下次吧,跟朋友约好打牌。
老林工说:吃过饭,让师母娘带我们去外滩,南京路上溜一圈。”
就近找了家饭店,吃过饭,师母娘一路带队,她对上海公交车路线熟门熟路,坐上公交车,马上吿待坐到那站下车,再转乘几路公交。上车下车换了两辆公交,下车后没走几步就到了外滩。王志华兴奋地跑到江边,趴在水泥栏杆上,目不转睛的盯着江面上挂了彩灯的大轮船,足足看了一刻钟后沿着堤岸逛了圈, 一个外国人也没有看见 ,只有几对讲外地话的情侣,手牵手的在他眼前晃来晃去,心里颇感失落。望见对面一栋很有气派的大洋房里灯火通明。便问小花;这栋洋房里住的是什么人啊。
市长,局长,银行行长,你没看见门口有背着枪站岗的哨兵啊。小花说:看够了吗,看够了去南京路。
南京路上好八连,霓虹灯下的哨兵。王志华听见南京路,象小孩子一样欢蹦乱跳。
早点回去休息,明天一大早还要出来趟场子。老林工这句话无疑给玩兴正浓的王志华,当头泼了盆冷水。大家只得服从师命,扫兴而归。回到住处,面对二横床又犯愁了,师母娘横算竖量,最后说:我们只能横侧睡。
老林工说:能有张床睡睡就可以了,将就两夜吧。
五个人并排而睡,半只脚露在被子外面,冻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小花先起床,梳洗完毕,拿上铝锅子出门,买回一大锅豆腐汤和生煎包, 几个人围着锅子,片刻间就把豆腐汤和生煎包消灭掉了;好吃,好吃。”王志华用手抹着油腻腻的嘴,连声称好。
老林工说:上午我和大黄鱼,大花猫去趟场踩点,你自由活动。
他们前脚出门,王志华便问小花:附近有好玩的地方吗。
小花说:“你不是想去南京路上玩吗。她随手拿了张纸,写上搭乘去南京路的公交车路线,现在住处的地址。
王志华照着纸条上的路线,从七浦站乘公交车,中间换乘一辆公交车,直达到了南京东路。人行道上人满为患,他在杂七搭八的口音里随波逐流,被人又挤又推的走了半条街,象看万花筒仰起脖子,津津有味地左右观望马路两旁的高楼大厦,从窗户里伸出的竹杆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裤子,经过新华书店,看见橱窗里展示的上海最新地图,他排队买了张地图,就地而坐,把地图摊在膝盖上,一本正经地研究城市路线,豫园,城隍庙几个字突然跳了出来,他蓦然想起刘医生吿待的事。查了下自已位置,居然与豫园在一条路上,不慌不急地晃到豫园,看见大门快被进进出出的人流堵封住了。挤进园子,一路询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专卖城隍庙五香豆的商店,店门口又是排着长队,门板上用粉笔写了行字:每人限购两袋{斤}。他见到排队就头晕,绕队伍走了一圈,看是否有插队的缝隙,谁知排队越靠前的人越警惕,像盯贼一样提防外人插队。他只得卵叹鼻头高,规规矩矩地排了两次队,买到四袋五香豆,接着又瞎转进了豫园点心店,账台前排队一刻钟才轮到他,点了半斤生煎包,一碗豆腐汤。吃饱完一抹嘴,问了正在擦桌子的营业员;那家店有卖大白兔奶糖?
营业员手指着门外,说出门往左再往左然后往右再往左。王志华听得糊里塌涂,出门连问了两个人,找到有卖大白兔奶糖的副食品店,进门一看,他又骂了句,妈的又是排队。终于了轮到他,说给我称五斤大白兔奶糖。营业员抬起眼皮,眼睛里充满鄙视;不认得字吗,每人限购一斤。
他急中生智,甜腻腻的连喊两声,好姐姐帮帮忙,多给我称两斤吧,我要急着赶火车。
营业员还真被他硬憋出来的软绵绵声音,喊得心软了,多称了三斤大白兔奶糖。
他在店门口买了两个尼龙丝网袋,奶糖和五香豆全装进网袋,拎着两个网袋,在豫园里七兜八转,又晃到卖五香豆店门口,门前只有六、七个人在排队,上去问有卖五香豆吗。旁边人插嘴说,赶紧后面去排队等上货。
排了三个来回,买到六袋五香豆,他心满意足跟自己说,终于完成任务,回去睡午觉。
回到住处,已是下午两点。到了门口,左右扫视,发现狭长弄堂里连个人影子都看不见,蹲下去作出拔鞋子的假动作,迅速从台阶踏垫下摸出房门钥匙,插进锁孔,转动了半圈,用肘轻轻一顶,房门吱嘎一声开了,跨过门槛,听到一阵哎哟妈呀哎哟妈呀的哼叫声,屏气静听,确实是小花的叫声,头一反应小花曾是格子呢的姘头,这两个人趁着老林工出去趟场踩点的机会,重温旧梦。听声音是干出了高潮,连开门声都没听刭
王志华故意将门半敞,让他们知道有人回来看见他们通奸现场。然后坐到弄堂对面的消防栓上,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发呆。
老林工他们回到住处快九点钟了,说回来路上没有看见亮着灯的饭店,吩咐小花去杂货店里买几卷桃酥饼,桔子水。小花手一伸,说先上交私有财产再说。老林工乖乖的拉开黑色人革拎包的拉链,拿出三只鼓囊囊的信封,交到她的手里。她捏了捏厚度,咧嘴一笑说大丰收嘛,没藏私房钱吧。
老林工窝囊一笑;革命靠自觉。然后瞄了眼大黄鱼。
大黄鱼领会师傅目光里的涵义,十分不情愿的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两只簇新的皮夹子,扔到小花面前。
小花翻开皮夹子,用两根手指夹出钞票和全国通用粮票,然后叫上王志华;陪我一块去买夜饭,顺便把皮夹子扔到街上的垃圾箱里。
王志华见皮夹子的透明夹层里有张泛黄的合影照片,里层有一叠上海粮票,布票,户卷,有点舍不得扔掉它;师傅,这皮夹子还扔掉太可惜,我留着用吧。
不行。你记住以后插来的皮夹子,不能留在身上也不能送朋友,家里也不允许有皮夹子,这些都是犯罪证据,必须扔掉。老林工随后补充了句;记得买五瓶上海咾酒和花生米。
他们横穿两条街,总算找到家准备打烊的小店,按吩咐买了五瓶酒和一大包饮料。往回走到弄堂口,小花突然停住脚步,问了句;你下午回来过一趟了吧。
王志华知道她早晚要问,心里早有准备;我没找到钥匙,就去隔壁浴室汰浴了。
哦,我知道了。小花诡秘一笑,摸出五十元钱;拿去买些东西带回家。
谢谢师母娘。王志华受之无愧地收下小花的封口费。
接下来的二天里,他们没出去开工,在住处打牌赌钱,王志华一旁充当服务员
这天上午,老林工带上三个徒弟趟场开工,乘公交车去了褔州路上的百货公司大楼。下车后,林师傅一路上跟王志华传授挡眼打掩护的要点,注意事项及单甩与双打之间的配合。 进了百货公司大楼,老林工让王志华观察周围人群,区分那些人是身上带了钞票来买东西,那些人只看不买。王志华指点了几个人并附上自己的分析,林师傅听后满意的笑了,说眼力不错,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料。然后指着穿了件夹克衫的人,说你知道这个人的钞票放在那个口袋。
王志华揺摇头说;猜不准。
老林工说;你走上前去,装出不是故意的样子,用胳膊肘碰他一下。
王志华装出寻人的样子,东张西望地走上前去用胳膊肘碰了下夹克衫,当夹克衫回头厌恶地瞥了一眼时,他连说两声;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
夹克衫用上海话骂了句;小瘪三,乡下人。
他的钞票放在左边里层口袋里。老林工解释道;身上带钱的人要比平常人更警觉,越警觉反而会暴露皮夹子的位置。他刚才扭头看你的时候,本能的摸了下左胸,那就是在摸皮夹子丢了没有。大黄猫,上去露一手给你师弟看看。
大黄猫见夹克衫在鞋帽柜前停住脚步,便象狗皮膏药一样贴上去,老林工,大黄鱼也挤了上去,装出在选购帽子,一只手空架在夹克衫肩膀上面,防止他突然回头,身体挡住旁人视线。大黄猫挤到柜台面前,当她转身从人堆中退出来时,王志华从她笑眯眯的表情上可以猜到夹克衫口袋里的皮夹子,已经转到她的袋里。
福州路上趟了两个场子,出门转弯,又在河南路上的两家百货商店开工得手了,这两个都是肥活,有个人的钞票是灌在大号牛皮纸信封里,信封下面居然印着;常州市公安局缄。信封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老林工说见好就收吧。他让小花带上钞票先回住处,自己带着三个徒弟边逛边玩,经过一家百货商店,面对琳琅满目的衣服,王志华让大黄猫当参谋,给娘和陈洪娟买了五斤毛线,两段段布料,两件时髦的翻领呢料外套。老林工二话没说,抢先去帐台把钱付了。
大黄鱼说;我随便看看,一小时后在门口路牌下汇合。
老林工狐疑的瞥了他一眼,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在外地出毛包,谁也帮不了你。
按照约定的地点和时间,王志华一个人站在路牌下,过了大半个小时,没看见大黃鱼的身影。
大黄猫在马路对面的弄堂口,朝他挥手;不等了,我们回吧。
一路上,老林工阴沉着脸,一语不发。回到住处,小花发觉少了个人,便问; 大黄鱼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老林工冷冷的回了句;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赶紧去火车站,买黑市车票回常州。
小花也意识到事态严重,在饭桌上留了三张拾元票面,用茶杯压住。把钥匙塞到门外的踏脚垫。拎上大包小包,急匆匆赶往火车站,
到常州,已是夜里十二点钟。

正如老林工所料,大黄鱼就象只馋猫,商场就象腥味浓重的鱼市场,自然起了开工吃独食的念头。从一楼转到五楼,可谓一帆风顺手,三只别人的皮夹子,轻易落入自己口袋。得意忘形之际,混在人堆再次出手,伸进别人口袋时被抓了个现行,店堂里的顾客一听抓到个白插子,个个咬牙切齿,冲上来一顿围殴,趁着混乱,大黄鱼只好把刚插来的皮夹子,移花接木,偷偷地插入到围殴者的口袋里,然后抱头满地打滚,大喊冤枉。
便衣将大黄鱼带进派出所,从他身上只搜出十几块钱,而他又一口咬定是自己一个人来上海游玩的,再看看那张快象猪头的脸,好言相劝的把他请出了派出所;我们去那里抓打你的人呐,不如派辆偏三轮把你送去火车站吧。
大黃鱼坐在偏三轮上,一路嚷着半生不熟的上海路;作孽啊,触霉头了,就算老子触霉头了。
TOP Posted: 07-29 23:53 #13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29

常客在秋月家只住了五天,后面的两天里,秤砣不知从谁那里知道他住在秋月家的消息,带着米咪, 两个人下了班就来秋月家,名义是来照顾关心常客的, 实则上是来借床睡觉的。一进房间,根本不顾及旁人的感受,叨咕了几句,今天上班干活太吃力了,边说边拉着米咪上床,米咪开始时还扭扭捏捏,装出难为情的样子,上了床,被子往身上一盖,两人如干柴烈火,旁若无人地发出哼唧哼哧的声响。常客和秋月只得知趣地搬张长板凳,坐到河边上去点拖船的节数。吃过夜饭,四个人打了一局升级,又说困了,困一觉再回家。夜深人静,坐在大运河畔的常客和秋月,听着不堪重任的床,象把二胡吱吱嗄嗄地呻吟,身体与身体有节奏的撞击声和和满嘴哼哼唧唧的糊话。常客有时故意去敲门,提醒一句;你们那哭死哭活的声音,把隔壁聋子都吵醒了。
隔天下午,秤砣带给常客一个坏消息;在你家弄堂口碰到你娘,她问我知道你躲在那里吗,说半夜里你家去了好几个警察,叫你娘劝说你去派出所报到,警察估计你伤养好了,要请你去坐板房。
我缝伤口的线还没拆呐。尽管这是意料之中的事,常客听了也是脸色凝重,心想这趟抓进去了,不可能再赏我个十五天的拘留,也要上山了。
秤砣说;警察还管你拆不拆线,按你的说法,号房里不关病人了。
常客坐到园子里靠背竹椅凳上,手里捧了本秋月刚从邮局里买回来的小说杂志,目光呆滞地望着运河里船来船往,河水默默流淌,此时,船老大推梢扳梢的吆喝声,听上去象是警察的训斥声。一直坐到太阳落山,天色向晚,他拿定主意;吃过夜饭去找恬恬,找她干什么,不知道。
随后,他让秋月找出把剪刀,让她剪断伤口上的线头,用力一抽,算是给伤口拆线了;我晚上要去看个朋友,打听下情况,可熊回来住,可能不回来住,我在此先谢谢这几天里你对我的照顾,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肯定全力以赴。
他不欢喜看到女人因为自己,脸上露出难过的表情,说完径自走到河边,面対默默流淌的河水,哼唱起了加拿大民歌《红河谷》。

恬恬家在元件厂宿舍三楼,常客到了房门口,见有昏黃的灯火从门缝里溢出来,耳朵贴在房门上听了一分钟,从悉悉窣窣的声响里判断不出来房间里有几个人,做事情还是上床睡觉了。稍作迟疑后自言自语;既来之,则安之。便用手指在门上轻笃了几下。
门开了,露出恬恬笑嘻嘻的面孔,她让常客进了房间,开口说道;晓得我为什么不问谁就开门吧,我跟自己打赌,肯定是你来了,要是输了,我明天就找个借还书的借口,去你家里看你,伤好点了吧。当时看着你血人的样子,真害怕,心想以后再也不要看到你。事后想想你真勇敢,精神可嘉。
皮肉伤好了,今天拆线,手臂上的伤,还要养上十天半月。常客快速扫视房间,床上没人,两条被子叠的方方正正,房间中间大木盆里盛着小半盆温水,台子上摊放着作业本,课本和杂志。灯光下的恬恬,上身穿了件绛红色翻领短袖运动衫,下面穿了镶了白边的田径短裤,这般装束联想到了她在篮球场上奔跑,投篮的英姿。
帮我抬一下木盆,今天训练把手腕给练伤了。恬恬用一只手,吃力地把木盆拖向阳台。
秋天了,还在家里汰浴。常客用左手抓住盆沿,用力将木盆拖到阳台上。
阳台设计了水池功能,角落里凿个孔,孔里装了根水管,木盆里的水倾倒在阳台上,通过水管,流到楼下的草丛里。
收拾停当,恬恬将坐在阳台上的常客,喊进房间;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青青不在家吗。常客顾虑重重地问道。
恬恬嘴一噘;你是来找我姐姐,还是来找我玩的,姐姐上中班。
常客说;当然来找你玩的,我是顺嘴问一声,你姐姐不是有朋友来找她玩吗。
恬恬嗯了声;你夜里来找我玩,不会象上回那样,又碰上警察抓你,有人找你打架这样的事吧。
差不多吧。常客含糊其辞地回了句,转尔一想,还是直截了当地跟她讲明吧,如果不行,趁早回秋月家,晚了连公交车也搭不上;这几天住在朋友家里,今天有警察找到朋友家里去了,那里不安全,就跑到你这里躲两天,大后天就有朋友接我去乡下避风头。
恬恬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你被别人打了,警察怎么还要抓你呐。
常客察觉到她脸上表情细微的变化;因为我也把别人打伤了,那个人头上,身上也缝了十几针。我是顺路过来看看你的,坐一会我就去朋友家。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听天由命吧。
最后一句,他是讲给自己听的。
我同意啊,不过要问青青的意见,你问还是我问吶。恬恬说。
我来问吧。常客心想自己躲在背后,让她去问姐姐,这事情做的也太猥琐,太不要脸了。
十一点一刻,常客听见有钥匙在锁孔转动的声音,立马起身走到阳台上,然后再从阳台走到房间里,给她造成种假象,在她下班到家之前,自己是一直坐在阳台上;下班啦。
下班了,你什么时候来的。青青望了眼恬恬,见她手里捧着课本象是在默读课文,课本正好挡住她的面孔。
刚来,前脚后脚。常客不习惯说谎话,说完话也朝恬恬望了眼,正好她放下课本,准备收抬书包,两人对视后会意一笑。接着他观察青青的表情,发觉对他突然的出现,并没有显示想象中该有的惊奇,便猜想恬恬可能跟她讲了自己的事情。
青青怕恬恬听到和常客的讲话,把他叫到阳台上;听妹子讲,前几天被人打的满身是血,去医院里缝了好几针。
常客点着根香烟,被她要过去先抽了几口;这还是小事,现在警察还有抓我,前几天一直躲在朋友家,今天有人找到门上去了。我现在走投无路,只好连夜跑到你家里来歇歇脚。
青青又把香烟要过来抽了几口;我知道你不理我的原因,不就是跟你之前,和你的冤家对头困过觉吗,你们混社会要的不就是这层面皮吗,你却不想想,跟你们这种人混在一起,整天担惊受怕,起码要少活十年。
以前的事就不要再讲了,听说你也有了男朋友。常客重新给自己点着根香烟。
闹翻脸了,你看,我左边面孔还红肿着呐。青青把左边面孔凑到他的眼前;大前天,车间技工跟我顺路,骑双人车送一程,骑到路口,那狗日的冲上来二话不说,对着我的面孔就是一拳。打的我眼冒金星,嘴里鼻子里全是血。青青气咻咻的说。
那个人是叫小峰吧。常客说。
是的,他认得西瀛街上的秤砣,大毛,也知道你的大名。青青说。
我跟他不是太熟,大概有那么个印象。你想怎么弄他,我过两天去跟秤砣,大毛讲一声,让他们把小峰带到你面前,你去扇他或者让他自己扇自己二十个耳光,由你决定。常客说。
这次就算了吧,如果再来找我麻烦,我就请你帮忙。青青说。
不论现在,还是以后,叫我做事永远不要用请字。常客趁机讨好了句。
这时,忽然下起了雨。
屋里,恬恬关掉白炽灯,开了台灯,背靠在床板上看小说。
你是要在我家过夜吧。青青见雨势没有减弱 ,反而越下越大,雨滴噼里啪啦的落在窗玻璃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常客点了头;雨天留人。
青青说;那我去跟妹子商量,晚上怎么睡。
常客故意提高声音;不睡也没关系,我就坐在这里看一夜小说。
青青去跟妺子比划着讲了几句话,恬恬点头连嗯了几声,上床后放下帐缦,轻声说了句;我先睡了。
青青过来说;我妺子没意见,明天又是礼拜天,后天开始集训,你在这里也不会影响她学习做功课。你睡里床,我们睡外床,脱下来的衣服裤子先藏到床底下,明天早上我娘来送饭菜,你要保证不出声。
知道了。常客听她这么一讲,知道恬恬这回只是跟姐姐讲了打架的事。
睡到半夜,他被尿憋醒了,跑到阳台上朝楼下撒尿,尿撒到一半,一道灿亮的闪电,把他吓的拎上裤子逃回房间。
常客靠墙睡,青青睡中间,恬恬睡外床
早上六点半,开门声响起时,三个人都已醒着躺在床上,青青让常客钻进她们的被窝,蜷缩在两个人的中间。他屏住呼吸,不敢乱动,直到听见嘭的关门声, 才象潜泳一样钻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喘气。
恬恬望着他的狼狈柤,咯咯咯地笑着说;我娘晚走十分钟,你会不会闷死在被窝里了呐。
常客这时才意识到自己的半个身体,还趴在青青的身上,有半个脸,紧贴在温暖的胸脯上,有只手就放在她的两腿之间,可能是因为紧张的缘故,下面没有出现正常的生理反应。他起身来下床;不会的,因为你们不肯让我死在你们的被窝里。
恬恬起床后出门去买早饭,回来后趴在台上补做功课,背诵英语单词。
上午,常客坐在阳台上看杂志。
青青躺在床上听收音机,快到中午的时候,才下床去把娘送来的饭菜拿到炉子上重新热了一下,三个人就把午饭打发了。吃完饭,她又躺到床上睡午觉,说二点半起床后去厂里上班。
毛纺厂会场离青青家也就有半里路,以前三个人一块去那里看过几场电影。常客朝恬恬做了个出去的手势,见她笑眯眯地点了头,就跟青青说,你睡觉,我们去毛纺厂会场看电影了。
电影《魔术师的奇遇》放映时间是一点钟,恬恬说看完正好赶去学校看年级篮球比赛。
《魔术师的奇遇》是部喜剧片,讲魔术师陆幻奇回上海寻找失散二十多年的儿子和老朋友的故事。电影拍的并不好笑,带给恬恬的却是不同感受,关于那把魔术枪,提了好几个问题,常客总是用一句话搪塞了事;魔术就是变戏法,用来骗骗人的,戳穿了就没意思。电影接近尾声时,不知是那个情节又把她乐的咯咯大笑,坐在前排的人,回头朝她连嘘两声,也没能让她止住笑声。
黑暗中,常客抓住她的手,用力一握,意示你的笑声影响别人看电影了。
恬恬并没有抽出被他握在手里的手,而是侧转过头,朝他做了个鬼脸。银幕上出现个完字时,两个人的手才分开。她看了下手说干吗要用这么大的劲,都被你握肿了。接着又摸出房门钥匙;你先回去,我到学校去看年级篮球联赛。记住,上下楼不要让邻居看到,这些邻居都是我娘厂里人,看见你会告诉我娘的。要到阳台上看书,就把躺椅再放低一点,我大概五点钟回家。
夜饭想吃什么我路上买了带回去。常客说。
随便。恬恬说完骑上自行车去学校了。
回去的路上经过副食品店,常客进去买了一大袋点心,零食和香烟,身上还剩五块六毛钱;够用,混到后天没问题。他只打算在这里待三天,毕竟住在女的家里不方便,消息闭塞,不知外面情况到底如何。对于恬恬,确切地讲已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是自己顾虑太多,前怕狼,后怕虎,按以往经验,心一发狠,那怕是霸王硬上弓把她睡了,睡过以后会发觉什么事都没有,接下来便是顺乎自然,有些顾虑完全是自作多情罢了。
有人站在楼道口讲话,他就蹲到斜对面的弄堂口。那几个人站在楼道口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他就蹲在弄堂口抽烟,胡思乱想,想娘老子这几天里急成的样子,想这趟被抓进去,结果会是如何,想许成,陆建强这几个人,此时在山上干什么,想西瀛街上这么几个人,会是谁最先上山,谁又能混到老死都不会坐牢吃官司;不可能。他想起沈鸿基讲过的一句话;要想有出息,四十岁前起码要吃两趟不大不小的官司。问题是;用什么来衡量有出息与没出息吶。
终于等到楼道口的人散了,他噌的站起来,象阵风一样钻进楼道。
恬恬回家就怨气十足地向常客叨咕,说讲好了手腕受伤不上场参加比赛,结果还是派我上场,比赛完了也没点心吃。看见台子上的蛋糕,梨子,顿时眉开眼笑,说你知道我饿了,准备这么多的点心。吃饱了又从床底下拖出木盆,说打球出了几身汗,要汰浴;你去阳台躺椅上看书。关阳台门时又笑嘻嘻地关照了句;我可把你当成正人君子,相信你不会偷看我汰浴的。
那不一定,万一做小人,你不会生气吧。常客手里捧了本杂志,竖起朵耳,听着房间里传出水的声响,眼前全是臆想出来的恬恬汰浴场景。他故意用手指在阳台门弄出点声响,看她会有怎样的反应。
置若罔闻。
吃过夜饭,恬恬说要去同学家拿集训服装,看你表现不错,我骑双人车带你出去呼吸新鲜空气。
同学家在宝塔新村,恬恬去拿集训服装,常客站在路口想心事。回家路上,坐在后座的他突然跟恬恬说;我可以双手抱住你的腰吗,刚才突然一阵眩晕,估计是脑震荡发作了。
恬恬转过头说;你要是怕摔下来,那就抱好了。
常客双手环抱住腰,面孔贴在她的背上,心想如果再错过这次良机,你就是个十足的傻瓜。
回到家里,恬恬背诵完英语单词,开始抄写杂志上的句子,说以后写作文时可派上用场的素材。
常客心猿意马,趴在阳台上狠命抽烟,转身回到房间,看见恬恬在抄写杂志里的诗歌, 凑近一看,是普希金的《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便吹嘘说;这是我最欢喜的一首诗,我可以倒背如流。
恬恬哼了一声,用轻蔑的眼光瞥了他一眼;我只要你顺背,如果你能一字不漏的背诵出来,我可以帮你做三件事情。
什么事呐。常客别有用心地问。
买早饭,洗衣裳,请你看电影啊。恬恬说。
我不要你帮我做事情,我要跟你象外国电影里的情侣那样亲嘴可以吗。常客说。
恬恬紧跟问了一句;看他们很幸福的样子,亲嘴是不是很惬意啊。
亲嘴当然很幸福呀, 至于惬不惬意,你亲过不就知道了吗。此时,常客跟她讲话,感觉象是在哄骗小孩子入睡。他装腔作势地啊啊咿咿地清了清嗓子,模仿播音员抑扬顿挫的腔调;你要是答应,我就开始朗诵。
恬恬呵呵笑着说;答应了自然不会赖,但你要记住我的要求,一字不漏。
对于这首诗,常客还是蛮有信心的,曾经在日记本扉页上,默写过这首诗:
假如生活欺骗了你  
不要悲伤,不要心急!
忧郁的日子里需要镇静;
相信吧,快乐的日子将会来临。
心儿永远向往着未来,
现在却常是忧郁;
一切都是瞬息,
一切都将会过去,
而那过去了的,
就会成为亲切的回忆
,,,,,,。

常客流畅地背诵完全诗,恬恬也按照事先的约定,将初吻给了他;那你以后一定要对我好,听我的话。她说。
什么样的话呐。常客心里想着另一件事。
第一件,不许打架。恬恬说。
我答应,第二件呐。常客说。
第二件,好好上班。恬恬说。
我答应,第三件呐。常客苦笑着点点头,心想我都不知道还有没有班上,今天答应,搞不好明天被抓去坐牢。想到这里,他冲动地将恬恬抱到床上,一阵热吻后,抚摸着她微微发烫的脸颊说;第三件,我们做爱。
应该由我来说,第三件,不许和别人做爱。恬恬似乎已经料到亲嘴之后,还会做什么事,心里早有准备。当常客啪嗒关掉电灯,开始替她脱衣解带,既不抵拒,也不配合,只是在黑暗中睁大了那双好看的丹凤眼,默默的凝望着压在自己身体上的这个男人面孔。
怕不怕。常客说。
怕什么。恬恬眨闪了两下眼睛。
我也不知道怕什么,第一次,会疼。常客说。
我从小就不怕疼,打针不哭。恬恬说。
做过之后,你就不再是少女了。常客说。
我不听,你在瞎说。恬恬说。
那就开始做了。常客说。
恬恬又睁大了她的丹凤眼,点头默许。

恬恬睡着后,他悄悄下床,边穿衣裳边看了眼五斗橱上的闹钟,十点五十分;青青快要回来了。打开阳台门,凉嗖嗖的夜风涌进房间,他站在风里,回头再看看帐缦里的恬恬,发觉心里并没有以往占有女人后的得意与喜悦,反倒是有了些以前从未有过的难以言喻的伤感。望着烟壳里仅剩的五,六根香烟; 明天该出去探听探听消息,然后再想对策。
有辆自行车停在楼下,后座上跳下来的人和骑车的人,抱在一起热吻了数十秒钟才依依不舍的分开。趴在阳台上的常客,看清那个从后座上跳下来的女人是青青时,蓦地想起恬恬还光着身体睡在被子下面,赶紧跑去撩开帐缦,掀掉被子,摇醒她前又把眼前这具洋溢着青春气息的身体,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快穿上衣裳,裤子,青青回来了。
啊。恬恬心急慌忙的穿上衣裳,裤子,躺进被窝里还不忘关照了句;记住,刚才我们做的事,千万不能告诉我阿姐。说完头又缩回进被窝,大概她也觉得那句话幼稚好笑,躲在被窝里哈哈哈哈的笑出了声。
青青开门进房间时,常客已经背靠在阳台门上,等她关上房门,才笑呵呵地说;很幸福啊,还有专车送到楼下。
青青猜想到他在阳台上看到自己和厂里技工亲热的样子,手指指帐缦里的恬恬,又指指阳台,意思有话去阳台讲,别让她听见。
两个人趴在阳台围栏上,想起往日的情景,以沉默替代感慨;你总共交过几个男朋友了。常客先开口问。
青青微微一笑;肯定比你多,女的找朋友肯定要比男的找朋友容易的多。
交这么多男朋友有什么好处吶。常客说。
好玩啊,充实啊,生活不空虚啊。我老子在我五岁时死了,娘没几年就改嫁了,每天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足一个小时,我是和妹妹两人相互照顾下长大的。现在有男人欢喜我,带着我一起玩我当然愿意,还有香烟吗,帮我点一根。青青接过常客递来的香烟;总听到人讲男女一块玩,最终吃亏的肯定是女人,我不知道这些人脑子是怎么想的。你说我们以前做那事,谁吃亏,谁沾光了。
都没吃亏。常客有种听老师上课的感觉。
青青问;本来就是嘛,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明天回去探听消息,这样一直躲下去既不是个办法,也给你们増加麻烦。常客说。
青青问;躲不过的结果会是怎么样吶。
常客说。从道理上来讲要坐牢了,因为之前已经有三次行政拘留纪录。但是这一次呐,我毕竟被人打伤,我打别人也是因为他们几个人先动手。唉,我也讲不清楚,越想越烦,还是睡觉吧。
还是按照昨天位置,常客靠墙睡,青青睡中间,恬恬睡外床。
早上六点半,听见开门声响,常客用不着提示,主动趴到青青身上,恬恬躬起脚,用来遮挡隆突的被子。青青娘将饭菜放到台上,关照几句后就去上班了。
恬恬起床,吃过早饭,收拾好集训用品,出门前跟常客打了声招呼;希望能听到平安无事的好消息。
常客想起烟壳子里还有一根烟,起身想去拿出来想抽掉,却被青青一把拉进了她的被窝;老实交待,你刚才趴在身上时脑子里在想什么。她问。
想什么,没想什么啊,就想不能让你娘发现。常客装出很无辜的样子,脑子里猜测她的心思。
就没想其它事情。青青说。
没有,真的没有。常客说。
没有你这里怎么撑起了伞。青青用手指点了下他的裆部。
这是男人正常的生理反应。常客说。
青青故作惊讶的啊了一声;那你现在身边有女人吗。
没有。常客口气坚定,心里想这事肯定不能承认。
没有女人,也就是说好久没做那事了。
是的。常客从她这样问话里,猜出她的意图,只好顺着问题回答;一年多没见,你也学的有心机了。
这个你不用管,我现在想跟你做那事,你愿不愿意。青青一脸严肃的表情,但还是能看出是强装的。
这个不太好吧,你现在不是有男朋友了吗。常客说。
这个你不用管,男人不讲,女人不承认,永远只有一个。现在请你对题回答。青青说。
不太愿意。常客说。
你男人的正常生理反应呐。青青逼问道。
这跟你讲的是两回事。常客说。
我脱裤子啦,你再回答一遍愿不愿意。青青笑着说道。
你都脱裤子了,我当然愿意了。常客呵呵一笑。
哈哈,我是在试探,考验你,考分60,合格。青青一阵坏笑。
你这分明是在调戏我。常客说。
因为接下来我要让你看样东西,你起床。青青掀掉被子,手指着淡蓝色床单上的几点血迹;这是那里来的。
常客心里自然明白这是处女血;我那知道啊,这事要问你们女人啊。他走到门外又回转身来试探了句;我欢喜上恬恬,你不会吃醋,有意见吧。
她没有意见,我当然也没有意见。青青见他欲言又止;下句话我来替你讲吧,如果恬恬也没有意见,你不能把我们的事告诉她,对吧。
聪明。常客竖起大姆指,喜滋滋的夸了句。这一刻,他忘了转过身后就要面对凶多吉少的现实。

30
王志华回到常州的第二天傍晚,才把上海买回来的毛线,布料和五香豆送回家,吃夜饭时听娘讲昨天夜里有警察上门来查问常客近况,第一反应是他出事了。吃完夜饭,赶紧骑车去了秋月家,在她家里意外碰见秤砣,米咪。秤砣说也是来找常客的,秋月说常客吃过夜饭刚走,临走前留了句话,今晩有可能回来,也有可能不回来住。
四个人边打牌边等人,过了十二点,秋月说常客今晩肯定不会回来住了,其他人听后便各自回家。
隔天下午,王志华刚跨进老林工家院门,迎面碰上林师傅带小花去人民公园里喝茶,便叫上他一块去,说是有事要讲;踩了个点,晩上跟我去趟场开工。
进了公园,王志华从茶室里搬出张台子,按老林工的旨意,放在后门外面的假山上。他们刚坐下喝茶,就有人过来跟老林工打招呼,讲话谈事情。王志华知趣地站起来,让出座位,自己在公园里瞎逛时碰见大毛,吴红旗,大黄鳝和撑着拐杖的马嵬,旁边的小姊妹,他猜想是马嵬妹子。
吴红旗也从茶室里搬出张台子,放在茶室前的空地上。
王志华把大毛喊过来,跟他打听常客的事。大毛先是发了通牢骚,说自从搭上马嵬妹子,西瀛街上的人都不理我了,说我是叛徒。后来才说前天夜里警察也去他家找常客了,我反正是一问三不知, 事实上我跟他们也没联系;我们西瀛帮散伙了。他感慨道。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王志华想起《三国演义》里的卷首语。
大毛是陪着吴红旗,大黄鳝来茶室里赌钱的,茶室里有个包厢,不足十个平方,窗户外面是人工挖的,四面垒石的鱼塘,塘里养了好些只有手指头大小的鱼,塘底里也铺了层石头。文革期间,有个专家考证说石板下面是盛姓资本家人的墓,文革管委会带着红卫兵小将,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抽干塘里的水,撬开石板,挖地三尺,也就挖出堆成山一样的臭烘烘的淤泥。
赌场就开在里间包厢里, 玩的是二八杠,两张牌比大小。
他们两人坐在假山台阶上讲话的时候,有伙人忽然从茶室里窜了出来,打破了头的人见逃不掉,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双手抱头,哎哟哇啦的求饶。紧跟着追出来的人,手里握着铁尺,檟钢,追不上前面的人,回过头来又把坐在地上喊叫的人,敲打了一顿。大毛问王志华认识领头的人吗,见他摇头说不认识,大毛接着介绍,说这人叫强根,住在西瀛街西头的草科坊。接着又问知道欣欣这个人吗,见王志华又是摇头说不认识, 就说亏你也算住在西瀛街上,一问三不知,欣欣就住在表场,他家里经常有人去赌钱,有回去轮船码头游水,我们身上都没有香烟,说是找供销员敲竹杠要包香烟钞票,就是在他家门口候赌钱的供销员,强根跟他是亲眷关系。
王志华根本没有心思唠叨这种搞七掂三的事,眼睛一直盯着坐在马嵬旁边喝茶的大黄鳝,他听大黄鱼讲,大黄鳝是他的师弟,有野心,坏心思特别多。出去开工经常谎报数字,私自捂钞票,屡教不改后被师傅扫地出门。他想这两个人碰面,会不会吵架,动手;你身上带家伙,借来给我防身。
大毛拔出插在皮带里的匕首;你要记得还给我,我也是借来的。
王志华拿过匕首,在老林工旁边坐了一个多小时,老林工让小花先回家,让他陪着一块去健康浴室汰浴。
在浴室里,老林工给讲了晚上开工的事。
老林工这趟踩的点,是离他家只有百来米的中山门菜场财务室。晚上八点到凌晨三点半,诺大的菜场,只有一个五十多岁的门卫,睡在菜场门口卖杂货的小店里;我用万能钥匙打开菜场侧门,进去后你负责盯住门卫,我去财务室开工。
晚上十点,两个人一前一后去了中山门菜场,大门右边是杂货店兼门卫室,杂货店朝里朝外有两扇门,左边是侧门,侧门很窄,正好容得下一个人进出。王志华望风,老林工用铅丝做的万能钥匙,插进锁里乱捣了几下,咔的一下打开侧门。菜场里亮着两盏高高挂起的白炽灯,灯光能让人把周围环境看出个大致轮廓,财务室斜对着杂货店,中间隔开六,七米的距离。老林工用同样方法打开财务室房门,吩咐王志华蹲在磅秤后面,观察门卫动静。自己摁亮袖珍小电简,在财务室里东找西翻了半个小时,最后在文件柜里的一只木箱子內找到当天的营业款。
门卫晚上出来往痰盂撒了泡尿,然后习惯性地走到窗户前巡视一遍,看见斜对面的财务室里有束亮光在晃动,凭着十几年值班经验的门卫,立马意识到菜场里进贼了。他打开朝外的房门,绕过去给侧门上了把链条锁,然后跑去中山门派出所报案。
老林工得逞后随手关上财务室门,叫上王志华走到侧门口,轻轻拉了两下侧门,没拉开。王志华上来用力拉了两下,也没拉开,传来哗啦啦的链条声响:妈的,被人反锁在里面了。老林工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抬头看看铁杠焊接的大门,大门离屋顶大约有一米宽的空隙;你从那里钻出去,然后想方法撬掉门上的链条锁。
王志华哐啷哐啷的刚爬过铁门,杂货店里的灯亮了。老林工知道自己这回跌进陷茅坑里难以脱身了,把装着钞票的布袋,从铁门缝隙里塞了给他:快逃,把布袋交给师母娘,吿诉她,我可能出事了。
王志华以百米冲刺速度,窜进黑漆漆的鹤园弄里,在老林工门前考虑再三,决定先把布袋藏到弄堂口的垃圾箱里;如果师傅这趟抓住坐牢,我也没理由把这袋钞票交给这个骚货,让她拿了这些钞票去养别的男人。
他用老林工之前给的钥匙打开院门,走到老林工房门前轻轻笃了两下,听见啪嗒一声电灯亮了,小花穿了条短裤,一边叨咕一边打开房门,见是王志华,问他有什么事。
师傅可能出事了。王志华把事情前后经过讲了遍,但把布袋钞票那段给抹掉了;师傅年纪大,身手不灵活了,就叫我去爬铁门砸锁,我刚爬过铁门,警察就冲了进来。
那我待在这里不是也不安全了吗,你想想,警察抓住他,是不是也要带着回来抄脏物吗,我听他讲上回抓进去,警察就上门来抄家的。小花顿时六神无主,慌里慌张的边穿衣裳边说道;那你也不能待在这里,警察上门会当我们是同伙,全给抓起来。
王志华说;是啊,所以第一时间逃过来通知你跑路,我也要去找个地方躲起来,家里肯定不能待,情况不妙,要跑到乡下去躲一阵。讲这话时,他心里也在盘算,只要师傅不把我供出来,鬼也不知道我也参与了这次盗窃,往深里想,师傅把我供出来,不是件损人不利己的事吗,再说呐,象他这样的老社会,不会不讲规矩,做出卖徒弟保自身的事吧。不过,出于安全考虑,今晚肯定不能住这里了。
小花穿好衣裳,鞋子,关灯,关门,拉着他往外走;快走吧,警察跑过来只要几分钟,我猜他这趟出不来,要吃大官司了。盗窃公家财物不象盗窃私人财物,是重罪。
王志华心里格噔一下;我想他不会把我供出来吧,这样做对他也没好处啊。
夫妻本是林中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夫妻都如此,你们这种相互利用的师徒关系更别提了。我是觉得你人还不错,才跟你讲真话,你就自求平安吧。小花说着走出弄堂,招手叫来辆停在医院门口的三轮手;今天晚上没地方住,就跟我走。
我有地方住。王志华眼睛盯着弄堂口的垃圾箱,三轮车一踩动,他转身从垃圾堆里拽出沉甸甸的布袋,叫上辆三轮车,去了秋月家里。
秋月见王志华深夜一个人到家里来借宿,自然感到惊讶,不过他随口编出的理由,又让他她信服;我娘谈了男朋友,她不知我今晚会回家住,就让男朋友住家里。我娘辛苦这么多年,难得碰上这么件好事,我肯定要支持啊,所以跑到你这里来熬夜。你睡你的觉,我坐园子里想想心事。王志华心里都在为自己随口编出的谎话,暗暗叫绝。
那我也不睡,陪你熬夜。秋月显得很仗义的样子,把他交给自己的一布袋公款,藏到被絮柜里。拿出副牌,两个人算起二十一点。
天亮后,秋月出去给他买了早饭。出门上班前又关照了句;你睡觉吧,中午我和陈洪娟带饭回来一块吃。
王志华上床不到一刻钟就睡着了,一觉睡到被陈洪娟叫醒后,把她叫到园子里,又编了个谎话,婉转地表达了自己可能惹上了麻烦;师傅不想害我,我就没事。师傅想拖着我陪他一块坐牢,我也没办法。
那你师傅到底会不会拖着我一块坐牢,坐牢的话,要坐多少时间。陈洪娟问。
不会要多少时间,半年,一年吧。王志华跟她借了自行车钥匙;吃饭时间最安全,我回家一趟,我娘说没有警察上门,那就没事。那只布袋里的钞票,是师傅害我应付的报酬,如果没害我,我会还给他的。

王志华刚踏进家门,从娘慌急慌忙关上房门的动作,判断出老林工把自己出卖了;天亮前家里来了好几个警察,问我知道你在那里吗,我说你这阶段要么出差,要么住在师傅家。警察说你师傅去派出所出差了,接着又翻箱倒柜找一只布袋。没找到就让我劝你带上布袋里的钞票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争取从轻处理。徐丹娜说。
什么布袋里的钞票,我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我这师傅存心栽赃陷害想害我,这狗日的东西。王志华听了娘的这句话,瞬间明白是怎么回事。老林工在派出所里把盗窃财务室钞票的事,推到自己身上。你不仁,我不义,我反正一口咬定根本没看见布袋,反正这件事的主谋是老林工,我是被他骗去望风的,我以为他半夜三更去菜场偷肉偷鱼偷鸡蛋,因为他说事成之后送我鱼肉的。你咬我一口,我可以反咬一口。想到这里,他作出了个让自己感到惊喜又大胆的决定;老子索性跟你玩一回黑吃黑,现在就去你家里,把藏在地板下面的钞票全偷走,等你坐牢出来后去找小花狗咬狗吧。小花不承认,你也不敢拖着她去找警察对证。来找我,当然是自找苦头;娘,你不要瞎着急了,警察要是再上门来找我,你就说我去找师母娘弄清情况后自己会去派出所投案自首的。说完,他骑上自行车去了老林工。
他把自行车停在鹤园弄堂口,接着去公共厕所里撒了泡尿,借此平静一下兴奋的心情。狭小的弄堂里没碰到一个行人,他掏出钥匙,打开大门,用手抓住花格窗户横杠,往上一托,再往旁边一移,吱嘎一声打开窗户。按老林工传授的防止在现场留下脚印,手膜印的技窍。脱下鞋子,戴上手套,穿上双尼龙袜。从五斗厨里找出一只毛线编织包,带着它钻到床底下,找到那块活动地板,掀开后一眼看见排放了整整齐齐的饭盒子,看见里面装了满满的拾元票面,心脏一阵狂跳。他把饭盒子里钞票全都装进编织包,将饭盒子摆放成原样,盖上地板。他长舒一口气,心想为这么多钞票去坐两年牢,绝对值得,以后跟娘的生活也有依靠了。如果这两年里陈洪娟不变心,用来结婚的钞票也绰绰有余。再想到老林工,小花这两个人,不禁哑然失笑;这叫恶有恶报,善有善报,贼爷爷碰上土强盗,这狗日的是人财两空了。
整个过程,只花了半个小时。
回到家,他把毛线编织包交给了娘;师傅栽赃陷害我,这是他应该给我的赔偿。下午你请假不要上班,把这包钞票藏到横林老家去,不要存银行。这包钞票不拿白不拿,不拿更倒霉。你听我的肯定没错,这事情跟谁都不能讲,等你回来了我就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徐丹娜掂了掂沉甸甸的编织包;这里面总共有多少钞票啊。
我也没数,一万块。王志华等娘拎着编织包一出门,赶紧写了纸条,用闹钟压在床旁边的夜壶箱上;我要去办一件非办不可的事,三天后保证回家,让你陪着我一起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出门后,王志华直奔秋月家,接下来,他要跟陈洪娟在一起快快活活地疯玩三天,然后去中山门派出所,投案自首。
TOP Posted: 07-30 23:39 #14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31

常客乘上3路公交车,汽车经过天宁寺时,透过车窗,看见有几个警察,反扭着一个人的手臂,从门洞里走出来的情景,让他改变了厡本就在犹豫着的计划。在工人文化宫站下车后,决定先去秋月家,她家如今感觉象是电影里的地下党交通联络站,那里可以碰见同志,可以安排同志王志华或秤砣去家里探听个究竟。
走到青果巷口,他忽然想起沈鸿基,不由自主的往弄堂里望了一眼,看见有辆满载绿油油青菜的拖拉机,轰轰轰地朝着青果巷西头开去,迟疑了数秒钟;癞蛤蟆躲端午,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去给师傅道个别吧。
沈鸿基听见他喊师傅,嗯了一声后又坐回藤椅里,藤椅旁边的方凳放了杯刚泡的绿茶,香烟,民国版的《厚黑学》;好长时间没来这里报到了吧,是不是找到新方向。他翘起二郎腿,问道。
常客说:没有方向,歇在家里看看小说。
跟志华有联系吗?,我也蛮欢喜你这个朋友的,你们想赚点外快的话,我可以介绍个朋友给你认识,他手上有件事。风险不算大,油头肯定足佬。沈鸿基慢悠悠地说话时,目光没有离开他的面孔。
常客既然有了一不作,二不休,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听到有赚钱的机会,当然是喜出望外;有联系啊,昨天还在他家里吃夜饭。
沈鸿基看了下手表;我那个朋友讲好上午来的,趁他没来之前我把事情大概给你讲一下。有个叫老瘪的人不知你听说过没有,在洗米弄里开赌档,去那里赌钱的人,大多数是供销员,投机倒把分子之类的有钱人。有个人欠我朋友二百块钱,我朋友去档里找他要钱,钱没要到反而被老瘪手下打掉门牙。他一直怀恨在心,却又没有本事反扑沖赌档抹台面。我给他出了主意,赌档台面上钞票多,抢了就逃,赌钱开档的人也不敢去派出所报案。我给他安排的任务是负责踩点,里应外合。
师傅安排做的事,我一百个放心!常客讨好地说道
沈鸿基的朋友叫赵国荣,经沈鸿基介绍跟常客见面,没讲上几句话就把这事情定了下来。这么爽快的合作态度,也是缘于对沈鸿基为人处事的认可。
有五,六个人就够了,因为那是个清档,老瘪担心会在牌上面弄花头的先生,活手去赌钱,不让社会人去档里赌钱。去那里赌钱的大都是胆小鬼,刀一亮,乖乖交钱。抹了这些人的钱,他们既没魄力反扑,更不敢报案,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赵国荣去后院撒了泡尿后回来继续说;老瘪是那一片的地方蛇,档又开在自己家里,平时也就安排两个护档的。你找的人钳口牢是第一,魄力排在第二。 赌档具体位置和如何进入赌档,明天晚上八点,我们在天宁寺碰面后再告诉你。还有一点你要关照带去冲档的人,不能去掏人家口袋里的钞票,只能抹赌台上的钞票。
在去秋月家的路上,常客确定了冲档人员:王志华,秤砣,平头,王大庆,徐戆大五个人,他本来是不想叫徐戆大的,这人看上去戆,骨子里是很精明的一个人。上趟拘留所出来后不知是自愿还是在娘老子管教下,有意无意的疏远大家。还有个原因,自从大毛和死对头马嵬那伙人厮混在一起,好些人对他很反感,拉他参与一块冲档,自然也不放心,万一中途出了什么差错或是有了矛盾,可能就坏了大事。所谓一粒老鼠屎,坏了一锅粥,也就是这么个道理吧。
常客抓住秋月家院门上的把手,往上托的同时用力一顶,院门就被轻易打开,他正往藏钥匙的瓮头走去,房门开了,王志华站在门槛上向他招手;别找了,钥匙被我没收了。
常客颇感讶异,走进房间,看见陈洪娟穿了圆领衫,半躺在床上,明白是怎么回事;你们打算在她家度蜜月。
我去你家找了你好几趟。王志华顺手将他拉到院子里,将自己处境讲了个大概;我这趟官司是躲不过了,所以叫她请事假,陪我好好玩两天。初步打算后天中午去派出所投案自首。走这一步,我很被动,主动投案自首,咬定不知內情,也没见过布袋钞票,在反咬一口是老林工栽赃陷害我,两者必择其一,我想警察肯定只会相信我的口供。你现在处境怎么样,回家了没有。
我们现在是一对难兄难弟,不过,我找你是商量另一件事。常客将自己的处境和明晚冲档抢赌资的事,详细地讲了一遍。
你要是出去避风头缺钞票,也用不着冒风险去冲档抢赌资,我手上有钞票,要多少我可以给你啊。王志华说。
常客听这口气,以为他手上有钞票就不想参与了;我不出去避风头,我是想索性干一场,然后到里面去避这场风头。另外一个原因是师傅讲冲档,只要避免流血事件,公安那方面几乎没有风险。社会那方面呐,一是有内奸里应外合,风险应该也很小吧。二吶,假如失策当场被抓住,警告他们,我们是在逃通缉犯,他们也不敢拿我们开刀,谁会去跟通缉犯,亡命之徒去结冤呐。他们连送我去派出所的胆气也没有。我会警告他们,你送我去派出所,我就举报开档赌钱。我也是经过周密思考后才答应去干一场的,干完了我也去派出所投案自首。
王志华听后哈哈笑了起来;好,我们干完了第二天一块去派出所投案自首。钱多不咬人,出来后我们不愁没钱花了,冲档人员定了吗。
常客把冲档人员名单及其想法跟王志华,他当即表示赞同。两个人面临的问题是都不能抛头露面去通知联络人员;秤砣每天下班了都会带着米咪来吃夜饭,我们就让他去通知联络,但要关照他保密,不能说是去冲档,要编个巧妙的借口,把他们约过来了再告诉真相。王志华说。
两个人编了好几个借口,都觉得不巧妙,最终定下来的借口就一句话;常客,志华请你们去做好事。
下午四点,秤砣,米咪两个人骑了辆自行车,和刚下班的秋月,嘻嘻哈哈的同时出现在院门口。王志华给了秋月二十块钱,让她和米咪一块去买熟菜烟酒,饮料点心。常客叫秤砣去通知平头,徐戆大,明天晚上七点半,在天宁寺门口集合去做好事,内容暂时保宻
一小时后,秤砣带着平头,王大庆一块来了秋月家。平头跟常客,志华见面就说赶紧来看看你们两个逃犯,说不准那天抓进去了,我们有可能要在山上见面。
小同志,不要这么悲观嘛,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光明的。常客模仿着电影里伟人的口吻说完这句话,引来大家一场哄笑。
这顿饭,六个人总共喝掉八瓶酒,最后一杯酒,平头说就当是饯行酒,我们一块敬常客,志华。原本活跃的气氛,霎时,被这句话搞的凝重,悲壮起来。秤砣不肯走,硬说自己已经喝醉,要秋月给他们打地铺。后来,这两个人象是流浪者一样,跟着平头回家睡了。
王志华说;我们用不着打地铺,四个人就在大床上挤一夜吧。
两个女人先上床,各睡一头,一人头朝东,一人头朝西。常客,志华搬了张长凳,坐到运河边上,心事重重的闷头抽烟。
常客先打破沉默;你真的决定后天去投案自首。
还有比这更好的选择吗。王志华拿下叼在嘴上的烟头,用力一弹,烟头在暗夜里划出条忽明忽暗的弧线,落在大运河里;你不是说后天也去投案自首。
我就是拿不定主意,我想我的事情还没有严重到需要去投案自首的地步。再想吶,劳教两年的资格总是有了。我现在真正担心的娘老子,真要抓进去关两年,我真的是无所谓,早就有了思想准备。如果把娘老子急出病来,给自己也没个交代。常客学着他的样子,把烟头弹进了运河;你跟秋月是怎么讲的。
跟我对娘讲的一模一样,被师傅栽赃陷害了。王志华想了一下,把憋在心里的话还是讲了出来;我们是好朋友,讲些自私的话你也不要见怪。我觉得自己吃这趟官司是值得的,因为我毕竟混了一大笔钱,出来后我和娘的生活都有了依靠。你帮朋友打场群架,也去吃趟官司,有点不值。我一直在想,交朋友,混社会的最终目的是什么,肯定不仅仅是为了讲义气,两肋插刀,坐牢吃官司。梁山好汉都懂得要跟朝廷混,所以招安了吗。你看的书比我多,道理也应该懂的比我多,我不信光靠打架会有出息,会有出头之日。过上好曰子肯定是我们追求的最终目的,仅靠讲义气,打架坐牢,过不上好曰子。说到这里,他觉得自己讲话有点词不达意,又给自己点了根香烟;你不要误解,我们也难得这样说说话,我绝对不是那种见利忘义的人。比如明天冲档的事,如果是别人来叫我,风险再小,我也有理由把这件事推掉,因为这两天就只想跟洪娟在一起,我呐也不需要那点钱。明天事成之后,我就当是朋友帮忙,一分不拿。他见常客激动地腾的站了起来,急于想讲些什么,也就跟着站了起来,一手抓起长凳,一手将抽了只剩半根的香烟,塞进嘴里;进屋睡觉吧,两个女人在被窝里等我们呐。
后半夜,老式大床不堪重负,吱吱嘎嘎的哼到了天亮。

七点一刻,赵国荣,常客,王志华比其他人提前半个小时赶到天守寺门口;我先带去认认老瘪家,那个院子里住了三户人家,因为有人上中,夜班,院门平时都在十二点左右才会关上。我朋友现在已经潜入老瘪家,他说十点过后冲档是最佳时机,一是别人家睡觉了,二是赌钱人袋里的钞票也上台了。到时,你们派一个人去老瘪家,看见他家门口有个阿尔巴尼亚香烟壳,就可以冲档了。没有,说明时机还没成熟。正常情况下档里有七,八个人,五个人坐在台上梭哈,这几个人没卵用,你们亮亮家伙,就能吓瘫他们。重点要对付的是老瘪和他的手下,这两个人身上可能会带家伙。其他事情就用不着我关照了。他拍拍挂在自行车龙头上的帆布书包;你们抹钞票不带包吗,这只书包送给你们,最重要的一点我刚才忘讲了,水门桥派出所离这里只有一站路,骑车几分钟就到,所以一定要安排人看守住院门。
你的朋友是也坐在台上梭哈吗。常客问。
他在另外一个房间里,你这么一问倒提醒了我,你们分赃时也要算他一份。赵国荣交代完毕,带着王志华去了洗衣弄,认准老瘪家门,回来后说了句;我去你师傅家里,此事不论成败,也就与我们无关了。
秤砣,平头,王大庆是一块来的,冲档需要用的家伙是平头带来的,马刀给王大庆拿去了,剩下的铁尺一人一根,他给自己留了两粒比玻璃杯口略微小了一点的铁蛋子。
徐戆大最后一个到;制药厂给我们家分配了房子,在朝阳新村,这一阵忙着粉刷房间,搬家。
常客说;恭喜你搬出西瀛街,脱离苦海,否则的话,离上山的日子也不远了。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怎么熬,平头说去文化宫看场电影,常客说想看电影的话不如去毛纺厂会场,路近又安全。
常客的这个建议是带着私心的,六个人刚走进黑黝黝的电影院,他拉上王志华出了电影院,一路小跑到了恬恬楼下,见房间里亮着灯,又拉王志华上了楼,敲门。
我猜到就是你。恬恬说。
还有一个朋友。常客将王志华拉进房间;特意来跟你讲一声,后天中午,和我这个朋友一块去派出所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自首前特意再来看看你,这两天集训苦不苦。
再苦也比背书愜意。恬恬习惯性地嘴一撅,去厨房间拿了只热水瓶,给每人倒了杯白开水。
常客,王志华坐了半个多小时,起身说要走,恬恬倒是显得有点依依不舍,一前一后,送他们到楼下,又陪着走了一段路;自首后当天能放出来吗。她问。
不知道,可能要关上十天,半个月。常客伸手搂住了她的腰。
你关在里面我怎么办,跟你做过那事后我就是你的人了。恬恬停住脚步,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
你别哭啊,也有可能进去报个到就出来了呐。常客说。还是第一次见到有女人为自己掉眼泪,他显得有些侷促不安。
你这两天住在那里的。恬恬问。
住在他家里的。常客指指走在前面的王志华,眼前浮现和秋月在被窝里亲热情景,顿时愧疚起来了,按照原计划,今晚还是要和秋月睡一个被窝里;青青上什么班。
昨天礼拜,今天头一个夜班。你们来之前,被朋友喊出去玩了。恬恬说。
那我现在去朋友家拿些要用的东西,住到你家来。常客说。
恬恬破涕为笑,用手指头戳了下他的鼻子;你问我姐姐上什么班,我就猜到你要动我的坏念头了。

洗米弄紧靠着天宁寺。
早年,天宁寺里住了上百号和尚,和尚们每天去对面码头上去淘米洗菜,走的是侧门,这条弄堂是必经之地,后人就把这条弄堂冠名为洗米弄。弄堂长约五、六百米,老瘪家住在弄堂口院子里。冲档过程还算顺利,王志华负责守院门,王大庆第一个冲进赌钱房间,用手里马刀命令赌徒全都起立,头顶墙壁。有个赌徒趁人不备,偷偷抓了把自己面前的钞票,还没塞进口袋,这个小动作被他发觉后不由分冲,手里马刀砍向他的脑袋,其他赌徒看着马刀闪烁的寒光,吓的连放屁声都给憋回肚子里,心想这伙人不是来闹着玩的,是要动真的,赶紧瘪瑟瑟的躬起腰,头顶墙壁。
老瘪一个手下做出个了拔家伙的姿势,平头手里的铁蛋子狠狠砸在他的脑袋上,这人摇晃了几下后倒在了地上,几分钟的时间,磨光石子地面有了摊面积比他脑袋还要大的血迹。
老瘪和另一个手下看到这伙人出手狠辣,也不敢出声,低下头,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
平头见秤砣,徐戆大把台上钞票一把把的抓进书包里,撤退前放出句狠话;我们都是在逃通缉犯,亡命之徒,这些钞票就算是跟你们借的。不服气,不怕死的尽管去社会上打听,不过要是给我们知道了,你们的下场会比现在更悲惨。
就在他们转身要走时,有个赌徒突然冲上来一把抓住徐戆大背在身上的鼓囊囊的书包背带,死活不肯放手,  哭求着说你们行好,我的这些钱是公款,还不上是要吃官司的。
去你娘的,输了就不要吃官司啦。秤砣见常客用铁尺对准他的手臂连砍了二,三下,砍出很长一道伤口,鲜血衣袖都染成红颜色了,还是不肯松手,抓起茶几上的热水瓶,拔掉塞子,大半瓶滚烫的开水全都浇在他手臂上。开水烫的他松开手,喊起了救命。
几个人沿着天宁寺旁的河滩,以冲刺速度跑到红梅公园门口的路灯下,徐戆大,秤砣一个矮,一个胖,落在最后。
四周一片静寂,只听见风吹动枝叶时发出的声响。几个人围坐成一个圈子,看着徐戆大手伸进书包里,把钞票一把一把的抓出来,然后一五一十地点数着。
王志华说;我给你们站岗放哨。便坐到前面桥栏上。
二千八百三十二元。钞票交到常客手上;谁的数学好,2832除以7,每人可以分多少钞票。
徐戆大随口报出个数字;404块。
平头说;零头就别算了,毎人400块,分了赶紧散吧,人多目标大,万一有人报案,正好一锅端。
他和王大庆各拿了400块钱,把带出来的铁尺收回去后去了新丰街,在长途汽车站门口叫了辆三轮车回三堡街。
秤砣,徐戆大各拿了400块钱,说是去文化宫乘公交车或乘三轮车回西瀛街。
王志华一上来没肯要400块钱,说你留着出来花吧。后来见拗不过常客,也就收了200块钱。原以为常客今晚还是住秋月家,听他讲今晚要住在恬恬家里,一脸惊讶,说你真是个玩弄女性的老流氓,一夜换一个女人。
常客说;我和秋月是相互玩弄,等于相互不玩弄。和恬恬是谈恋爱。由于目前形势恶劣,这样作也就是想对自己好一点而已。
两个人在十字路口正准备分手,看见徐戆大一路哇啦哇啦嚷叫着逃了过来,秤砣手里握了块石头,紧追不放。
你们评评理,秤砣一口咬定我藏钞票了,要我把藏起来的钞票,我说没有,他抓起块石头,把我的头给打破了。徐戆大象是受了天大的冤枉,拉着常客评理。
秤砣从后面赶上来,火爆爆地说:老子一开始逃在你前面,回头看见你蹲下去拔鞋子还是结鞋带,我就猜到你要搞名堂,就故意落在后面监督你。你们想想,几百米的路程,他先后三次蹲下去结鞋带正常吗,他又不是穿他老亲娘的小脚鞋。
徐戆大还是一脸被冤枉的表情;我把鞋子脱下来给他看了,没有。要不谁来搜抄我的身吧,搜不出怎么办。
常客听了他们的对话是哭笑不得,这两个人虽然同住一条街,也在一块玩,但关系一般。徐戆大见到秤砣发火,心里是有些害怕的。平时为了些琐事争吵起来,总是让他一步。但今天因为没有证据的猜测,把他打的头破血流,也是有些过份。再退一步,人都在的时候不讲,两个人的时候逼他分赃,本身有黑吃黑的意思。况且,你还拿不出证据吶;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总好了吧,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你们叫在一块做事。戆大你对天罚咒说没拿钱。
徐戆大伸手指天;我要是偷一分钱,天打雷劈。
你说天打雷劈就天打雷劈啦,你是雷公啊,偷来的钞票你拿去买药吃吧。秤砣见常客叫徐戆大先走,对着他的背影又骂了句。
唉,从小听我外婆讲,木头老了会长角,人有钱了会忘恩。现在还没混到钞票,朋友却如仇人相见了。王志华感慨道。
秤砣,我分给你一百块了。常客装作要摸钞票。
你打我耳光啊,什么戆大,外号叫戆大的全是聪明人,老子就是看不怪他的样子。幸亏他家要搬出西瀛街,不然的话,总有一天要弄他一顿。秤砣气呼呼地说。
有家归家,没家的归庙吧。常客不想继续在这件事纠缠下去,说完跑步去了恬恬家。


32
王志华是在徐丹娜,陈洪娟的多次督促下去了中山门派出所,投案自首。
关在派出所的二十四小时里,警察对他做了三次审讯笔录,他的口供如出一辙;我跟林慕彪是在拘留所里认识的普通朋友。那天我是去东风会场看电影,路过他家门前时正好碰见他,他跟我讲晚上去他家里拿些鱼肉鸡蛋回家吃吃,当天晚上我就去了。他把我带到中山门菜场,用钥匙打开菜场,我只以他在菜场上班,利用职务之便,拿公家财产做人情。待他让我盯住门卫的一举一动,有动静及时报吿。我才意识到他可能是来偷东西,我就爬翻过铁门跑了。后面的事情一概不知,也没看见什么布袋。
因为王志华有悔改表现,主动到派出所里来投案自首,警察不好对他实施刑讯逼供。况且他也交待了犯罪经过,警察拿不出事实证据来否定,推翻他的口供,最终內定劳教。

早上七点,常客,恬恬赶在青青下班回家之前,两个人一前一后出了家门,骑上双人车去了平头家,恬恬再骑车去体育场少体校参加集训。
常客在平头家里吃了午饭,平头陪他到了常清浴室门口,然后回家去拿换洗衣裳。
常客一直怀有侥幸心理,心想毕竟是别人先动手把自己砍伤后自己才出手反击,应该算是正当防卫。派出所原本没想处理我,找我只是缴付对方医药费,我去主动认罪这不是自找苦吃吗。
想到这几天都没汰浴,便决定先去常清浴室汰把浴。
在浴池里热水里泡了半个小时,把搓背工聋子喊过来;双搓。
搓完背,又在热水里泡了十分钟,出水时只觉得一身轻松。走到毛巾桶前,打开桶盖,从桶里拿出一叠烫手的热毛巾,刚刚擦干赤条条的身体,坐到浴铺上准备抽根神仙烟。这时,门帘后的走道里传来鞋钉在水泥地上摩擦时发出的声响;警靴;有警察来了。他对这种声音确实太熟悉了,以前在号房里他有个爱好;望风。有事没事欢喜在号门风洞后面窥望,听声音。警靴声一响,回头低吼一声;干部来了。大家唰的一下回到自己铺位上,做出面壁反省的姿态。
常客第一反应,这脚步声是冲着自已来的,既然无处遁身,不如强作镇定。他拿起块毛巾,顶在手指上玩坨螺旋,眼睛盯着垂挂的门帘。
民警小费撩开门帘,手里拎了副亮晃晃的手铐,哐铛哐铛径直走到赤条条地躺在浴铺上常客面前;这次你逃不了了吧,赶紧穿衣裳跟我们走。
户籍警老罗带着两个联防队员,站在他的身后。
我又没做贼,干吗要逃。常客慢腾腾地坐起来,穿上短裤。
酒鬼毛大撩开门帘晃了进来:完了完了,光杆司令也被抓进去了,西瀛街上可以唱空城计了。
狗日的是你去派出所去通风报信的吧。常客是故意激怒酒鬼毛大,是谁去派出所去通风报信他心里有数的,是尚书弄堂口杂货店老板的儿子。这个人原来是大成一厂烧水工,他有个爱好;画画,欢喜在女人短裤上画画,空闲时就去女工宿舍后面的晒场上,见到晾晒在尼龙绳上的短裤,胸罩,要么在上面画只黑乎乎的乌龟,要么画一朵黄灿灿的向日葵,画好后还要朝裤裆处吐口水,摁上个指膜印。因为这件事,被定了个流氓罪,抓进去坐了两年牢,释放出来后接替老子料理杂货店,兼职西瀛街街居委会安全宣传员的眼线。常清浴室本来就是个是非之地,市圈子和南门一带的社会人,经常会在浴室里碰面,斗嘴,一言不合便开打,头破血流是家常便饭。杂货店门正对着常清浴室的路口,岀入人员尽收眼底。有两次,他听见来店里买香烟的讲谁在汰浴,谁准备在路口打个伏击战,立马跑去南大街派出所通风报信,为此,他也吃了不少苦头。有趟,一个人快走到家门口了,旁边弄堂里窜出两个人,手里的铁棍,铁尺对着他头上,身上,一顿乱敲,为此在医院里躺了一个礼拜。还有一趟,关店上门板时,后面窜上来二个人,用破麻袋罩住他的脑袋后又是一顿乱敲,撕破了嗓子喊救命也没人理睬。至于夜里在西瀛街上走走路,暗处飞出来几粒铁蛋子,砖头,砸破脑袋的事就更多了。但这人天生不长记性,弹簧脾气,越压反弹的越高,有次,许成,陆建強他们去浴室汰浴,把用来打架的家伙藏在煤堆里,他从尚书码头厠所出来,正巧被他撞见,立马跑去派出所告密。为此,五个人在派出所里关了一夜。杂货店是排门,总共七块门板,隔天晚上,陆建強叫来猩猩,吴森林几个人,把其中五块门板,卸下来后扔进护城河里。
酒鬼毛大听见常客诬赖自己去派出所通风报信,脸红脖子粗地嚷叫起来;这种断子绝孙,生儿子没屁眼的事情,刀架在我颈根上也不会去做。你现在就安心地去吃皇粮吧,等你出来了我告诉你是那个鬼告密的。他见小费做出个要踹人的动作,急忙挡在中间;浴室里不许打人,带他去派出所,打到他屎尿屙在裤裆里也不关我屁事。
你在旁边干哄嗲,滚一边去。联防队员朝他吼了一句。
我干哄 。酒鬼毛大一把抹掉嘴角上的酒珠子,用挑衅的口气说;有种陪我旁边去练练,我酒鬼毛大只要用一手一脚,掼你十八跤不同样。”
我看你也吃饱了饭没卵搓,去跟酒鬼斗嘴,他就巴望着有人去捞他的馊豆腐的。老罗把联防队员训斥了几句
“毛大,拜托你一件事,去跟我娘老子讲一声,说我要去吃一阵皇粮了。常客被警察带出浴室时,回头叮嘱了一句。
南大街派出所的院子里有两棵大腿粗的广玉兰,树根周围铺着层有棱有角,苍蝇头大小的石子,这些石子不是用来装饰的,而是专门用来惩罚看不顺眼的嫌疑分子。警察小费把常客带进院子里时,有警察正在给一个流窜作案的盗窃犯上铐,他们让盗窃犯跪在苍蝇头石子上,两条手臂环抱广玉兰树,手腕处上了付手铐。带棱角的石子刺破裤子与皮肉,鲜血渐渐的渗透出来,膝盖不能随便移动,一旦移动,有如针锥的疼痛还会加剧。跪的时间长了,人对这样的疼痛也会麻木,常客就有过两只膝盖跪在石子上,双手抱着广玉兰树打瞌睡的经历。
有警察命令常客刚跪到苍蝇头石子上,却又被老罗喊站起来,伸直手臂,然后将他吊铐在用来锻炼身体的单杠上了。他原以为老罗看在熟面孔的份上,会给点照顾,后来听讲是因为要送去什么学习班,身上有伤,会造成不良影响。
学习班,什么学习班。吊铐在单杠上近两个小时里,他一直琢磨学习班的含义。
快到吃夜饭的时间,小费才来给常客解铐,带他进值班室,在一张表格上签字,摁手印。表格上方印了行粗体黑字;常州市新刑法学习班{第一期} ;怎么不先做审讯笔录去学习啊,要学习多长时间,是去看守所里学习新刑法吗。常客问。
去了就知道是什么地方,我警告你,进了学习班,在这接下来的一个月里,不,已经开班一个礼拜,在这接下来的三个礼拜里对照自己的错误,认识学习新刑法,你们那个案件,还没有正式处理结果,你要是在学习班里闹事,立马送你上山。小费说。
你放心,我保证遵守学习班的规章制度。常客尽管不太相信学习好也能得到宽大处理,当侥幸心理占上风时,又想尝试一下。
市公安局为了认真贯彻执行1980年7月1曰颁布的新刑法,在全市范围内组织了这次为期一个月的学习班,六十名学员均由区分局,派出所强制性推荐押送进来的。学习班设在常州纺机厂防空洞里。这个防空洞是七十年初响应中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号召而挖建的,洞里共有十二个房间,经过改造后的设施样式,跟号房相差无几,号房铺板还散发着桐油香味。被子床单都是新的,上面都印着某某厂民兵指挥部和指示,语录字样。房间角落里放了只大粪桶,是给学员夜里用来大小便的,白天去厠所大小便。中间的大房间改造成教室,房顶上装着吊扇,课桌长凳排列整齐。做完签名报到手续,常客被送进铁皮门上贴着12号字样的房间,房间里已经有五个人,这几个人中他只认识住在广化桥下的王戆卵,他一看见常客就开玩笑说:你怎么也到鸡窝里来了。
常客不知道鸡窝的含义:什么意思。
我们这个模范标兵号房,学习班结束,警察要从号房挑几个模范标兵杀鸡儆猴,判刑劳教拘留。
那我也是待杀鸡的了。常客听后心一沉,完了。
你的好朋友李爱国,已经定了三年劳教,送山前被扣下,留在学习班里当标兵,杀鸡儆猴,学习班结束后再送山。他关在斜对面的号房里。
学习班分成单,双两组,双数号房学员上午在教室背诵,学习新刑法,下午在号房写学习心得体会。号房门只有到了晚上才会上锁,白天是开着的,学员串房,即使被警察撞见,只会被珂训斥几句,过份活跃,那就要罚抄刑法。
第两天中午,常客就去7号房找李爱囯,他在这里见到常客并不惊奇,开口便问;派出所里警察问你去东下塘做什么,你是怎样回答的。
常客说;我还没做审讯笔录,抓住后在派出所关了半天,就直接送进学习班。
李爱囯说;你千万不能承认我们是去找陈之新,歪头报仇的,你就讲跟着我去同学家玩的,半路上遭到陈之新等人的突然袭击,我们是被迫还击。你的口供必须与我们高度统一,否则,倒霉的是你。
在防空洞里三个礼拜,白天黑夜全靠吃饭用餐来分辩,洞内空气浑浊,严禁抽烟,警察也是到洞外面去抽烟的,洞内连个烟屁股也找不着。最后三天是号审,也叫过审,谁推荐送来的学员谁负责号审,号审內容是对照新刑法写三份材料;学习心得,自我检讨,检举揭发。常客比其他学员多了份审讯笔录。幸亏他与李爱囯已经统一口径,矢口否认是有预谋地去报复陈之新,结果反遭陈之新等人的群殴,主动与被动直接导致处罚性质的变更。
学习班结束的那天上午,局领导主持奖罚大会。
早晨九点钟,警察按名单去每个号房点名,叫到名字的去教室,没有叫到名字的号房里等候通知。警察一走,李爱囯窜进常客号房,说前天号审时正巧听见警察在定处罚人员名单,指标是15个人上山,各派出所在学习班开办前两天,把名额送到分局报批,当时还没有抓到你,最终把你划入拘留名单里。
躲在外面避风头还是起到作用的吧。常客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我是判几年的。王戆卵问。
你是拘役十个月,我是劳教三年,我们三年后再见。李爱囯说。
我会去山上看你的。常客把他送到过道里;要给谁带话吗。
好象没有。李爱囯往前走了几步,回头说了句;我不希望跟你在山上会合。
王戆卵刚从少管所出来,这趟总以为会判个二,三年,听见是拘役十个月,顿时喜笑颜开,开心地哼唱起阿尔巴尼亚电影《宁死不屈》插曲《赶快上山去吧,勇士们!》
“赶快上山吧,勇士们,
我们在春天加入游击队。”
,,,,,,,,,,。

十五天后,常客走出拘留所,看见秤砣,米咪,秋月三个人坐在路旁边的铁轨上,他朝秤砣做个要抽烟的姿势,秤砣扬手给他扔了包香烟;火柴吶,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出来。
我看十五天把你关痴了,比你早放出来的人不会讲吗。秤砣上来替他点着香烟;我陪你去剃头汰浴,秋月,米咪回家烧菜,中午就在秋月家为你接风。
常客思考了一会说;你就陪我剃头汰浴吧,有两个月没回家了,出来头一顿饭,我是家里吃吧。
他们往前走了百来步,经过两个枕木堆,秋月看见有七,八个人躲在枕木堆后面,手里还握着木棍,槽钢,便问常客;那些人不会在这里打架吧。
他们大概知道冤家今天释放,候在这里送个见面礼,祝贺祝贺。常客接着问了句;王志华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我听陈洪娟讲是劳教两年。秋月说。
常客苦笑着说;好事情,李爱国有伴了,两个人可以同进同出了。
TOP Posted: 07-31 22:44 #15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33

苏州西山飘渺农场关押的劳教人员,百分之七十来自苏锡常地区。
飘渺农场所在的西山,属于苏州管辖区域,苏州劳教人员人数上占有绝对优势,也就不足为奇。若是要论开打魄力,争强斗狠,与常州人相比,就不是稍逊一筹的事,是差了两个级别。常州人一直有南人北相之说,相貌上有北人憨厚粗旷,性格里也有北人悍勇。苏州人的性格里有着典型的江南糯味,三拳打不出火气,吵骂却是会占上风。在西山劳教农场,撒野,团结,硬气这方面,苏州,无锡人是远远不及常州人的。所以,农场上的八个劳教中队,至少有五个中队,常州人在劳教人员中说话是能够算数,掌握话语权的。
作家鲁迅曾说,古之成大事者必是北人南相,南人北相之人。
历史上的常州人,成大事者,确实也不在少数,但与此无关。
不过,常州人也不敢过份欺压苏州人,在苏州人掌握话语权的中队里,也会尽量减少摩擦,避免出现争强逞凶的场面,忍气吞声,礼让三步。毕竟是在苏州人地盘上坐牢,劳教农场的管教干部,有一半是苏州人,在处理判罚方面,有明显偏袒老乡的倾向,也在情理中。所谓胳膊肘儿不会朝外拐,也就是这个道理。比如同是抽香烟,苏州人训斥几句就没事了,常州人的待遇就不一样,碰上管教干部心情不好,就有可能给你上吊铐。
李爱国在飘渺农场元山十一中队,王志华在后面的十二中队,两个中队仅隔着一堵两米多高的围墙,想要带个口信,说件事,走到围墙下喊一声叫某某某来接电话。墙那边有人听见,先回一声喔,等上三、五分钟,某某某就在围堵那边叫喊我是谁谁谁,你是谁啊。两个人的对话声像阵乱风,一会刮向那边,一会吹向这边。
李丹明没调到十二中队之前,十二中队是苏州人的天下。
李丹明在常州时就是个欢喜搞事的刺头,少管所里待了三年,出所十一个月,因为斗殴,盗窃,被劳教三年。他原先是在十一中队, 跟李爱国一个中队,因为跟苏州人打架,关了十天禁闭,禁闭室放出来后调到十二中队。他来十二中队报到,办完手续正好是吃夜饭的时间。那天晚饭吃的是笃烂面,干部分配给每个号房大半铅桶笃烂面。按规定,每人只可从桶里盛上一碗,剩余的由号长决定派给谁吃。
李丹明在禁闭室关了十天,头天出来就碰上难得一见的笃烂面,顿时眼睛发绿,那馋相样子象是三年自然灾害期里剥树皮抠泥土充饥的难民。满满一大碗笃烂面,二分钟时间全扒拉进肚子里。随后,他也顾不上瞄一眼号长的面色眼神,自作主张地握起勺子,又要去铅桶里盛第二碗。带大组的号长是苏州人,他自然看不惯刚进中队的新号如此老吃老做,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腔调,便用胳膊肘捅了捅坐在身旁的老乡,老乡领会号长的意思,上前一脚把李丹明手里饭盆子在地上哐啷哐啷滚出了三米远。
你,离死不远了。李丹民朝他瞥了一眼,索性抱起铅桶, 蹲到墙角落里,边吃边说;吃完了收拾你。
这时,短脚猫走进号房跟王志华讲; 李爱国在围墙那边叫你吶,说丹明调到我们中队里来了,手上有存货,给他几根。说话时他看见蹲到墙角落里抱着铅桶大吃大喝的李丹明;在社会上从来碰不见你,但他妈只要进看守所,少管所,劳教所,总能碰见你,我们也算是有缘份。
下一趟要在火葬场见了,你还有多少时间出去。李丹明把空铅桶往放到旁边,站立起来后拍着肚子说;总算吃了顿饱饭,找个人练练,有助消化吧。
短脚猫听出李丹明话里的意思,摆在自己面前,只有两种选择,一是去召集十二中队的常州人,来跟苏州人干一场,二是规劝阻止他的冲动,来日方长,伺机报复;今天就别练了吧,刚从禁闭室出来,歇两天再讲,那天你真要想练,我叫上常州老乡,陪着你跟他们一块练。
王志华搞名堂弄进来的香烟,为了防止场部突然搜房,装在塑料袋里后藏在院子里的石板下面。按规矩凡是从外面搞名堂进来的东西,先是要孝敬号长。他拿出包香烟,按规矩先是给号长章鱼三根烟,剩下的全给了李丹明
李丹明见王志华给号长章鱼三根香烟,没有加以制止,毕竟自己在十一中队长当过号长,带过大组的人,知道这个规矩历来就有,也懂得老规矩是要维护,不能破坏这个道理的。王志华在他点香烟时,看见章鱼吩咐上来踢自己饭盆的人,坐到门口去望风,便猜到这个人通过用这种行为向自己认怂,对付这种怂人,是不能给可怜相所迷惑,必须发扬痛打落水狗的精神,再赏一顿毒打,打到他象条断了脊梁骨的癩皮狗,彻底臣服。否则,一旦风向有变,仍会象小人得势,跳出来踩你一脚;来日方长。他听从了短脚猫的规劝。
常州人李丹明的撒野,苏州人号长章鱼早有耳闻,短脚猫在号房里喊出李丹明的名字,他不由自主地全身一颤,知道自己惹了不该惹的人。此时,他把从中调解,化干戈为玉帛的希望放在王志华身上,他将王志华拉到号房外面后问道;你和李丹明关系怎么样。
王志华实话实说;我跟他不认识,只知道他跟李爱国关系不错。
那你跟李爱国关系怎么样。号长章鱼问。
我跟他关系绝对。王志华自信地说。
那就可以了,你去跟李爱国打个招呼,让李丹明不要在号房里闹事。我还有二个月就出去了,只想平安熬过二个月,他真要闹事,双方都没好处。号长章鱼说。
王志华正想表态,李丹明从号房里走出来跟他打招呼;常听李爱国讲起你,你们住在一条街上,抽的香烟全是你给他的,做事厚道,讲情义。
王志华说,我住在史家弄。
那你跟我算是住在一条弄堂里了。李丹明个子从王志华高出三分公,接近一米八;我住在和平电影院旁边弄堂里,弄堂另一头是新街巷,新街巷连通着史家弄,那你认识尚书弄里的常客吗。
我跟他绝对是好朋友,你怎么认识他的。王志华问。
我比他大二岁。他跟我妹子是同班同学。李丹明越讲越来劲,把憋在肚子里的火气也讲掉了一半;他家住尚书弄18号,我小姊妹住17号,他家有前后门,后门是沈府弄1号,正对着双桂坊,我去找小姊妹,就从他家后门窜到前门,可以少走一大半的路。
我经常去他家,他家隔壁是住着两个长的蛮漂亮的小姊妹。王志华对姐妹两人印象还是蛮深的,尤其是妹子,1米70的个子,走路时总是昂着头,见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矮个子是阿姐,叫琴琴,高个子是妺子,叫芳芳,她老子是南大街上大庆饭店的厨师长。芳芳就是我小姊妹。嘿嘿,三年之后出去了,早已是别人床上的小姊妹了。李丹明说这话时,情绪霎时又低落了。
号长章鱼见他们谈的热络,用手指捅捅王志华的腰眼,意示可以跟他谈谈我的事情了。
王志华会意的点点头;号长章鱼,跟我也是好朋友,刚进劳教所那段时间里,对我很照顾。他还有两个月就要出去了,最后这两个月他不想操心其他事情,只想到期准时释放。你能出来帮帮忙,替他带组管管号房,尽量不要出什么事,我想也只有你能镇得住这个场子。
锣鼓听声,说话听音,李丹明当然能听出这些话的含义;既然说我能镇得住这个场子,那个踢我饭盆子的人肯定饶不了他,看在号长的面子上,也不难为他,就让他在我们号房里玩个蛤蟆跳吧,毎人一脚。
号长进了号房,朝那人推卸责仼似地双手一摊,意示这事我管不了。
那人也听到他们的对话,知道难逃此劫,自觉地趴在地上,手掌脚尖撑地,胸部离地面一个拳头的距离,摆出俯臥撑姿势。号房里十二个人排好队后按顺序对这人蛤后背蹬一脚。若是以往,每个人对做蛤蟆跳的人,会用尽全身力气,对着后背猛蹬一脚,那架势看上去狠不得那人蹬进地底里去。胸部撞击地面时发出沉闷的声响后,这人手脚离地,往前来个窜跳,嘴里还要模仿蛤蟆哇哇的叫声。
这次情形跟以往就大不一样了,平常是每人三脚,这回是一脚,这一脚有如蜻蜓点水,意思一下。轮到李丹眀也是如此,他的目的也就是把这人的嚣张气焰灭了的同时,警告其他人;从现在起,我说了算。
李丹明说了算,也等于王志华说了算。
飘渺农场,也称西山采石场,最初是用来关押国民党战犯。七十年代中,后期,中央颁布了优待战俘政策,这些战俘予以释放。大多数战俘拿到政府给的抚恤金回了老家,也有一部份人觉得没脸重回故土,面对父老乡亲,或是背井离乡快三十年了,一时联系不上家人和地方接收单位,留在农场转正为农场员工。
当年看守战俘的军人,有些人转业到西山劳教所,当起了管教干部。
留场员工毛旭辉是云南腾冲人,17岁那年加入国民党青年近卫军,也称为军中敢死队,第一次上战场就当了解放军的俘虏,51年被押送至在西山采石场,在采石场上拿了25年榔头,钢钎。他的工作是在石壁上开凿排放炸药雷管的炮眼,这是采石场上最危险的工作,每年有好些人或因系在身上的麻绳突然崩断,摔死在一,二十米深的石坑里,或是排查哑炮时哑炮突然爆炸,整个人被炸的尸首分离。所以他说自己在采石场当了25年的敢死队队员。他拿到释放证书的那天正好是49岁生曰。除了自己的生日,出生地是云南腾冲,家里有父母亲,两个哥哥,其他的都记不清了。当地民政局不想他的户口迁入本地,便找借口一拖再拖。拖到他心灰意冷,便当了名留场员工,把政府发的二百多块抚恤金,娶了个当地的寡妇做老婆,也算是在当地扎根,成家立业。
象毛旭辉这样的留场员工,飘渺农场总共有十来名,他们从事的大多是后勤工作。日常生活也受到农场纪律的约束。比如,礼拜天才允许走出农场大门,去山下镇上购买生活用品,下午五点前必须回农场签到,迟到一次,取消两次外出资格。严禁帮农场劳教人员办事,传送信件,钱物交易等等。毛旭辉是质检员,负责第10,11,12中队的质检工作。这三个中队的改造任务是在半山腰上平地,建造宿舍。在造房子的过程中,他的任务就是检查房子是否牢固,有无偷工减料与隐患。
王志华从入所队下放到十二中队的第三天,他正在工地上拌泥浆,拎灰桶,质检员毛旭辉突然把他叫进露天毛坯房里,塞给他两包苿莉花牌香烟;这是你妈前几天来农场看你时托人带进来的,你别问那个人是谁,如果抽烟给管教抓住,你一口咬定是在工地上捡到的。切记,不论管教采用什么手段审讯,口供不能变。
王志华在入所队里就听人讲,下面中队里不但有烟抽,混了好的还有酒喝,他当时就好奇白酒,香烟是通过什么途径搞进来的。他也亲眼看见入所队里的常州人,把家里人寄来的衣物, 藏在牙膏売,布鞋鞋底夹层里的现金,去跟带组的苏州人换香烟,三,五块钱一双的球鞋,只能换到五包香烟,二毛钱一包的香烟,卖给常州人一块一包。后来听李爱国讲全新的晴纶长袖运动衫,运动裤只能换到六包香烟,农场上只有苏州人有路子搞名堂,这生意被他们垄断了, 抽烟就要高价买,反正供不应求,能有本事搞进来,就不怕卖不掉。
现在,娘居然也能帮他搭上这根线,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想到这两包烟还要用来照顾朋友的烟瘾,支撑不了几天,便试探一句;毛师傅,我钳口你一百个放心,就是用钢刀撬开我的嘴巴,也不会出卖朋友,二呐,我做事也是很爽气的,以后你会知道。我想托你办件事,这两包香烟顶不了几天,却把烟瘾吊了上来。我呐不想麻烦我妈朋友,你要是能够帮我去镇上买香烟,我来想办法弄现金,好处费随你开价,我绝不还价,你看怎么样。
毛旭辉想了几秒钟后说;过两天给你答复。
当晚,王志华给李爱国香烟时顺便把自己的想法讲给他听了;如果他答应帮忙,我们就用不着从苏州人手里买香烟。
李爱国说;这买卖要是做成,我们抽烟就用不着自己花钱去买,我现在就去动员老乡,让家里人用办法夹寄现金。
过了两天,毛旭辉来工地找王志华;我只帮你带香烟,每月三条,不论什么牌子的香烟,六毛一包。
成交,过几天拿到现金,跟你联系。王志华爽气地答应了。
临走前,毛旭辉又塞给王志华两包香烟。留场员工跟劳教人员做交易,不仅毛旭辉早就知道,看在眼里。管教干部也知道,平时只要不为争抢香烟,,也就闭一只眼,睁一只眼,得过且过。有本事把香烟弄进号房的人,一査到底,查到的不是同事,就是要在太湖中间这座小岛上相处到退休的朋友,为了香烟这点小事而搞的不愉快,不值得。况且,从中赚钱的又是农场员工,这些人关押在岛上近三十年了,如今转为农场员工,每月工资也就十来块钱,靠这点钱养家糊口,日子过的确实是蛮辛苦的,就让他们去赚劳教人员的钞票,去改善自己的生活吧。

徐丹娜接到王志华从劳教所寄出明信片的当天下午,先去厂人保科开了介绍信与亲属证明,拨通照明信片上的场部电话号码,详细询问搭车乘船去飘渺农场的路线,时间及探望家属须注意的事项,接着去百货大楼和副食品大楼,买的衣裳,食品,塞满两只旅行包。
当晚11点20分,她乘上开往苏州的火车,火车停靠苏州站时刚好是凌晨1点,出了火车站,随即叫辆带雨蓬的三轮车,去了胥门轮船码头。秋夜里的凉风拂面而来,将睡意一扫而光。三轮车在苏州城里七转八弯,听到嗄的一声刹车,抬头看见钉在老城墙的木牌上,白底红字四个大字;胥门码头。进了候船室,先找售票处窗口,窗门紧闭,旁边的水泥黑板上,写着早晨六点,准时售票,如有六级以上风浪,轮船停航。
候船室面积有两个篮球场那么大,人字形屋顶上挂下来两盏100瓦的灯泡,中间四排长条椅,睡满枕着行李打呼噜的人,有几个年轻人背着画夹,哄劝坐着发呆的乘客,给他们当素描模特。候船室的墙脚壁角落,有三,五人围坐在地上打牌,有人抱着膝盖打瞌睡,有人往身底下铺上层旧报纸,后脑勺下垫上两块砖头当枕头,眼望屋顶,一脸心事重重的表情。暗烘烘的光线下,能够清晰地看见漂浮着的尘粒,空气里弥漫隔夜馊的气味。
徐丹娜绕着候船室巡视一圈,发觉有好些人讲话是常州口音,心想他们应该和自己一样,都是去西山劳教所去探望家属的。
早上六点,售票窗口前已站了二,三十个人。六点十分,售票员把一块小黒板放到窗口,上面用白粉笔歪歪扭扭写了一行字;湖上起风,开往西山轮船,推迟二小时。
八点半,徐丹娜排队买到了船票,票价二块,没有座号。拿了船票便去码头排队上船。九点整,轮船慢慢靠上码头,有船员纵身一跃,跳到码头上搁好跳板。乘客按排队钻进半人高的舱洞,抢占座位。
船舱宽五米,长八米,中间和船舱两旁摆放了长条凳,凳脚固定在舱板上。舱门关闭后轮船徐徐驶离码头,偶尔有浪头噼里啪啦溅到船窗上。徐丹娜旁边的中年女人,讲的是常州话,自轮船开动后便开始埋怨天气。徐丹娜听出大概意思,正常情况下,轮船从胥门码头开到西山码头,是三个半小时,七点开出,十点半到西山码头。从西山码头步行到飘渺农场,来回需要一个半小时,办接见手续包括接见,三十分钟。飘渺农场到胥门码头的轮船,每天只有一班,时间是下午一点。中年女人埋怨因为轮船误点,赶不上飘渺农场开往胥门码头的轮船,只能在农场上过夜,搭乘明天早上从飘渺农场开往胥门码头的轮船了;耽误一天的辰光,还要花冤枉钞票住农场招待所。
轮船在太湖里颠簸摇晃了四个小时,才抵达西山码头。
码头上,有人推着自行车上来问; 需要车送吗,送到农场门口两块钱。
徐丹娜说;要送,我还有两个旅行包。
那人说; 那你要再叫辆自行车。
两辆自行车的后座,一辆坐人,一辆左右各挂了只旅行包,车主在碎石子路上吃力地蹬着自行车。通向农场大门的山路还是有些坡度,越往前越陡,离大门还有几百米时,车主说蹬不动了,只能送到那里。另一个车主将旅行包放到农场门口,坐到路旁边啃馒头边等接见完了需要送去码头的人
农场门口有持枪站岗的军人,徐丹娜向门岗出示了探望证明;十二中队怎么走。
顺着这条路往前走,看见十二中队牌子就到了。门岗说。
沿途碰见在管教干部押解下,挑箩担筐,收工回中队的犯人,他们会主动搭讪,做出抽烟动作。徐丹娜的旅行包里藏了一条香烟,看懂他们要香烟抽的动作但也不敢给。拎了两只沉沉的旅行包,走了十来分钟的山坡路,看见路上竖了铁皮警示牌,上面写着;采石工地,请勿靠近。她放下旅行包,走到路边,伸头一看,十几,二十来米深的大石坑,离自己只有七,八米远,一阵晕眩伴随着两腿打颤,头冒虚汗。想到这是儿子劳教改造的地方,强忍着恐高又多看了几眼,坑底水汽氤氲,有身上背着箩筐的人,在水汽里时隐时现,山谷里不时回荡沉闷的连珠炮爆炸声。几十节长的斗形矿车里装满石头,哐当哐当吭哧地正往上爬。尾端的几节车斗里,坐了背上驮着箩筐的人,这些人应该是在坑底采石的犯人。她想。
山坡路上看不见人影,想到那些乘船同来的人,已经见到家人,心里一急,更是没有方向感。经过按装铁门的院子,院子里有栋楼房,看见有个房间门开着,她走到门口,轻声细语地问道;同志,十二中队怎么走。
这栋楼房是飘渺农场场部办公楼,宣传科郝干事正准备去食堂,忽然听见有个女人声音在问路,往常碰到这样情况,只会板着面孔把随便进入场部的路人轰出去。今天一反往常,徐丹娜的轻声细语让他有如沐春风的感觉,抬头一看,这个女人外面穿了件米黄色风衣,里面是白色高领紧身尼龙衫,配上咖啡色直筒裤,显得瑞庄妩媚,风姿绰约。这让长年累月守在小岛上,张眼闭眼看见的不是犯人,就是穿了邋里邋遢的乡下女人,郝干事眼睛一亮,好象生活在暗夜里的人,突然看见日出,刹那间激动起来,兴冲冲地走到铁门外面,手指眼前的山路;往前走,再往前走,再往右,往右有扇铁栅门,那就是十二中队。
徐丹娜连说几声谢谢,拎起两只旅行包,往前走了没几步,听见他在后面问你是那里人,包重不重,拎的动吗。她停下脚步,回头说道;我是常州人,包不重,拎的动。
在十二中队值班室里办好接见手续,有人带徐丹娜去接见室,接见室里已经有十来个人,有人强装欢笑,有人哭哭啼啼。等了五,六分钟,听见一声报告,循声望去,王志华胳肢窝里夹了张小板凳,站在接见室门外。
干部手一挥;进去。
王志华把小板凳放在地上,坐下后开口就说;一切都好,我已经适应这里的生活,你就不用担心了,你现在要做的只有一件事,就是把自己照顾好。
徐丹娜一路上在告诫自己,不能哭,不能当着儿子的面流眼泪。当她觉得眼泪快要夺眶而出时赶紧拉开旅行包拉链;你看看,这是我给你带来的东西,还缺什么,下回我带给你。
你带来的东西必须经过检查才可以带进去。干部召手叫来农场员工;检查一遍。
农场员工把香烟,火柴之类违禁品剔了出来,将两只旅行包还给了王志华。
母子俩又说上七,八分钟的话,讲到陈洪娟,徐丹娜说她是个好丫头,每个礼拜都会来陪我逛街,说说话。讲到那包钱,王志华说你不用节省,尽管花,我相信自己以后是能赚大钱的。
随着干部一声接见时间已到,母子俩结朿了这场接见。
王志华走到门口,回头又关照了句;我的事你就不用担心,你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自己照顾好,代我向陈洪娟问好。
徐丹娜走到门外才想起自己之前想好要跟儿子讲的话,都忘了讲,泪水夺眶而出。一个人空着两只手,行李只有风衣袋里的一条香烟,走路倒是轻松了。想起船上那个女人讲的话,今天要是真没有回胥门码头的轮船,只能在农场住一晚,农玚那里有住的地方吶。经过农场办公大楼,看见给自己指路的干部,站在门口笑吟吟地望着自己。凭女人的直觉,眼前这个年纪与自己相差无的男人,是特意在这里等自己的;如果能和他搭上关系,不是件天大的好事吗。她开始酝酿如何将美梦成真。
接见结束了。郝干事上来撘讪道。
嗯,接见时间太短了。不过我又有件事要问你,听老乡讲下午没有回苏州的轮船,这农场上有住的地方吗。徐丹娜做出着急,孤立无援的样子。
农场有招待所,门岗后面那栋两层楼就是招待所,总共有十五个房间,碰到这种刮大风天气,招待所不知道还有没有空房间。郝干事说。
没有空房间怎么办呐。徐丹娜问。
住在码头附近的农民家里,或者农场职工家里。郝干事说。
我这还第一次出家门,不认路,你可以学雷锋,帮忙带带路吗。徐丹娜说。
郝干事在这里候她,本来就是想找接近的机会,她的话可说是正中下怀;那我回办公室换身便服陪你去,穿着制服太引人注目。他回办公室换了身便装,在去招待所路上,象是职业习惯问了些家庭情况,知道她是单身,儿子被人栽赃陷害,二个月前送进劳教所。
招待所没有空房间,还有几个人坐在门口等服务员安排加床。
怎么办呐。徐丹娜问。
郝干事说;我认得一个农场职工,相处了二十多年,老实人,家里就他和老婆两个人。有个空房间,平时也用来做招待所,两块钱一夜。
钱没问题,我可以给他五块,要求是床单,被子换上干净的。徐丹娜心想我反正就顺着你的安排,目的只有一个,照顾好我儿子。
郝干事把徐丹娜带到毛旭辉家里,该交代的事情跟毛旭辉老婆讲了一遍,又把毛旭辉介绍给她认识;他是你儿子中队的质检员。
徐丹娜领会他话里的意思;郝干事要不晚上一块过来吃夜饭,借此表示我的敬意和感谢。她边说边从皮夹子里拿出了五十块钱。
毛旭辉瞄了眼她手里的钱;你这是要杀猪宰羊啊。
我呐不太会喝酒,今天碰上你们两位好人,想喝个爽快。徐丹娜把钞票放在台上,然后抓着郝干事手臂摇来晃去,象是求他说情,让毛旭辉把钞票收下。
那就收下吧,你跟我去办公室拿出门证,下午你去镇上采购,一年到头,我们也是难得这么大吃大喝。郝干事说。
当晚,徐丹娜喝的烂醉如泥,不过喝醉之前,她把想要做的事都做了。一是把身上带的香烟,拜托毛旭辉转交给儿子。二,把家庭住址给了郝干事,并约定这个礼拜六晚上,在家里热情招待郝干事。

34

陆建强是阿哥陆志强,阿姐陆志娟和她男朋友小林,从少管所接回家的。
解除少管的前一天,他还关在禁闭室里。
全国富既是陆建强初中同班同学,又是比光光小五个月的表弟。一年前,因持刀伤人,少管三年。他原先在3中队,和许成一个中队。因为跟镇江人杨宏打架,关了十天禁闭,解禁后调到陆建强所在的7中队。
杨宏跟全国富约在晒场上对顶,是吃了亏的,吃亏的原因是全国富不讲规矩,搞偷袭。全国富身高只有1米65,杨宏比自己高出个头,长的又是膀大腰圆,明知不是他的对手,事先把板凳藏在晒场上,待他脚刚踏进晒场,众目睽睽之下,拎起板凳,对着他的脑袋连砸三下,将他砸晕在晒场上。
全国富是从禁闭室直接调到了7中队,杨宏只能委托7中队的老乡,替他报仇雪恨了。
江苏省少管所在句容,少管人员多数来自南京,镇江,常州。句容是镇江管辖区域,镇江又有半个南京之称,由此可想而知,常州人在少管所,是处于弱势的。正是处于弱势,常州人也就有了打不趴的贼皮狗骨头的美名。
少管帮自称是大熔炉里炼出来的烈火金刚,他们能在常州横行霸道,那怕上过大山的前辈们,见到他们都要让路,敬而远之,不是没有道理的。
以前,吃社会饭的镇江人,沪宁线上有刁民一说,他们一向不跟人刀枪相见硬碰硬,而是欢喜耍手腕,出损招。
这天,镇江人趁全国富去厠所小便的机会,故意把一根点着的香烟放在床架上,全国富回到号房,看见根点着的香烟,不管三七二十一,拿到手上,蹲在门后墙角才抽了几口,管教冲进来抓了个现行,逼他交代香烟的来源。他实话实说是床架上捡到的。管教当然不会相信这样的口供,就在院子里,用水里浸泡过的细麻绳,象捆扎粽子一样,将他扎扎实实地捆绑在银杏树上。几分钟后,水里浸泡过的细麻绳勒进皮肉里,干警猛拽一下麻绳,全国富便会发出杀猪般的哀嚎。
镇江人设计陷害全国富的小动作,被同号房里的常州人看见了,他就去告诉陆建强。他听着全国富揪心的哀嚎,也不去考虑自己还有个把礼拜就要放票回家。拎上小板凳,冲进号房里把镇江人打的钻到床底下。
  按少管所违规违纪处罚条例,本应对他作出延长管教期一个月的处罚。这个决定最终被中队长一句话给否决了;所里正在评选上半年先进中队,这件事上报给所里,不利于争选,不如送禁闭室,关到期满那天,让他滚蛋。
在躺不平,站不直,暗无天日的禁闭室,待到释放回家的前一天晚上,听见干警开锁拉铁拴的声响,他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一米五见方的房子里,关了六天。
管教给了块脏兮兮的手绢,让他用手绢捂住眼睛,慢慢地适应外面的光线。
陆建强尾随在江教导的身后,在等着门岗验审解教出门证的空隙,例行公事地问道;回归社会有什么新的打算。
重新做人呀,如果又重新做了坏人,我也超龄进不了少管所大门,以后你也没资格管我了。少年犯背后都喊江教导;江皮带,因为他欢喜用铜头皮带处罚少年犯,陆建强在少管所这一年里,被他铜头皮带抽打不会少于五百下,皮开肉绽的记忆,此刻还让他暗暗地咬牙切齿。
他从少管所里带出系的行李,只有一件黑白小方格的棉布衬衫。出所隔夜,他把满满一柜子的四季衣服和生活用品,全都分送给了中队里的"五保户"。后来,还是经人提醒,说不能把东西全留在里面,要带件出去烧烧,烧掉霉运,红红火火有个好兆头。
出门头一眼,他就看见站在树荫下翘首以盼的阿哥陆志强,阿姐陆志娟,站在她旁边的男朋友。他也跟着来少管所接自己,多少有点感到意外。见了面,开口第一句话是;有香烟吗,给我根烟。
陆志强摸出包没开封的红壳子牡丹牌香烟;老子让我带给你的。
在少管所门口连抽两根香烟,然后找了块空地, 把棉布衬衫点着,当它烧成一堆灰烬,他拍拍手说;回家吧。
从少管所走到茶场汽车站,要走上二,三里的山路,山里秋天清凉如山涧流淌的溪水,微风里有花木草的清香味,凉飕飕地拂面而去,路边开着一簇簇的花朵,对面山坡上是片苍翠郁葱的树林,山路两旁枝梢交错,清朗湛蓝的天空,白云自由悠闲地漂荡,树林里鸟啼雀鸣。
长途客车一路颠簸,开到常州市里已是下午三点多钟。按照惯例,从牢里放出来的人,回家之前先要剃头汰浴。陆志强带他去西瀛街转弯口的红玫丹理发店,剃了个板刷头,然后去斜对面的迎桂馒头店,吃了两客加蟹小笼包;山上有肉吃吗。望着弟子狼吞虎咽,一口一个小笼馒头的穷相样子,他问道。
有啊,猪油上撕下来的肥肉,饭是战备米做的,就是过期发霉的大米。陆建强边吃边解释;剃了个板刷头,自我感觉也精神了。
在常清浴室门口,他碰见酒鬼毛大瞪眼歪脖地看着自己;去那里深造的,眼望青天不认识我啦。
社会大学。陆建强发了根牡丹牌香烟给他。
一毕业就抽这么贵的香烟,也介绍我进去念两年。酒鬼毛大表情夸张地盯看着他的面孔,龇牙裂嘴的说;西瀛街上的小朋友就等你回来撑市面,唉,抽了你的好烟,送你句话,有本事的人只犯新错误,上海滩黄金荣有句话,给自己定了个目标,就要学会不择手段,造事要忍,出手要狠,善后要稳。话是人说,屁是人放,有没有道理你自己去想。
陆志强将弟子带进雅座,然后回家去拿前几天就买好的新衣裳,裤子,球鞋。
陆建强进了汽雾缭绕的浴室,伸出一只脚探进浴池,池子里水温正合适,跨进浴池,憋住口气,脸朝池底,整个身体和脑袋沉到了飘浮着肥皂泡沫的水下,浸泡了一分钟的时间,头才仰出水面,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身体也象松松垮垮的汽雾,有种升腾欲飘的惬意;少管所有浴室汰浴吗。陆志强对高墙电网里的生活,似乎充满好奇。
莲蓬头,自来水,没有浴池。陆建强闭着双眼,肘部架上池沿,温水托着的身体,也象肥皂泡沬一样飘荡,少管所里生活象电影一样在脑子里放映。
你怎么少了颗门牙。陆志强突然问。
陆建强下意识用舌头舔了舔牙根;被人打掉的。
在少管所里还打架。陆志强继续问道。
当然要打,半月一小打,一个月大打二次,你不打人就给别人打。陆建强眼前浮现起伍号头的样子,嘴里的这颗门牙,就是被他用小板凳砸掉的。在少管所里他就给自己下了死命令;回常州的第一件事,找伍号头算帐,此仇不报我枉为人。
回家路上,经过平头家门口,看见平头跟阿姐玥玥站在门口讲话,便上打招呼。平头见到他自然一脸惊喜;我现在住爷爷家,这两天有空来找我玩,你还认得我爷爷家吗。
认得,以前在轮船码头游泳,不是经常性吊船去你爷爷骗钞票买香烟吗。陆建强说。
陆建强娘老子都请了天事假,娘负责整理床铺,老子负责做饭烧菜。饭桌上,老子陆盘根只是问了一句话;原来的厂已经把你开除了,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重新找工作,上班,养活自己。陆建强说。
歇在家里的几天里,去了两个地方,新华书店买回一大包小人书,在娘的陪同下,去南大街派出所报了户口。户籍警老罗在给他上户口前先上堂法制教育课;粮油户口暂时给你报上,考核期三个月到半年,如果让我们晓得你还在社会上违法乱纪,就不给你转入正式城市户口,让你当黑户。
陆建强分辩不清老罗说的真话还是假话,听到黑户两个字还是吃了个不小的惊吓。在看守所里听老社会讲在洪泽湖监狱里吃官司,因为打了几次架,顶撞管教,刑满释放的一天, 监狱故意扣留他的户口,不给带回家入户,理由是思想仍没得到彻底改造,继续留场改造。待遇上比犯人似乎多了些自由,每年有十天探亲假,每逢节日,礼拜天可以自由活动,但在规定时间内必须回到宿舍,超过二十四小时就当逃跑情节处理,上镣戴铐关禁闭;老子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剥夺了三年半的自由。老社会愤愤不平的说。
陆建强听了这话,咵的一个标准立正敬礼;请罗民警放心,我保证做个遵纪守法,自食其力的好公民。
那我现在就给你联系个工作,自食其力。罗民警真的跑到隔壁办公室去打电话联系工作事项,打完电话过来跟他娘讲;联系好了,你督促他明,后两天,去找西瀛街居委会吴主任,他会按排你儿子在居委会加工场上班。工资是每天四毛钱,每个月完成指标,连奖金也可以拿到十几块钱。
建强娘害怕刚到手的工作又会飞了,感恩涕零,忙不迭声地说着谢谢。
陆建强傻愣着似乎还没回转神,心里想我开玩笑给你个立正敬礼,怎么就真给我找了工作。居委会加工场里大多是老头老太婆和残疾人,跟他们混在一起会有什么出息。再想,答应了娘老子就不会来烦自己。想到这里,他又来了个标准立正敬礼;谢谢罗民警。

报到上班的第一天,下午他就谎骗吴主任,说从少管所里带回来几封信,今天必须送到他们大人手里。半天事假骗到手后,转身去了平头家,经过水关桥时看见二毛手拿里了只苍蝇拍子,在厠所门口象狗旋屎一样找东西,走过去问他在干什么,他说下午卫生课,內容是除四害,老师要学生每人上交五十只死苍蝇。他又问阿哥大毛的近况,二毛说今天上午才被老子从看守所里接回家。问他因为什么事进看守所的,二毛手一伸,说给我两根香烟抽抽才告诉你。他给了二毛两根香烟,说你讲吧。
二毛拿过两根香烟,边跑边讲了句;不知道。
这兄弟两个真是对活宝。陆建强苦笑两声。
陆建强与秤砣,米咪,几乎是前脚后脚跨进平头的家门,平头和王大庆坐在后门前的空地上晒太阳,王大庆娘端了盆水,在替平头爷爷洗脸擦身。几个人坐在一块,听陆建强讲在少管所里的趣事,问起许成在少管所里的情况,他说许成在少3队,不在一个中队,没有见面的机会,只是听人讲混的不错,已经带班了。我刚进少管所时分在得明中队里,他对我蛮照顾的。
秤砣说;得明名字倒是很熟,只是想不起是什么样子了。
陆建强说;住在青果巷车行隔壁,在青果巷菜场里把住在尚书码头的杨琪民一刀捅死的那个人。以前不是经常一起弹弹子吗,他判了十三年,在少管所里打了几次架,又被加了半年。你们知道大毛什么情况,刚才碰见二毛,他说大毛今天刚从看守所里放出来。
大毛是西瀛街上的叛徒,为了马嵬的妹子,他以投敌为荣,跟我们闹翻了脸。还有徐戆大,这人就不提了,反正他已搬出西瀛街。秤砣气呼呼的说。
怎么我少管一年,原来朋友就四分五裂了呐,常客还跟你们一块玩吗。陆建强问。
他很少跟你们一块玩,现在被那个中学生拴在裤带上了。讲给你们听也不信,上个礼拜天我早上去他家,我看见他的自行车停在门口,他娘还骗我说不在家。我在窗户下面喊他,他听见了也不回应。后来趁他娘不坐在门口了,偷偷摸摸到他家,推开房门一看,两个人躺在床上说话。他后来跟我讲他娘老子欢迎中学生住在他家,这样可以看住他不到外面来撒野了。秤砣不无羡慕地补充了句;还是他家娘老子思想开放,换作是我娘老子,连家门也不让进。
平头说;这根本不是什么思想开放,是他娘老子管不住他,只好用急办法了。今天晩上我来给建强接风,秤砣你负责去把他叫出来,正好问问他能帮上你忙吗,他搭了这么多个小姊妹,我就不信没有搞大过小姊妹的肚皮。
秤砣这次不小心把米咪肚子搞大了,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两个人正为打胎的事,急的象热锅上的蚂蚁。这件事一旦暴露,后果就有点不堪设想。平头的提醒,让他看到绝处逢生的希望。
他掐准时间,常客3点半下班,赶在3点50分前,坐在尚书弄堂口的杂货店门口,看见常客骑了自行车想拐进弄堂,召手叫住他;建强出来了,今晚在平头爷爷给他接风,我特意来通知你一块去的。
常客听了面露难色;今天是礼拜六,恬恬下课了来我家,我们讲好晩上去看电影。
秤砣说;你这是重色轻友,有了,,,,,。
常客打断他的话头,反唇相讥;算了吧,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你刚把米咪勾搭上时,不也是这样吗。再说我又没讲不去,我想说那我回家等恬恬下课了,晩上一块去平头爷爷家吃夜饭。
秤砣见他推起自行车掉头要走,上前一把抓住车龙头;我有件事要你帮忙,米咪怀孕了,你认识会打胎的医生吗。
开什么国际玩笑,我怎么会认识会打胎的医生。常客说。
那你把女人肚子搞大了是怎么处理的。秤砣问。
谁跟你讲我把女人肚子搞大了。常客还是想起一个能帮上忙的人;你去找秋月,她可能帮上忙。记得有一回,她带着厂里小姊妹去郑陆镇卫生所去打胎的,那个医生好象是她家亲眷。
那也要你陪着我去找秋月。秤砣说。
为什么呐。常客明知故问。
因为她是你以前的小姊妹。秤砣说。
以前就是过去的事,我再去找她,万一死灰复燃怎么办。你反正跟他也很熟,秋月又是个重情义的人。常客说。
这时,大毛一伙六,七个人从常淸浴室里走了出来,秤砣扫了这伙人一眼;我听讲他今天刚从看守所出来,这些人肯定是替他接风的。他说着走进弄堂,避而不见。
常客上去打了招呼,同时把他身边的人逐个看了眼,有青果巷的吴红旗,还有横兴弄的魏巍。
大毛爱理不理的哎了声,他心里也明白,你们跟我也是面和心不和了。
最终,常客没拗过秤砣,陪他去了秋月家。
秋月刚下班到家,坐在院子里听收音机,看到他们突然出现,很开心地招呼去房间里坐;来吃夜饭的还是有事找我。
常客说;是秤砣有事找你,他把米咪肚子弄大了,你也知道这事一旦被家里,厂里人知道,可是不得了的事情。我们来是想问问你,能帮忙找个医生帮米咪打胎吗。
秋月听后爽快的答应了;市里医院打胎需要三级证明,过两天我带你们去乡下医院,我有个亲眷是妇产科的。
了却一桩心事,秤砣临走时连说了几十声谢谢。
夜里接风酒,来喝酒的人刚好坐满一桌。王大庆,秤砣,米咪,常客,恬恬。陆建强后来去把同案犯咣咣,邋遢鬼叫了过来,平头把他的邻居三郎拉了过来,平头现在正跟着三郎玩石锁,打沙包,学拳击,所以喊三郎为师傅。
陆建强本来就不太会喝酒,偏偏咣咣,邋遢鬼一直敬他酒,夸他厚道,讲义气,三个人参予抢劫,结果没有出卖朋友,一个人把事情扛了下来。醉倒前他张开嘴,指着被打掉的一颗门牙;你们帮我打听一个人,伍号头,打听他家住在那里,我的这颗门牙是被他打掉的,以牙还牙的道理大家都懂的吧。
饭桌上说话最少,喝酒最多的三郎,见没人接话头,开口说了句;好象住在小营前回车场,他家有个亲眷,跟我一起插队在茅山的。
光光说;那就交给我来办吧,那一带我熟。
玥玥来送家里包的馄饨时,陆建强已被平头搀到床上去睡觉了。空出的位置正好给玥玥坐,她坐下来就手指着秤砣,常客,跟弟子说;你也要向他们学习,找个女朋友来陪陪。
平头拍着王大庆的肩膀,笑哈哈的说;他现在就是我的女朋友,你有本事找个姐夫给我看看。
秤砣摇晃着站起来,把胸脯拍的梆梆响;阿姐,平头那天讲要女朋友,我那天叫米咪从厂里带一个班的女朋友来随便他挑。
大家在嘻嘻哈哈声中散伙,各回各家。

35

秤砣和咣咣在同一天里打听到伍号头的住址;小营前11号。回车场值班室左边第二家,大门正对7路车站台,平时跟少管帮的邵奕,十六间的龙荣一伙人混在一块,活动地盘在迎春市场一带。
陆建强听到龙荣的名字,脑子里出现这样的场景;许成,龙荣,和住在自己楼下的兰鹰,三个人跪在天宁寺的大雄宝殿里,在左手把刀,右手执鞘,穿甲戴胄的金刚像面前,《桃园三结义》的小人书,摊放在许成面前,他念一段小人书的文字,龙荣,兰鹰象鹦鹉学舌一样跟着说一句; 许成,龙荣,兰鹰,虽然异姓,既结为兄弟,则同心协力,救困扶危;上报国家,下安黎庶。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见证人陆建强。结拜仪式完毕,四个人去广悦面馆吃了碗同心面。半年后,兰鹰搬出西瀛街,住到了清凉新村,后来,听人讲这两个人也都进了少管所。
邵奕这个人陆建强也是认识的;那怕是天王老子,我也要他以牙还牙。今天晚上八点,人民公园后门集合,有空的就来,自己带上家伙。他的态度强硬,有着此仇不报我枉为人的气概。
当天晚上,陆建强,秤砣,平头,王大庆,光光,邋遢鬼几个人在人民公园后门集合后直接去了小营前,找到伍号头的家,邋遢鬼冒充是邵奕的朋友,推门进去问伍号头在家吗,屋里有人应答不在家。
这一问一答确准没有摸错门。
陆建强下意识的摸了摸砸掉门牙后的豁口,咬牙切齿地说;既然找到家门,老子今晚非让他以牙还牙。
咣咣说;你就不要露面,这事就交给我们来办。
平头说;咣咣说的有道理,谁动手都一样,我们砍了就撤,他去找鬼报仇啊。让他看见是你动手的,开战倒不怕,只怕他去派出所报案,你出来没吃上几天好饭,也没睡个女人,却为了这么个人又进去蹲几年,不值得。
邋遢鬼也劝他躲一边去等着看戏;社会上嘴硬骨头酥的人太多了,我来砍,你到社会去讲是你砍的,他要去派出所报案,报了也白报,还闹出自扇耳光的笑话。
陆建強让大家分头去做准备工作;多讲无益,反正我要亲手以牙还牙。
回车场上停了十几辆公交车,车道上有几堆从公交车上清扫出来的垃圾,值班室里的灯还亮着,窗帘后面有模模糊糊的人影晃动。秤砣看准紧靠站台,车窗正对伍号头家大门的公交车,用肩膀顶开折叠弹簧门。几个人钻进车厢,商量决定陆建强,邋遢鬼,王大庆蹲守在南边路口,其他几个人蹲守在公交车里。
等了一个多小时,仍未见到人影,陆建强跑过来对着车轮边撒尿,还不忘鼓励一句;同志们,坚持到底,就是胜利。
伍号头和朋友抄近路,是走值班室后面小路上回家的,两个人大概有话没讲话,走到家门口了又点了根香烟继续讲,没想到划火柴发出的声响,惊动了蹲守在公交车里的秤砣。他在车窗后面循着声音扭头望去,看见有两个人在伍号头家门口抽烟讲话,烟头一亮一闪,急忙低下头和咣咣,平头已商量,说我确准这两个人中间有个人就是光头,我先出去跟他招呼,他要是答应了,你们就从车里冲出来,打他个猝不及防,打完了再通知陆建强,他要是还要亲手报仇,就让他自己再去找机会吧,这次就免了。说完拔出槽钢,藏在背后,笑嘻嘻地走下了车,叫了声伍号头,去那里玩的。
伍号头随口应了声,接着问;你是谁啊。
我是你爷爷。秤砣话音未落,手里的槽钢横扫过去,狠狠地劈在他的嘴唇上。
朋友手伸到衣服后面想拔家伙,转眼看见从公交车里冲出两个人,拔腿想跑已经晚了,平头,咣咣手里的家伙砍在他的脑袋上。
陆建强听到身后传来撕心裂肺喊救命的声音,嘴里骂了句狗日的逮住了怎么不叫我一声。转过身往前窜了没几步,被迎面而来的平头伸手拦住;已经替你以牙还牙了,现在的任务是快撤,有人跑过来看热闹了。
秤砣说;我不跟你们撤,明天还要带着米咪去郑陆的。

常客最终扺不住秤砣的死缠烂打,答应陪他一块去郑陆。上午去厂里上了半天班,下午请假,中午十二点赶到秋月家,院门轻轻一推就开了,房门紧闭。想起以前秋月藏钥匙的地方,拿起墙角落的瓮头,轻轻一摇,里面传出熟悉的声响;都没换地方,还在想着我来啊。他手伸进瓮头摸出铜钥匙,正反面看了下,会心一笑。
秤砣,米咪晚到了五分钟,秤砣进门后一手抓起张竹椅凳,一手拉着常客说有重要事情要讲,将他拖到运河边,放下竹椅凳;帮我站岗半个小时,米咪今天做了人流手术,一个月不能做那事了。
你真是鼓足干劲,见缝插针。常客说。
没过几分钟,秋月也回来了,见院门开着,常客一个人坐在运河边,以为他没找到钥匙;钥匙还是放在老地方呀。
屋里有人。常客朝她暧昧一笑。
有人,谁呀,我家里人来了。秋月问。
那两人在屋里,秤砣说做了人流手术,一个月不能做那事了,趁着还没去人流手术之前,再做上一次。常客说。
秋月听后忍俊不禁地笑了;这两个人这么欢喜做,我建议米咪索性上节育环,解后顾之忧。
什么欢喜啊,不过是正常发挥。常客说。
秋月话头一转;那你好久不来我这里,算是不正常发挥吧,或许重找了个正常发挥的地方。
常客没想到顺口一讲,竟然会引火烧身,拖出来这么个让人尴尬的话颢,支支吾吾地权衡着自己和恬恬的事是讲还是她讲听。
秋月见他欲言又止的样子;你别讲了,从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肯定找到了个正常发挥的地方。你尽管去找好了,我又不会阻拦你说你喜新厌旧。
常客尴尬地笑着说;还是你通情达理。
秤砣,米咪完事后走出房间,见秋月也回来了,便一块去了农公车站,

郑陆镇离市区有二十多公里,公交车一出城,便在石子煤渣路上颠簸起来。秤砣,米咪坐在双人靠椅上,他的手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膝盖上,神色凝重,心情复杂的望着窗外景色。
常客凑上去开玩笑,说刚才亲热出毛病来了,表情这么严肃,你又不是送她上前线参加敢死队。
这句话结果招来两个人的怒目相视。
汽车在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才到郑陆镇。
卫生所是幢刷着菜绿色的二层楼房,秋月带着米咪进了卫生所。半小时后出来跟秤砣讲检查完毕,一小时后替米味人流手术,你们找个地方歇歇脚。
人流手术需要多长时间,有没有危险。秤砣忐忑不安地问。
大概要一个小时吧,不过手术完了还要在卫生所里休息两,三个小时,确认没有异常情况,才可以回家。至于危不危险,我觉得应该没有吧。秋月说。
常客说;六点一过就没有公交车,我们今晚不是要住在郑陆了吗。
有可能吧。秋月不置可否地说;要是赶不上公交就只好住到亲眷的果园里去,那里有间房子是空着的,只是有点远,三里路,不知做完手术,米咪走的动吗。
走不动,我背着她走。秤砣说。
镇卫生所楼上楼下共有五个房间,两个医生,三个护士。楼上最靠里面的房间门紧紧关闭,估计是人流手术室。药房间里护士见秤砣贼头鬼脑,东张西望,既不像病人也不是本地人,走出来问;你是来看病还是找人。
秤砣回了句我是来参观学习的。走出卫生所,见常客躺在路边上一辆用铁链条锁着的板车上,便没话找话讲;跟你一起关在学习班里的小北佬,出来没几天就去撬青山桥粮店窗户,进去后铅骰子没偷到一个,偷了一百多斤粮票后把粮店值班员打了一顿,昨天送进看守所。我跟他阿哥打赌,起码要坐三年牢。
关我屁事,别影响我困觉。常客翻了个身,继续困觉。
郑陆镇中心,有条长不过百来米,宽五、六米的土渣路,马路两边开着六、七家以卖农具杂货为主的店铺,镇口有家货物比较齐全的供销社。秤砣进去买了瓶麦乳精,几包饼干。回到镇卫生所门口,坐在台阶上看着日头渐渐西斜。
六点半,秋月扶着病殃殃的米咪,走出卫生所; 我来背吧。秤砣让米咪趴在自己背上,双手抓住他的肩膀。常客,秋月紧跟后面,时不时地托她一把,减轻秤砣的压力。
三里路,中途休息了三次。
果园里的房子是用土砖搭砌的毛坯房,外面看上去筒陋寒酸,里面煤炉瓢盆锅碗筷样样俱全。里屋有张大床,床板搁架在土砖砌就的矮墙上,人往上面一坐,吱吱嘎嘎的乱响,床单被子叠铺整齐。米咪睡上床后,秋月吩咐秤砣生炉子烧开水,自己拉上常客一块去亲眷家拿烧好的饭菜。
秋月从亲眷家里拎出两篮子烧好的饭菜,亲眷特意为米咪熬了鸡汤,说是老母鸡汤最补身子。经过供销社门口,常客进去买了三瓶陈酒,说我喝醉了就睡台子上,你们三个睡床上。如果我们挤睡在一张床上,床架不坍,床板也要断的。
酒瓶放到台上,秤砣端起饭碗,说你别再劝我喝酒,我肯定不喝,我要服侍米咪的。我刚才找到张油毛毡,上面铺层塑料布,我们睡地铺。让女人睡床上。
常客说;我发觉你突然成熟懂事了,没有蚊帐,半夜里我们不会被蚊子扛走吧。
废话,我不是一直很懂事啊。秤砣说。
既然懂事,我也有件事要跟你讲,下个礼拜,我想去西山看看王志华,李爱国。你要是有空,我们一块去。
什么叫没空有空,我想歇两天,车间领导敢不批假给我吗。秤砣说。
那你厂里混的跟我差不多了。常客说。
秋月点着比大拇指还要粗的木屑蚊香,房间里顿时弥漫一股农药味道。
第二天,秤砣,常客把户口簿从家里偷出来后到居委会开了张劳教所探望朋友的介绍信,接着去跟徐丹娜要劳教所每月寄出的劳教人员接见通知单,要凭这张接见通知单,才能接见。
徐丹娜正在院子里淘米,洗菜,看见菜篮子里有鱼有肉,秤砣开玩笑说;阿姨知道我们今天要来,特意去买了这么多好菜。
徐丹娜嗯啊敷衍两句,后来讲出实情;家里来了客人,是西山劳教所的干部。
我们也是路过,要不明天再来看你。常客转身要走时,忽然看到院子西北角竹椅凳上坐了个人,鼻梁上架了副半圆框眼镜,看上去像个数学老师,翘起二郎腿,朝这边窥望;角落里坐的那个人是谁啊。
徐丹娜不屑一顾的说;我听别人叫他王瘸脚,是个贼骨头,原先住在杨柳巷里向阳电机厂宿舍,不知道因为什么事被赶了出来,有人讲是偷看女厠所。前一阵在绿扬市场偷东西,被人当场抓住,把左脚给打断了。不能偷了就去居委会要工作,正巧居委会借了厂里几间空房子给加工场做仓库,就派他来做仓库保管员。这人好象没老婆,子女,以仓库为家,日里夜里全在仓库里。
我们要去给他个警告吗。秤砣跃跃欲试地说;警告他在这院子里要老老实实,不许轻举妄动。
没这必要,因为有客人,我就不留你们吃饭了。徐丹娜说。自收到儿子劳教通知书至今的这段时间里,白天强忍悲伤,夜里泪湿枕巾。有天,上班时想象儿子在采石场搬石头的场景,悲伤如潮袭涌。跑去厠所里哭了一场,回到车间,把左手掌搁在货架上,敲紧牙关,眼一闭。手里的榔头狠狠敲向自己手指,将食指敲了个骨折,借此混到十天工伤假。歇在家里的十天,几乎不吃不睡,躺在床上,以泪洗面。她在常州市里举目无亲,也没有亲近的同事好友,街坊邻里。想跟家里人倾诉心里的苦楚,再想自己这桩婚事,除了弟弟,家里人都提出反对意见。这些年里,她也认了自讨苦吃的命。十天工伤假歇完,徐丹娜又跑去厂保健站要求补假,保健站医生说你在家里养伤,怎么反而养痩了,面色蜡黄,像得了黄疸肝炎。她找了个借口说十指连心疼,疼的整日整夜睡不着觉,疼的连食欲也没了,人肯定要瘦,保健站医生听后又给她开了一个礼拜的工伤假。

郝干事前天就来了常州,说是因公出差,顺便来看看徐丹娜,但她还是一眼窥察出眼前这个小自己三岁的男人的心思。夜饭吃到一半,干柴烈火就燃烧了起来,上床哼哧完了再吃,吃了继续哼哧。他边抚摸她丰满白皙的乳房,圆润美妙的大腿,平坦细腻的腹部,腰肢间的赘肉,白嫩光滑的皮肤,微微隆突的耻骨,边语无伦次地说喜欢上了她并愿意为她做任何事情,说她的肉体唤醒被自己压抑着的本能,说自己在那座小岛上跟服刑相差无异,犯人关上几年就会离开这座岛,而自己这一生都要在那座岛上,有如无期徒刑。说到这里,他竟然象个受了很大憋屈的孩子,趴在她的胸脯上低声抽泣。
下半夜,郝干事才依依惜别,回旅馆睡了一觉,醒来后给场部领导打电话,说要请假两天,探亲访友。 
郝干事的出现,不仅给徐丹娜带来身体上的愉悦,更是一扫郁积在心里的阴霾,想到儿子在接下来的劳教生涯里有人照顾与庇护,心情大为好转。当常客,秤砣来拿接见通知单时问要给王志华带些什么生活用品,她自信地说一样不缺,你们就给我带几句话给他,安心改造,遵纪守法。
李爱国的接见通知单非但没有拿到,反遭他娘一顿臭骂,她的手指差一点戳到常客鼻头上,说就是你这坏胚子带坏了我家爱国,害他去坐牢搬石头。
按照徐丹娜写在纸条上的行程表,常客,秤砣乘坐的也是11点20分开往苏州的火车,出了火车站,叫上辆三轮车,直接去胥门轮船码头。
早上七点,准时开船,湖上风平浪静。十点半,轮船靠上码头。
上了码头,看见有辆拖拉机上已经坐满了人,驾驶员却还在拉客;飘渺农场,西山劳教所,元山釆石场,一个人收三元。
上,这样就不用急着赶路了。付了六元,常客,秤砣挤上了拖拉机。
去王志华所在的十二中队,先要经过李爱国所在的十一中队, 常客拿出王志华的探望通知单,说碰碰运气,万一能蒙混过关吶。进了接见室,他走到干部面前,双手递上写着王志华名字接见通知单;我们是来接见李爱国的。
干部瞄了眼通知单,然后头伸到窗外,朝着院子里吼了声;李爱国,接见。
接见时间十分钟。
李爱国见面就说;你们发嗲神经啊,赶这么多路,就为了说上几句话。
秤砣说;是来看看你胖了还是痩了。
李爱国说;这里又不是疗养院,肯定痩了哇。
常客手指着台上的旅行包;你娘不肯给我接见通知单,我们是用王志华的通知单混进来的,他娘说志华在里面什么都不缺,这包东西就全给你了。
李爱国扭头看了眼,然后压低声音说;不知他通过什么关系搭上了这里的农场职工,现在本事大的不得了,还能替丹明介绍女人。
秤砣好奇地问;这里也有女人。
李爱国说;当然有,介绍给他的可能是农场职工家属,他们进不了院子但可以去工地。你们包里放了香烟吗。
放了一条,查出来会被没收吗。常客问。
李爱国说;这里干部坏的很,当着你们的面,看见了只当没看见,等我们把包带进号房,给你再来一次检查,把违禁品统统沒收,归为已有。你现在去把香烟拿出来,出去后放到院门外右边第三块石板下面,我稍后叫大田组的老乡帮我拿进来。
常客取出香烟,然后将包里东西倒了乒乓台上,有常州大麻糕,萝卜干,还有苏州火车站买的苏州特产猪油松子,枣泥麻饼。
接见完毕,两个人按照李爱国的吩咐,找到他指定的那块石板,见四周没人,蹲下去做出结鞋带的假动作,趁机将香烟塞到石板下面。
王志华所在的十二中队,与十一中队仅一墙之隔。中队大院旁的侧门上,用红渁写着接见室三个字,管教干部坐在门口靠背凳上, 二郎腿翘的比头还要高,从常客手上拿过接见通知单;你们跟王志华什么关系。
表兄弟。常客镇定的说。
管教起身走到窗户前,朝院子喊了声;王志华,接见。
接见室里已经有十来个人了,一大半人讲的是常州话,常客进门就看见二十二中学念书时的同学,住在文物商店隔壁王家弄里的王小甥。过去打了个招呼,问他还有待多少时间才能出来。
王小甥说;一年,不出意外的话,明年这个时候应该回家了。
王志华见到常客,开口便是安排任务;你帮丹明带个口信给隔壁邻居芳芳,就讲写信地址要改寄十二中队,有空的话跟着他阿哥或者阿姐,来山上看看他。
那你要我给陈洪娟带口信,让她跟着你娘来山上看你。常客说。
王志华听了哈哈一笑; 我们的事就用不着你操心,昨天我收到她的信,她在信上讲月底跟着我娘来山上看我。
常客忽然想起徐丹娜讲家里来的客人是西山劳教所干部;你娘说有朋友在西山劳教所当干部,什么都不缺,我们把带来的东西都给了李爱国。
王志华听后惊讶地啊了一声;难怪有个农场职工待我特别好,有求必应,指导员对我也没以前那么凶,估计是我娘朋友去打了招呼。
秤砣问;那你也要去采石场搬石头吗。
分工不同,我们是基建中队,造房子。我没有具体的工作任务,平时欢喜跟老官司混在一起,听他们讲讲人生得失,从中学点有用的东西。列宁不是说过吗,一个连监狱都没进过的男人,就不是一个完整的男人。王志华说
那你就是说我只能算得上半个男人了。秤砣说。
接见完后,他们一溜小跑到农场门口,看见开往西山码头的拖拉机还在拉客,便不由分说的爬上拖拉机,常客问秤砣来了趟西山,接见两位老朋友,有何感想。
秤砣不假思考地说;蛮好,我看他们日子蛮好过的。

同一天,陆建强因为排队买全套四十八本的小人书《三国演义》逃过一场牢狱之灾。
这天下午,陆建强和七,八个少管帮成员,打算去开张不久的清潭溜冰场,刚走出木匠街,天空忽然下起了细雨。才从少管所出来不到一个月,外号叫雄鸡的人,建议说落雨天不能溜冰,就陪我去兰陵电影院看《少林寺》吧。
大家赞同雄鸡的建议,一是兰陵电影院就在附近,二吶,边看《少林寺》边躲雨。电影放映时间是二点,离入场还有大半小时,几个人站在电影宣传橱窗前抽烟打闹讲笑话。
兰陵电影院里的书店只有三节柜台,陆建强见柜台前有人排队,走过去一看,是排队买全套四十八本的小人书《三国演义》。这套小人书,之前他是见一本,买一本,这次是整套的,想到袋里还装着小林给的二十块钱,便也加入到排队买书的队伍。
北瓜是南瓜的弟子,阿哥跟许成几个人开战抓进去坐牢后,他接替阿哥的班,成为兰陵,工人新村这一带的地头蛇。有趟,喝了酒去文化宫溜冰场,在场子里看上少管帮成员哒哒的姐姐,当众胡搅蛮缠,调戏哒哒的姐姐。散场后,刚走出检票大门,就被哒哒,邵奕一伙人,揪到漆黑一片的文庙里,绑在柱子上,用火柴烧掉了他的卵毛,然后朝着他的短裤撒了泡尿,再把浸透尿液的短裤塞进嘴里,接着用皮带把他抽的皮开肉绽。北瓜虽然尝到了少管帮的心狠手辣,但还是伺机报仇。这天,他和朋友骑着自行车经过兰陵电影院,看见哒哒几个人跑到自己地盘上来看电影,心中一喜;天赐复仇良机。一刻钟后,他纠集十来个人,自己首当其冲,手里挥舞着九节鞭,冲在最前面。他原以为这群比自己要小好几岁的小赤佬,见到这阵势,肯定会不战而逃,溃不成军。
这个结局,多少也能给自己挽回些自尊与名声。
出乎意料。这几个在他眼里卵毛都没长全的小赤佬,打起架来个个都象是个亡命之徒,非但没有吓跑,反而拔出身上家伙,毫无惧色地冲上来迎战。
哒哒他们原本是想去溜冰的,所以身上带的全是短家伙。 北瓜看着他们手里的匕首,三角刮刀,心里发虚,背脊发凉。俗话讲软的怕硬旳,硬的怕凶的,凶的怕横的,横的又怕不要命的。看着直愣愣地刺过来的刀尖,想到冲字已经喊出口,也只能硬碰硬地血战一场了。手里九节鞭对着朝自己直冲过来的人,乱舞一通。这人灵巧地往旁边一闪,手里匕首也捅进了他的肚皮。
近身作战,长家伙几乎派不上用场,北瓜只能死死抓住这人的手腕,妄图夺下这人手里的匕首。
这个人就是雄鸡。他的左手灵巧地拿过右手里的匕首,对准他的肚皮,胸口又是噗呲噗呲连捅三刀,其中一刀戳准北瓜心脏,当场一命呜呼。
陆建强提着全套四十八本的《三国演义》走出电影院,发觉雄鸡他们一个人也不见了,电影院前的空场上聚了一堆人,走过去一打听,说是刚才有两伙流氓在这里打群架,打伤了五,六个人,有个人当场就给戳死了,死人,活人都给警察叫来的三轮车,拖到电影院隔壁的广化医院里去了。
广化医院门口,已经站满警察。
出了人命案,公安联合行动,火速出击,凡是参予打架的人,一个不漏,当晚就全部逮捕归案。陆建强是从被窝里抓走的,在派出所关了一夜。第二天上午,在警察押解下,回家拿上全套小人书《三国演义》,然后去了兰陵电影院,让书店营业员辩认眼前这个人,昨天下午1点50分左右,是否在这里排队买小人书。
营业员一眼认出了他;是的,最后一套《三国演义》是他买走的。
兰陵电影院门口这场群殴是突发事件,由死者北瓜挑衅而起,陆建强有不在场的证人,证词,办案警察只得放他回家了。
TOP Posted: 08-09 01:11 #16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36

羊军和李丹明既是同案犯,他在十一中队伙房组。在伙房里偷偷摸摸酿制土烧酒的事情,也不是谁透露给了新号头。号头是苏州人,知道羊军借工作之便酿制土烧酒后便硬吃硬做,安排给他了个硬任务,每个礼拜六必须孝敬一瓶土烧酒。
羊军答应了。虽说十一中队是常州人得势,但号头,号长都是苏州人,干部当然也是偏袒苏州人。常州人和苏州人打架,干部不问青红皂白,总是先给常州人上铐,接着一顿抽打。因为苏州人有干部偏袒,常州人不敢轻举妄动,除非逼到忍无可忍,那就逮住一个往死里打。
礼拜六下午,羊军把装满土烧酒的酱油瓶藏进饭桶,走进号区,看见同案犯丘八站在门口,说是因为打架调到十一中队。打架调中队这种事在劳教所屡见不鲜,原因就是防止拉帮结伙,避免群殴事件。
开饭时间,羊军拉上丘军去水房,把装着土烧酒的酱油瓶,往水池子里一放,喝口酒,嚼根萝卜干,不知不觉的喝掉了大半瓶。
号头也在寻羊军要酒喝,从1号房寻到最末一个号房,最后在水房里寻找到羊军,发觉带给自己的酒,被这两个人喝的快见瓶底了,骂骂咧咧的伸手就啪啪打了羊军两记耳光。
打人耳光是大忌。俗话讲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脸是一个人的面子,自尊也就是用来维护面子的。羊军也是个煞派,那受得了这种羞辱,脑子轰的一热,抓起酱油瓶朝着号头脑袋敲了过去。
号头身后的苏州人一拥而上,把羊军围在中间,拳打脚踹,把他打的爬瘫不动。
因为这两记耳光,引发了一场震惊省內外劳教系统,有近百人参予的恶性群殴事件。
这件事当晚就在十一中队传开,常州人群情激愤,推选大郎作为常州人代表,去找号头要个说法;先礼后兵,没有给出说法就开战,那怕戴土铐,上大镣,关禁闭,加刑期,也要把苏州人的嚣张气焰给镇压下去。
大郎拉上李爱国去找号头谈判,和解条件是当面赔礼道歉,附加一条苿莉花牌香烟。
号头玩了个缓兵之计,嘴上讲二十四小时内给予答复,暗地里串通,联络十一,十二中队无锡人,苏州人联手起来,跟常州人好好干一场,把他们的嚣张气焰给打压下去。
十二中队,有胆小怕事的无锡人,偷偷地把号头串联的事,告诉给了李丹明。李丹明在十一中队时跟号头打过交道,了解号头的为人处事,狡猾,智勇双全。他听后立马跑到围墙下面去呼叫大郎,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直截了当的问;摆明态度,干,还是不干。
干,当然要干,不干以后的日子怎么混,常州人的面子去给这伙王八蛋当踏脚垫啊。大郎斩钉截铁地说。
王志华喜欢上了下象棋,只要有空,口袋里装了付象棋,去找人下棋,要是能赢,奖赏香烟。找不到人就看棋书,名人对局,残局棋谱。象棋和棋书是老号头下山前留给他的,这人还留给他几本书,至今没翻开看上一页。他觉得手上这几本快要翻烂的棋书,足以让他研究上一年半载。这天下午,收工回到号区,觉得气氛明显往常不一样,深秋的空气突然也变得燥热起来。吃过夜饭,去找人下棋,发现常州人都聚集在后面几个号房里,羊军,丘八几个人把铁架床拆卸悼了,一米多长的角铁正好用来做开战的武器。六点整,大郎去2号房找号头要说法。
苏州,无锡人早已料到吃过夜饭,常州人会有行动。他们也准备好了棍棒,候在前面几个号房里,看见常州人手里拿着家伙,气势汹汹地走了过来,号头一声令下;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干。
混战从号区一直打到了院子里,原本是静悄悄的号区,突然响起一片乒乒乓乓的喊杀喊打声,这让值班室里的两个干部看傻了眼,一时束手无策,平时充满威严的斥责,吼骂声,此时,置若罔闻。
十一中队开打声传到了十二中队。
十二中队的苏州,无锡人早已作好开战准备,听见围墙那边在呼叫苏州,苏州,我是十一的冲锋信号,抓起棍棒就往外冲。
十二中队的常州人事先掌握苏州,无锡人要去助十一中队老乡一臂之力,也作好开战准备,见苏州,无锡人蠢蠢欲动了,李丹明身边的哼哈二将,大黄,二黄抓起家伙,大吼一声;冲啊。手举角铁冲出号房,跟苏州,无锡人在院子里开始了一场混战。
每个中队院子大门口都有条黃颜色警戒线,平时劳教人员未经允玝,在没有管教陪同下跨过警戒线,视为逃跑行为,从重处罚。
今晚,双方人员打急了眼,黃颜色警戒线也就成了条隐形的虚线,十一中队的苏州人没有等来十二中队老乡的增援,又顶不住常州人猛烈的攻打,最先跨过警戒线,逃往山顶上的缥缈峰。
常州人也是紧追不放,喊打喊杀的冲过警戒线。
十二中队的参战人员,看见隔壁中队的人跨过了警戒线,也就跟着冲出号区,一时间,陡坡的山路上人影晃动,怒气冲冲的喊打声也变成了嘻嘻哈哈的欢闹声,大家在警戒线里关押久了,对自由放任的渴求,最终让这成群殴演变成在乌漆抹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山里面结伴旅行,放风。
这样的场面早已超乎中队干部的预想,他们在值班室里打电话给场部,给劳教所领导;十一中队暴乱,十二中队暴乱,劳教人员集体逃跑,已经冲过警戒线。
农场有二个班驻军,营房在半山腰的元山釆石场,按规定军人不得持枪进入劳教所区域。他们从集合,跑步赶到场部,花了二十分钟,跟劳教所干部汇合后手持红白警示棍,在黑灯瞎火的山路上高喊口令,跑步前进。
王志华双手握了根角铁,想要冲上去参战时被李丹明一把拉住,说我们的任务是调兵遣将,控制局面,而不是冲锋陷阵。你看见过那个指挥官去吹冲锋号吗。况且常州人现在占优势,用不着你我身先士卒,鼓舞士气,你要是因为这事调中队,对我来说是不可估量的损失,烟没抽了,也没女人帮我打飞机了。
看见常州人苏州人无锡人一窝蜂地跨过警戒线,冲出院子。王志华顾不得细想,混在人流里冲出院子。跨过警戒线时,天上还有一抹红彤彤的晚霞,在山路上跑了百来步,越来越浓的夜色渐渐笼罩住荒山野岭。通往山顶的陡坡山路上只见晃动的人影,各种地方口音混杂一起,也只能凭讲话口音,分辩出老乡还是对手,只是大家更珍惜眼下逍遥自在的野外放风。
羊军,李爱国一伙人爬到缥缈峰上,望着浩淼的太湖上月光鳞鳞,湖水荡漾,清凉的夜风吹干了汗水湿透的衬衣。再往山下看,几十支手电光柱伴随着警笛声,斥吼声。李爱国模仿扔掷标枪的动作,将手里角铁扔进远处的黑暗里;反正跑又跑不掉,我们去那边的西山庙里磕个头吧。
连路也看不清,会不会一脚踩空,滚到湖里去。有人附和道。
那你就逃跑成功了。丘八说。
李爱国以前去过西山庙,那次是在干部监督下整修庙门口的路面。小而简陋的小庙,如果不是看到斑斑驳驳的黄墙,红柱,灰瓦,还以为是栋荒废在山野里的老房子。庙门从来不关上的,里面住着三个和尚,听农场职工讲年初住进了一个叫海灯法师的人,武功盖世,两根手指头着地,便能轻轻松松地撑起倒立的身体,更有神乎其神的传说,海灯法师午觉是睡在树上的。他上前轻轻推开庙门,吱吱嘎嗄的声响在暗夜里显得诡谲,令人胆战心怵。大家轻手轻脚地鱼贯而入,走到空荡荡的庙院里席地而坐。
李爱国环顾四顾,点了下人数;就跑出来二十几个常州人。
有些人半路上又跑回去了。丘八说。
你说我们全都会加刑吗。羊军问道。
谁知道吶,劳教最多不是不能超过三年吗。李爱国说。
加刑另外算的,重新判刑都可以。丘八说。
我们统一口供,咬定苏州,无锡人挑起事端,我们被迫还击。羊军说。
严重的是跨越三八线,这是逃跑行为。李爱国说。
这么多人跨越三八线,他们怎么处罚,全都加刑吗,不可能。羊军说。
这时,吱吱嘎嗄拉门声盖住交头接耳的说话声,暗烁烁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过廊尽头的小门,门洞里站着个身材痩小,精神矍铄的和尚,一只手握住烛台,另一只手为烛台挡风,笑吟吟地问了句;你们是缥缈农场的人吧。
庙院里刹那间鸦雀无声,只有风入松林发出的簌簌声。
和尚见没人接他话头,补充一句;庙虽简陋,但能遮风挡雨,天黑了就在这里歇歇脚,等天亮了下山吧。他说完转身隐入门洞。
这个人就是武功盖世的海灯法师。有人轻声说了一句。
干部带着军人包围了西山庙;双手举过头顶,排好队,报数。
十几个人被两根姆指粗细的麻绳上串绑在一起,排成两列队伍,搭头耷脑地走进十一中队大院。
劳教所管教干部全部到场,让每个人自报姓名,确认后面朝院墙而跪。李爱国正巧跪在苏州号头旁边,自言自语地告诫了句;扛住两顿打,少坐三年牢,抗拒回家过年,坦白坐穿牢底。
号头接上一句;装聋作哑,万事不沾边。
点名完毕,核对中队人员总数,两个中队总共逃跑了三个人。
跑不了的,场部早已在码头设卡。号头说。
半夜二点,这三个人果然被当地农民用麻绳捆綁的象只粽子,送到场部,领取奖金。
劳教所管教连夜审讯从警戒线外面抓回来的劳教人员。负责审讯王志华的司马管教,二话没说先给他上了付吊铐,半个小时后就来他解铐,给他一张纸,一支笔;老实告待你的逃跑经过。
王志华面对白纸,正在考虑如何编造能让管教相信的故事。偶尔回头,看见有个身穿便装的干部正在跟司马管教讲话,头一反应,这个身穿便装的干部可能是娘的朋友,如此及时,肯定是来营救我了。
果然如此,司马管教回到值班室,收起纸和笔;回号房,好好反省你犯下的错误,明天写份检查书,交给中队长。

罪不罚众, 这件事要是深究下去,对任何一方都没好处,不如草草收场了事。
三天后,场部召开奖惩大会,羊军,丘八,号头,大郎,大黄等九个,因犯有伤害罪,组织逃跑罪,移交公检法处理。
常州,苏州和无锡总共有二十三个人延长教期一至六个月。
李爱国延长教期三个月。
李丹明,王志华的名字没有上榜,两个舒了口气。李丹明说要感谢大黄,小黄,没有供出幕后指挥者。
王志华心想明天要去找毛旭辉问清楚,到底是谁在暗中帮忙,找管教干部说情打招呼, 让自己逃过这次处罚。

37

83年立春的那天傍晚,突然毫无预兆的响起惊天动地的打雷声,仿佛把天空炸出了个窟窿,接下来的几天里天天下雨,时而细雨连绵,时而雷鸣电闪,橙红色的枝状闪电一道紧接一道。
终于等来阳光普照的一天,迎桂馒头店门口买馒头的人也排起了长队,队伍中有个人偶然抬头,看见一条有手腕粗,二,三米长的黑乎乎的东西,一头挂在迎桂馒头店的屋檐上,一头盘在门口梧桐树上,不由大惊小怪的叫了起来,叫声引来好多人的围观,纷纷猜测是什么东西。
西瀛街上只要有起哄热闹的地方,就能看见酒鬼毛大张牙舞爪的身影。他钻进人堆;蛇,是条家蛇,这条家蛇是被雷电劈死的。接着,他充当起讲解员,说二十年前就看见这条家蛇盘踞在迎桂馒头店屋顶上,它是西瀛街的保护神,能够镇住魑魅魍魉,妖魔鬼怪,保佑这条街上的人太太平平,无灾无难过日子。如今它被雷电打死,绝对不是好兆头,大家走路也要当心点,七天之内,庙里去烧烧香磕磕头,求菩萨保平安吧。
有人也听家里老人讲过,看见家里有蛇要念阿弥陀佛,千万不能用竹竿赶走它。所以,酒鬼毛大的这番话,说的在场者人心惶惶。
这时,住在尚书码头厠所斜对面的半哑巴,右手扛了根丫叉,左手拎了只篾篮,挤到酒鬼毛大旁边。这个人生下来舌头就短了一截,说话口齿不清,他朝酒鬼毛大哇哇哇的怪叫几句,手指指蛇,又做了个喝酒的姿势。
酒鬼毛大看懂半哑巴的手语,要把蛇弄回家当下酒菜。半哑巴的举动把他的脸吓白了,边往后退边骂;你这个半哑巴除了死人的卵不吃,白脚花狸猫拉的屎都想铲回去当下酒菜。你这狗日的要是敢把这条蛇带回去当下酒菜,七天之内必有报应。
酒鬼毛大这次还真的一语成谶。
当天晚上,半哑巴家突然起火,火因不明,整栋房子烧的只剩几根焦黑的房梁。半哑巴幸亏反应快,跳窗而逃,结果还是摔断了左腿。

陆建强在居委会加工场的工作是裁烫伤湿止痛膏药的塑料袋, 三月份工资只领到七块七毛钱。居委会加工场会计是常客老子常兴官,他心里憋了股无名火,又不好朝他发作,顺手拿走台子上的竹壳热水瓶,走到居委会主任面前,将竹壳热水瓶往地上一摔,说你这个黑心的新兴资本家,为什么扣我工资。
主任见到陆建强这样的人心里发怵,所以他平常无故旷工,没到下班时间,来二个歪戴军帽,叼着香烟的小痞漏,手一召把他喊走了也不敢阻止。当时,户籍警小费要把他安排到工场里来上班,说什么挽救失足青年也是工场不可推卸职责,主任听了是啼笑皆非,心想这人就是个不能得罪的烫手山竽。马园巷居委会治保马主任就是个例子,户籍警安排马主任去挽救失足青年,观察他们一言一行,发现有违法犯罪线索及时上报。后果是有一天他刚踏上公共厠所台阶,背后飞来七,八块砖头,把他砸的屎尿屙在裤裆里,想回头看看凶手模样,一块砖头正巧砸在眼角上,把他砸成了终生斜白眼,睁大睁圆眼睛,也只能看见比绿豆略大一点的眼珠子。那副吓人的样子,老婆怕的都不敢与他同枕共眠。派出所排查了半个月,连根蛛丝马迹也没查到,年终评了个区积极分子,捧了个夹着奖状的镜框,算是补偿。这个主任不想为了荣誉镜框,被人砸出个终生斜眼,也明白请神容易送神难的道理,所以见他当着自己的面砸碎个热水瓶,非但没被砸出火气,反而是更加耐心地解释为什么只拿到七块七毛钱;你拿的是计件制工资,不是日工资。说着从自己工资里拿出五块钱, 好言相劝说你们年青人抽烟交际开销大,叔叔给你五块去买烟抽。
陆建强当然不会伸手去拿主任的钞票,但他以工资低为借口,跟娘老子争吵了场后辞职不干,带上在清潭溜冰场搭上的琦华去了苏州,跟在少管所里交上的朋友玩了几天后回到家里。娘老子怕跟他争吵后又离家出走,就闭口不谈找工作上班的事了。
这天中午,在家里吃过饭,出门去浴室和常客,秤砣会合,然后一块去清潭溜冰场溜冰,走出院门,看见从前面骑过来的三轮车上,坐着个剃了光头,身穿一身蓝颜色军装的人,很是眼熟,经过面前才认出是王志华,便开口喊住了他,说你到底判了几年,怎么现在就放出来了,跟我一块去浴室,好好叙叙。
王志华说;还要在山上待一年,这趟是回来探亲,刚到常州,我要先回家,明,后天再约。
在浴室里,陆建强把王志华回来探亲跟常客,秤砣一讲,常客听后说了句,那我不去溜冰,穿上衣裳去了王志华家。
王志华就拿到五天的回家探亲单,没有写信告诉娘和陈洪娟,是想给她们个惊喜。殊不知,这五天探亲假,是在徐丹娜的授意下,郝干事去场部替他争取来的,她怎么会不知道儿子今天到家的消息呐。她以横林老家造房子为借口,请了两天事假,今天一大早去菜市场,忙了个上午,烧了五,六个儿子平时喜欢吃的菜,红烧肉,红烧带鱼,红煨脚爪。
陈洪娟早上去厂里办好调休三天的手续,中午回家着意地打扮一番,平时欢喜扎的马尾辫故意散开,柔顺地披泻在脸颊两旁,这样显得更有女人味,身上穿件小方领方格衬衫,外面是淡黄色束身夹克衫,下面配了条铣灰色直筒裤,脚穿一双浅蓝色帆布鞋,看上去素雅又随性。去了王志华家,帮着徐丹娜去阁楼上去打扫卫生,整理床铺。
王志华进了家门,见徐丹娜,陈洪娟都在家里等着自己回来吃饭,蓦地明白回家探亲的消息,早就有人给娘通风报讯了。准确地讲,这次回家探亲的机会,本来就是娘安排的。这趟回来,行李就只有三本日记本,记录的都是日常生活流水帐,说是等老了的一天,拿出来看看当年的劳教生活。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他觉得石头的自然形状和纹络象人脸,有人说这纹络跟他的脸很象,他就在石头上刻下自己的名字,带回来送给陈洪娟,作个纪念。脚上的布鞋夹层里,藏掖着三张老乡托他带出来的便条。一张是汤司令给他徒弟王大勇,一张是李丹明写给芳芳的情书,还有一张是王小甥写给一个外号叫鳑鲏头的人。之前听王小甥讲起过这个人,他原来是卜弋煤矿材料科采购员,平时喜欢拆装无线电,收音机,他装了台带短波的收音机,每天晚上躲在被窝里偷听美国之音,三家村夜话之类的电台。有天晚上,被人喊出去临时替人打几付牌,出门时忘记关掉收音机,被同宿舍人听见后去保卫科检举揭发,说有人收听敌台。科长带了矿警及时赶到,人证俱获,被劳教二年。劳教所出来后回到煤矿,领导安排下矿挖煤,他心怀不满,故意摔断脚,歇起工伤假。时不时的去煤矿搞些雷管炸药,带上朋友去水库炸鱼。给他偷带纸条出来是冒了风险的,万一被干部查出来,不仅要取消探亲,有可能还要背上处分。原因是他抗拒管教,正在严管期限內,严管期里的劳教人员,人身自由是被限制的。按照场部制定的规矩,只有教期仅有五个月的宽管人员才有机会回家探亲,而自己还在准严管期。
王小甥把便条交给他时,特意关照了句;条子万一被干部查出来,你拚了命也要抢回来吞到肚子里去,也不能落到管教手里。你也不要拆开来偷看,因为知道内容对你绝对没有好处。他的话,让王志华深深感到这张纸条的份量。前两天,场部领导来找他办保外就医手续,他硬是犟着不肯办,并扬言说不给我一个满意的说法,我即使出去了也不会放过你们,我要做件全国各族人民都知道的惊天动地的大事,来给自己讨个说法,否则我也对不起这只被你们铐残了的手臂。
王小甥住在南大街上的常武文物商店旁边弄堂里,与常州书场大门,仅隔开五,六户人家。一个月前, 场部管教科突击搜查号房,从王小甥所在号房里查出半包香烟,几根火柴头。抽烟这事在中队里早已是见惯不惯的事,因为这次是被场部抓了现行,中队干部必须在领导面前有个交待,便矛头对准号头王小甥,采用严刑逼供的手段,要他交代香烟的来处。换作是别人,咬定是在出工收工路上捡的,吃顿皮肉苦,这事也就完结了。偏偏王小甥对香烟严重过敏,抽上一口烟会吊呕半天,是个不抽烟的人。加上脾气天生倔强,吃软不吃硬。非但不承认抽烟,还顶撞干部,说他们栽赃陷害,包庇苏州人。说着冲管教面前,张大嘴巴,朝他猛哈了几口气;你闻闻有香烟味道吗,有香烟味道吗。他的行为激怒了在场所有管教干部。劳教所教导员也没想到这么个声音沙哑, 个子矮墩的人,竟敢当着场部领导的面,奚落管教,恼羞成怒地手一挥; 上土铐,我还不信治不服这个常州小流氓。
所谓土铐,就是是用小指头粗的铁条,弯成U型,两端锤扁后钻有小孔,每个接头处打个铅笔粗细的圆孔,插进铁销,正好铐住双手。干部将他拖到值班室前空地上,用土铐给他上了个苏秦背剑式的扁担铐。一个干部把他右手拽过肩膀,一个干部将他左手拽到背后,然后咔嚓一下,将两只手紧紧铐在了一起。 正常人扛了个把两个小时扁担铐,手臂会渐渐失去知觉,象王小甥这样五短身材的人,扛了十来分钟,黄豆大的汗水如雨珠,吧嗒吧嗒掉在地上,一会儿的功夫,眼前有了滩水汪汪的汗渍。
管教给犯人上土铐,也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不会超过三十分钟。王小甥死犟脾气一发作,偏偏咬紧不讨饶,更不说什么坦白交代了。他一屁股坐在地上,膝盖骨顶住下巴,虚汗出尽,全身瑟瑟发抖,背部发凉,脑袋又涨又痛,嘴里还是念叨着那句话;有种,你们今天弄死我。
钉头碰上铁头。
劳教所干部也是头一次碰到这样的犟头货,看看墙上挂钟,心里稍许一慌,额骨头上冒出虚汗。真要是把犯人铐成残废,上级追责,他们也要吃不了兜着走的,处分或开除还算是从轻处理。怎么办,已经铐了一个多小时,教导员没发话,干部们聚在值班室里商量对策,教导员没发话,谁又不敢擅自上去解铐,但这样硬碰硬的对抗下去也不是办法, 肯定是要出事的。
到了吃中饭的时间,送饭板车停到中队门口。门岗打开铁栅门,干部押着拖板车的犯人进了大门,各号房派出二个人,端着脸盆排队到走道里领饭打菜,干部注意力转向饭车。王小甥望了一眼半敞的大门,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既然你们拿老子寻开心,老子死也要在你门口屙泡屎。他的屁股在地上磨蹭到墙边,背贴着墙,龇牙咧嘴地站起来。突然象头被激怒的公牛冲出大门,冲向对面的山坡。
管教听见叭叭叭的脚步声,回头一看,见他已跨过警戒线,立马猜出他的意图;快抓人,他逃跑了,他想跳太湖。
从值班室里冲出来的干部,追上去一把抓住王小甥的胳臂时,听见骨头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王小甥随着撕心裂肺地惨叫,疼厥过去了
干部们意识大事不妙,一边让场部派车将王小甥拉到医院去诊治,一边商量给场部写的报告上如何避重就轻,推脱责任,最后一致通过;王小甥咎由自取,抵拒管教,不服处罚,逃跑不成,自伤自残。
隔天中午,医院验伤报吿送到中队长办公桌上,左手筋骨骨折,如不及时治疗,有残废的可能。
管教科决议;保外就医。
中队部同意,通知王小甥家属接他回常州大医院治疗。
王小甥不同意,躺在农场医院里拒绝签字;你们冤枉我,把我铐残了,让我家里人带回常州,自己掏钱治疗,治不好残废了自认倒霉,他娘的公理何在。
王小甥娘知道事情经过后去场部闹了半天,说没有个满意说法,睡在办公室里不走人。
最后,副场长答应一定彻查这件事的真相,追究渎职干部责任,说当务之急是先劝儿子回常州,不要耽误治疗最佳时机。
王小甥仍然拒绝签字,并要求回了中队,说是要亲眼看着场部是如何处理中队干部。回了中队,天天坐在院子里晒晒太阳,吃饭喝汤上厠所有人料理,干部跟他讲话,爱理不理。他的壮举也在西山劳教所传开了,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随便拉个人问问,在西山谁的名气最大,这些人保证竖起大姆指;常州人王小甥,硬气咯。

常客赶到王志华家时, 徐丹娜已经在收拾台上碗筷了。
王志华说;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带出来几张便条,一张是汤司令给他徒弟的,我去邮局寄给他。一张是李丹明写给你邻居芳芳的情书,你帮我转交,还有一张是王小甥写给鳑鲏头的,这个人我也不认识,他再三关照一定要亲手交到这个人手上,他住在大光明路,你陪我去一趟,不把这几件事办了,胸口总象压了块石头。
鳑鲏头家其实是在后北岸路口头一家,王志华把便条给他时,并没有急着展开,只是问了句;小甥什么时候回常州。
王志华说;我也不知道,他说是要看到处理干部结果后才肯在保外就医单上签字。
回去路上常客问;这趟混到了几天探亲假。
王志华说;五天,但实足只有三天,明天和娘,陈洪娟回趟横林老家,我娘想把舅公留给她的老房子拆掉改建。我记得跟你讲过的吧,老林工害我吃官司,我吶黑吃黑从他手里黑了笔钞票,钞票全在我娘那里。听我娘讲老林工判了七年,这笔钞票现在可以拿出来花了。这几天我不出门,只想在家里陪陪娘和陈洪娟,我先替你打声招呼。在里面混好的话,明年今天也应该回家了吧。
常客呵呵一笑;我想也没问题,上次忘了跟你讲,我去跟你娘拿接见单,看见劳教所干部在你家里。后来又在和平电影院门口碰见一次,两个人手挽手有说有笑,看上去象对很恩爱的夫妻。
王志华呵呵一笑;不是蛮好吗,以后你去西山不是也有干部罩着了吗。


38

秤砣把生活科副科长打了一顿后辞职从厂里出来了。
打副科长的理由是他勾引米咪。
厂里工人吃中饭只有半个小时,科室人员却有一个半小时,但下班时间要比工人晚一个小时。生活科总共只有正,副科长,米咪三个人。秤砣有时吃完饭,以买饭菜票为借口,去生活科找米咪闲聊,方便时也可以做做那事。生活科分成两个区域,一个办公区域,一个是堆放劳保用品,生活用品区域,这两种用品都属于生活科负责管理,发放。生活用品区域里有张厂办淘汰下来的三人沙发,米咪正好用来睡午觉。
正,副科长平时都是回家吃中饭,秤砣利用这个空档时段,关上房门,跟米咪做上一回。
最近,秤砣在这个空档时段去生活科找米咪,敲了几次门都没开,头两次只以为睡着了或是吃完饭去那里闲逛了。后来几次敲门都没应答,便起疑心。这天,他蹲在水塔后面观察,看着副科长,米咪去食堂拿了饭菜,回到科室后便关上门。半小时后,他故意去敲门,里面没人应答。直到上班前一刻钟,科室门才打开。类似情况被他观察到了好几次,看着科室房门一关,脑子里便会浮现那天晚上米咪趴在办公台上,跟值班长做那事的情景;狗改不了吃屎,骚货贱比,本性难移。他从伤心愤怒发展到鄙弃的地步,觉得这个女人天生就是个烂污货,不值得在她身上再花精力。副科长却成了他的心头之恨,明明知道他和米咪关系,居然还敢勾引她,分明是没把他放在眼里。他也这样想过,可能是米咪主动勾引副科长,在副科长面前不承认跟自己有任何关系。想到最后也只有一个结果;副科长既然睡了米咪,米咪背叛了我,我自然也要让这对狗男女尝尝我的当头一棒。
这天上午,他以买饭菜票为借口去了生活科,趁人不备,拔掉窗户插销。吃过饭,找了根铁铲柄,爬窗户进了生活科,悄悄拉开仓库门,熟悉的喘吟象是羞辱声钻进耳朵。他双手举起铁铲柄,走到离沙发只有一米的距离,副科长,米咪这对男女居然没有一丝察觉。直到他哇的大叫一声,副科长大概是受了惊吓,情不自禁地也紧跟着哇的大叫一声,从米咪一丝不挂的身上滚到了地下。
秤砣手里的铁铲柄象是抽打陀螺,对着躺在地上的副科长一顿左击右打。
副科长最终还是忍不住发出哭嚎般的求饶声。
米咪保持原来的姿势,全身抖筛子似的发抖,她原以为秤砣把副科长打成一条象是断了脊梁骨的癞皮狗,接下来该教训自己了。出乎意料,他只是命令她张开大腿,然后用手里的铁铲柄,朝着黑乎乎的隐秘处狠狠地连捅了几下,骂了句你个贱比只配挂在树上被乌鸦啄,然后摔门而去。
秤砣擅自从厂里辞职出来的当天晩上,被老子一顿臭骂后轰出家门,好在他也有了心理准备,出门前把自己住址告诉了大妺子滢滢;我住在平头爷爷家,我告诉你但你不能告诉娘老子。家里发生什么事,你要来及时通知我。
住在平头爷爷家的那几天里,他,平头,吴森林,王大庆几个人除了打牌,就是看平头跟着邻居三郎练站桩,十路弹腿。他和王大庆有时觉得实在无聊时,也会跟在后面跺脚,拍掌,吼吼嗨嗨叫上几声。
这天下午,三郎叫平头把家里的八仙台搬到后门口空场上。傍晚时分,平头打完牌,去看台子上摆满了菜。觉得奇怪,跑到他家去一看,见三郎和两个朋友还在围着灶台忙碌,一问才知道今天是三郎和他的朋友姜勇二十九岁生日,他叫了三个朋友,加上平头几个朋友,正好坐满一桌。在家里喝酒怕影响大人休息,所以让平头把家里的八仙台搬到空场上,喝酒吵闹,也不会影响到他人休息。
平头刚住到爷爷家,每天日头西斜时,总是能看见有群信鸽在屋顶上空迂回盘旋,鸽哨声象夕晖一样随风飘荡。后来才发觉鸽子主人就住在斜对面的青砖平房里。每天下午,他穿着弹力背心,黑颜色灯笼裤和白球鞋,肩膀上搭了条毛巾,在后门前空地上抡石锁。抡完石锁,开始环绕香樟树,猫弯着腰,跨一步拖一步地转圈子。有人说他走的是太极拳步,也有人说是行意拳步,八卦掌步。他有的就是空闲时间,便在一旁学着这人走步,弹腿,一来两去和他及他的朋友混熟了。听见朋友都喊他三郎,便联想起《水浒》里的拼命三郎石秀。三郎性格偏于内向,不善言辞交际,跟他讲三句话,他吶也就回应一句。生活也有规律,上午抡石锁,打拳一个小时,下午三点放鸽子,锻炼身体一个小时,其余时间里见不着人影。有一回,他端了盆冷水放在门口的水泥台子上,用毛巾擦身时,平头无意中瞥见他的胸口纹刺着有巴掌大的哪吒脚踩风火轮图案,顿时觉得这人非等闭之辈,敬重之心油然而升。尽管知道他身上的图案肯定是在纹山上纹的,但总是不能把坐牢这样的事,跟眼前这个看上去戆乎乎的男人联想在一块。后来碰到合适机会也问过三郎,说你身上的纹身真好看,是在那里纹的。三郎要么装作没听见,要么呵呵一笑,岔开话头,避而不答。然而,暧昧不明的态度,更加激起他的好奇心。
后来,还是从他朋友姜勇那里,了解到三郎过去的一些事情。
三郎的名字叫石振国,当年积极响应中央号召,上山下乡插队到了茅山知青民政点。民政点在半山腰的大石村,这个知青点有百来个男知青和三十来个女知青。翻过山头就是机械知青点。有天,机械点的几个知青想改善伙食,跟当地村民借了把自制火药枪,偷偷地上山围猎野猪,有头野猪中了两枪,一路嗷嗷嗥叫着逃窜到民政点地盘上,躲进知青宿舍后面的灌木丛里。知青点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划线为界,谁的地盘谁作主。几番谈判商量,机械点知青提出对半分的要求,但被民政点知青一口回绝,最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头野猪成为民政点知青们的饕餮大餐。
因为此事,民政点与机械点知青结下了仇,没事有事地找点茬,小冲突,小磨擦时常发生。
三郎平时沉默寡言,不欢喜扎堆闹热,知交的朋友自然也不多,业余时间大都用来体育锻炼,睡懒觉,心里却在暗恋一个名叫李红红的女知青。李红红长了张瓜子脸,齿白唇红,性格开郎,是民政点学习毛选组组长。平时喜欢唱歌和踢毽子,收工后总要在女生宿舍门口踢上半个小时的花式毽子,她踢花式毽子时,男知青蹲在门前大树下,装出欣赏她的花式踢,其实是看她踢毽子时一耸一耸颤动的奶子。三郎为了给她做毽子,曾把鸡栅里的两只大公鸡,偷偷的装进旅行包,带到树林里去把大公鸡身上漂亮的鸡毛,一根根拔下来后再偷偷放回鸡栅,用来摆放被褥的樟木箱里,放满做好的毽子。但他从来没有勇气把做好的毽子亲手送给李红红,只敢在深更半夜,把毽子往她的宿舍窗台上悄悄一放,然后象做贼似的赶紧跑路。
不过,当他看见李红红抬脚踢着自己亲手做的毽子,心里有种前所未有的幸福感。
  李红红亮丽的歌喉,被人夸为知青点的百灵鸟。她娘老子原先是常州歌舞团的歌舞演员,文革后下放到了高淳县。她遗传了娘的一付好嗓子,出工收工,一路上咿咿呀呀的从宿舍唱到田头,早上也要比别人早起床半个小时,去宿舍对面的山坡上吊嗓子,练发声,唱唱外国民歌。所到之处,总会招惹男知青火辣辣的目光。也有人不喜欢她的才艺,或者说她的才艺遭惹了一些人的嫉妒,就写人民来信,直接寄到公社办公室,说她小资产阶级作风浓重,嘴里整天哼唱情呀爱的黄色歌曲。公社还真的安排工作组下来检查,针对李红红的资产阶级作风,在田头召开了现场批判会,说她是对抗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指示,当场作出深刻检讨。自此之后,她变的沉默寡言,甜美亮丽的歌声从知青点上销声匿迹了。
没过多久,李红红重新找了个吊嗓子的好地方,在距宿舍有二,三里路的大桠口水库旁的竹林里。礼拜天早上,她带上干粮,水壶,跟同宿舍的人说去挖竹笋,野菜。其实是去竹林,一个人咿咿啊啊地唱上半天,太阳落山前回到知青点。
这天上午,李红红带上两块韭菜饼和装水的铝壶,跟宿舍里的人说了声我去山上釆野梨,一个人上山去了竹林。下午二点的时候,有三个机械点男知青去水库抓鱼,走在堤坝上听见前面竹林里传出女人唱歌的声音,好奇地循声找了过去,看见身穿一身蓝的女知青在竹林里咿咿啊啊地唱歌,便过去嬉皮笑脸地打了个招呼。三个男知青中,居然还有陈红红的小学同学范继平,两个人一见面,有如他乡遇故知,讲的热络了,将另外两个知青冷落一旁。知青A一旁看着两人热络的样子,嫉火中烧,便怂恿知青B,说你敢手伸进她衣裳里面去摸奶子,我输你两包南京牌香烟。知青B此时也是嫉火焚心,便借着他的话下更大的赌注,说在这荒山野外别说摸奶子,我们赌一条南京牌香烟,我强奸给你看。知青A听后更来劲了,说你敢强奸给我看,我狥日的不输你一条南京牌香烟。
知青A上前把范继平拉到一旁,让他去查看水库里地笼里有没有鱼而将他支开。
范继平从他那张坏笑的脸上察觉出这两人不怀好意,起了歹念,无奈自己平时就被知青A,知青B吃瘪,属于跟班角色,敢怒而不敢发作,心想如果他们真要对陈红红下手做坏事,我既然不敢阻止,那就索性跑远一点,撇清干系。
知青B是人狠话不多,龇牙咧嘴地上去就用手搂住李红红的脖子,手伸进她的衣掌里面边摸奶子边恫吓,说你要是敢犟,强奷完了就地活埋。
李红红听了这么句话,人当时就被吓瘫,哭求呼救的气力也没了,任由兽性大发的知青B蹂躏侮辱自己干净的身体。
知青B完事后又跟一旁观看的知青A打赌,说你要是敢上去操她,我输你五包香烟。
知青A早己欲火焚身,知青B话音刚落,他迫不及待脱下身上的衣裤,有如饿虎扑食,趴到双眼紧闭,一丝不挂的陈红红的身体上,开始了对她新的一番蹂躏。
完事后,知青B用力拽下几根阴毛时,她微微地皱了下眉头,象是被虫子咬了一口;这几根毛带回去夹在日记本里当纪念品收藏。知青B说道,
李红红一丝不挂地仰躺在竹林里,西沉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洒落在散发绝望气息的胴体上,看上去象是冰冷的石刻雕像,呼吸式微。
知青B叫来范继平,命令他去给李红红穿上衣裳;你留下来做你同学思想工作,做不通就不要回知青点。吿诉她如果去报案或者写人民来信,我们顶多关上几个月就会放出来,但她是身败名裂了,全茅山几十个知青点都知道她是破鞋了。而我们放出来,决不会放过她,会继续强奸她的。

知青点睡觉前都是要点名的,民政知青点负责人栾队长点名时发觉李红红的床是空着的,以为她偷偷跑回家了。这种事就象偷盗打架,在各知青点可说是屡见不鲜,但听同宿舍的蒋梅讲她一大早去山上釆野梨,心里急了, 因为山上时常有野猪和狼出没,万一李红红有了个三长两短,这个队长吃处分还是小事。他随后发动知青打着手电筒,屋前屋后搜找了一遍,连个人影也没照见 。又召集男知青分成五个搜寻小组,带上手电筒,钉耙洋铲和面盆,上山找人。他们一路敲面盆,一路高喊李红红的名字,最后是在水库堤坝上找到了她。几支手电筒光照射在她身上,她似乎浑然不觉,衣着整齐坐在地上,双手抱膝,发呆地望着月光荡漾的水面。
栾队长问坐在她旁边的同学范继平发生了什么事,他支支吾吾的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我也是在路上碰见她的。
李红红缓缓地站起身,拍掸掉衣裳裤子的灰尘,声音沙哑地说了句;不好意思,给大家添麻烦了,我下山时在竹林里迷了路。
蒋梅是李红红在知青点上最要好的朋友,两个人平时几乎无话不讲,跟三郎还有层沾亲带故的关系,也看出他心里喜欢李红红。这天,她和三郎在田里并排插秧时跟他说;那天,李红红被机械点男知青欺侮了。
那个男知青。三郎扔掉手上的秧苗。 
我也不知道,她的同学范继平肯定会知道。蒋梅把李红红跟她讲的事情,给三郎讲了个大概;这件事她只跟我一个人讲,再三叮嘱我不能讲给第二个人听,要是让别人知道了,她会去寻死的。这股怒气我憋在心里也难受,所以跟你商量,这事总不能就这样算了,便宜那两个畜牲,如果去镇上派出所报案,这事一旦传开,按她现在的脾气,我真担心她会去寻死。

狗畜牲。三郎脸色泛青,嘴唇上咬出一排血印;那你就别去派出所报案,我来替她讨个说法。
第二天下午,蒋梅在秧田里没有看见三郎的身影。
中午,三郎吃了饭后去找栾队长请假说胃痛,下午去镇卫生所看病配药。躺在床上,看着别人下田干活,起床洗了个脸,背心外面套上件洗了发白的布军装,红卫兵阔皮带里斜插了把连柄一尺二寸长的杀猪刀,肩上扛根一米多长的锄头柄,一个人去了北山坡上的机械知青点。从南山坡翻到北山坡,有六,七里路, 翻山头时,太阳照在头皮上微微发烫,钻进树林里迷迷糊糊地睡了一觉,醒过来见日头西斜,一群群归鸟叽叽喳喳地飞入树林,拣枝而栖。山村里袅袅冒起数缕炊烟,估猜知青们也该收工回宿舍了。他耸耸肩,振作下精神,走到离知青宿舍大约有二,三十米的地方,居高临下,观察地形。知青宿舍门前有几颗撑成伞形的大树,枝繁叶茂,树下有人围着张台子打牌,嘴里不是发出吆五喝六的嚷叫。有人在晾晒衣裳,还有几个人坐在宿舍门口,看报的看报,吹牛的吹牛。男知青与女知青的宿舍,中间相隔十来米距离,有几栋老房子,外面砌了堵半人高的围墙。有几个女知青坐在刚粉刷一新的宿舍门前,埋头编织手上的头绳衫,不时地抬起头,回应上几句话。他坐在凸起的石头上,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纹,香烟一支紧接一支。看着余晖变成浓郁的暮色,连绵青翠的山脉只剩下灰暗的轮廓,人影模糊。
暮色愈加凝重,树下的人陆陆续续回了宿舍,窗口亮起昏黄的灯光,夜色围绕着知青住的几间平房,渐渐地蔓延开去,有人捧着饭盒串门,有人吃完晚饭,坐在门前拉二胡,吹起口琴。
三郎这时才站起身,朝山下的知青宿舍走去,走到银杏树下,伸手拦下捧了饭盒串门的知青,上前发了根烟;跟你打听一个人,范继平在那个宿舍。
找他有事啊。他扭转头,朝宿舍方向高喊了声;范继平,有人找你。
有人应声;谁啊。接着从宿舍里晃出个人影。
来了。这人算是完成任务,点上烟,棒看饭碗去串门了。
三郎上前两步,手里杀猪刀顶上他的肚子;走呐,去那边老房子里问你件事。他用杀猪刀将范继平顶进围墙已经坍塌的老房子,墙与墙之间的夹弄里长满枯枝和杂草。沿着墙壁摸到拉线开关,啪嗒一声,从梁上挂下来的灯泡亮了。他的眼睛里射出凶狠目光,盯视着全身哆嗦的范继平;知道我为什么来找你吗。
范继平先是点头,紧接着又摇头;不太清楚。
陈红红被侮辱时你在现场吗。三郎问
范继平感觉三郎的声音象是凛冽的寒风,不由自主地抹了下颈背,心理防线瞬息崩溃,抖簌簌地说;我不在,我也是事后知道知青A,知青B强奸了她。
三郎恶狠狠地说;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是你想办法去把那两个人约到这儿来,将功赎罪。二是你作为强奸犯的同谋,等着警察来抓你去坐牢。
范继平不假思索的选择了一。十分钟后,他领着两个人进了老房子,他们的影子跟着人刚走进房子,三郎在后面嘭的一脚踢上大门,趁他们没回过神,手里的锄头柄给知青A当头一棒,把他打晕在了地上,随即拔出杀猪刀,一刀捅进知青B的肚子,紧接着又是连捅两刀。接下来收拾知青A,对准他的裤裆连捅两刀,其中一刀捅碎了他的左卵子,整个过程仅花了两分钟的时间。
三郎将杀猪刀插进皮带,走到门口觉得还不解恨,返转身又拿起扔在地上的锄头柄,对着知青A,知青B没头没脑的一顿乱敲后走出了老房子。
有人听见从老房子里传出的喊叫声,跑去看个究竟,半路上看见个陌生人,手里拿了把杀猪刀,肩膀上扛根锄头柄,从容不迫地从老房子里出来,走进乌漆抹黑的山路。
三郎回到知青点宿舍,脱下沾上鲜血的军装,卷成一团,扔到床底下,倒上满满的一搪瓷杯米烧酒,咕噜咕噜灌下肚,若无其事地上床睡觉了。
平头见姜勇讲到这里就停住了,赶紧追问;这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姜勇接着讲;当然没有,这两个人犯了强奸罪,肯定不敢报案。就谎说被当地农民偷袭了。有一次,我们几个人去镇上电影院看电影,又碰见那两个人,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三郎又冲上去捅了他们两刀,因为这件事,在洪泽湖监狱蹲了一年半。
平头又问;他和李红红后来就没故事了。
姜勇说;李红红79年就返城了,那个时候三郎在监狱里吶,她可能到现在还不知道三郎是为她报仇雪耻坐牢的。
好汉。平头由衷感叹道;我看他是一个人住这里吗。
你没到他家去过吗!姜勇见他点头嗯了声;他娘几年前死了,他和老子住在一块,他老子是老红军,长征路上的红小鬼,去年风瘫在床上,他歇在家里服侍老子,他和老子每月就可以领取好一百多块津贴费。你只当不知道他的事情,因为他关照我不要把他这段历史,讲给外人听。
知道三郎的这段历史后,平头对他更是敬重有加。

生日宴开吃了个把小时,平头阿姐小玲领着秤砣妹子滢滢来了,小玲说滢滢不认得爷爷家,就找我把她带来了,她说有重要事情要跟阿哥讲。
滢滢把秤砣拉到一旁;阿哥你回家吧,几天没回家,把娘急出病来了,躺在厂保健站里挂盐水呐。
秤砣说;我回家了老子还是那样骂我,我在家待不住,还是要出来的呀。
滢滢说;你先去看看娘,老子如果那样骂,你再住出来。
秤砣听从妹子的建议;吃完夜饭我跟你去看看娘。
三郎从家里搬出张长凳,开了两瓶桔子水,召呼小玲,滢滢一块坐下。小玲见过几次三郎,听讲今天是他的生日,拿过平头面前的酒杯,站起来说生日快乐,感谢这段时间里对我弟子的照应。说完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三郎将酒杯添满后也是一饮而尽。
这顿生日宴,有三个人喝吐了,三郎,姜勇和王大庆。
平头,秤砣把吐了一身,烂醉如泥的三郎搀扶到床上后和小玲商量;我们两个人来把这里收拾干净吧
小玲二话没讲,卷起袖子和平头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最后还把三郎,姜勇身上沾满了呕吐者的脏衣裳,洗干净了才回家。
TOP Posted: 08-18 02:36 #17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39

秤砣从厂里辞职出来后便和陆建强整天厮混在一起,新开张的清潭溜冰场倒象上班的地方,每天都要去报到,溜冰场营业时间是下午一点至晩上十点,他们是下午,晩上各报到一次。
王戆卵从拘役所释放出来后也盯上溜冰场,他家在木匠街,与清潭溜冰场仅隔了条劳动路,理所当然地他将清潭溜冰场视为自己的地盘,人往溜冰场大门口一站,那些想来溜冰场揩油水的人,必须敬烟,低头打招呼;我们就是清潭溜冰场的一只鼎。王戆卵的野心与陆建强的想法一拍即合。
少管帮,雄鸡在兰陵电影院捅死地头蛇北瓜事件,陆建强尽管没有直接参与,逃过一抢劫,作为同伙,让他在社会上名声大振。雄鸡枪毙的那天中午,少管帮成员凑钱在双桂坊的兴隆园饭店摆了两桌,陆建强坐上了正桌朝南的位置。
自从王戆卵有了清潭溜冰场一只鼎的野心,这伙人几乎场內场外一天三场小架,三天一场大架。打闹了二个月,总算霸住清潭溜冰场这块地盘。
秤砣混在他们中间,目的只有一个,搭小姊妹,以此来抚慰米咪给他的心灵创伤。不过,一旦遇到凶狠的打架场面,从不临阵脱逃,只要在场,依然首当其冲。
吴森林,猩猩和同在东方有色金属铸造厂上班的同学鸭头,里应外合,偷铜块铜线,卖到乡下社办厂换钞票,两块钱一斤。半个月前,鸭头从厂围墙里面往外扔铜块,不巧落到正在围墙外面巡逻的联防队员头上,联防队员给他们也来了个里应外合,将三个人一并抓获,吴森林,猩猩拘留十五天,鸭头进了看守所。从拘留所出来,他们就到清潭溜冰场找陆建强,问他有好的路子,联手做点事。陆建强误以为他们来清潭溜冰场是找小姊妹玩的,拍着胸脯说你们在溜冰场上看中那个小姊妹,尽管上去搀手,如果不肯就报上我的名字,还是不肯我让她们晚上请你吃酒。
吴森林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袋里瘪嗒嗒,手上就算搀着小姊妹也不稀奇。我意思是你有搞钞票的路子吗,袋里有钞票,走路也神抖抖的,还怕搭不上小姊妹。
吴森林的这句话引起陆建强,秤砣的共鸣,别看他们在溜冰场上神气活现,耀武扬威,买香烟,门票,日常开销的钞票,常常是从众人头上敲竹杠,刮油水,你一块,他两块刮来的。这种事看上去觉得很牛比,手一伸,眼睛一瞪,别人就乖乖地把袋里香烟,钞票放到你手上。但心里也知道,向人伸手这种事很没面子,卸台型的事。陆建强老子是水泥厂供销科长,偶尔可以趁老子不备,从他的皮夹子偷个八块,十块。秤砣是彻底没有经济来源,搭上个小姊妹,做完那事请她去三鲜馄饨店吃碗鲜肉小馄饨的钞票,也得伸手跟人要。他听了吴森林的话,立马联想到常客;我们那天凑空去问问常客,有一回,他师傅介绍了件冲档抢赌资的好事,几分钟每人混了好几百。他悄悄的跟陆建强讲。
这天下午,陆建强,秤砣为了绕开常客娘老子,从他家院子后门进去,轻手轻脚推开房门,见常客,恬恬两个人半躺在床上,手里各捧了本杂志。常客见到他们两个突然闯进房间,赶紧下床,放下蚊账,边穿裤子边说; 我们两个今天都上中班,你们一出现,我们午觉睡不成了。
陆建强故作惊讶地说;啊,恬恬也上班啦,我记得她还应该背着书包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呀。
你们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要抽烟去明堂里。常客暗示有事去外面讲;恬恬初中毕业后就歇在家里,上个月分配进厂上班。
秤砣煞有介事地感慨;哎,跟嗲人,学嗲样,近墨者黑啊,一个德智体全面发展的女学生,跟了个不学好的初中肄业生,结果自己也不要好,不要念书了。
恬恬听后回了句;我说是臭味相投你满意了吧。
三个人走到院门外面,陆建强开口问;你就打算守着这个女人,不出来玩了吗。
出来玩什么吶,又玩不出新花样,打架,然后坐牢,我已经戴着手铐进去了四,五趟,再要出事直接上山。常客回道。
秤砣说;那你就直接讲你怕了。
常客也来火了;什么叫怕不怕,我总不能没事找事去寻官司吃吧。
陆建强说;我们现在不是有事来找你了吗,去问问沈鸿基师傅,有混钞票的路子吗,
有段时间不联系了。常客听出话里的意思,他是想让自己去找沈鸿基,介绍条混钞票的路子。
抽空去搭搭脉,我们再不找点混钞票的事情做做,香烟也抽不起了。秤砣说。
那我明天去他家,如果他肯介绍混钞票的事情让我们去做,我去溜冰场找你们。常客说。
第两天中午,吃过饭后骗恬恬说去帮厂里人搬家,出门后直接去了沈鸿基家。
沈鸿基坐在明堂里的藤椅上,翘起二郎腿,手里捧了本外面包了层牛皮纸的书。旁边方凳上放了只紫砂壶,香烟火柴,收音机,烟灰缸。 常客坐下后伸手拿过书,翻开一看,书名是《厚黑学》;你怎么欢喜研究颜料的书。他说。
不懂就别瞎讲,这是本研究人心与面皮的书。书上讲老天给人一张脸,而厚即在其中,给人一颗心,而黑即在其中。英雄豪杰的脸皮要厚而无形、心要黑而无色,义气仁义是糊在厚黑上窗纸,是幌子。刘邦、项羽、曹操、刘备都是这样的人。沈鸿基慢条斯理地说道
我做不到。常客说。
你肯定做不到,历史上也没几个人能够做到。书上讲做人一要有肚量,二要有谋略,三呐心黑手辣,你具备那一样。沈鸿基抓起奶子壶,喝了口茶后继续说道;以后要记住,吞咽不下的肉,不要因为是肉就张嘴抢着吃。不是你的位子,不要因为高高在上,就争抢着要坐,坐上去了,屁股没焐热也会给人掀翻在地。道理道理,道在理上。不跟讲这些了, 看你样子是有事来找我的吧。”
师傅,你既然这样问,我也就有话直说。常客从袋里摸出香烟,抽出一根递给沈鸿基,被他手挡回,意示你继续讲;我和两个朋友最近特别缺钞票,缺到连香烟都快没钞票买了。我们想做事,混些开销钞票。
沈鸿基伸手拿过方凳上香烟火柴,给自己点了一根,想了许久后说道;有人在我这里赌钞票时跟我借了六百块钱,拿了钱后就没出现。我打听到这人经常去住在表场的欣欣家里去赌钱。欣欣不是吃社会饭的,原先在化工厂上班,他跟厂里供销员关系不错,唆使供销员带人去他家赌钱。上个月,我和小宋去他家找欠我钱的人,欣欣没让我进家门,请我去新桥饭店吃了顿饭,他在饭桌上讲了句话也蛮在理的,他说这个人不来我家里赌钱,不会拉他来赌。这个人到我家里赌钱,我也不会赶他走,也不会让外人从我家里把他带走。门里的事我要负责,门外的事我不管,这是开档规矩。我现在这六百块钱不想要了,你们要到手你们花,我只有一个要求,不能冲到欣欣家里去带人,他脚只要跨过门槛,你们可以上去揪他。这时,谁上来阻止就干谁。我把事情讲清楚了,你们想做我就让小宋配合你们。
肯定做啊,表场不也属于西瀛街吗,在自己地盘上还有搞不定的事情。常客随即去溜冰场找到陆建强,秤砣,把沈鸿基讲的话,转述了一遍。
秤砣说;我认得欣欣,我家走到他家三分钟,这个人比我们大六,七岁,留着个八字胡,周围邻居都叫他八字胡,不过,兔子不吃窝边草啊。
陆建强打断他的话头;你不要瞎七搭八,我们是在他家门外面去抓欠沈鸿基钞票的人,他要是出来偏护这个人,那就另当别论。常客你现在就去跟师傅讲,我们今天就去找这个人,不论闹出多大的麻烦,与他无关。我再喊上光光,邋遢鬼,五个人够了吧,再叫人我们就混不到几个钞票了。
秤砣明白他的意思,光光,邋遢鬼是他的死党,有混钞票的好事当然叫上他们。
隔天下午,五个人躺在浴室里等小宋,沈鸿基安排他的任务是去打听欠债人是否在欣欣家赌钱并在现场指认人。这些事是为沈鸿基做的,事成之后不用分钱给他。这是沈鸿基关照常客的,
欣欣家斜对面是个杂货店,店门口摆了个茶摊头。几个人坐在茶摊头上,从满天晚霞喝到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欠钞票的人手里拎了只黑颜色人革公文包,从欣欣家里走了出来,点着一根烟,似乎在考虑下一步去那里时,邋遢鬼手里的三角刮刀,直愣愣地顶在他的胸口上;跟我们走一趟,有事跟你讲。
欠钞票的人低头望了眼顶在胸口上的三角刮刀,再抬起头来望望周围怒目而视或狞笑的人,顿时魂不附体,全身打颤,突然转身朝屋里发出绝望一叫;欣欣,快来救我。
欣欣走到门口扫视一眼,面前的这几张面孔他自然熟悉,未曾开口先呵呵笑了几声,发了圈香烟;这是我朋友,他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讲吗。
常客说;跟你讲了你会帮忙替他解决吗。
讲什么讲,这种人就是焟烛,不点不亮。陆建强上去拽了他一把,见他身子用力往后一缩,伸手一记面拳,后脑勺重重撞在墙上,咚的发出沉闷声响;数到三,不跟着走就戳你狗日的。
欣欣家里又走出来几个人,看到这情景,非但没有好言相劝,反而把欣欣拖进家里,嘭的关上大门,借此举来撇清与这个人的关系。
水关桥下停了两只以前用来运粪的水泥船,陆建强把欠钞票的人带到船上,搬开水泥盖子,把他塞进船舱后一屁股坐在盖子上,任他在只能平躺着的船舱里哭喊了半个小时后,掀开盖子问;还不还钱。
还,但我现在还不出这笔钱啊。欠钞票的人见他又要盖上盖子,又哭喊着说;还,我还,我在想办法借钞票。
我问一遍加一百,现在要还七百块,你想出了什么办法。陆建强说。
你们带我到欣欣家去,我去跟朋友借了还给你们。欠钞票的人说。
陆建强将他带到欣欣家门口。
欣欣听到敲门声便出来开门,见到欠钞票的人身后站了一排人,脸上也现出慌张的表情;你把他们带到我家里来是什么意思。
欠钞票的人讲明来意;我是来借钱还债的。
你等等。欣欣大概是怕这些人冲到家里去,将门关上后进去找人凑了四百块钱。
欠钞票的人接过欣欣手里的钞票,加上自己身上的三百块,全给了钱陆建强。
三一三十一。陆建强给每人发了一百二十块钱,敲竹杠混来的一百块钱,用来吃夜饭,买香烟。
吃夜饭的路上经过平头家门口,秤砣见小玲坐在门口洗衣裳,便去喊平头一块去吃夜饭。
小玲神色紧张地把秤砣拉到一旁;平头抓进去了,关在看守所里,这事情不能让我娘老子知道。
听谁讲的。秤砣问。
小玲说;派出所把逮捕证都寄到我家里来了,幸亏是我收到的。王大庆讲是和住在青果巷里的吴红旗打架。我托平头朋友三郎去打听消息,他说事情不大,关几天就会放出来的。
三郎不会瞎说八道的。秤砣安慰了句。

平头关在看守所里二十一天,83年六.一国际儿童节那一天,无罪释放出来了。
在看守所里提审三次,三次口供都是一样的,他始终咬定群众的眼睛并不是雪亮的,群众抓错了人,自己也是去看热闹的,柴刀是地上捡的。这个口供是派出所內部人员教他这么讲的,他听了当时就猜想这个內部人员,可能是三郎的朋友。
警方手上既没有平头砍人的证据,也没有受害者的指证,果然,半个月后,只得无罪释放了。
平头这场架是为王大庆打的。
王大庆搭上了个小姊妹凤凤,凤凤在与青果巷菜场仅一墙之隔的青果巷面店上班。这天傍晚,王大庆青果巷菜场门口等凤凤下班,碰见吴红旗几个人,他们上来一顿讥笑,说了些什么卖身求荣之类难听的话。他之所以置之不理,一是对方人多,二是小姊妹上班地方在这伙人的家门口,跟他们作对肯定捞不到好处,有人上来推搡两把,也只好忍气吞声地避开了。
回到住处,他还是没忍住把这事情讲给平头听了。
平头听后怒气冲冲地说;这话不是把我也骂了吗,明天我们陪你去接凤凤。
隔天傍晚,王大庆还是在老地方等凤凤下班,果然又碰见吴红旗几个人围上来一顿讥嘲。
这时,平头,吴森林几个人从青果巷菜场走了出来,平头看见大毛也混在人堆里,走到他身后,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这是要彻底站到西瀛阶级的对立面了。
大毛回头看到几张煞唬着的面孔,猜到平头是有备而来,存心来挑事的,人往后一缩,嘴里叨咕着;不关我的事,不关我的事。
吴红旗也看出平头是来者不善,心里发怵,但在手下面前显怂,必须硬撑场面,便上前跟平头顶撞了几句。
平头懒得跟他斗嘴,拔出柴刀,对着额角头上就是一刀,紧追上去砍第二刀时,没想到脚踩烂菜皮上,啪嗒摔了一跤。待他从地上爬起来时,追的追,逃的逃,原本围观看闹热的过路人,把他双手扭到背后,扭送进了青果巷菜场后门的南大街派出所。
第二天中午,平头被送进看守所一区9号房。
9号房号长是大毛表阿哥潘东子,潘东子看见平头送进号房,开心的合不拢嘴,手指着号房里的十来个人,说你看看这伙人,不是贼骨头白拆子,就是投机倒把轧姘头,终于来了个开鞭生来陪我坐板房。
没过几天,潘东子调到了三区。
平头接替潘东子做了号长,在号房里他只搭理比自己大二十岁。外号叫周特令的老社会,这人总是 付睡不醒的样孑子,跟人讲话时,眼睛笑眯成一线天。偶尔发火,绷紧脸,斥骂其他犯人,又瞪成了三角眼。平头欢喜听他讲文革武斗的故事,从不问那些骇人听闻的故事是真是假,即使听出了胡编滥造,也是饶有兴致地听完,中间不插嘴,听完后不质疑,就当是看西游记,封神演义现代版神话小说,借此消磨枯燥的时光。 据他自已介绍,文革武斗时期,他是常州市联指,后改称工农学造反派的二把手,当年攻占军管委设在火车站的指挥部,他是这玚战役的总指挥,十几辆卡车顶上架着清一色从江阴部队军火库里抢来的机关枪,哒哒哒地一路横扫过去,风光无限。譬如把另一派别七零八落女宣传队员的手脚,绳绑在长凳上游街。在怀德桥下面的人民剧院,扒光她们的衣裳,精赤着身体在舞台上跳集体忠字舞。后因文革武斗期间的一桩命案,判了五年有期徒刑。他这次是腐化罪;朋友是棉花卵,占着茅坑不屙屎,老子是去帮他行好事,我事先就跟朋友打了招呼,他老婆是欲壑难填的大骚货,我不操,她迟早也会到外面去找别人操,别人操还不如我来操,平时呐还会多请你多喝两顿酒。结果这狗日的不守信誉,那天,老子正和他老婆在床上睡午觉,他带着老派冲进来,抓奸在床,赖也赖不了。老子不会这么轻易放过他,会让我的徒弟去教训他的。

周特令的徒弟叫王大勇,住在马山埠11号。
平头无罪释放的当天早上, 周特令写了张便条,藏在他的袜子里,叮嘱他出去后在第一时间里交给王大勇;我在纸条上写了好些表扬你的话,我觉得你们是能够成为好朋友的,一旦联手,绝对能够在社会上干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平头听了呵呵一笑;便条肯定在第一时间里亲手交给王大勇,惊天动地的事业我就不敢想了,如果这人真象你说的那么能干,我当然想跟他成为朋友。
从看守所出来,他先去了马山埠11号,11号是个院子,院子里有五,六户人家。站在院子中央扫视一圈后高喊两声;王大勇。有扇刷红颜色大门开了,从里面走出来的人衣着整洁,个子比他略高,年纪也要比他略长几岁,笑起来左脸还有个酒窝。没容平头介绍,上来先发了根牡丹牌香烟;我就是王大勇,你是。
平头把便条给了他;这是你师傅周特令让我带给你的便条。
王大勇接过便条时喔了声;那你是刚从看守所出来,我师傅判了没有。
没有,听他讲顶多劳教两年。平头说。
王大勇展开纸条,快速看完;今晚你要是有空,我来找家饭店替师傅来为你接风。 说完又补充了句;这是师傅特意关照的。
今天才出来,肯定没空,改天吧。平头说。因为这句话,他对王大勇产生了好感,这好感不是周特令之前的介绍,也不是按师傅旨意摆酒接风,而是觉得这人特别实在,守信,待人接物讲规矩方面,有亲近感。
那你给我个地址,过两天我去找你。王大勇诚恳地说。
平头几乎没作思考,跟他要了笔,把爷爷家的地址, 写在便条的背面。

40。

我要回云南老家了。毛旭辉讲这话时喜形于色;当地政府替我办理好了接收安置手续,昨天下午去场部开证明,明天去买从苏州到昆明的火车票,给你带来三条香烟,放在老地方,这香烟是我送给你抽的。跟你合作的这段时间里,我也赚了好些钱,回到老家就给你写信,欢迎你出去后来找我玩。
云南这么大,你老家在云南那里吶。王志华问。
毛旭辉说;老家在腾冲,我二哥替我在瑞丽买了房子,与缅甸仅隔了条河,回去后可能长住瑞丽。
王志华说;你二哥这么牛比啊,人没到家,房子先给买好了。
毛旭辉说;我二哥当年也加入了杜聿明的中国远征军,部队大撤退时他因为没能跟着大部队逃出封锁线而留在缅甸,找了山头军司令官小女儿做老婆。我大姐前两天来探望时跟我讲的,我二哥现在身份是缅甸什么邦的地方军指挥官,手下近千号人。这些你知道就行了,千万别讲给别人讲,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场部宣传科郝干事,是你妈妈的朋友,你懂了吧。
懂了。王志华若有所悟地点点头;那郝干事安排谁来接你的班呐。
李丹明走过来坐到他们旁边,端起搪瓷杯,咕噜咕噜连喝几口冷开水;你们在密谋什么。
王志华说;毛师傅过几天要回老家探亲,回去后就有可能不来了。
那我们以后不就要断烟了吗,也没人带菊芗来工地了。李丹明着急的说。
菊芗是毛旭辉老婆的亲眷,二十七岁,结婚第二年,丈夫被山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砸死,留下孤儿寡母。二个月前,她送饭菜到工地,李丹明盯上她的丰乳肥臀。在劳教所里能看见女人,比吃肉还要惬意。毛旭辉只知道菊芗在自己家里接待过劳教人员,一次收二,三块。镇上有好几个女人专门跟劳教人员做皮肉生意,码头上还有专门拉客介绍生意的,有些劳教人员期满释放,出去头一件事是到镇上找女人,顾不得胖痩美丑,年纪大小,身上散发着鸡屎味,交上二块钱,脱下猛操,然后如释重负的一声长叹,象是实现了某个心愿。更有劳教人员铤而走险,冒着加期,关禁闭的风险,借着外出劳动机会,偷偷摸摸地逃到镇上,寻到女人家里去,操完了原路返回,偷偷摸摸地回到工地上。
不过,有女人到劳教所工地上跟劳教人员做皮肉生意,闻所未闻。
毛旭辉说;有些事我已跟接替我的质检员交代了,有钱赚的事谁不想做吶。菊芗的事我只能到此为止了,我不在,她到工地上来转悠,肯定会被管教干部轰走的,甚至连大门都不会让她进。我今天特意叫她送饭菜到工地上来的,到时你自己跟她商量。你们想让她擦擦枪,也是我请客,擦枪钱我来付。
王志华说;让她替李丹明擦擦枪,我刚探亲回来,枪上还没长锈呐。
李丹明说;那我也不擦,指导员已经找我谈话,这个月里只要安分守己不搞事,我的名字就会出现在下个月的探亲名单上。
果然如此。83年6.1国际儿童节的早上, 李丹明跟王志华借了三十块钱,探亲回常州。在西山轮船码头上,他仰望着湛蓝的天空,棉絮般飘浮的白云,阳光似乎格外灿亮刺眼,感觉掂起脚尖,伸手就能抓住白云,空气仿佛也变轻了,散发出树木的味道,又象是雨后石头的清香味。身体飘飘然地陶醉在云天湖光之间。
火车到达常州是晚上七点三刻,出了车站,便闻到一股喷香的葱油饼味道,月亮恍如抹上一层灰蒙蒙的尘埃,天空显得更加深邃诡谲,空旷的车站广场,晚风拂面而过时,能听见它发出含糊的碎语。不远处的香樟树下,一对年轻人旁若无人地面对面,含情脉脉地对视,一言不发,象是一尊雕塑,分别不出谁是即将离开这座城市的人,偶尔有行人脚步和栖息在树冠上的麻雀,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 有如老人粗重的哮喘声,在夜色笼罩下的广场上随风飘荡。眼前急驰而过的汽车卷起尘埃,车灯光后面的树影和灰不溜秋的房屋,随之一闪而过。 他象是个外地人,绕着车站广场晃了一圈,脚步最后停在报亭一侧的黑市烟摊前,花一块六毛钱,买了包带过滤咀的凤凰牌香烟。有生以来,这是他头一次买这么贵的香烟。不知是对香烟怀有莫名的仇恨或是心痛花掉的钱,他屏住呼吸,牙齿紧咬住海棉烟咀,印下深深的牙痕,然后倒吸一口冷气,狠狠地抽上一大口,直至一阵眩晕,眼前景物先是摇晃,紧接着模糊一片。
通往地下通道的路口,有人挂灯摆摊,做起点心夜市, 一眼望去,有七,八个吃食摊。小贩们圈地支摊,有人围着简易炉灶忙碌,有人站在路中央,吆喝招呼过往的行人旅客。平头在每个摊头前停顿数秒钟,拌粉皮,绿豆汤、冷拌面粉丝汤蛋炒饭,除了啤酒,没有一样激起食欲。转身折回的路上,听见有人喊;丹明,丹明。刚停下脚步,有人从后面赶上来,脖子上挂了块沾满油腻污迹的围腰布;认不出我啦,十一中队2号房的马展。
李丹明脑子里没有这个人的印象,凭他的自报家门,猜想在西山时曾经和他待在同一个中队,稍微聊了几句,果然如此。他发了根凤凰牌香烟。
马展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抽上一口,吐出一股散发浓郁香精味的烟,他张大嘴巴,似乎舍不得白白地浪费这口好烟,凑上前去把这口烟倒吸进嘴巴里,连着唾液咕噜一下咽进肚子,同时又将点着的香烟掐灭,小心翼翼地灌进他瘪嗒嗒的烟壳;好烟,带回家去抽。说完开始拍马屁;你刚进十一中队,我一眼就看出你是最有魄力最有能力最有潜力的人,你看我一回来就被老子逼着在家门口,做贼一样摆了个破摊子,看见联防来了赶紧收摊往家里搬,走了再摆,一个晚上搬搬摆摆好几回。哎,你在那里发财,带着我一起混混,扛皮鞋拎草鞋都没关系,他妈的这个社会是顾面子就顾不了肚子,面皮老老,肚皮饱饱。
马展的话让李丹民啼笑皆非;我在梦里发财。
啊,那我请你吃碗我老子做的粉丝汤。马展说
下回吧。李丹民已经想好去甘棠桥锅贴店吃粉丝汤和锅贴。他跳上扬手招来的三轮车,拂面而来的凉风让他心情愉悦,一路哼起小调。
三轮车停在甘棠桥锅贴店门口,十分钟的路程,两块钱车费一分未还。跳下三轮车,晃荡进店里,现在属于青黄不接的时间段,诺大的店堂里只有二,三个吃客,里面的桌椅摆设一成未变,年画宣传招贴画也没换,朝南墙上并贴的五位伟人肖像画,泛着一层油腻腻的反光。账台后面坐的还是满脸横脸的女会计,守着个抽屉大的竹筹箱,百无聊赖地望着门外街景。他点了六两锅贴,二碗粉丝汤,两杯生啤,女会计掀上眼帘,白了他一眼,又歪过头去看看他身后空无一人,提醒中含着讥诮;你前世没吃过锅贴啊,一个人点这么多吃的下去吗?别忘了浪费也是一种犯罪。
吃不了我带回家继续吃。李丹明斜视着煎锅里油黄油黄的锅贴,连咽下了几口口水。锅贴店唯一改变的服务方式,原先是买了筹,自己去厨房窗口,排队凭筹取货,现在是买了筹后先找位置坐下,有专门负责收筹送货的服务员。他挑个傍墙靠窗的位置,等着啤酒粉丝汤锅贴全都上齐,一口喷香皮脆的锅贴,一汤匙粉丝汤,一大口生啤;还是老味道。
酒足饭饱,李丹民拍拍撑的圆鼓鼓的肚子,把在店门口探头探脑的老叫化子喊了进来,指着剩在盘子里的十来只锅贴和半杯生啤;留给你了。
老叫化子其实在店门口,就盯上盘子里的锅贴,猜他是吃不了要剩的,见他一招手,立马露出馋涎欲滴的穷相,擦着口水,嘴里忙不迭地说着;谢谢。
这点东西要是拿到山上去争抢,不知要打破几个脑袋。李丹民心想。
老叫化子是苏北人,揣摩出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刚端起的盘子又放回台上,眨巴着惊恐的眼睛。李丹明拍拍他的肩膀,改用普通话说;吃吧吃吧。转身正要往店门外走,女服务员过来收拾台子,嘴里吹出赶鸡赶鸭的嘘声;走走走,是不是又想吃我的条帚柄。她说着要去抢端老叫化子面前的锅贴盘子。
是他主动送给我吃的。老叫化子做出个护裆动作,紧紧盖捂住盘子。
是我给他吃的,关你屁事。李丹明补充一句。
我收店里的盘子,关你屁事。女服务员的模样,看上去和胖会计象是一对胞胎,蛮横无理的吼叫一句,试图引起店里人的注意。
你她妈无理取闹,想没事找事吧。李丹明见这女人居然朝自己吼叫,顿时露出副狰狞相,顺手抓起桌上的空碗,划了道弧线,最后还是忍住放回到台上,赌气地一屁股坐到原来的位置上,看着老叫化子把盘子里的锅贴,倒进随身带的脏兮兮搪瓷杯里,佝偻着腰走出了店堂,才松开抓着空碗的手。走出店前,用戏谑的口吻,恶声恶气地说;你她妈心眼比牢监队里的人还要坏,坏十倍,你听懂了吗,你的良心大大地坏了坏了的,应该死啦死啦的。
他妈的难得有菩萨心肠,想做回好人,但一做好人,马上会有人来欺负你。李丹明走出锅贴店,沿着南大街,一路晃到尚书街的十字路口,站上街中央的交警指挥座盘,面朝西,放眼望去,铅灰色马路恍如缓缓延伸的河流,浑浊的灯光在上面无声地流淌,长了透明翅翼的小昆虫,围着路灯飞旋。虽然是夏季,夜里的空气还是相当凉爽,似乎刚下过一阵雨,空气里弥漫着湿漉漉的树木清香。临街窗户泻出昏黄的灯光,清脆的自行车转铃声以及屋顶上的夜猫戾叫声,听上去依然如故,但跟记忆似乎隔了层模糊的透明薄膜。每经过黑洞洞的弄堂口,他总要驻足停留数秒,往弄堂深处窥望上几眼,好象从黑暗里随时会窜出芳芳的人影,带出几段过去时光里的美好往事。拐进尚书弄,走到芳芳家门口,房间里亮着的灯。按照以前约定,他故意对着窗户假咳几声,等了两分钟,没听见回应,只得垂头丧气地走出尚书弄。
五天探亲假,回家却不在计划之内。
李丹明接下来要去的地方是在青云坊的饮服公司。喊醒门卫,跟他讲找杨大山,杨小山,门卫本来嘴里不住地叽里咕噜,说这么晚还来敲门,你们进出不带钥匙吗。听清是找杨书记的两个儿子,态度立马变的和气;我带你去饮服招待所,他们替你定的那个房房,我让服务员下午又去打扫了一遍。
办公楼后面有栋红砖老房子,门旁牌子上写着饮服招待所,门卫将李丹明带进房间便转身走了。房间里写字台上居然放了台红灯牌无线电,后面是扇木格玻璃窗。木架床旁有张暗红色旧沙发,天花板上固定着一台绿色三叶吊扇,他拍拍刚换上的被褥,躺上去伸了个懒腰;睡觉。伸手啪嗒关了电灯。
第二天早上,大山,小山兄弟俩和刚从少管所里出来的车美,带李丹明去绿扬饭店吃早饭,回招待所路上经过人民公园,李丹明提出去公园茶室喝。到了茶室门口,大山进去搬出张六角台,放到假山前,泡了壶绿茶,四个人盘腿坐在方凳上,象模象样的喝起了茶。早晨的公园里大多是提了鸟笼的老头和打拳踢腿锻炼身体的人,下午,晚上便改朝换代,是年轻人的天下,茶室右侧角落的包间,是赌钱人玩二八杠,推牌九的常包房,店堂里龙蛇混杂,各式各样的人,应有尽有, 衣着妖艳的跳鸡,嘴里嗑着西瓜子,在敞开式走廓里扭来扭去,谁要是手贱,拍一下肥硕的屁股,她们顺势坐到谁旁边,泡茶师傅见机行事,赶紧凑上来问她要喝红茶绿茶,所以走俏的跳鸡深受茶室老板的欢迎。十张茶台倒有五张茶台上放着泡了没喝一口的茶杯,碰上出手大方或另有所图的人,还会替她买包香烟,跳鸡也只会在他身边多坐上一刻钟,多开几个下流玩笑。李丹明说以前也学了点三脚猫功夫,随后脱下衬衫,在茶室后门前的空地上挪移踢腾,噼噼啪啪地打起了十路弹腿,打到第五路便气喘吁吁的说,想不出下面的套路了。刚坐回到茶台前,背后飞过来一个烟屁股,正巧落到台子中间,车美腾地站出来乱骂一通,见没人搭理,只好悻悻地坐下,对着李丹明说;你现在脾气蛮好嘛。
脾气好坏要有针对性,如果坏脾气一直没改,只能说明你没长进或一直有人惯着,坐牢的好处是帮你改掉坏脾气。李丹民说。
改什么改,只要我高兴,管别人怎么想,我倒霉的时候,别人又不见得会代我受过。车美说。
所以我说你没长进,人太任性要掼大跟头的,要学会克制和变通,运气好顺顺当当, 如果运气不好呐,那就需要动动脑筋。李丹明接着给兄弟俩安排任务;小山去帮我把芳芳叫过来一块吃饭,大山你去打听那里有做大输赢的赌档,我这趟回来探亲的真正目的是搞笔钞票,会会雷老虎,我这趟官司不能白吃啊,不给我个说法我当然也不会让他活的好过。
我听大山讲,探亲假期里我们要陪你办三件事吗,约女人,弄钞票,报仇吗,车美说。
中午,小山带着芳芳进了房间。
芳芳出门前在家花心思把自己着意打扮了下,上身穿件米色短袖衫,下面是时行的白纱裙,看上去象个清纯的学生。李丹民见到她也不顾忌旁边有人,将她抱到床上,亲热了起来。
大山,小山见他一副欲火焚身的急相,知趣地叫上车美走了;我们去健康浴室汰浴,晚上老地方吃夜饭。
李丹民放开芳芳,跟着他们走到门外面;你们别去汰浴了,去打听雷老虎家住那里,晚上就去拜访他。
年初他在香港摊拿下一排摊位,做服装,走私生意。大山说。
香港摊在那里。李丹明问。
防空洞上面那条路,现在改名叫迎春路,政府在这条路上搭起了个大棚子,水泥楼板当柜台。原先在绿扬市场摆地摊的统一搬去那里,如今是常州最热闹的地方,应有尽有,几百个摊头,还有从广州香港走私走来的时髦品,什么半透明的胸罩、长筒丝袜、磁带,蛤蟆镜、气体打火机,品种太多啦。老百姓就叫它香港摊。去年底开张的,你当然不知道,我们找到雷老虎后怎么讲。小山说。
就讲丹明出来了,让你带个口信,晚上请他吃夜饭。李丹明说。
他不肯来怎么办。大山问。
不肯来嘛我们就有理由上门去找他了。李丹明说。
我是不是再去叫些人来撑场面。车美说。
人多是心虚的表现,我们用不着虚张声势,你们回去多拿几把家伙,一人两把,我们四个人变成八个人了吗,快去吧,老子下面烧起来了。李丹明转身进了房间,嘭的关上房门。
大山,小山对于芳芳的美色觊觎已久,但也只敢在脑子里臆想一番。望着李丹明火烧火燎的急相,大山眼前便浮现两个人精赤身体,在床上亲热的场景。想到这里,兄弟俩都迈不开腿。车美不清楚他们要搞什么名堂,便先回家了。大山见他走了,竖起大姆指,往房子后面一指。小山似乎就在等他发暗号,会心一笑,两个人绕到房子后面,找来张三条腿的长凳,摆放到后窗下,两个人踩上凳子上,两只手趴在窗台上,看完亲热的全过程,大山憋着嗓音,一本正经地对窗户吼了句;开门开门,我们是南大街派出所。
李丹明条件反射地从床上跳到地下,听见窗外笑声,抬头一看,两张贼嬉嬉的面孔刷地闪开;老子祝你们这对活宝,生儿子没屁眼。
大山说的老地方吃夜饭,是指百货大楼隔壁的杏花楼饭店,这个饭店是饮服公司开的,大山在这家饭店吃饭是可以打条子,不付钱。每个月底,他老子会安排人来统一结帐。
李丹明,芳芳比他们三个人早到十分钟,饭店负责人把他们安排在二楼包厢,窗户正对邮电大楼。
大山带来六把七寸长的三角刮刀,两根铁民,坐等雷老虎的出现。
雷老虎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跟着号称港摊一只鼎的卲奕。这人块头不大,年纪刚满二十岁,但他领着一伙少管帮成员,在市圈子里打出了名气。
卲奕进了包厢,先是一眼认出车美,在少管所里,他跟车美在同一个中队。见到李丹明,顿时面露尬色。在看守所里,自己年纪小,块头又小,常受欺负,后来是有李丹明罩着,少吃了好多苦头。
李丹明也看出他进退两难的尴尬;既来之,则安之,看守所一别,我们还没见过面,今天借这机会喝个开心。他示意大山让出位置,让邵奕坐到自己旁边。
雷老虎一旁察言观色,见叫来的邵奕非但没能镇住场面,反而被李丹明的气势压在下面,意识到自己这做法,反而把原先窟窿越捅越大了,赶紧满脸堆笑地从包里拿出条香烟;请大家尝尝外国烟,三五牌。
慢点发香烟吶。李丹明板着脸,朝他吼叫。
雷老虎打了冷战,识相地把香烟放回包里。
邵奕,雷老虎既然把你请来,那就我们三个人坐下来就事论事,其他人都到外面去等,我们谈完话,进来一块吃饭。李丹明说。
邵奕见人全退出包厢,开口说道;我先表明我的态度,如果我事先知道是和你谈判,雷老虎给再多的好处费,我也不会出场。二,我也出去,等你们谈完话,我进来一块吃饭。
李丹明说;你就坐在这里帮我们做回裁判,我呐长话短说,我和雷老虎以前也是好朋友,不然我也不会出手帮他,出事了,他推卸责任后躲了起来,我进了劳教所。
雷老虎打断他的话头;这件事情的确是我做错了,现在你进了劳教所,我也没本事救你出来,你要我补贴多少钞票,你开个价吧。
邵奕听到这句话,站了起来;等我出去了你们再谈价,谈的拢谈不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都跟我无关。
李丹明待邵奕走出包厢,向雷老虎竖起两根手指;这个数。
雷老虎问;两条辫子吗。
对,两千块,一分不能少。李丹明本来心理价码也就六百八百,后来听讲他当了老板,又叫上邵奕来镇场面,心里想着狠狠敲他一笔,现在两千既然出口了,看他如何回应。
雷老虎没有争辩,把包里的钞票拿出来数了下;身上只有七百,你全拿去,下回见面,一千三,一分都不会少给你。
李丹明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钱,强压住心头喜悦,冷冰冰的说;我信你,给你三天时间。
隔天下午,雷老虎把一千块钱,送到李丹明手上。
李丹明大阿姐在和平电影院售票处卖票,他随后去售票处,把一千二百块钱交到大阿姐手里;帮我存银行,明年回来要用的。
大阿姐收起钞票;你都到了家门口,不回去看看娘老子。
我有急事,晚点再讲。李丹明说完转身去了饮服招待所。,
接下来的两天里,除了吃中饭,夜饭的时间,李丹明,芳芳才会和车美,大山,小山兄弟俩碰面,其余时间里,两个人待在房间里,足不出户。李丹明家与饮服招待所不足百米,仅隔了条街,他都没回家望望娘老子,兄弟姐妹。他不回家的理由是在牢里时,家里也没人去探望过自己。
第四天下午,大山去饮服招待所找李丹明,跟他敲定去苏州的时间。他回了句还没想好,大山听后急了,说我和小山讲好送你到胥门码头,定了时间,我们事先要跟家里打声招呼。
吃夜饭的时候再定。李丹民皱起眉头,一副嫌他话多的样子。
大山猜想他床上有女人,袋里有钞票,是不想按时报到,作好延期关禁闭的准备了。他也跟着皱起眉头,手指指躺在被子上面哼着小调的芳芳,压低声音规劝道;没日没夜的操了几天,把她那里操的都象馒头一样鼓起来了,还没操够吗,你准备死在那上面了吧。你赶紧把时间确定下来,我要买火车票。
李丹民瞟了眼芳芳,稍作思考后从军裤袋里摸出一把钞票,先点出二百块扔给芳芳,接着又点了三百块递给大山;这是从雷老虎那里敲来的钞票,本来想临走前给你们的,你拿去和小山,车美一人一百。
大山死活不肯收;那有在社会的人去拿一个正在吃官司的人的钞票,不要再推来推去,反正我是肯定不会收的。
李丹明见他态度坚决,就没硬塞给他;买五张明天早上七点的火车票。

他们乘的这趟火车,到苏州是九点半,刚走出车站,突然雷鸣电闪,赶紧叫了两辆带雨篷的人力三轮车,赶到胥门码头,正好是吃饭时间。李丹明让他们先去码头饭店占位子,点酒菜,自己去候车室里的售票处买船票。
简陋又嘈杂的码头候船室,挂在厅柱上的有线广播,女声在念什么新闻稿,嗞嗞嗞的电流声几乎盖过她的声音,售票员坐在窗口后面,手里捧了本美女封面的《大众电影》,李丹明住窗口里塞进张伍元票面;买张下午去西山的船票。
售票员随手将伍元钱推了出来;你没听广播吗,要变天了,这两天有台风,雷阵雨,一点钟开往西山的轮船班次临时取消。
那要等几个小时呐,我今天要赶去报到。李丹民说。
你个人算什么,那边还有无锡公安局押送来的犯人,不也在等吗,我也不是仙人,知道台风要刮几个小时,你到打小卖部打电话讲明情况,夏天的天气孩子的脸,说变就变,这种事情经常性发生。售票员耐心地解释。
候船室旁边小卖部里公用电话,李丹明在探亲证明上找到中队部电话号码,拔通中队部电话;报告干部,下午有台风,所有轮船停航,我困在胥门码头候船室了。
管教干部以前也碰到过类似情况;你就待在候船室里等轮船开航。
李丹明挂上电话,去了码头饭店。饭店里总共有四张台子,每张台子坐满了人,大山几个人蹲在饭店门口等空位。旁边一对怀抱婴儿的中年夫妻,居然也是常州口音;刮台风,回不了西山,管教让我在候船室里等。
什么意思,让我们陪你一起等吗。芳芳问。
李丹明想了下说;等个屁,我们去上海玩两天,让他们随便怎么处理吧。
这个决定,让几个人兴奋的欢呼雀跃。大上海,在这些从没乘火车出过远门的人的眼里,简直是时髦与花花世界的代名词。
他们连饭也顾不上吃了,随即赶去苏州火车站,以高出两倍的价钱,从票贩子手里买了五张下午二点开往上海的火车票。
到上海后的第一站是南京路和百货公司,李丹明见芳芳趴在手表柜台迟迟不肯离去,猜中她的心思,上海牌女表95元,男表115元。大山只知道他从雷老虎身上敲了一笔钱,但不知道确切数目。便一旁怂恿李丹明给芳芳买块手表;你在山上,她还对你一片痴心,在家里等你下山,应该买块手表送给她表表心意,这手表在常州都是凭票供应的。
芳芳见李丹明咬咬牙替自己买了块手表,满心欢喜之余,怂恿他也给自己买一块,说以后我们一块出场,你手腕上没手表,我手腕上没手表,不象样也不对称啊。买了我给你保管,明年下山那天,我来接你第一件事就先给你戴上手表。
买吧,买吧。李丹明给自己买了块手表,接着也给大山,小山,车美每人买了身西装,一双皮鞋。又给芳芳和她阿姐买了两身衣裳。几个人手里拎着大包小包,回到上海火车站,已是夜里八点多钟。在售票处排队买车票时,李丹明把身上钞票摸出来数了下,只剩一百三十多块,除掉五个人车票,今夜住宿费,带到中队里的钞票,不足百元。再买些香烟,零食,跟王志华借的钞票都还不上了。想到这里,他作出新的决定;回常州,再从雷老虎那里逼出个三,五百块钱,实在逼不出,就把存在阿姐那里的钞票要回来。
李丹明从票贩子手上买了五张零点从上海站开往常武的车票,上车前,在车站附近饭店里吃顿夜饭,身上所剩无几了。
李丹明把才给芳芳的一百块钱,又要了过来;明天还你。
凌晨的常武火车站广场上空无一人,偶尔有手拎肩杠行李的旅客,从眼前经过,一群群从梧桐树上飞来的麻雀,踱步觅食。道口路上的小吃店,有人已经点着炉火。走到省常中门口,才碰到辆三轮车,也顾不得谈价钱,给了三块钱,让三轮车夫送他们到双桂坊路口,芳芳没下车,说要回趟家,把手表,衣裳放到家里。
李丹明,大山,小山,车美并排躺在饮服招待所床上,望着天花板发呆。
一小时后,几个人都睡着了。醒过来时已是中午,几个人去食堂吃了饭,然后去香港摊找雷老虎。
雷老虎服装摊上的两个女营业员,见有人来找老板,不约而同的说;雷老板去广州进货了。
李丹明看她们样子不象是在撒谎,追问道;要去几天。
女营业员说;十天半个月,没一定。
怎么办,怎么办。回招待所的路上,李丹民不住地问;你们知道搞钱的地方吗。
车美从李丹明焦虑的表情上看出他的心思;听我阿哥讲,人民公园茶室,夜里有人赌钞票,输赢好的话,台面上有好几百,甚至上千。只是赌钞票的人大都认识,我们不好拋头露面。
我们又不去冲档,谁赢钞票抢谁的,走投无路时只能富贵险中求。李丹明眨了两下眼睛,眨出了个主意;夜里你混进茶室,盯住赢钱的人,这人走出茶室,你就我们发信号,我们给来个拦路打劫。大山你去药店买三只口罩,三顶老老头戴的阿福帽,两把家伙,晚上十点钟,公园门口见。
十点钟,三个人准时在公园门口碰头,大山给了李丹明一把军刺,三个人前后分开晃进黑黝黝的公园,公园里人影稀疏,茶室在公园中央,是栋长方形的平顶房,里面亮着三,五盏吊灯,不时有人进出,门前空地上横七竖八地停了近十辆自行车,有人把台子搬放在门廓下,台上放着各种瓜子、茶叶蛋,散装饼干和香烟。摆摊的女人外号叫老丫头,蹲过洪泽湖监狱,城圈子里算得上个人物,身上纹着二龙戏珠,两条龙尾摆到手臂,龙头龙颈盘绕胸前的两只奶子。以前有些小痞漏,不知她的底细,拿了香烟拆开就抽,然后跟她说下次结帐。老丫头慢悠悠将身上衣服一脱一掀,笑里带着狠;小兄弟,老阿姐混社会上大山,你们卵毛都没长,蹲在茅坑板上剥豆瓣呐,话留三分软,人留几分情,以后身上不带钞票,见我绕道走。观音闭眼不救世,关羽睁眼必杀人。小痞漏被她一顿唬,就差当场磕头,赶紧补上钞票,连叫阿姐阿姐,原谅我有眼无珠。老丫头收下钱,慢悠悠地教训一句;我到公园里来做点小生意糊嘴的,既然喊我一声阿姐,阿姐也送你句话,水低为海,人低为王,混讲规矩。小痞漏被老丫头甩出的社会切口,吓出了身虚汗,鸡啄米似的点着头,兜转屁股滑脚走人。
李丹明跟老丫头关系非一般,差点结拜成姐弟,看见她坐在茶室门口,和大山躲到茶室对面的假山上。小山装出找人的样子,晃进茶室。见门后面坐了二个望风或把门的茶客,他朝这几人耸肩一笑,算是打招呼,径自走进角落里的包间,里面大约有二十来个人,四赌十六看,参赌的人不到一半人数,围着张圆台,玩的是二八杠,他挤到前排,跟车美点了下头,临走时特别多看了几眼庄家面前的一沓钞票,估算只有三百多块。
车美听见一声;我卸庄了。挤上前一看,见庄家面前钞票没有多出来,还是只有三百多块。
庄家没有急着歇手,有人接庄后,天门,上门押了几把,然后挤出人堆,叫上一块来的人,走出茶室。
车美紧跟着走出茶室,跟在他们屁股后面,用手势告诉躲在假山上的李丹明,大山;这两个人赢了钞票。
李丹明,大山躲到靠近公园大门的落星亭里,戴上口罩,阿福帽,看着庄家和另外一个人骑着双人车经过落星亭时,他和大山拔出军刺,突然冲上前去对准自行车猛踢一脚,这两个人连人带车摔到地上;别动,把刚才赢的钱交出来,保你没事。他稍许一用力,手里军刺的刀尖顶进庄家的肚子,
庄家哎唷哎哟叫了几声,抖抖簌簌地把袋里的钞票摸了出来。
大山手伸进庄家袋里,又摸出十来张钞票,感觉被庄家戏弄了,抬起脚,对准他肚子上往外淌血的伤口,狠狠的踩了一脚;趴在地上,不准功。
他们两人逃到公园门口时,身后传来庄家歇斯底里的叫声;你们跑不了,我认得你。
李丹明边跑边问;他认出谁了,你。
大山说;别听他瞎诈唬,我根本不认得这个人。
他们前脚进招待所房间,小山,车美随后也赶到;你们谁被庄家认了出来。
李丹民说;大山讲他瞎诈唬,我们根本不认得这个人,再说我们又都戴了口罩,帽子。他也认不出我们的,这个庄家叫什么名字。
我听别人叫扳头。车美说;我左眼皮一直在跳,左跳有祸吧。
扳头。李丹阳上了趟厠所,回来后赤膊盘腿坐在床上,连抽二根香烟;扳头,这名字有点熟。
这社会上叫扳头的起码有五,六个。大山边数钞票边心不在焉的说;总共是四百八十一元。不管认不认得,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明天起床后就去火车站买车票,到了苏州,直接乘轮船回西山。常州这边的事由我来应付,要是认出你,我说你人都在西山吃官司,要么碰见鬼了。
李丹明觉得他讲话也有道理;这趟回来你们帮了我好多忙,客气话我就不讲了,等明年回到常州,联手把城圈子拿下来成为我们的地盘,我过一天好日子,一定把半天分给你们。
第二早上,李丹民一个人乘火车去了西山,下午五点,赶到了西山劳教所。

有天下午,与王志华有一面之交的郝干事,突然出现在工地上,把他叫到一旁,问他跟李丹明一块做过违法乱纪的事没有;我听毛旭辉讲你们两个人关系非同一般。
王志华望着神情严肃的郝干事,联想到李丹明回常州探亲,至今没见到他的人影,猜想他出事了;在这里能做出什么违法乱纪的事呐,毛旭辉在的时候还会搞的小名堂,弄几包烟进来抽抽,他是不是出事了。
出事了。郝干事往前走了十来步,突然又回头叫住王志华;回到西山后在禁闭室关了五天。今天中午,常州公安局派人来把他带回常州。还有件事要提醒你,王小甥保外就医回到常州后造谣抹黑劳教所,扬言要去炸文笔塔,去北京炸英雄什么碑,气焰十分嚣张。如果我们把他收回中队,你要跟他撇清关系,这人是我们严惩对象。
王志华若有所悟地点头说;我懂你的意思,不会给你再添麻烦的。
TOP Posted: 08-19 21:53 #18樓 引用 | 點評
v2ex [樓主]


級別:聖騎士 ( 11 )
發帖:5218
威望:427 點
金錢:1370603 USD
貢獻:14425 點
註冊:2020-03-26

41。

五月里的一天夜里,常客听着五斗橱上的三五牌台钟,当当当的敲了十二下,合上手里的书,关灯躺下,准备睡觉。这时,窗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开窗一看,是青青男朋友小朱在用树枝敲窗户,问他什么事,他说见面讲。
小朱因为长的獐头鼠目,做人尖刁贼滑,常客和恬恬背后都叫他朱老鼠 。常客平时跟他没有来往,在青青家里碰见,也就是发根香烟打声招呼。有趟去找恬恬,开门进去见他和青青正在被窝里亲热,见到常客进了房间,非但没有罢休,反而故意弄出更大声响。
事后,常客问青青是不是把我们俩以前的事讲给小朱听了。
青青矢口否认,说自己也不会蠢到这种地步。
常客望着朱老鼠神色诡秘的样子,心想我倒要看看你搞什么鬼。穿上衣裳,裤子,从写字台抽屉夹层里拿出把三角刮刀,放进裤袋。开门前先从门缝朝外面窥探一番,确认只有他一个人,开门出去问;你怎么找到我家的,找我什么事。
朱老鼠显出很着急的样子,说这些事你就别问了,现在赶紧去恬恬家,我刚才去接青青上夜班,在楼底下看见恬恬她和一个男人在说话。送青青去了厂里后特意再去她家楼下转了一圈,看见电灯亮着,上楼一听,房间里有男人说话声,她肯定把那个男人带回家了。
常客虽然对朱老鼠保持警觉,但他讲的话犹如当头一棍,脑子轰的一下炸开了。朱老鼠过份的热情让他生疑,还是怒气冲冲也骑上自行车,咬着嘴唇,一路拼命按响着自行车转铃,似乎借此发泄內心的怒气。清脆的转铃声象根刹亮的金属鞭子,驱赶着他火急火燎地猛蹬着车踏脚,在马路上东扭西摆地蹬出一条S形路线,朱老鼠紧随其后。
恬恬是吃夜饭前离开他家的,说今天是中学体育老师生日,老师叫上几个欢喜的学生一块过生日。
在恬恬家楼底下锁好自行车,环顾四周,静寂无人,朱老鼠也不见了人影。常客手握刮刀,做贼似的钻进楼道。暗漆抹黑的楼道里,只听见自己的喘气和双脚落地的声响,转了两个弯,爬到三楼。楼道里四户人家,只有恬恬家门缝里流出几缕光线,耳朵贴在门上,模模糊糊地听见一男一女的说话声。常客掏出钥匙,轻轻地插进锁孔,憋住呼吸,镇静下情绪,猛地用肘将门推开,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恬恬穿了件深颜色衬衫,坐在床沿上,用手指撩梳着耷搭在额前的头发。男的站在阳台门前,手上夹了根香烟,看见突然闯进房间里的男人,手里握了把刮刀,吃了个不小的惊吓,人在阳台门上,发出嘭的声响。
常客确定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紧绷着脸,问这个个子要比自己要矮了一丝的男人;你是谁啊,这么晚来找我的女朋友,有什么事。
你不要乱来。恬恬挡在两个人中间;他是我中学同学,见我喝多了,把我送回来的。
你也会喝酒。常客闻到她嘴里是有股酒气。
我们几个同学去给中学班主任过生日,开心么就喝了点酒。恬恬眼睛死盯着他手里的刮刀,害怕他一发怒就戳了过去;扳头,你回家去吧。
扳头也实在不识相,走到门外面又回头走进来朝常客吼叫了句;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你两个阿哥,大扳头,中扳头,你也可以社会上去打听打听。
这话有如火上加油,常客甩开恬恬抓住自己的手,猛冲上去,对着扳头后腰猛蹬一脚;再让我在这里看见你,三刀七个洞。
扳头骨碌碌地滚下去七,八级台阶,爬起来后丢下句话,便跑了;有种你不要走。
黑咕隆咚的楼道里传出噔噔噔仓促的脚步声。
恬恬给门锁上了保险;我听讲他的两个阿哥是东门街上一只鼎。
我管他是一只鼎,还是一摊屎,我要是不赶来,你也就留他过夜了吧。常客没好气的回了句。
我已经跟你解释清楚了,再要这样计较下去就没劲了,接下来你想怎么办。恬恬说。
没劲就没劲,他不是叫我不要走吗,那我坐在你家里等他啊。常客气呼呼地说。他从恬恬给扳头使眼色,示意快跑的小动作上,判断他们不可能是一般的同学关系。
你想在我家里闹事,让邻居都知道有两个男人深更半夜在我家里打架吗。恬恬用力拽了他一下;回家,我陪你一起回家。
常客先下楼,走到楼底下后朝外面窥探,看见斜对面的弄堂口,有个人蹲在墙脚下,叼在嘴上的香烟忽明忽暗;这狗日的候在这里是嗲意思。他心里猜测着。
恬恬扛着自行车走到楼下,两个人一路无语,回到家里,恬恬脱下衣裳先上床;是不是朱老鼠跟你讲我带同学回家了。她突然问道。
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呐。常客怒气未消。
我和同学在楼底下讲话时碰见朱老鼠送青青上班,他说跟扳头阿哥是同学,把青青送到厂里后回过来坐一会。结果他跑到你家去通风报信。这个人太坏了,一直从中挑拨离间,想拆散我们。恬恬突然换了种口气; 既然讲到话题上,那你老实坦白,你睡过的小姊妹是不是有两位数了,我姐姐你也睡过是不是。
谁跟你讲这些话,你就去问谁啊,说我和姐姐睡过觉。 你去问姐姐啊。常客突然觉得恬恬踏上社会,不再是以前那么容易哄骗的中学生,讲话口气都有大人腔了。这些问题难以正面回答,只能耍赖,但心里明白,这些话肯定是朱老鼠讲给她听的。他知道青青之前被自己睡过,心里充满嫉恨。就把这事告诉恬恬。目的很明显,了拆散他和恬恬的关系,以泄心头之恨。
我问你,就是想你亲口告诉我,他讲的是不是事实。恬恬逼问道。
造谣。常客觉得当务之急是跟她中断这场让自己狼狈不堪的谈话,他脫下衣裳,钻进被窝后一脚蹬掉她身上的短裤。
半夜里醒来,他掀掉盖在恬恬身上的被子,象是要重新认识她,找来手电筒,细细打量她弯弯的柳叶眉,嘴角流露出稚气,趋于丰满的奶子雪白浑圆,修长窕窈的胴体,勃发出青春的体香。回想她从一个情窦初开的中学生,到散发女人味的身体,他忽然有了种预感;这个女人终将不属于自己,既然如此,那就好散好散,天涯何处无芳草。
早上六点,两个人一同起床,常客娘已经将烧好的早饭端到了台上。吃了碗泡饭,一个馒头。两个人一同出门上班,骑车到朝阳桥下,一个往南,一个往北。到了厂里,常客到男工宿舍里找了张空床,一觉醒来,吃中饭。吃完饭继续困觉,一觉醒来,下班铃声响了。
下班回家路上经过青果巷,想这么早回家也是一个人发发呆,不如去沈鸿基家里坐坐,听他讲话解解闷。
沈鸿基家里很热闹,客堂间里坐满人,男女各半,都是来打牌和看打牌的。美凤沈鸿基新找的女人,两个人同居有半年了,她在厨房里围着锅台忙碌,给这么多人烧夜饭。沈鸿基和朋友合推庄,常客站在一旁看到卸庄,人渐渐散去。留下来吃夜饭的人,刚好坐满一张八仙桌,三男五女,美凤特意把她的小姊妹,按排坐到常客旁边; 我的表妹罗旻,长的有味道吧。
自从和恬恬在一块,常客就不再和其他女人勾三搭四,逢场作戏,听了也就呵呵一笑。心里明白她这样做,也是沈鸿基的意思,原因是上次去欣欣家门口教训欠债人的事情,办的干脆利落,替他在社会上既挣回了些名声,又起到杀鸡儆猴的震慑作用。
沈鸿基去房间里拿出只俗称九五砖的三洋录音机;朋友从广州带过来的走私货,给你们欣赏欣赏邓丽君的岛国情歌。他随后往录音机里塞了盘磁带。
常客第一次听到这样的歌曲,尽管听不清歌词,软声细气的靡靡之音在客堂间里袅袅萦绕,让他想起恬恬平时讲话的声音,跟这歌声很相似。一股酸溜溜的情绪涌上心头,随手端起大半杯酒,仰起脖子一饮而尽。
沈鸿基与常客的位置只隔个台角,他察觉出常客情绪有些低落,倾过身子问;碰到不开心的事啦,象你这种人,只有女人才会让你不开心。
去他娘的女人。常客暗暗佩服他一眼就能窥破自己的心事,又端起美凤刚倒的半杯酒;敬师傅一杯。咕噜一口,半杯黄酒灌下肚。
你的心事瞒不过我这双会看牌的眼睛,其实看牌是假,看摸牌人的面色才是真功夫。沈鸿基喝下杯中黄酒后继续说道;前几天去医院拔掉两颗蛀牙,当时觉得嘴里空荡荡的不习惯,但牙不疼了。才过三天,你看我不是适应了吗。
常客听出话里的含意;嗯,长疼不如短疼,道理我懂,但人毕竟不是牙齿,不管这么多,今朝有酒今朝醉吧。
关门养虎,虎大伤人,这话也可以用来形容女人。如果这女人真是只老虎,不如放出去咬别人吧。呵呵,喝酒。沈鸿基瞟了眼坐在旁边的美凤,往两只酒杯各倒半杯;教你一招,学会暂时性麻木不仁,想要忘记以前的女人,那就多搞几个现在的女人,搞到鞋子不咯鞋,穿什么鞋都觉得舒服,这就叫浴火重生。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喝吧,喝完让表妹教你跳交谊舞。
美凤将饭桌收拾干净,抬到墙角,中间腾出一片空地,又去给大门锁上了保险,两道门关的密密实实。灯泡一换上红颜色的,客堂间顿时象间暗房;家庭舞会。
常客听说过家庭舞会,但他对跳舞不感兴趣。就坐在旁边看着三对男女象恋人如痴似醉地搂抱在一块,在暗红色灯光里脸贴脸,左摇右晃;酒喝多了想困觉。坐了半个小时后找个借口回家了。
有空来玩。罗旻把他送到门外,客气了一句。

常客躺在床上,手里棒了本书,眼睛却盯着咝咝作响的灯泡,后来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便关灯睡觉。头刚落在枕头上,便隐隐约约地听见弄堂里响起杂乱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到了院门口,脚步声消失,继而代之的是窃窃私语声。他想象与自己只有一墙之隔的地方,有伙人正在密谋着什么,咚咚咚的心跳声明显加剧了。他悄悄地下床,光着脚,蹑手蹑脚地摸黑开门走出房间,经过厨房间,抓起灶台上的菜刀,走到院门后,通过狭窄的门缝,看见院门前聚集了八,九个人,扳头正在与身旁边的人耳语。随后,那人大吼一声;砸。几个人埲着石头,走到他的房间窗户前,一顿乱砸,玻璃碎裂时发出的声响,划开寂静的夜幕。
那人手一挥;撤。这伙人转身跑出了视线。
常客装着浑然不觉的样子,走进娘老子房间,一脸惊讶;发生什么事了,不会是大地震吧。
你又在外面打架,冤家寻上门了。老子说着一阵猛咳。
常客拿起夜壶箱上的止咳定喘膏,冲了满满一杯,放在夜壶箱上;我每天正常上班下班,到那里去都有恬恬跟着,那有闲功夫去闯祸结冤家。
娘听后嗯了一声;你去看看房间里窗户玻璃,被砸碎了几块。
窗户总共有六块玻璃,仅剩一块完好无损,玻璃碎片落了一地。
常客盘腿坐在床上,瞪眼歪脖地望着空空的窗户; 别无选择了,开战。
第二天,他去厂里请了两天事假,然后找到陆建强,傅兵,让他们帮忙打听东门街上扳头三兄弟的住址; 有小姊妹睡在旁边,想不到朋友。要开战了,才想到朋友,晚上去平头家等我消息。。陆建强接着唱起篡改了的《刘三姐》山歌调;世上只有独吃一只鸡,世上那有独日一个比。

晚上八点,陆建强,平头,傳兵,秤砣,王大庆,加上常客六个人,在平头那里会合;扳头家在地质斟探队大院旁边的弄堂里,弄底最后一家,门前有三层台阶的,就是他家。陆建强手指着画在香烟壳背面的地图;中扳头有个结拜兄弟叫刘亮,前几天在青山桥被我捅了两刀,中扳头逃掉了,这次碰到一块捅了。
平头说话干脆; 也不要再等了,人都在,今晚就去帮常客布置的任务去完成了。
六个人,四辆自行车,骑到地质斟探队大院门口,停放好车子。陆建强一马当先,手里握了把斧头,走在最前面。弄堂有三十来米长,四盏路灯,十来户人家,从弄堂口走到弄堂底,没碰见一个人。弄堂底里最后一户人家,独门独户两扇大门,门前三层台阶。房间里有灯亮着,斜对面是条夹弄,夹弄大门被人卸掉,只剩下空荡荡的门框。常客进去看了几眼,一排装上铁条的窗户,有几扇窗户映出灯光,除了虫呜麻雀叽喳声,四周一片静悄悄,他猜想这排红砖房是斟探队宿舍后窗。几个人躲进夹弄,商量伏击计划,最终釆纳陆建强的方案。秤砣块头小不惹眼,让伪装成刘亮的朋友去敲门, 说有事找小扳头。其他人躲在夹弄里,等人一出来,冲上去速战速决。常客位置在弄堂中间,负责接应和望风,不到万不得已不要露面。
按排妥当,秤砣上前笃了两下门,里面随即有人问;谁呀。
秤砣沉着应道;我是刘亮朋友,小扳头在家吗。
有人开出条门缝,盯看了眼;他被同学喊去看电影了。说完,大门嘭一下重新关上。
几个人又聚到斟探队大院门口;在这里候他。秤砣说。
陆建强看见有人用铁链子将三轮车拴在斟探队旁的水泥电线杆上,坐上去后斧头踩在脚下面。
秤砣坐到车座上,吩咐常客;去把自行车车锁全打开,避免撤退时慌急慌忙,手拿钥匙,却对不准锁孔了。
等了有大半个小时,两个穿着长袖白衬衫的人出现在常客视线里,只有一盏路灯的距离时 ,他才看清;个子矮的就是扳头。
散开,一起砍了。陆建强,秤砣跳下三轮车,双手插进裤袋,晃到马路对面,躲到梧桐树后;常客不要露面,躲在围墙后面看好戏。
秤砣开始行动了,他象老鼠一样哧溜窜到两个人的身后,双手举起槽钢,不高不低地吼叫了声;扳头,扳头,师傅来送你去西天取经啦。 槽钢直愣愣的劈下去,就这一记,把他劈到在地上喊救命了。
陆建强手里的斧头劈了个空,高个子看见斧头,来了个火箭式冲刺,窜过马路,跑到平头面前。平头手起刀落。
几个人围上去,对着在地上乱滚的人,一顿乱砍。
凌厉的喊救命声,惊醒临街住户,好几户人家陆陆续续地亮灯开门,头伸到门外面想看个究竟。
陆建强吼叫了声;撤。几个人嘻嘻哈哈地骑上自行车,向着市中心方向一阵猛蹬,经过星火日夜商店,常客停车去店里买了条阿尔巴尼亚进口香烟;目标,甘棠桥锅贴店,庆功宴,我请客。
傅兵笑着说;你不请客,谁请客。

42

6月16日凌晨五点左右,平头爷爷在三堡街的老房子里咽气的。
这一天,也是平头20周岁的生日。
常客早上上班经过迎桂馒头店,看见平头阿姐小玲拎了篮子馒头从店里走出来。老子张长征一只手抓着自行车龙头,另一只手托了花圈,站在路边上,他便过去打了个招呼;叔叔,谁死啦。
张长征回道;我老子死了。说完骑上自行车,单只手把握龙头,摇摇晃晃地朝着西边骑过去了。
他跟小玲说;你跟平头讲一声,节哀顺变,我上午去厂里报个到,下午去陪他。
在厂里吃完饭,跟值班长请半天假,骑车去了三堡街。在平头爷爷门口,碰见陆建强,秤砣,王大庆几个人正在商量着买花圈,秤砣说认得水关桥旁边的花圈店老板;我们凑钞票去买个大花圈,叫老板把出钱买花圈的人名字,全写在挽联上。
常客说;我们要不要通知声大毛,徐戆大,毕竟在一条街上长大,朋友一场嘛。
他的提议遭到秤砣强烈反对;这两个人是西瀛街上的叛徒,败类,他们要是来了,我跟他们打起来,你帮谁呐还是一旁看戏。
他这么一嚷,常客闭嘴了。
平头爷爷家大门正对大运河,运河对面是豆市路。斑驳的墙上还有红漆写的标语字迹,门外两侧竖着倾斜的水泥电线杆,感觉随时会突然倒下。靠墙放了几个花圈,有个花圈挽联上写着国营常州染纱厂工会敬挽。常客低声嘀咕了句;他爷爷跟我老子还是一个厂的。
秤砣代表平头朋友敬献花圈,接着依次跪到床前,神情肃穆,毕恭毕敬地跪下叩了三个头。退出灵堂,平头搬了两张长凳,放到后门空场上。这片约有两个篮球场大的空场墙角落里堆放着破缸碎瓮坛,荒草丛生。空地尽头是用预制块砌就的围墙,围墙上开了扇门,墙里面有幢颇有气派的红砖楼房,从窗户里伸出的竹竿上,晾晒着花花绿绿的衣裳。
常客指着红砖楼房说;那栋楼原先是常州酱品厂办公楼,我娘讲这个酱品厂在旧社会是我们家的, 我老子和两个叔叔平时上班就在那栋楼里。这片空地原先是用来埋酱缸的,军管委来了之后,砌了这堵围墙,把这片地填平做操场。
秤砣讥嘲道;我发现有人那天不吹牛逼肯定会心脏病,神经病一起发作,你怎么不吹东面那片乱坟地也是你们家的,大运河是你爷爷用手扒出来的,河对面的豆市路跟你家铺的。
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常客反唇相讥。
看他那付酸相,你家出过秀才啊。秤砣说。
我这是比喻,我们家出没出过秀才我没调查没有发言权,但在旧社会办过学堂,这个我们拿得出证明材料的。我好坏现在住的是自家祠堂,你家住的那排房子,在旧社会叫青楼,知道什么叫青楼吗?就是妓院,常客连咽了两口唾液;我讲的你可以去找酒鬼毛大对证,那句话是吹牛比,我輪你两包大前门。
他脑子早被酒精猫尿烧坏了。秤砣说。
我倒觉得酒鬼毛大是个揣着聪明装糊涂的人。平头一本正经的评价道。
常客接着说;你是典型吃不了葡萄就说葡萄酸的那种人,我再讲个事实,我娘是苏北盐阜人,我老子怎么会跑到盐阜找个女人做老婆。就是因为在旧社会贩私盐能发大财,我祖上就是靠贩私盐发财的。我老子每个月要去趟盐阜结帐,跟当地财主交上朋友,财主就把女儿给我老子做老婆。
别吹牛逼,财主会把女儿嫁给大二十几岁的男人做老婆,是花钱买来的吧。秤砣说。
你他妈再给讲一遍。常客脸红脖子粗地骂道。
陆建强从中调解;看看什么场合,换个话题。
小玲站在后门口朝这边喊了声;平头,有人找你。
不一会,平头又端了张长凳放到他们中间,身后跟着两个陌生人;我朋友大勇,史立人。
史立人是大勇表弟,发了圈香烟后刚想坐下,却被大勇拉到一旁,两个人摸出袋里的钞票,凑了三十块钱,放到平头手上; 这是我们兄弟俩心意,你就收下吧。头七过了,我请大家吃饭。
平头送走大勇,史立人,三郎过来问还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秤砣说; 三缺一,夜里我们就在这里打牌,陪他守夜。

大勇没有食言,平头爷爷断七日的下午,和史立人骑了辆簇新的永久28寸自行车,来三堡街找到平头,说要请他和他的朋友吃夜饭。
平头去找陆建强和秤砣,他们两个人都不在家。陆建强娘说昨天下午被秤砣喊了出去,到现在还没归家。他只约到了常客,几个人先去常清浴室,躺到吃夜饭辰光,穿上衣服,跟着大勇去了双桂坊7号的兴隆园饭店。这家饭店在市中心一带很有名,以前去人民公园,经过兴隆园饭店,总会下意识地往亮堂堂的店里窥上两眼,觉得坐在里面吃饭喝酒的人,非富即贵,想到今天也能坐到店堂里去充一回阔佬,平头,常客神气活现地抢着走在前面。一楼店堂摆放了十来张八仙桌,二楼总共有四个包厢,包厢外面有个大晒台,趴上晒台围栏,双桂坊摩肩接踵的热闹景象尽收眼底。
大勇让每个人旁边空出张位置,说是留给小姊妹坐的 。
平头凑到常客面前;现在社会上,小姊妹象是药罐头里的甘草,米里的稗草,茅坑里的蛆,少不了。
你现在身旁边有小姊妹吗。常客问。
什么现在,好象过去我身旁边有过小姊妹的,你现在身旁边有小姊妹吗。平头说。
没有,自从那回把扳头砍了之后,我没去找过恬恬,恬恬也没来找过我,我猜想她知道是我叫人砍扳头的,不理我了。
平头问;那她现在会和扳头在一块吗。
我那知道啊,现在我看上了个刚进厂的,心思全放在她的身上。常客和平头边讲边走到大晒台。晚霞染红天际,梧桐树上歇满叽叽喳喳的麻雀;你是对女人不感兴趣吗。
怎么会对女人不感兴趣呐,回来后一直陪着爷爷住,没有机会,你帮我介绍一个吗。平头说。
大勇今天不是帮你介绍小姊妹吗。常客见四周无人,压低声音问;你跟大勇又不熟,仅仅帮他帮带了张便条,就怎么大手大脚地在你身上花钞票,我总觉得肯定有他目的。
我们又不是三岁小孩,别人随便挖个坑,我就随便往下跳。平头见大勇也走到晒台,从衬衫口袋里掏出块黄铜怀表,弹开表罩,看了眼怀表;人怎么还没到。
平头伸手跟大勇要过怀表,拎着表链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表。
大勇不无眩耀的说;我老子抗美援朝的战利品,真正的美国货。
平头一脸惊讶;你老子去过朝鲜战场,跟美国鬼子打过仗。
大勇说;是呀,连级干部,现在小腿里还有块美国佬的炮弹弹片。
噔噔噔的脚步声传到晒台,史立人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了个烫着长波浪发型,鼻梁上架了付墨镜的女人,身材高挑丰满,穿着新潮的紧身丅恤衫,绷紧的胸脯象是突兀的山峰,身材曲线尽览无遗。领口处露出白嫩肌肤,让人露出馋涎欲滴的样子。走在最后面的女人穿件烟灰色连衣裙,长发扎成马尾辫,微笑时露出洁白的皓齿,清秀文静,正好和长波浪形成一个反差。大勇介绍长波浪叫娜娜,坐在常客身边。扎马尾辫的叫张嫒,坐在平头身边。马尾辫的叫莉莉,是大勇女朋友,还有个男的浓眉大眼,一张方方正正的国字脸,额头上有条蚯蚓形状刀痕的人;巢为公,外号斗鸡,我的同案犯。介绍完毕,便问大家都喝什么酒。
娜娜摘下架在鼻梁上的墨镜;我喝白酒。
爽。大勇做了个砍人的动作;别看她是女流之辈,撒野起来鬼都怕,才从洪泽湖监狱出来半年。前几天,亲自带人去把文化宫的老桩头给砍了。
平头说;我只能喝黄酒。
大勇听后要了两瓶白酒,五瓶黄酒。先给平头倒了大半杯黄酒,然后给自己倒了半杯白酒,举杯讲了几句祝愿的话,一口喝掉杯里的白酒。
平头端起酒杯说了句;谢谢。也是一口喝掉杯里黄酒。
娜娜端起酒杯,跟常客碰了下杯后问道;我是60年出生的,我该叫你阿哥呐还是你叫我妹子。
我小你两岁,该叫你阿姐。常客看见娜娜鼻翼上有两粒芝麻大小的灰痣,联想到中学英语老师,三十岁的少妇,鼻翼上也有两粒这么大小的灰痣,脸颊上还有针尖那么大的浅褐色雀斑,说话时喜欢不住地转动眼珠。露齿一笑时,脸上现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即便瞪圆了眼睛,训斥没有按时完成作业的学生,脸上不时现出忍俊不禁的表情。常客有时为了多看几眼浅浅的酒窝,故意不按时完成作业。跟在她屁股后面去办公室时,夸张地模仿她走路时扭摆屁股的姿势。她丈夫是数学老师,又瘦又高,是他最讨厌的老师,暗地里给他起了个外号;茄竿。他上课时总是阴沉着脸,一付欠多还少很冤屈的样子。看着他站在讲台前煞有介事的样子,脑子就开小差,想象他抱着又矮又胖的英语老师睡觉时情景。
那我就叫你弟子了。娜娜催着他一口喝掉杯里的黄酒,紧接又给他倒了个满杯;以后阿姐在社会上碰到什么事,你要为我两肋插刀。
我还指望你为我两肋插刀。常客不欢喜闻从她身上散出来的六神花露水味道,不住地翕动鼻翼。他忘了谁这么讲过,欢喜搽花露水的女人不是有狐臭就是特别骚。
平头去敬莉莉的酒,莉莉捂住酒杯说;我真的不能喝酒,酒杯摆在面前只是装装样子的。听了这话,他也就没有劝酒,把自己杯里的酒喝掉了。
大勇一旁解释;莉莉是我老子战友的女儿,金坛人,平时待在家里不出门,我老子刚帮她在市里找了份工作,我吶想带她到社会上来见见世面,学会与人交流。
这时,斗鸡插嘴问;我有个住在清凉新村的朋友,最近要和西瀛街上的陆建强开战,你们知道这件事吗。
平头说;没听他讲过,他现在是市面上的活跃分子,有什么事他有实力去解决,自然不会来跟我们讲了。
大勇接上说;我最近发现桩能混钞票的事,这个事比在社会上寻仇结冤,打群架有意思。你们知道80年5,15流氓斗殴事件吗,我们把茅山帮的十来个人,从常州饭店一直追着砍到文化宫,砍趴了七,八个人。砍趴的人中间,有个人的老子是市局领导,当过我老子的勤务员。我们一帮十几个人抓进去后全判刑送到洪泽湖监狱里去了。我判了两年,其他人还在监狱里服刑。我现在势单力薄,特别想交些讲义气,有魄力的朋友,联手做几件赚钞票的正事。讲到这里,他从袋里摸出拾元钱,吩史立人去公园茶室里买黑市香烟;牡丹香烟,一人一包。
平头对赚钞票这几个字动心了;那你讲讲混钞票的路子呐。
大勇呵呵一笑;不急,还早着呐,酒才刚开始喝,慢慢讲。
大勇先讲了段坐牢出来后的经历。回到常州,他老子开后门把他弄进三桥头下面的烈士陵园去上班,讲是做后勤工作,其实什么事也不要做。烈士陵园工作人员有十一个人,其中有四个人还在人武部,民政局兼职,一年到头只来上几天班,五个临时工。烈士陵园总共占地面积有三十多亩地,其实就是一片荒草地,草丛里乱七八糟地堆了几十个坟墩头。清明前后,会有人来扫墓烧纸,陵园也会请几个老战士,给前来吊唁烈士的小学生们讲讲长征,抗日,解放战争故事,结束前给老战士系上红领巾,握紧拳头,高喊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学生们同声朗诵毛泽东语录,将吊唁活动推向高潮;成千成万的先烈,为着人民的利益,在我们的前头英勇地牺牲了,让我们高举起他们的旗帜,踏着他们的血迹前进吧!
陵园里的蛐蛐,以其大黑青牙,蟹壳青、青麻头、牙齿尖利,格斗凶猛,在常州甚至周边地区享有盛誉。进入夏天,不论白天黑夜,陵园草丛里到处可见慕名而来抓蛐蛐的人,他们撅起屁股,趴在坟墩头四周,象是考古专家,辩听蛐蛐叫声,又掘又捅,往坟墩头里灌水。到了夜里,电简光四处乱照,猛一看以为是盗墓贼在找打洞口,草丛里棺材板和白乎乎的枯骨随处可见。
烈士陵园是有大门的,不是随便什么人都可以自由进出的。抓蛐蛐的人开始只是在东边围墙上敲出个可容一个人钻进钻出的圆洞。后被陵园发觉,用水泥石灰砖头堵了起来。抓蛐蛐的人索性把那堵围墙给推倒,砖头全被当地农民偷回家砌房子。从此,陵园就少了半堵围墙,好在陵园里只有几十个坟墩头,没什么好偷的,胆小的人都不敢涉足半步。
抓蛐蛐的人碰见大勇这样的管理员,还是要行贿几根香烟,三,五句好话。毕竟他有把人赶出陵园的权力,手臂上纹刺的那条象花皮蛇的九纹龙,又让人敬畏三分。
大勇上班本来就空闲,后来也跟着这伙人钻草丛,掘坟墩头,抓蛐蛐,抓上了瘾。这天下午,跟他一起搭档抓蛐蛐的人,说是看到一只比油葫芦还要魁梧的大头蛐,钻进了坟墩头旁边的地洞。大勇去拎了两铅桶水,全都灌进杯口大的地洞,仍没见大头蛐爬出洞口。这人拔光洞口周围的荒草,用旋凿掘开洞口,整个身体贴在地上,眼睛湊近洞口,大勇一旁打手电筒,电筒光射进黑黝黝的洞里,才看见大头蛐躲在缝隙里。这人是不活捉大头蛐誓不罢休,叫大勇找来把铁锨,掘出几块棺材板和沾满泥浆的骷髅头,仍没看见有大头蛐跳出来。
这时,主任过来叫他去顶替门卫,只得罢手。
半个月后,大勇在会议室里排坐椅,看见老子从主任办公室里走了出来,他转身想装作没看见,老子唬着脸走到跟前;你闯大祸了,这次还是严重的政治错误问题。 你和朋友陵园里抓蛐蛐,把抗日英雄的坟墩头给挖了,尸首分离,家属写人民来信把陵园告到上级部门去了。
大勇矢口抵赖;你看看陵园围墙,每天有几十个人进来抓蛐蛐,怎么就吃定是我挖了抗日英雄的坟墩头。
平头老子说;你们主任亲眼看见你带了朋友,用陵园铁锨挖开了坟墩头。你收拾东西跟我回家,暂时先不要来上班。
大勇歇在家无所事事,整天和家门口人打牌下棋,喝喝酒,搭搭小姊妹,一晃半年过去了。这天,他约了莉莉去红梅公园划船,公园大门口碰上在看守所里认识的老蚕豆,见他右手腕上裏几层纱布,颈根上吊了条布带,把整只手吊挂在胸前,问他怎么回事。
老蚕豆苦笑着说;自伤自残,消极怠工。接着他把马倌收编大黄帮,霸占火车站广场的事情,添油加醋地渲染了一番;我又不是谁的奴隶,替他插皮夹子赚钞票,还要看脸色,天底下那有这种便宜事。我不想冒着风险,把插来的皮夹子,凭白无故去孝敬他。心一横,敲了自己一鎯头。受伤了,开不了工,在家歇歇。混社会碰上疯狗咬很正常,凶人自有狠人收,我只想暂时远离疯狗,等他那天落水了,我在跟车开工。
大勇让史立人给平头,常客倒了个满杯;成王败冦,胜者通吃。别人能做狠人,我们也能做狠人,君子问灾不问福,老子问褔不问灾,狭路相逢勇者胜。社会饭大家吃,如果西瀛街上的朋友,肯和我们联手起来黑吃黑,把马倌赶出车站广场,好日子就轮到我们过了。
我个人代表不了西瀛街,但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干。平头讲这话时瞟了眼常客,只见他耸耸肩,意思我还没想好吶。
大勇说;有你这句话就可以了,马倌名字叫马英俊,住在火车站后面的县北新村。我这几天先去找他谈谈,不义之财大家一块混,要是谈不拢就开战。打赢了面包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干杯。
史立人背诵了句《加里森敢死队》里的台词;我忘不了你,头儿。
吃完饭,走出兴隆园饭店,斗鸡说想去东风会场看日本电影《人证》。
常客悄悄跟平头讲;我要回家了,你去跟大勇,娜娜一块玩吧。
平头说;那种女人我不欢喜。
常客说;我是说你可以找她做老师,教你怎么做那事。以后碰到欢喜的女人,你却都不会做那事,错失良机可惜吗。
平头瞥了一眼,那眼神好象在讲,你讲的好象有点道理。
常客刚说回家了,听见大勇召呼平头几个人去他家里去看电视,转身回头惊讶地问了句;大勇你家有电视机啊。电视机对他来讲是件稀奇的事,只是说了回家又不好意思改口,厚着脸皮说也跟他们去看电视。有回电视台重播日本影片《望乡》,居委会修建站的小食堂里,挤进了一,二百个男女老少。他们几个人好不容易挤到门口,居委会主任一见这几个在西瀛街上出了名的捣蛋鬼,赶紧嘭的关上大门。居委会主任鄙夷无礼的举动让他们憋了一肚子火,几个人蹲在墙角落商量策划,实施了场报复行动。常客,平头和大毛找来竹梯,架到小会场屋檐上,大毛爬到屋顶上悄悄地抽掉天窗玻璃,其他几个人负责沿街收集各户各家放在门外的垃圾篓。堆到了屋顶上。大毛恶作剧地喊了声地震啦,将散发着腥臭酸味的垃圾,全都推进食堂里。那些正流着口水咂着嘴,津津有味地看阿崎婆接客的半裸体镜头的人,突然听见有人喊地震,各种垃圾雨点般的落在头上。黑黝黝的食堂里顿时乱成一团,尖叫声,咒骂声此起彼落,争先恐后往外冲的人群中,有人撕破了衣裳,有人趁机揩油摸女人奶子,有人被踩掉鞋子,光着脚板窜到马路中央,泼妇一样跺脚捶胸地骂街。他们几个人混在人堆里嘻嘻哈哈起哄看热闹,没察觉到南大街派出所警察已经将他们包围在人堆里,抓进南大街派出所拷了半夜。天亮后,几个人的娘老子去居委会,哭哭啼啼地求治保主任去派出所里说情,才没送去拘留所。
大勇说;前阵子为了看《加里森敢死队》,《大西洋底来的人》,在家里闹了几天,老子才肯买了台9寸黑白电视机。他又补充了句;我老子是人防办公室主任,你们上次去找我的地方,是人防办另外分配给我老子的房子,我们还有套房子,在东郊公园旁边的飞虹弄里。
常客目送着大勇,张媛,平头几个人骑车去了大勇家,心里懊悔不已。

飞虹弄只有二十来米长,弄堂里总共住了六,七户人家。弄堂口正对内河,大勇家在弄堂底里。弄堂两旁的门窗紧闭,昏黄的灯光隐隐约约透出窗帘,屋里有人咿咿啊啊哼唱着收音机里播放的锡剧,夏虫的鸣叫时断时续。大勇抢步走到门前,掏出钥匙时轻声说道;你们在外面等一会,我先进去看看屋里有没有人。
平头说;不是说就你一个人住吗。
大勇嘘了一声,压低嗓门说;娘老子有时会来查岗。
屋里灯亮了,大勇随后出现在门口,手一挥;请进。
娜娜挽起平头的胳膊象进了屋,莉莉紧随其后。
房间里有张老式三横床,电视机放在写字台上,两旁各放了张散发霉味的旧沙发。大勇接上电源,电视机旋钮拨的噼里啪啦,屏幕还是一片雪花,他又嘭嘭嘭的对着电视外壳敲了几下,屏幕上依然没有出现图象;碰见鬼了。他拉上莉莉作证;我们前天看不是好好的吧。
莉莉说;可能天线方向不对吧。
大勇捏着天线,转了几个360度,屏幕还是一片雪花。
看不了就打牌吧,谁输谁喝自来水。平头看他急的满头是汗,也没了看电视的兴致。
好啊。大勇用肘拱了下平头;外面去撒泡尿。
两个人站在黑咕隆咚的墙角,皮带扣还没解开,大勇压低嗓门说;打屁咯牌,进去后我和莉莉找借口去外面逛一圈,你趁机跟娜娜热络热络。
今晚就做那事不合适吧,跟她不熟悉,万一不肯,我倒成了个流氓犯。平头说。
我已经在路上跟她讲好了, 待我们一出门,你用不着客气,直接上去扒她衣裳。大勇只顾着一门心思教唆平头,根本没注意他尴尬表情;用不着废话,我们一出门你就关灯,上去给她个饿虎扑食。搞完后开灯,我们看见灯亮了就开门进来。
两个人回到屋里,大勇拉上莉莉说;打牌的话,身上香烟不够抽,我们出去买几包烟,平头和娜娜留下来看门。
大勇故意把门关的澎澎响,似乎暗示平头;关灯吧。
平头没有急着关灯,他的心里还在剧烈斗争,自己的第一次是不是要和这个不喜欢,甚至有点倒胃口的女人做吶。
娜娜靠在床背上,伸直的两条腿故意分的很开,手里捧了本小人书。
平头看见床上有堆小人书,熟悉的蓝颜色封面,一眼便知是连环画《三国演义》。家里也有48本一整套的《三国演义》,今天刚看完了《白门楼》。看到吕布整天和貂蝉饮酒取乐,羡叹不已。看到吕布最终死于曹操之手,又咬牙切齿地骂天骂地。他跪上床沿,伸手想挑本小人书,娜娜大概误以为平头是上来拥抱自己,扔掉手中小人书,双手环抱平头的脖颈,伸出舌头,象蛇一样钻进平头嘴里。
热烘烘的酒气钻进他的鼻孔。
平头在山上时,睡觉前总有人绘声绘色讲自己在社会上如何玩弄女人,听到耳朵里都长出老茧。可他面对娜娜过份亲热,一时显得手脚无措。当她伸手撩到拉线开关绳子,啪嗒一声把灯灭了,甚至还有些惊慌。黑暗中,娜娜窸窸窣窣脱下自己身上的衣裳裤子,脱光后开始脱平头的身上的衣裳裤子。
平头觉得自己象砧板上的鱼,被她一层层剥去鱼鳞。
月光透过天窗,照射在床上,地上,身上。
你总共搞过几个男人。平头好奇地问道;哦,不对,你被几个男人搞过。
象我这种女人,只会记得头一个搞我的男人,其他的都不作数,你们男人吶。娜娜换了个睡势,仰面朝天,张开双腿。
差不多,一样吧。平头心里在想,其他的都作数,唯独头一个搞我的女人,不作数。
你们男人在号房里都打飞机吧。娜娜不知从那里摸来块手绢,轻柔地抚擦着他的东西。
呵呵,号房里的集体活动,谁不打,断粮一天。平头试着趴到娜娜身上。
慢,我要去找块毛巾垫到身底下,否则要弄脏床单的。娜娜伸手啪嗒开了电灯,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五斗橱门,在橱里翻找毛巾。
大勇象是在给他们站岗,看见房间里亮起灯,以为他们完事了,开门时嘴里还讲着我们买香烟回来了,打牌吧。当他看见娜娜精赤着身体,慌里慌张爬到床上,平头光着身体从床上跳下来,这才意识到他们还没开始办事,转身要退出房间时被平头喊住;打牌吧。打牌吧。
打牌到天亮,几个人去水门桥饮食店吃了早饭,分手时平头跟大勇说;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在家里等你通知。
大勇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TOP Posted: 08-24 22:26 #19樓 引用 | 點評
.:. 草榴社區 » 技術討論區

電腦版 手機版 客戶端 DMCA
用時 0.02(s) x3, 08-25 15: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