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开眼 |
| 三角粥 |
| 我们听说过很多可怕的民俗,听说过它们会吃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
| 但换个角度看,或许吃人的不是民俗,而是人。 |
| 如果利用得当,民俗是否也会成为审判者的工具,只吃该吃的人? |
| 1 |
| 师婆的两只眼还没枣核大,却传说能见鬼神。 |
| 她的脸上,常年画着个阴阳脸谱,意为同时和两个世界相连。 |
| 林镇的人看不起师婆,却又离不开师婆,他们需要找她算命,或是操办丧事。双方拧巴地共存着,拧着拧着,一代代倒也相安无事。 |
| 林镇人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任师婆了,反正她们都穿同样的衣服,化同样的妆,操同样的话术,姓什么叫什么,又有什么分别? |
| 洛霜找过来的时候,师婆把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然后吸吸鼻子说:“你刚问什么来着?” |
| 这是洛霜第一次来找师婆,她早听闻这老太太有点邪,但真面对面了,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害怕。 |
| 见她不说话,师婆的阴阳脸凑了上来:“说话呀。” |
| 那五彩缤纷的诡异脸谱将额头一分两半,在左边眼下拐了个弯,只露出一只还有人样的眼睛。 |
| 洛霜感觉不适,移开目光:“求您帮忙算算,我丈夫失踪后到底去哪了?” |
| 师婆露出一丝微笑:“别急,慢慢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
| 洛霜一脸愁苦:“我实在没办法了,报警也报了……您一定得帮我,哪怕找不到我也不会怪您!” |
| 言语间的焦急触动了师婆,她轻声问道:“你丈夫叫什么?” |
| “刘成。” |
| “失踪多久了?” |
| “有四天了!” |
| 师婆闭上眼想了一会儿,又问了刘成的生辰八字,然后说了句“等等”,转身拿来一个脏不拉几的水晶球,插上电,水晶球开始闪烁七彩的光。 |
| 洛霜的心沉了下去,一个东方的师婆,用的却是西方的工具,看来这趟白来了。 |
| 正当她准备告辞离开时,紧盯着水晶球的师婆突然直直看向她:“你能接受什么结果?” |
| “什么意思?”洛霜心里涌起不好的感觉,看着一闪一闪的水晶球,想从中看出点什么。 |
| 师婆指着球上某一点,干枯的手有点抖:“不好的消息。” |
| 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洛霜木然地望着她,等她说下去。 |
| 师婆细长的眼睛里饱含同情,头微微摇动:“很不好的消息。” |
| 2 |
| 当天下午,刘成的尸体在河道里被发现。 |
| 岸边的洛霜呆呆看着丈夫肿得面目全非的脸,嘴里梦呓般地说:“水晶球真的……” |
| 说完就瘫软在地。 |
| 刘成在水里泡了四天,经检验,是溺水而亡。 |
| 此地位于林镇边缘,荒草萋萋,人烟稀少,一条挺宽的河奔流而来,又缓缓流向远方。 |
| 前两天,这里下过一场大雨,把一切冲刷得干干净净,就连刘成自己的脚印都没留下。 |
| 最后,刘成的死亡以自杀定了性。 |
| 这一点没有人怀疑,刘成生前沉溺于赌博,身上背了不知道多少赌债,就连外地的债主都会赶来林镇催讨。 |
| 林镇很小,几乎所有人都见过醉醺醺的刘成被债主逼得在大街上下跪的情景。 |
| 都这样了,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
| 如今人死债消,也不失为一种解脱。 |
| 洛霜大哭了一场,将尸体带了回去。 |
| 尸体火化后,洛霜再一次来找师婆。 |
| 在林镇,死去的人在“七七”时,需要“点窍开眼”。 |
| 所谓“七七”,就是死后七七四十九天。 |
| 在距离四十九天还有两天的时候,会由师婆为死者的纸人依次点上除眼睛外的五窍,第二天开眼,寓意亡魂短暂停留于纸人之上,免闯阴关,最后在第四十九天时焚化。 |
| 这个习俗,在林镇一直沿袭着,每个林镇人的最后时光,都按着这个流程走。 |
| 一代代数不清的师婆,用她们的手给数不清的纸人点过窍,开过眼。 |
| 洛霜穿着一身黑色的衣服,戚戚然站在师婆屋里,昔日白皙的皮肤也黯淡下来,眼睛红红的,浑身散发着悲伤的气氛。 |
| 陪着洛霜一起来的,还有刘成生前唯一的一个朋友,叫王钦。王钦也是一身深色衣服,垂头丧气,面色晦暗,嘴唇翘着皮。 |
| 他们和师婆把“点窍开眼”的日期定下,又讨论了细节,便静静离去。 |
| 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走。 |
| 3 |
| 时间过得很快,刘成死亡后第四十七天,师婆按约定来到灵堂。 |
| “点窍开眼”对林镇人来说,算不上什么稀奇事,但它独有的那种和死亡紧密相连的诡谲气氛,还是吸引了很多人前来观看。 |
| 到了夜里,林镇起了雾,观众不禁感慨,这雾来得真是时候,这下仪式看上去更有感觉了。 |
| 师婆看了看手腕的电子表,到时间了,便从随身的布包包里拿出一支毛笔,饱饱蘸上朱砂,在众目睽睽之下,准备给刘成的纸人点窍。 |
| 纸人是师婆带来的,白森森立在灯下。大伙心里麻麻的,又怕又爱看,目光随着师婆的笔尖转了几个圈,然后稳稳落在纸人脸上。 |
| 朱砂的加入,显得纸人更诡异了,再加上师婆嘴里的念念有词,几个年轻女孩忍不住捂住眼,从指头缝里向外看。 |
| 师婆陆续点了鼻、嘴、耳,每一笔都下得干净利落,动作间又不失美感。洛霜坐在一旁观看,出奇地平静。 |
| 也许狂风暴雨般的情绪起伏过后,就只剩疲惫。 |
| 此时,七窍已经点了五窍,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明天晚上点上最后的两只眼睛,“点窍开眼”就结束了。 |
| 师婆松了口气,转过身准备把笔收好,这时,发生了意外。 |
| 现场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愣在了原地,他们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可又似乎,所有人都看到了—— |
| 就在刚才师婆转身之时,纸人眨了下眼。 |
| 纸人,居然眨了下眼睛! |
| 师婆放好笔,突然感觉到气氛异样,下一秒,众人的大叫差点震碎她脆弱的耳膜。 |
| “鬼啊!” |
| “这是有冤啊!” |
| “妈妈我害怕!” |
| 师婆吃惊地回过头,见众人作鸟兽散,惊慌失措地往四处逃散,正不解,见洛霜已然跌坐到地上,惊恐万分地看着纸人,身上直发抖。 |
| “怎么了呀这是,啊?”她焦急地问道,可是洛霜说不出话。 |
| 与此同时,王钦从四散的人群中跑了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看纸人,又看看洛霜,最后看向师婆:“为什么会这样?” |
| 师婆拍了下大腿:“到底怎么了啊?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
| 这时,洛霜骤然爆发出哭喊:“老刘啊——” |
| 4 |
| 师婆将纸人细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安慰洛霜:“别怕,这灵堂光线不均,油墨又有点反光,可能一时眼花了也说不准。” |
| 洛霜离纸人远远的,再也不敢看第二眼,勉强接受了师婆的说法。 |
| 这一晚,再也无事发生,但在林镇人,特别是洛霜的心里,埋下了不好的种子。 |
| 可是既已开了头,就只能硬着头皮朝前走。已经点了窍,就不得不继续后面的流程。 |
| 否则,谁也不能保证不会有更坏的事情发生。 |
| 第四十八天晚上,“开眼”仪式如约进行。 |
| 雾更浓了,像倒入水中的牛奶般氤氲在林镇上空。 |
| 灵堂外依旧站满了观众,比昨天没少多少。 |
| 人是会自洽的,他们昨晚回去想了半夜,最后认定,是集体产生了错觉。 |
| 林镇的这个习俗,绵延了不知多少代,一向顺利,从没听说出过什么邪事。 |
| 什么纸人眨眼,越想越是无稽之谈。 |
| 于是,他们又来了。人就是这样,越怕越爱看。 |
| 但毕竟惊吓留下的余韵仍在,全场鸦雀无声。 |
| 洛霜似乎已经从昨晚的事中走了出来,也或者不得不接受现实,总之,此时静静站在灵堂一角,看着纸人发愣,眼神就像看着生前的丈夫。 |
| 师婆站在灵堂中央,纸人靠在一旁,昨天点的朱砂还在脸上,白的惨白,红的血红,与她脸上五彩缤纷的脸谱相互映衬着,强烈的颜色对比令人极度不适。 |
| 到时间了,师婆示意洛霜关掉灵堂的灯,四周顿时一片漆黑。 |
| 人群中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一番骚动过后,灵堂里亮起一盏古老的油灯。 |
| 观众们渐渐平静下来,黑暗中,灯火如豆,照亮的范围非常有限,最亮的地方,只有师婆和纸人。 |
| 师婆拿起朱砂笔,嘴里低声念着咒,笔尖舞动着,缓缓靠近纸人的眼睛。 |
|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光齐齐聚集在笔尖,等待落下去的那一瞬。 |
| 师婆停止吟诵,聚精会神地准备下笔。 |
| 忽然,纸人的脸“刷”地一下,从她眼前消失了。 |
| 师婆一惊,愣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
| 全场寂静,所有人都愣住了,与昨天相似的一幕再次上演。 |
| 不,比昨天更瘆人。 |
| 这回师婆不能再说是眼花了,因为纸人的脸并没有消失,而是突然间移到了另一侧。 |
| 纸人的头,在众目睽睽之下,忽地旋转了九十度! |
| 昏黄的灯光下,那张令人不寒而栗的脸,冷不丁转向人群的方向,无声地“望”着那些目瞪口呆的人脸,诡异至极。 |
| 短暂的沉寂过后,大伙又一次被吓得鬼哭狼嚎,推搡着往回跑,仿佛生怕纸人追上来。 |
| 其中两个男人,更是吓得瘫倒在地,一个劲对着纸人磕头。 |
| 洛霜脸色惨白,扑到纸人跟前哭喊起来:“老刘啊,你是不是闭不上眼?到底是谁把你逼成了这个样子?你告诉我,告诉我啊!” |
| 与此同时,师婆终于反应过来,身体猛地一抖,啪地扔掉朱砂笔,嘴里喊着“妈呀”,颤巍巍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到地上。 |
| 纸人被孤零零扔在地上,依然保持着转头九十度的姿势。 |
| 就在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灯亮了,一个男人走了过来。 |
| 他是林镇派出所的民警,陈光明。 |
| 陈光明昨天没来观看“点窍”仪式,后来听说发生了纸人眨眼的事,只当是个笑话。 |
| 纸人,眨眼,会不会过于荒唐了点? |
| 虽然身为林镇人,但陈光明对这种仪式一直抱着怀疑态度。 |
| 可这是林镇代代相传的习俗,并没有影响伤害什么人,因此,就算不认同,他也不会去无端阻止。 |
| 但发生邪事就不一样了,如果纸人真的能眨眼,那是不是还会跳舞,会说话? |
| 这样,岂不是成精了? |
| 陈光明断然不会相信这些,只当是讹传,然而越来越多的人一会儿声称确有其事,一会儿又拍着脑袋说是错觉,一片混乱。 |
| 于是他上了心,并在今晚特意赶来,观看“开眼”仪式。 |
| 事实大大出乎他的意料,这一次,纸人转头了。 |
| 周围的叫声令他蒙了,有两个人,居然吓得咣咣磕头。 |
| 但他很快冷静下来。 |
| 灵堂里,师婆的油彩脸皱得像张废弃的画,刘成的妻子更是吓得面如土色,陈光明打开灯,来到纸人旁边,弯下腰细细观察。 |
| “你……”师婆的声音虚得发飘,“不能碰,当心对死者不敬。” |
| 陈光明根本不理她,看了一会儿,一把将纸人拎了起来。 |
| 两个女人倒吸一口凉气,洛霜更是吓得大叫:“你干什么?” |
| 陈光明顿了一下,看了洛霜一眼,轻轻说了声“抱歉”,动作轻柔了许多。 |
| 答案并不需要怎么翻找,它就在明面上。 |
| 一根细细的钓鱼线,缠在纸人脖颈上,另一头,直通屋顶。 |
| 5 |
| 陈光明轻轻扯动鱼线,发现并没有想象中费劲,反而有一种不应存在的机械感。 |
| “这是怎么回事?”他捏着鱼线问一旁的两人。 |
| 师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幕,也将目光转向洛霜。 |
| 洛霜轮番看着两人,一个劲摇头。 |
| 这时,又一个男人探头探脑走了进来。 |
| 几分钟前,这个男人也是仓皇逃窜的观众之一,但是又抵挡不住内心强烈的好奇心,犹豫再三,还是大着胆子回来看看。 |
| 看到灵堂还在,没有异象发生,他还有点失望。 |
|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陈光明手中那根直通屋顶的鱼线。 |
| “我靠!”他瞪着眼睛走到陈光明身边,大声说,“被耍了?” |
| 陈光明吓了一跳,看他一眼没说话,找了把梯子过来,爬上屋顶检查。 |
| 下面三个人,都抬头望着他。 |
| 很快有了发现,在房梁处,居然安着个简易滑轮! |
| 这滑轮挺粗糙,而且明显是新装的,和落满灰尘的房梁比起来,有点过于干净了。 |
| 纸人脖子里的鱼线一直连到滑轮上绕了几圈,另一端就挂了下去,留得很长,不知道曾被谁攥在手里。 |
| 陈光明试着拉动鱼线,只听下面的男人喊道:“又动了又动了!” |
| 事实已经很清楚了,有人在仪式开始前,精心准备了滑轮和鱼线,就为了在“开眼”时,上演“纸人转头”的戏码。 |
| 陈光明爬下梯子,站到洛霜跟前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 洛霜似乎已经完全傻了,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急得一旁的师婆直拍大腿:“姑奶奶,说话呀,这可是你男人的仪式,你是想他闭不上眼吗?” |
| “我……”洛霜还是摇头,因恐惧和震惊,眼里含着泪,显得楚楚可怜,“我真的不知道。” |
| “我想起来了!” |
| 众人一惊,都看向那个男人。 |
| 男人说:“今天下午我在外面闲逛,逛着逛着,就逛到了这里。” |
| 他停住了,一脸神秘地看着大家,等吊足了胃口才说:“当时,我看到一个人,蹲在这灵堂里鬼鬼祟祟的。” |
| 陈光明:“是谁?” |
| 男人指着洛霜:“就是她男人的朋友,王钦啊!” |
| 6 |
| 林镇很小,镇上的人基本互相都认识,一听到这个名字,陈光明立马严肃道:“你确定?” |
| “确定,我还纳闷呢,他在鼓捣些什么……对了,当时这把梯子,好像也在这个地方。” |
| 听到这里,师婆啪地一拍手:“哎哟,他这不是在砸我招牌么!知道的是他在搞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的手艺有问题呢!” |
| 仅凭男人的话,并不能确定这事就是王钦干的,陈光明想了想,对洛霜说:“你有他电话么?” |
| 洛霜怯怯点头。 |
| “叫他过来一趟,先别说什么事。” |
| 那男人很鸡贼,听说王钦要来,赶紧说:“我得走了,你们可别告诉他是我说的啊!” |
| 说完就溜了。 |
| 王钦来了,满身的烟味,很疲惫的样子。 |
| 见灵堂里灯火通明,而且陈光明也在,他明显愣了一下。 |
| 陈光明开门见山:“你下午来灵堂了?” |
| 王钦表情有点僵,看看洛霜,说:“对啊,好朋友死了,我来悼念,怎么了?” |
| “没怎么。给你看样东西。” |
| 陈光明拎起纸人,拉出脖子里的鱼线。 |
| 王钦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说:“这、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纸人转头是因为这个?” |
| “看来你很聪明。”陈光明将纸人放到地上,“我直说了吧,有人看到你今天下午在这里鬼鬼祟祟,还搬了梯子。” |
|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说这是我干的?” |
| “别急,我只是想还原真相,消除大家的恐慌。” |
| 王钦有点激动:“莫名其妙,你是在审犯人吗?我作为刘成的朋友,来灵堂转转,这也违法?” |
| “当然不违法。” |
| “别以为警察有什么了不起,想怀疑谁就怀疑谁。我问你,我为什么要在朋友的仪式上装神弄鬼?” |
| 陈光明被王钦怼得哑口无言,他现在也确实没有任何证据。灵堂不设监控,目击者目前也只有一个。 |
| 退一步说,就算真是王钦所为,这事也算不上违法,顶多算个恶意的玩笑罢了。 |
| 他叹口气,说:“你也看到了,镇上这两天被这事搞得人心惶惶,现在却证明根本就是人为。如果因为这事,有人被吓出个好歹来,就够得上扰乱治安。到那时,作为林镇的警察,我有责任抓住这个装神弄鬼的人。” |
| “那你就去查。”王钦大手一挥,“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干的缺德事。” |
|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师婆发话了:“你们查归查,我这边可不能耽误。今天已经是第四十八天了,过了零点可就来不及开眼了。” |
| 后半句是对着洛霜说的,洛霜没精打采地点点头,轻声说:“不好意思,您继续吧。” |
| 于是,师婆小心翼翼地解开鱼线,将纸人拿到一边,进行了简单的修补。 |
| 期间谁也没走,也不再吵,静静等待仪式再次开始。 |
| 过了一会儿,师婆将纸人放回原位,然后将灵堂重新归置了一下。 |
| “因为仪式断了,除了纸人,刚才用过的东西就不能再用了,得换新的。”师婆边忙碌,嘴里边说道。 |
| 洛霜已经平静下来,说:“您该怎么弄就怎么弄,该给的钱,我不会少你的。” |
| 师婆点点头,归置完毕,从布包包里拿了支新笔出来。 |
| “关灯吧。”她深深看了陈光明一眼。 |
| 灯灭了,油灯燃起,舞台上又只剩师婆和纸人。 |
| 这一次,外面没了乌泱泱的观众,气氛显得更为诡异。师婆嘴里念念有词,手提朱砂笔,凌空舞动了一番,成功落笔开了眼。 |
| 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这场仪式,一波三折,终于成功落幕,只等明天焚化了。 |
| 真的落幕了吗?似乎并没有。 |
| 就在陈光明准备重新开灯时,油灯突然噼啪一响,瞬间爆出一股子蓝色火焰,火苗子足有半米高。 |
| 这转瞬即逝的一刹那,灵堂被照耀成了蓝色,前所未有的恐怖。 |
| 众人被这一下骇住了,只听师婆慌张地喊道:“有冤,这是有冤啊!” |
| 陈光明赶紧打开灯,弄灭油灯,然后不由分说拉着王钦:“到底是不是又是你搞的鬼?” |
| 王钦已经被吓得失了语,无声地张了张嘴,好不容易才冒出一句:“真不是我呀!” |
| “不是他。”师婆心有余悸地摇摇头,“火是开了眼之后才变脸的,那是死者的怨气,那怨气终于挣脱束缚冲出来了!” |
| 陈光明不说话,等着她说下去。 |
| 她的表情变得异常肃穆:“连续两天,整个仪式很不顺利,死者得不到安宁。即便是活人,也不可能心平气和。” |
| 师婆的声音有点空灵,说到这里,一阴一阳两只眼睛轮番看着对面三人。 |
| “刚才开眼之后,我听到他亲口在我耳边说,他很生气,火冒三丈!” |
| 陈光明自然是不信的,可是此刻,他不想打断师婆的话。 |
| 相对的,他不信,但有人信,至少王钦就是其中一个。 |
| 王钦颤着声问道:“那……会怎么样?” |
| 师婆惋惜地叹口气:“我也无能无力,是死是活,只能劝那个搞鬼的人自求多福吧。” |
| 一听这话,王钦脸煞白,刷地指向默不作声的洛霜:“是她,是她指使我,搞了纸人转头的把戏!” |
| 7 |
| “王钦!” |
| 洛霜一声暴喝,横眉立目,神色间,与之前柔弱的形象判若两人。 |
| 王钦看着她说:“我不想背这口黑锅,明明是你让我干的,现在搞成这样,别人也就算了,至少要让刘成知道这不是我的主意吧?” |
| “给我闭嘴,你这个蠢货!”洛霜气急败坏,“你们别听他胡说,死的可是我丈夫,我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
| “我有证据!”王钦像个上课回答问题的学生般举起手,“纸人转头的时候,灵堂外面有两个人吓得跪在地上磕头,你们都看到了吧?这两个人就是刘成的债主。” |
| 陈光明有点听不懂:“什么意思?” |
| “那个转头的戏码,就是为了那两个人做的!” |
| 在王钦混乱的叙述中,陈光明终于厘清了事实真相。 |
| 林镇的人都知道,死者刘成生前,债主比天上的星星都多,这里面,有一部分主打温和,也有一部分穷凶极恶。 |
| 刘成溺亡后,他的死讯像林镇的雾一样慢慢扩散,渐渐传到了他们耳朵里。在这个世界上,他们可能是最关心他死活的人。 |
| 于是,有一部分来到了林镇,想看看刘成是不是玩了一出假死。 |
| 那两个人就是其中之一。 |
| 他们于今天抵达林镇,立马就去找了洛霜。 |
| 洛霜这些年已经习惯了,本想用刘成的死来应付他们,可没想到,这两人就像牛皮糖一样顽固,威胁她说,不还钱,就在她家住下了。 |
| 这话绝不是说着玩的,不久前,他们就在林镇的大街上,强迫刘成对他们下跪磕头。 |
| 可以说,刘成会自杀,里面绝对有他们一份功。 |
| 洛霜被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暗中找到王钦商量。 |
| 王钦是刘成的朋友,同时也是洛霜的情夫。 |
| 两人商量了半天,洛霜突然想到,何不直接利用刘成的死,将那两人吓跑。 |
| 前一天“点窍”时,那纸人只是影影绰绰看似眨了一下眼,就把在场的人吓得仓皇逃窜,如果再进一步出现更恐怖的异象,是不是就能让那两人不敢再来侵扰? |
| 她想了个主意,决定让纸人转头。 |
| 她把想法告诉了王钦,并许诺,等刘成的仪式顺利结束,自己就嫁给他。 |
|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王钦一口答应,当天下午就进入灵堂,完成了准备工作。 |
| 情况正如他们所料,那两人毕竟心虚,见纸人忽然转头看向人群中的自己,再加上洛霜的哭喊,顿时吓得屁滚尿流,腿一软,跪在地上磕了半天头。 |
|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没想到这时出现了一个意外,那就是陈光明。 |
| 当时,王钦跟着那两人,看到他们连夜打车离开了林镇,刚松口气,紧接着就接到了洛霜的电话。 |
| 电话里,洛霜什么也没多说,但他听出了不对劲。 |
| 回到灵堂,看到六神无主的洛霜,再面对陈光明话里有话的质问,王钦选择了装傻。 |
| 他没想到的是,纸人重新“开眼”后,灯火居然变脸了。 |
| 在那一瞬间的蓝色火苗中,他仿佛看到地上的纸人坐了起来,指着他,问他为何要如此玩弄自己。 |
| 他被吓傻了,此时此刻,他最想做的,就是保住自己的命。 |
| 于是,他将计划的归属权还给了洛霜。 |
| 说到底,他们俩的感情还没有深到能够让他抛却生死的程度。 |
| 最后,他对陈光明说:“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派出所可以查一查,那两个人是不是来过林镇。” |
| 又对师婆说:“你不是能看见鬼神吗,麻烦你帮我给刘成解释一下……” |
| “你这个蠢货!”洛霜一下扑了上来,去抓王钦的脸,被陈光明拉开了。 |
| 一朝翻脸,两人都忘了往日的情分,王钦指着洛霜骂道:“你这个毒妇,从头到尾,你有为我说过一句话吗?” |
| 洛霜:“这事就是你干的,有人都看到了!” |
| 王钦:“真毒啊!哦,我懂了,你是准备像甩掉刘成一样,把我也甩了是吧?” |
| 见洛霜的脸变了一下,王钦乘胜追击:“你这种女人,就该打!” |
| 洛霜仿佛被蛰了一下,腾一下跳起来,又被陈光明死死拉住。 |
| “够了!”陈光明大声说,“你们准备闹到什么时候?” |
| 两人噤了声,恶狠狠看着彼此。 |
| “行了行了,我不管今天这事到底是谁的主意,你们要庆幸,没产生什么严重后果,不然,我就不是在这里和你们说话了。” |
| 陈光明说完,打发王钦走了,然后对师婆说:“明天的焚化仪式,注意着点,到时我也会来。” |
| 陈光明走后,灵堂就只剩下两个女人。 |
| 师婆默默地把东西收拾好,见洛霜垂着头坐在地上,便走过去:“地上凉,起来吧。” |
| 她拉起洛霜的胳膊,却突然停住了。 |
| 经过刚才那番拉扯,洛霜的衣服袖子卷了上去,小半截胳膊露在了外面。 |
| 那本该白皙的皮肉上,竟布满了伤痕。 |
| 划伤、瘀伤、擦伤,新伤叠旧伤,虽然大多已经愈合,但仍密密麻麻,令人心惊。 |
| 师婆看着,心里一阵刺痛,忍不住泛起泪:“这是……谁打的?” |
| 洛霜就像个提线木偶,任由师婆向上拉着她的胳膊,没有回答,眼里却落下泪来。 |
| 8 |
| 师婆的那个伎俩,要说高明,其实也不高明。 |
| 她以仪式中断,不能再用原来的东西为由,换了盏油灯。 |
| 而新换的那盏油灯,里面可大有名堂。 |
| 那是盏双层油灯,灯盏里面,精心做了隔层,内层是普通的豆油,外层则是少量混有酒精的硝石水。 |
| 两层液体间,用极薄的竹膜隔开,油灯点燃后,热量传递的时间,正好够师婆为纸人开眼。 |
| 当热量传递至竹膜时,竹膜须臾即破,外层的混合液当即涌入。 |
| 这液体,燃点低,烧出的火焰发蓝,飘忽。 |
| 多年的工作经验,使得师婆每一秒都能掐得堪比计时器,就在开完眼的那一刻,灯芯如有神助,爆出一朵完美的蓝焰,转眼间将竹膜烧尽,不留下一丝痕迹。 |
| 灯火的突然变脸成功惊吓到了罪魁祸首,这同时也是师婆的目的。 |
| 陈光明关灯前,她给了他一个眼神。 |
| 陈光明一开始没懂这个眼神,蓝色火焰照亮灵堂时,他还以为又是王钦搞的鬼。 |
| 直到王钦被师婆的怨念之说吓得脸煞白,他才明白过来。 |
| 林镇的人一向信鬼神,恐怕王钦到头来都不会明白,打败自己的不是鬼神,而是化学。 |
| 而作为鬼神代言人的师婆,布包包里竟也会有这种弄虚作假的玩意儿,那就是另外的话了。 |
| 总之,师婆利用这个伎俩,帮了陈光明,也帮了自己一把。 |
| 她要确保自己主持的仪式能够顺利完成,就得把这些不稳定因素排除出去。 |
| 此时,她看着洛霜身上的伤痕,看着洛霜无声落下的泪珠,苍老的心里泛起无边的苦楚。 |
| 虽然脸上画着不人不鬼的脸谱,干着神神鬼鬼的事,但说到底,她也是女人。 |
| 或许某种程度上,她能够感同身受。 |
| “谁打的,啊?” |
| 洛霜呆呆地望着纸人,好半天才吐出两个字:“刘成。” |
| “怎么打成这样啊?” |
| 师婆哆嗦的手指轻轻拂过那条触目惊心的胳膊,洛霜颤了一下,如梦初醒般掖好袖子,淡淡地说:“都过去了。” |
| 说完,洛霜站了起来,对王钦只字未提,只说:“您也早点回去吧,明天还有事呢。” |
| 看着她瘦弱的背影,师婆愣了一会儿,然后转头看向纸人,低低说了一句话。 |
| 除了纸人,没有一个人听到。 |
| 9 |
| 第四十九天晚上,一切准备就绪。 |
| 这是仪式的最后一步了,来观看的人寥寥无几,林镇的人都被前两天的事吓坏了。 |
| 陈光明来了,作为林镇的警察,他有责任监督这场跌宕的仪式顺利结束。 |
| 王钦也来了,他是死者生前唯一一个朋友,不论如何,都得来送最后一程。 |
| 师婆没来,她年纪大了,前两天折腾下来成功累倒了,派了自己徒弟来收尾。 |
| 灵堂还是昨天的样子,只是多了个火盆。 |
| 徒弟站在灵堂中央,神情肃穆地等着时辰到来。洛霜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双眼无神,有点失魂落魄。 |
| 刘成这家伙,活着的时候害人不浅,死了死了,还把人折磨得够呛。 |
| 在场的人没有一个说话,似乎都已经不耐烦,只等这事结束,好彻底抛却脑后。 |
| 徒弟看了看表,到时间了。 |
| 她点燃火盆中的木柴,等火苗起来,便抱起纸人,放了进去。 |
| 火舌一舔到纸人,就像淋了油一般,腾一下窜起老高,瞬间就将纸人整个吞没。 |
| 所有人都默默看着这一幕,心情随着纸人的萎缩,越来越轻松。 |
| 然而,事情居然还没完。 |
| 眼看着纸人浑身噼啪作响,即将散架之时,火盆中,突然传来咣当一声。 |
| 这个声响不大,甚至很细微,但不太寻常。 |
| 众所周知,纸人的原料无非是纸张和竹签,至多再用些细铁丝来塑形固定,这些东西即便掉下来,造成的动静也有限。 |
| 而这一声,似乎是有什么硬物,直接砸在了火盆里。 |
| 陈光明想到这里,心里隐隐有些不安,走进灵堂问徒弟:“刚才什么声音?” |
| 徒弟奇怪地看着他:“什么声音?纸人烧化的声音啊。” |
| “不对。”陈光明看看火盆,纸人大部分已经焚化,盆中还余一些竹签在燃烧,“完了吗?” |
| “快了。”徒弟也低头看着火盆。 |
| 终于,火盆中只剩股股浓烟,陈光明找来一根木棍,在灰烬中扒拉。 |
| 很快,一个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
| 那是个扁扁的铁盒,被火燎得乌黑。 |
| “这是什么?” |
| 徒弟看到,吃了一惊:“这是什么?” |
| “我在问你,一切不都是你准备的吗?” |
| “可是我清楚记得,这火盆里除了木柴什么都没放啊。” |
| 陈光明把铁盒扒拉到火盆外,冷水浇上去,呲地冒起一股白烟。 |
|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这里,洛霜也站了起来,神色恍惚。 |
| 铁盒被烧得有点变形,费了一番力打开,里面是一个防水密封袋。 |
| 陈光明皱起眉,这显然不是有人无意中遗落在这里的,金属盒,密封袋,明显是为了抵御住火苗和污染,从而被人发现。 |
| 他小心打开密封袋,里面竟是几张照片。 |
| 一看到照片,众人哗然,都看向一个方向。 |
| 被盯住的人如遭雷击,脸色比纸还白,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却说不出一句话。 |
| 照片一共三张,拍摄地点均位于林镇边缘的河边。 |
| 第一张,一个女人独自站在岸边,神色慌张,正是洛霜。 |
| 第二张,洛霜跌在地上,看着水中翻腾的人,满脸惊吓。 |
| 第三张,一双手从水里伸出来,似乎想要获救,而洛霜跪在岸边,将对方的头死命按入水中。 |
| 10 |
| 洛霜因为谋杀丈夫刘成被逮捕。 |
| 她对自己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
| 她与刘成,结婚三年,她是头婚,刘成是二婚。 |
| 据她所说,婚后没多久,刘成就一改之前的温柔体贴,暴露出了本来面目。 |
| 这几年,她一直活在恐惧之中,刘成动不动就对她拳打脚踢,她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就是最好的证明。 |
| 不仅如此,刘成还有赌赢,欠的赌债越滚越大,债主三天两头来骚扰,不是电话轰炸,就是上门威胁。 |
| 打发完债主,刘成就会把心里的怨气发泄到洛霜身上,拳头、皮带、扫把,衣架,这些东西上面,都有着洛霜的血泪。 |
| 更雪上加霜的是,不久前,刘成开始酗酒,酒醉后,手上更不知轻重。 |
| 洛霜知道,再这样下去,自己迟早死在他手里。 |
| 她要自救。 |
| 于是那天,在刘成又一次喝了酒之后,洛霜找了个借口,将刘成带到那条河边。 |
| 到了那里,刘成已经醉得站不稳了,洛霜这时提出,想要和他离婚。 |
| 刘成一听,顿时气血上涌,挥着拳头就扑了上来。 |
| 洛霜一闪避开拳头,然后顺势将刘成推进了河里。 |
| 酒精麻痹了刘成的神经,也束缚住了他的手脚,他猛地跌入水中,挣扎着想要爬上岸。 |
| 洛霜此时已经不管不顾了,她一心只想要这个魔鬼死。 |
| 于是,她跪在岸边,死死按住刘成的头…… |
| 冰冷的河水打湿了洛霜的身体,手下的刘成渐渐停止了扑腾,她这才如梦初醒,哆嗦着将刘成往河中央推了过去。 |
| 回到家,她为自己好好哭了一场,然后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开始照常生活。 |
| 当天晚上,她找到王钦,说刘成不见了。 |
| 王钦是洛霜在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唯一的慰藉,洛霜无法想象,如果刘成知道他们的关系,自己会不会早就被打死了。 |
| 好在不会发生这种事了,刘成已在河底长眠。 |
| 王钦听说朋友失踪后,帮着找了一圈未果,便安慰洛霜,刘成说不定只是为躲债跑路了,如果实在担心,可以报警。 |
| 报警后,警察找了一圈,也无果,基于刘成这几年被追债的背景,也同样得出了欠债跑路的结论。 |
| 在刘成失踪第四天时,有人提议说,可以找师婆算算。 |
| 洛霜没多想就采纳了,她需要把一个丢了丈夫的妻子演得更真一点,却没想到自己此番完全是作茧自缚。 |
| 11 |
| 那个脏不拉几的水晶球,居然直接点明,刘成就在那条河中。 |
| 听到这句话时,洛霜感觉天塌了。 |
| 但她不能置之不理,否则反而会引来怀疑。 |
| 她抱着一丝期待,希望刘成最后会被认定为自杀。 |
| 事实也确实朝着她希望的方向走。 |
| 她的心放下了,按正常流程,火化了刘成的尸体。 |
| 只要最后的“点窍开眼”结束,一切就都结束了。 |
| 打死她都想不到,这三天仪式,会发生这么多事。 |
| 第一次纸人眨眼的时候,她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
| 冥冥中,她感觉刘成又回来了,也许下一秒,纸人就会跳起来扼住她的脖子,质问她为什么要杀了自己。 |
| 万幸,什么都没发生。 |
| 然而就在第二天,刘成生前的债主千里迢迢赶了过来。 |
| 洛霜没办法,和王钦弄了个纸人转头的把戏,成功把他们吓走了。 |
| 让她没想到的是,第二次重新“开眼”后,居然又发生了邪事。 |
| 当蓝色火焰照亮灵堂时,她快崩溃了,更糟糕的是,该死的王钦,这时候竟然顶不住压力,跳出来反水。 |
| 那一刻,洛霜既愤怒,又万分庆幸。 |
| 庆幸的是,他不知道自己杀人的事。 |
| 终于,来到了最后一天。只要这一关顺利度过,自己就彻底和过去告别了。 |
| 谁承想,正是这收尾的一关,给了她最致命的打击。 |
| 听完洛霜的供述,陈光明好奇一个问题:“那三张照片,到底是谁准备的?” |
| 对此,洛霜给不出任何答案。 |
| 陈光明想了半天,只想到一种可能。 |
| 当初纸人焚化时,他听到一个声音,像是某个硬物冷不丁砸到了火盆里。 |
| 也就是说,火盆里原本没有铁盒,烧到一半时,出现了铁盒。 |
| 只有一种方法,那就是铁盒原本固定在纸人之中,随着纸人慢慢烧毁,铁盒脱落,掉了下来。 |
| 谁能做到这一点?答案呼之欲出。 |
| 陈光明找到师婆住处,看到大门敞开,心里一个咯噔。 |
| 屋内收拾得井井有条,一个人都没有,看来他来晚了。 |
| 中间的饭桌上,摆着一个脏不拉几的水晶球,上面贴着一张纸。 |
| 陈光明凑近了,只见纸上简单写着几个字:陈警官,再见。 |
| 12 |
| 师婆原名张爱凤,不是林镇人。 |
| 没有人记得她是哪年来的林镇,只知道上一任师婆去世后,这一任就成了她。 |
| 事实上,有一个人来得比她更早,那就是她的女儿。 |
| 只不过,母女俩从没在林镇团聚过,张爱凤来的时候,女儿就已经死了。 |
| 女儿是被丈夫活活打死的,那个丈夫,就是刘成。 |
| 张爱凤悲痛欲绝地赶到林镇,想为女儿讨回公道,最后,却只得到一个“家务事”的裁定。 |
| 而刘成,几乎没受到任何惩罚,只不痛不痒赔了几万块钱。 |
| 那天,张爱凤在刘成身边看到了一个女人,那女人在张爱凤为女儿申冤时,就为了刘成四处奔走。如今,她挽着刘成的胳膊,得意洋洋地对着张爱凤笑。 |
| 后来张爱凤才知道,这女人不光破坏别人家庭这么简单,甚至女儿身上的伤,有几处就与这女人直接相关。 |
| 那段时间,女儿完完全全成了这两人发泄怒气的玩物。 |
| 张爱凤没要那笔钱,她在巨大的情绪旋涡中,给自己选择了一条路。 |
| 她在林镇留了下来。 |
| 她想要离女儿的亡魂近一点,离杀人凶手刘成也近一点。 |
| 她相信,迟早有一天,自己会为女儿报仇。 |
| 林镇的上一任师婆对她很是同情,用了一些心理上的方法,让她在梦中见到了心心念念的女儿。 |
| 那天,张爱凤哭干了眼泪,醒来后,直接拜了师婆为师。 |
| 她不为别的,只图两点:第一,她希望能经常在梦中见到女儿。 |
| 第二,师婆是林镇唯一一个,不需要以真面目示人的人。 |
| 两年以后,师婆去世,临终前,将位子传给了张爱凤。 |
| 也就是这一年,陈光明当上了警察。 |
| 这两年中,张爱凤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学习,当她以新一任师婆的身份出现在世人眼前时,本来面貌早已藏到了脸谱背后,人们只知她是师婆,没有人记得当初那个张爱凤。 |
| 生活不咸不淡地过着,有一天,张爱凤在街上看到了刘成和那个女人。 |
| 这两张脸,就是化成灰她都忘不了。 |
| 看来,这对狗男女已经修成正果了。 |
| 只不过,如今再看那女人,似乎过得并不好,嘴角带着淤青,眉眼间也没了当年的得意之色。 |
| 张爱凤暗自冷笑,心底从未熄灭的仇恨之火再度熊熊燃烧。 |
| 但她没有轻举妄动,多年的沉寂,让她的心静了下来。 |
| 她相信,老天迟早会把机会送到她手中。 |
| 这一天终于到来了。 |
| 平时,张爱凤偶尔会去林镇边缘走走,那里人很少,她喜欢一个人坐在河边发呆。 |
| 这天,刚走到那,就听到一阵争吵声传来。 |
| 定睛一看,居然是刘成和那女人。 |
| 她连忙隐蔽起来暗中观察。 |
| 不一会儿,她就看到刘成挥起拳头朝那女人扑了过去,那女人一闪身,将刘成推进了河里。 |
| 张爱凤的心狂跳起来,赶紧拿出手机,拍下了女人杀人的整个过程。 |
| 不一会儿,眼看刘成没了动静,女人慌慌张张离开了现场。 |
| 张爱凤心里有点不舒服,她很高兴刘成终于死了,可同时,又失望于他死在别人手里。 |
| …… |
| 回去后,张爱凤没有把照片直接公之于众,机会既然来了,她就要好好利用,慢慢折磨那个女人。 |
| 刘成自然罪大恶极,但这女人也绝不无辜。女儿的死亡之路,这女人可添了不止一块砖。 |
| 当得知女人声称刘成失踪时,张爱凤便暗中托人,引导女人来自己这里算算。 |
| 只要她不想被人怀疑,张爱凤不怕她不来。 |
| 很快,洛霜上门了。 |
| 张爱凤直接点明,刘成就在那条河里。 |
| 听到这句话,洛霜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 |
| 此时,张爱凤已经想到了之后的计划。 |
| 她知道自己点破后,刘成的尸体一定会被“发现”,那么,作为林镇人,后续必然会有“点窍开眼”的仪式。 |
| 她提前准备了一些道具和机关,打算先从心理,慢慢折磨洛霜。 |
| 第一晚的纸人眨眼只是开胃小菜,第二晚,她原本准备了更恐怖的道具,让她措手不及的是,还没把道具亮出来,纸人居然转头了! |
| 她这一惊非同小可,好在陈光明及时出现揭露了真相。 |
| 为了感谢陈光明,张爱凤改变策略,用油灯使王钦露出了马脚。 |
| 终于还剩最后一关了,张爱凤回到家,将照片装进铁盒中,用铁丝固定在纸人腹腔内,然后便开始装病。 |
| 第二天,她委托徒弟替她上阵,她自己则在徒弟带着纸人离开后,收拾好简单的行李,离开了林镇。 |
| 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
| 13 |
| 陈光明脑子有点乱。 |
| 他不明白师婆为何要这么做,既然知道洛霜是凶手,为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揭露呢? |
| 为什么不直接说呢? |
| 难道这三人之间,有着什么特殊的过往? |
| 他问洛霜,在这之前,认不认识师婆? |
| 洛霜摇摇头:“不认识。” |
| 陈光明:“你确定?师婆的真名叫张爱凤。” |
| 洛霜看着他的眼睛里充满迷惘,但渐渐地,有什么东西显现出来,她的身体剧烈颤抖了一下,缓缓低下头沉默不语。 |
| 任凭陈光明再怎么问,洛霜都一言不发。 |
| 14 |
| 张爱凤看到洛霜身上的伤时,心里针扎似的疼。 |
| 透过洛霜,她看到了自己女儿。 |
| 她想象着女儿如何被打得遍体鳞伤,如何求饶,又如何奄奄一息,最终殒命。 |
| 那晚,洛霜走后,张爱凤对着刘成的纸人说了一句话: |
| “我和你的账清了,明天,就该轮到她了。” |
| 确实,这笔账,她和刘成已经算过了。 |
| 什么时候? |
| 就在那天,洛霜杀完人,从河边逃走时。 |
| 就在张爱凤来到河边,想要好好奚落一番刘成的亡魂时。 |
| 就在水波荡漾,未死透的刘成拼命想要爬上岸时。 |
| 就在张爱凤大惊失色,死死将刘成的脑袋重新按回水中时…… |
| 他们的账已经两清了。 |
| 张爱凤离开林镇,走入浓重的雾中。 |
| 一路上,她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脸。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洗去脸上的油彩,以真面貌走在天空之下,心里非常不习惯。 |
| 雾气在她脸上留下了一层细密的水珠,她擦了擦眼皮,感觉自己从没这么累过。 |
| 于是停下脚步,背靠着路边一棵树坐下。 |
| 她老了,走不动了,她需要歇一歇。 |
| 不知何时,她睡着了,梦中,她看到女儿在对着她笑。 |
| 她也笑了,直到笑得泪流满面。 |